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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笛玉芙蓉]

[db:作者]2023-07-18 01:38:32



第一章 忘年之交
  浙江嵊县西北四十里,有一座五龙山,五峰婉蜒,势若龙蟠,以岩壑奇胜著称。五龙山南麓,矗立着一片大庄院,那就是名动江湖的“五龙山庄”。

  这是二月中间,江南春光来得较早,正是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季节。今天可没下雨,朗曦充满了青春活力,从蔚蓝得可爱的天空,斜斜的射了下来,使人感到有轻微暖意。五龙山庄前面一片练武的广场上,正有一、二十个劲装少年在和煦的阳光下,练着他们家传的“五龙拳”,拿爪作势,吐气开声,虽是外门拳法,确也使得呼呼有声,架势十足。

  五龙山庄东首,是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大路,直通庄院前面,此刻正有一个青衫少年循着石板路,往庄前行来,敢情他是外路来的,要待问讯,但因大伙正在练功,他只好在练武场边停下脚来;但这可犯了江湖上的忌讳,人家练的是独门武功,照例是不许闲杂人等觑看的。因为这条路,从山口转角起,就是五龙山庄的私路,平常就根本没有外人进来。

  青衫少年脚下方自一停,练武场中就有人喝道:“喂,你是干什么的?”练武的人,经他一喝,纷纷住手,所有的目光自然也一齐朝青衫少年投来。

  另一个人走近他身边,喝道:“你知道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由你随便闯进来的?”

  青衫少年连忙拱手抱拳道:“在下卓少华,请问老哥一声,这里可是五龙山庄么?”

  走近他身边的汉子看他说话谦逊,敌意消了大半,点头道:“不错,这里正是五龙山庄,朋友到敝处来有何贵干?”

  卓少华道:“在下受人之托,专诚拜访大先生来的。”

  那汉子“哦”了一声,忙道:“原来朋友是找我们大哥来的,请到里面奉茶。”说完,就连连抬手肃客,引着卓少华跨上石阶,进入大门,一直行到左首一座院落的客厅,请卓少华在上首落座,一名庄丁献上茶来。

  那汉子含笑道:“卓朋友请稍等,兄弟立时去请大哥出来。”

  卓少华忙道:“如此有劳兄台了。”

  那汉子拱拱手,返身退出。不大工夫只见一个身穿天青夹袍,同字脸、皮肤白皙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他目光落到卓少华的身上,抱拳道:“兄弟孟大任,这位卓兄光临寒庄,不知有何见教?”

  卓少华连忙拱手道:“在下是求见大先生来的。”

  孟大任一怔,说进:“寒庄事情,都是由兄弟掌管,卓兄有事,就和兄弟说好了。”

  卓少华为难的道:“孟老哥说的是,只是在下受人之托,必须面见大先生才行。”

  孟大任微微一笑道:“兄台说的大先生,大概是家伯了,从前大家都称他老人家大先生,后来都改口叫他大老爷子,因为兄弟在寒庄弟兄之中,排行居长,现在大家都把兄弟叫成了大先生了。”

  卓少华暗暗“哦”了一声,抱拳道:“兄台说的这就对了,在下求见的正是令伯父了。”

  孟大任作难的道:“兄台见谅,家伯年事已高,已有多年不问俗事了,兄台究有何事,和兄弟说也是一样,如果兄弟作不了主,自会去向家伯请示的,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卓少华点头道:“如此也好,一个月前,兄弟在杭州遇见一位跛足老人家,他因不良于行,托在下替他前来求见大先生,还托在下携来一块玉佩,面交大先生……”

  孟大任起身道:“既是如此,兄台请稍候,容兄弟禀明家伯,再来相请。”说完,匆匆行了出去。这回足足等了一刻工夫之久,才见孟大任再次走入,拱手道:“家伯已在后厅恭候,兄台请随兄弟来。”

  领着卓少华朝后进走来,这后进依然有一个大天井,两边是走廊,石阶上是座一排三开间的大厅,厅前门额上钉着一方横匾,上书:“平陵世家”四个大字。卓少华随着孟大任跨入堂门,但见厅上陈设十分考究,大有一派豪绅大宅的气势。堂上,正中间放着三把紫檀锦披交椅,端坐着三个身穿古铜色长袍的老者。

  孟大任领着卓少华走到三个老者前面,给卓少华引见,他先指着中间一个须发花白,面色红润的老者说:“这是我大伯父。”接着又指左首一个苍须老者道:“这是家父。”再指右首一个黑须赤脸老者道:“这是我三叔父。”

  卓少华心知自己要见的该就是中间这位须发花白的老者了,一面恭恭敬敬的朝三人作了个长揖道:“在下卓少华,拜见三位老前辈。”

  孟大任已在旁边接口道:“启禀大伯父,他就是受人之托,从杭州来晋见你老人家的卓少华卓相公了。”原来这三个老者,就是五龙山庄的三位庄主,大庄主叫孟居礼,二庄主孟居义,三庄主叫孟居廉。孟家世居五龙山,家传武功,自成家数,江湖上也称他们为五龙门。如今这三位庄主,都已六十开外的人了,庄中事务,统由第二代居长的孟大任管理。

  孟居礼一双炯炯目光注着卓少华,一摆手道:“卓相公远来,请坐。”卓少华一欠身,在边上椅子落座。

  孟居礼问道:“老夫听舍侄来说,卓相公是受令友之托来见老夫的,只不知令友如何称呼?”

  卓少华欠身道:“回老前辈,在下只是受人之托,但那人并非在下的朋友………”

  坐在左首的孟居义微哂道:“此人既非卓相公令友,卓相公怎会替他专程从杭州跑到五龙山来?”

  卓少华道:“不满三位老前辈,在下是月前在杭州客店和他邂逅认识的,他听在下口音,极似绍兴,就说想托在下捎一个信到嵊县来,不知方不方便,在下正好杭州事了,要回家来,所以一口答应了下来。”

  孟居礼问道:“他可曾告诉你姓什么吗?”

  卓少华道:“他叫宰百忍。”

  “宰百忍?”孟居礼微微拢了下眉,沉吟道:“老夫并不认识这位姓宰的朋友,唔,他托你来找老夫,有什么要事?”

  卓少华伸手入怀,取出一块玉佩,双手递去,一面说道:“这位姓宰的老人家,因一足已跛,不良于行,托在下把这方玉佩,面交老前辈……”他在说话之时,已把玉佩送到孟居礼面前。

  孟居礼伸手接过,突然之间,不由得脸色大变,拿着玉佩的手,起了一阵颤抖,目中寒光暴射,厉声道:“他……还说了些什么?快……说……”

  卓少华不期为之一怔,望着他,说道:“宰老人家再嘱咐,务请老前辈把这方玉佩亲手转交给令甥女……”

  孟居义急急问道:“他还说了什么?”语气显得极为急迫。

  卓少华道:“宰老人家曾说,要令甥女持此玉佩,到杭州去找他。”

  孟居廉道:“他还在杭州么?”

  卓少华道:“听他的口气,好像还要在杭州住一段日子。”

  孟居廉抬目道:“大哥看会是他么?”

  “很难说。”孟居礼一手掌心摊着玉佩,目光眨也不眨盯在玉佩上,沉吟道:“照说这已是不可能的事……但这块玉佩却明明是他的……”说到这里,表情凝重,目光投到卓少华道:“小友是曾子玖什么人?他是不是真在杭州?”

  “曾之玖?”卓少华讶异的道:“在下从未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

  孟居廉阴笑一声道:“难道你不是他派来的?”

  卓少华惊奇的道:“老前辈何出此言,在下连他姓名都没听说过,怎会是他派来的呢?”他没待三人开口,接着说道:“再说在下只是受那位宰老人家之托,把玉佩送交大先生,如今玉佩已经送达,在下责任已了,那就不打扰了。”说完,就从椅上站起身来,正待往外走去。

  孟居廉沉喝道:“站住。”

  卓少华望望他,脚下一停,说道:“三先生还有什么见教?”

  孟居廉道:“你这样就想走么?”

  卓少华道:“在下要说的话,都已说完,自然要告辞了。”

  孟居义道:“卓相公大概也是武林中人,尊师是谁?”

  卓少华心中暗道:“好啊,你们居然怀疑起我来了。”一面拱手道:“家师一向很少在江湖走动,更不愿人知,在下不敢提他老人家的名号。”

  孟居廉哼了一声,回头朝老大道:“这小子果然大有可疑。”孟居礼一手捻须,轻轻颔首,口中“唔”了一声。孟居廉道:“依兄弟之见,不如把他暂且留下,等咱们去过杭州回来再作定夺,不知大哥的意下如何?”

  孟居礼道:“说不得也只好如此了,只是别难为了这年轻人。”

  孟居廉目光一抬,冷然道:“卓相公,你听到了,目前暂时只好委屈你几天了。”接着回头朝孟大任吩咐道:“大任,你领这位卓相公到宾舍休息,留他在咱们这里盘桓几日,不可待慢了。”

  孟大任躬身道:“侄儿省得。”卓少华听他们口气,好像要把自己强留下来,心中不觉有气,忖道:“自己好心替你们捎信来的,你们居然要把我留下,天下有这道理么?”他沉着淡淡的一笑道:“在下说过,我只是代人捎信,玉佩已经面奉大先生,责任已了,何用再在贵庄打扰,三位前辈的好意,在下心领,失陪了。”
  孟居廉大喝一声道:“老夫要你留下,你就得留下,想走可没这么容易。”
  卓少华剑眉一轩,朗声道:“三位前辈乃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在下远来送信,并无开罪之处,前辈要把在下强要留下,在礼数上只怕说不过去吧?”
  孟居廉阴嘿了一声道:“你明明是曾子玖派来的奸细,老夫何须和你讲江湖礼数?大任,你把他拿下就是了。”
  孟大任答应一声,举步走到卓少华面前,拱拱手道:“卓相公,我三叔要你在这里盘桓几日,你还是跟兄弟到宾舍去吧,真要出了手,只怕对卓兄面上不好看呢。”
  卓少华少年气盛,突然面向孟居礼,大声道:“大先生,你们五龙庄如此对客,传出江湖,不怕辱没了五龙庄的盛名么?”
  孟居廉听得大怒,厉声喝道:“大任,叫你把这小子拿下,你还和他多说什么?”
  孟大任知道三叔是个火爆脾气,口中唯唯应是,沉声道:“卓兄多言无益,兄弟可要出手了。”话声出口,右手突出,五指箕张如钩,朝卓少华的左手腕抓来,他使的正是五龙山庄的“龙爪擒拿手”。
  卓少华真想不到替人家送信,临了还把自己当作奸细,翻脸成仇,兵戈相向,一旦真要动上了手,自己身在他们庄中,只怕是难以脱身了。心念这一动,身形立即向左轻轻一闪,右手朝他臂上推出。孟大任没想到卓少华身法竟有这般轻捷,一记“擒拿手”,连人家衣袖还没碰到,眼前人影已杳。不,右臂被人轻轻推了一把,竟然身不由主往前方冲去了一步。
  卓少华本来和孟大任对面站立,有孟大任挡住了他的去路,此刻闪身向左,推开孟大任,再无档路之人,趁着这一瞬空隙,双脚一点,身如箭射,朝门外掠去。就在他快要掠近厅门之际,突觉头顶疾风飒然,一道人影奇快无比从头顶惊过,一下落到面前,挡在门口,洪笑一声道:“小子,你休想从五龙山庄硬闯,那还差得远呢。”
  卓少华差点和他撞上,急忙刹住身子,举目看去,这拦在门口的正是孟居廉,心中暗暗感到惊骇,忖道:“此人好快的身法。”不觉后退一步,愤然道:“三先生要待怎的?”
  孟居廉脸露阴笑,一昂头道:“把他拿下了。”他这话是对孟大任说的,原来孟大任往前冲出一步,眼前卓少华已经乘机往门外掠去,心中一急,脚下一个轻旋,跟踪追出。这时他三叔已抢先掠到门口,拦住了卓少华去路,等他追上,正好落到卓少华背后,所以孟居廉要他出手把卓少华拿下了。
  三叔吩咐,孟大任自然不敢有违,右手一伸,如钩五指朝卓少华“肩井穴”上疾落。卓少华面对孟居廉,此刻身后又有人抓来,一时要待闪避,已是不及,忽听身后“咕咚”一声,孟大任竟然无缘无故的扑倒地上,再也爬不起来。孟居礼、孟居义同时从椅上站了起来。
  
  孟居廉一怔,他没想到卓少华年纪极轻,一身武功竟有如此了得,连他如何出手伤了孟大任,都没有看清楚,不觉脸色一变,双手作势,厉声道:“好小子,你敢暗算伤人。”
  只听有人低笑道:“他根本没伤人,是你侄儿闭过气去了。”这人声音说得不响,但每一个人都听得十分清楚,只是听不出这声音来自何处?孟居廉抬头喝道:“什么人?”
  只听那人低声道:“当然是我了。”这声音似是来自远处,又好像就在这大厅之上,令人不可捉摸。这时孟居义已把儿子孟大任从地上扶起,但连推带拍,几乎拍遍了全身所有大穴,依然没有解开儿子受制的穴道。
  孟居礼脸色凝重,虎然站在中间,向空凝声说道:“朋友何方高人,既然光临五龙山庄,就该堂堂正正的站出来,这般行动鬼祟,岂不辱没了阁下身份?”
  “说得也是。”那人依然低声说道:“你们三兄弟现在居然也会说堂堂正正这四个字了。”
  “笃。”地板上忽然传出一声重金属落地的震响。就在孟居礼和孟居义面前不远之处,忽然站着一个身穿蓝布大褂,头上披散着乱蓬蓬头发,左腿已跛的老者,他那左脚好像是铁的。
  卓少华骤睹来人,心头不禁一愣,暗道:“他不就是要自己给他捎信来的宰百忍么,原来他也跟着自己身后来了。”孟居义蓦见敌人在厅上现身,怕他伤害儿子,急忙双掌提胸,一下拦在昏迷不醒的孟大任身前。
  孟居礼神情一凛,凝重的道:“阁下何方高人,恕我孟居礼眼拙得很。”
  那跛足怪人淡淡一笑道:“别忙。”他伸手一指孟大任,说道:“这小辈方才从背后出手,偷袭我小兄弟,我才给了他一指,年轻人血气方刚,再多闭一会子气,会有内伤,且让我给他穴道解开了,咱们再慢慢的说。”
  孟居义依然拦在他儿子的身前,厉声道:“你想做什么?”
  “走开,老夫替你儿子把穴通解开了。”跛足怪人冷冷的道:“老夫点的穴,只有老夫能解,老夫若要取他性命,他有一百条小命,都早就没有了。”
  孟居礼沉声道:“二弟,你只管让开,这位朋友大有来头,还不致对后生小辈下手。”孟居义依言往边上退后了一步,但他双手依然凝聚了毕生功力,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跛足怪人。
  跛足怪人也没去理他,走到离孟大任尺来远,便自站定,伸出左手,朝孟大任脸上虚虚的招了招手。孟大任原已由乃父扶着斜靠在椅几上,说也奇怪,方才乃父连推带拍都没解得开穴道,如今经跛足怪人伸手在他脸上虚虚一招,他果然霍地睁开眼来,惊奇的“咦”了一声,说道:“爹,孩儿方才怎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这一下直看得武功精湛的孟氏三兄弟无不大骇。
  跛足怪人却在此时,回过身去,朝卓少华笑了笑道:“小兄弟,谢谢你了,为了替老哥哥捎信,使你呕了一肚子冤枉气。”
  卓少华愤愤的道:“老丈自己要来,又何用托在下捎这个信呢?”他这话,自然含有责怪之意。
  “小兄弟,你莫要误会了。”跛足怪人连连摇手道:“你这可错怪老哥哥了,我原想托你小兄弟顺道往五龙庄弯一弯,把玉佩送交这里的大先生就好。但继而一想,这事情有些不妥,这孟氏昆仲三个,可不是堂堂正正的人,万一引起误会,岂不给你小兄弟添了麻烦?就这样,老哥哥才匆匆赶来的,不料不出老哥哥所料,他们三个老东西,果然在三根椽子底下,发起横来了。”
  孟居礼一向以一派掌门自居,这回,这跛足怪人不但在他们三人面前,制住孟大任在先,如今又冷嘲热讽,居然当面骂他们三个老东西,这中他如何受得了?大喝一声道:“阁下究系何方高人,现在总可以亮个万儿了吧?”
  “这不是明知故问?”跛足怪人大笑道:“老夫不就是你们要找的人吗?”
  孟氏三雄听得不由暗暗一凛,孟居礼颤声道:“你……就是……曾子玖……”
  “哈哈。”跛足怪人仰天发出一声嘹亮如鹤唳的长笑,然后徐徐说道:“老夫这位小兄弟不是已经告诉你们了么?老夫是宰百忍。”
  孟居廉道:“这是阁下的真姓名?”
  跛足怪人一笑道:“这名字原只是老夫当时随口说的。”当时随口说的,自然不是真姓名了。
  孟居廉道:“那么阁下的真姓名呢?”
  跛足怪人傲然道:“真姓名当然有,只是你们还不配问。”
  孟居义沉哼道:“阁下好狂的口气。”
  “老夫一点也不狂。”跛足怪人微微一笑道:“但老夫用这宰百忍三个字为名,也确有深意在焉。”
  孟居礼早已看出来人身手极高,强忍着气,微哼道:“阁下倒说说看?”
  “这有什么好解说的?”跛足怪人哂道:“宰百忍,就是宰不仁,难道你们听不出来么?”
  “哈哈。”孟居礼狂笑一声道:“如此说,阁下果然是找五龙山庄麻烦来的了。”
  “哈哈。”跛足怪人也跟着狂笑一声,说道:“如此说,你们孟氏三雄就自己承认是不仁不义之辈了?”
  孟居礼气得须眉轩动,洪声大喝道:“来人哪,去把老夫的兵刃取来,今天倒要好好的向阁下讨教讨教。”  
  其实在第二进大厅门口两边,早就挤满孟氏三雄的子侄门人,他们只是躲在门外偷觑,谁都不敢现身。此时听到大老爷这声洪喝,大家争先恐后的抢着出去,不多一大会,就由两个子弟双手扛着一支兵刃走了进来。那是一根漆着朱漆的龙头杖,金色的龙头,颏下还拖着三尺长亮银色的长须,一望而知这根龙头杖不但份量极重,尤其那三尺长的龙须,在动手之际,还可以卷缠敌人的兵刃。孟居礼伸手抓住龙头杖中间,人也虎的站了起来,双目精光暴射,直注跛足怪人,冷然道:“阁下要用什么兵刃,自己到架上去取。”

  跛足怪人嘿然道:“老夫有一个甲子没使兵刃了,这样吧。”他目光一溜,朝站在门口的卓少华道:“小兄弟,就麻烦你,替老哥哥到厅前桂花树上,去折一支桂枝来,不用太长,有二尺光景,就差不多了。”这话听得卓少华和孟氏三雄全都不由得一怔。

  他说一个甲子没使用兵刃了,这自然是夸大之言,看他模样,最多也不过六十左右,这句话,当然唬不了人。但孟居礼手中一根龙头钢杖,总有数十斤重吧,他却要卓少华去折一支二尺长的桂枝来当兵器。别说两件兵刃份量不相称,而且桂枝性脆,一碰即断,也不适宜作兵器。如果说他不把孟居礼放在眼里,含有轻视之意,在口头上损他几句则可,也犯不上和自己性命开玩笑。

  跛足怪人眼看卓少华怔立当场,不觉呵呵一笑道:“小兄弟,快去呀,别说孟老大等不及了,老哥哥也有许多事要办,难道你不肯给老哥哥折一支桂枝么?”

  卓少华轻他一催,只得走出大厅,厅前左右两边,正好有两棵高大的桂花树,他走到树下,想挑一支比较粗的,但较粗的桂枝,都有变曲的枝节,找不到两尺长的直干,正在抬头挑选之际。厅上跛足怪人又道:“小兄弟,不用挑,随便折一支就好。”

  卓少华听他这么说了,只好折了一支比拇指略粗二尺多长的枝干,走了进去,送到跛足怪人面前,说道:“老丈看看还可以么?”

  跛足怪人接到手上,含笑道:“谢谢你,当然可以。”随着话声,左手五指轻轻一抡,桂枝上许多枝叶,便如刀削一般,落得一地,他又用两个手指,剪刀般在枝头上剪,剪去了五寸多长一截,差不多刚好二尺来长,才回头笑道:“这样就够了。”

  他这句话,似是对卓少华说的,接着又朝孟居义、孟居廉二人笑了笑道:“你们二位的兵刃呢?也该准备着,万一你们老大接不下来,二位也好及时凑个数,反正你们平时习惯以多凌么,三打一也算不了什么。”

  孟居礼手握钢杖,气得花白长须拂拂飘动,仰天打了个哈哈,沉声喝道:“朋友善者不来,来者自然不善,就是没把孟居礼兄弟放在眼里,也用不着如此损人,老夫活了几十年,江湖朋友还没人敢小放过我这支钢杖,接不接得住阁下的高招,要动上手才知道,阁下也毋须如此卖狂。”

  “哈哈。”跛足怪人大笑一声道:“老夫已经狂了几十年,也不是今天第一次在你们孟氏三雄面前卖老,好了,你进招吧。”

  孟居礼真被他气炸了心肺,口中暴喝一声:“好,你接着了。”手中龙头杖一横,抬手之间,就是“呼”的一声,朝跛足怪人拦腰扫来。跛足怪人嘿了一声,举起手中桂枝,往外封出,这是存心硬接孟居礼一杖了。
  
  孟居礼看得暗暗冷笑,心想:“你手中如是钢杖,还可和我硬接,但你手中只是一支桂枝,这不是鸡蛋碰石头?就算你功力和我相等,也无法接得下来。”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他这一记横扫,势道何等迅速,心念方起,钢杖已经和桂枝接触上了。

  孟居礼但觉自己钢杖在碰上桂枝的一刹那间,先是微微一震,好像他在桂枝外面包了一层厚厚的棉絮,先碰到的是棉絮,然后才真正和桂枝碰在一起,等到钢杖和桂枝碰在一起,他又感觉到从桂枝上传来了一股极大吸力,竟然招自己钢杖牢牢吸住,再也无法分开。

  孟居礼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他纵横江湖数十年,手中龙头钢杖会过不知多少成名人物,几曾遇上过今天这等强敌,人家仅以一支桂枝,第一招上,就把钢杖吸住,动弹不得,他成名多年,自然不肯就此甘休,急忙运起全身功力,凝注双臂,左手迅快褡上杖身,全力相抗。

  旁观的孟居义、孟居廉,眼看跛足怪人仅以一支桂枝,果然真的把他们老大横扫一杖硬接了下去,心头自然暗暗惊凛不止,但一接之下,钢杖和桂枝竟似沾在一起,不见分开,他们二人见多识广,眼中就已看出老大和那跛足怪人第一招上,竟然比拼起真力来了,他们只当两人比拼上真力,可没想到他们老大的钢杖是被人家牢牢吸住。

  要知所谓比拼真力,就是双方同时把内力贯注到兵刃之上,彼此用力攻拒,相持不下,这和钢杖被桂枝吸住内情虽然完全个同,但外表看来,却完全一样。比拼内力,是武家最忌的一种打法,因为这种拼斗,全凭真功真力,内家修为,丝毫也取巧不得,若是双方功力相等,直要等到两人力尽筋疲,真气消耗殆尽,同时受到重创,或是一方受了重伤,才能停下手来。若是两人之中,有一方内力稍逊,后力不继,对方立可挟着排山倒海般的威力,乘势追击,功力稍逊的一方,就会当场殒命。

  这道理,孟居义、孟居廉当然懂,他们心中兀自感到不解:“老大何以一上来就要和人比拼内力?此人既已送上门来,难道还怕无法把他拿下么?”就在两人心中惊疑之际,已然看出情形有些不对。

  这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孟居礼一张老脸,已经胀得通红,顶门上直冒热气,连身上一件古铜长袍都在不住的波动。再看那跛足怪人,颠着左足尖,右手一支桂枝搭在孟居礼的钢杖上,神态安详,好像没有这回事一般。这一情形,显然是他比孟居礼棋高一着了。

  孟居廉一看情形不对,立即回过头去,低声说道:“老二,这情形有些不对,老大似乎不是他的对手。”

  孟居义攒攒眉道:“那该怎么办?”

  孟居廉道:“这厮方才说过要咱们三个一起上,咱们一起上,自也不会贻他口实的了。”这两句话的工夫,孟居礼脸上汗水,已是滚滚直下,他那件长袍也波动得更厉害了。二人看出那已经不是老大全身鼓动的真气,使得长袍波动,而是他们老大站着椿的双腿在不住的颤动了。

  孟居廉口中说了声:“不好,快……”两人同时以极快的身法,闪了出去。孟居廉一下抢到跛足怪人身后,右手一抡,猛向他后心印去。

  孟居义却抢到他老大身侧,右手一探,轻轻向旁推出。他自然知道此刻跛足怪人一支桂枝上,贯注了全力,往前进逼,他只有把老大向旁推出,老大才不会伤在对方乘势追击的内力之下。站在一旁观战的卓少华,眼看孟居廉挥掌击向跛足怪人后心,心头不由一惊,这般出手偷袭,太以卑鄙,要待示警,但两人的行动,何等快迅,等你眼睛看到,他们手掌早已递出了。

  但怪事却也随着发生,孟居义一掌轻轻推上他老大的右肩,不但没有把孟居礼的人推出,他一支右手,就搭在老大的肩膀上,再也无法移外。孟居廉这一掌,五指箕张,使的是他们孟家独门绝技“龙爪手”。以他数十年功力,这一记被他抓上,跛足怪人后心,至少就得添上五个血窟隆,出手可说狠毒已极。

  跛足怪人身子动也没动,他这一抓,当然抓个正着;但就在他抓落之际,一支右手,也像胶住了一般,再山没法撤回来了。这下,就像孟居廉一支手按上跛足怪人后心,孟居义一支手却按在老大的肩膀上,这四个人各以全力相拼,事实上,当然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大厅外面,虽然已聚拢了不少五龙门的子侄,但孟氏三雄家规素严,有他们三位老人家出手了,后辈除了站在厅门两旁观战,连大气都不敢透,那敢有人闯进厅来?这样又过了一盏茶的时光,孟氏三雄三张本已胀得通红的老脸,如今汗流如雨,脸上红色渐渐的褪去,变得一脸苍白,气喘如牛,三个人六条腿已经抖得几乎站不住了。

  “哈哈。”跛足怪人突然发出一声黄钟大吕般的狂笑。这笑声有如疾雷乍发,震得大厅上屋瓦震撼,迥响嗡嗡不绝,震得厅上的卓少华、孟大任和厅外的孟氏子侄们耳鼓狂鸣,许久听不到声音。笑声中,四条人影,倏然分外。不,孟氏三雄脚下踉跄,分作三个方向往后连退,最后还是支撑不住,“砰”、“砰”、“砰”三声,各自跌坐在地。

  卓少华看得暗暗惊凛不止,忖道:“这位跛足老人家武功,简直高不可测。”

  孟居礼脸上一阵扭曲,目露怨毒,望着跛足怪人,切齿道:“曾子玖,你……废了我武功,为什么不……杀了我……”

  跛足怪人目光一抬,看了跌坐地上,神情萎顿的孟居礼一眼,把手中桂枝往地上一掷,截然道:“我不是曾子玖。”

  孟居礼嘶声道:“那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对我兄弟三人,下此毒手?”跛足怪人冷声道:“凭你们三人,还不配问老夫姓名,但老夫可以告诉你们,尔等三人一身武功,并未废去,只是被老夫封住了几处经穴,你们老三,大概伤得重些,但也不至送命……”他刚说到这里,只见大厅外人声喧哗,一、二十个五龙山庄的子弟门下,手执刀剑已经涌到门口,但又心里害怕,脚下畏缩不前。
  跛足怪人回头道:“孟老大,你要他们站在门口,不准进来,我不想出手伤人。”
  孟居礼坐在地上,朝门外挥了探手,嘶哑的喝道:“你们都给我听着,没有你们的事,出去……出去。”众人经孟居礼一喝,果然依言退了下去,但却没有一个人肯走,仍在走廊两边挤着看热闹。
  孟居廉受到的震动最厉害,他跌坐下去之后,喷出一口鲜血,就昏了过去。孟大任已经奔了过去,从身边取出他们孟家秘制的伤药,给他三叔服下,这时人已清醒过来。三人中孟居义伤得最轻,他暗暗运气检查,发现果如跛足怪人所言,有几处经穴被人家截闭,一身真力,再也无法凝聚,愤愤的道:“朋友既非曾子玖,究竟和咱们五龙庄有什么过节?”
  他这句话,也正是卓少华心里的疑团,他是唯一的局外人,觉得孟氏三雄虽有不对之处,但跛足老人家也决不会无缘无故到五龙庄来寻衅,其中必有内情。只听跛足怪人洪笑一声,点头道:“问得好,你们若不是恃强动手,先问问老夫来意,也不致有这场自取其辱的无妄之灾了。”
  他口气一顿,续道:“你们一再的把老夫当作曾子玖,老夫也不妨告诉你们,老夫就是找曾子玖来的。”
  卓少华心中忖道:“只不知曾子玖是什么人?”
  孟居礼冷声道:“咱们不知道。”
  跛足怪人道:“老夫看你们和曾子玖好像有着深仇大怨,也会不知道吗?孟老大,老夫不妨明白告诉你,你们三个被老夫截闭的经穴,十二个时辰内不解,就得终身残废,你若再敢说一句不知道,老夫就要把你们孟氏门中大小三十七口,一个个都点废经穴,使你们五龙山庄一日之间,变成残废之庄,你信是不信?”
  孟居礼听他口气,当然知道此人说得出,做得到,再一细算,五龙庄孟氏家属,连老三初生才满月的孙儿一起算上,果然正好三十七口,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可见此人未来五龙庄之前,已经打听得清清楚楚。心头禁不住机伶一颤,说道:“阁下对咱们五龙山庄果然都算清楚了来的。”
  跛足怪人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孟老大,今日之事,若是换在六十年前,老夫早就先点废你们孟家老小的经穴,再问你们的话了,如今老夫好说话得多了,你们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就后悔莫及了。”
  孟居礼听他一再提及六十年前,心想:“此人莫非真有这么大的年龄了,此人会是谁呢?”心中盘算着如何应付,一面说道:“咱们兄弟如果知道曾子玖的下落,也就不会把阁下当作曾子玖了。”
  “这话倒是不错。”跛足怪人口中“唔”了一声,又道:“好,你们把曾子玖如何失踪的详情,说一遍给老夫听听。”
  孟居义道:“老大,事已至此,咱们就说吧。”
  “好。”孟居礼沉应一声,说道:“曾子玖原是咱们的师弟,也是先父最小的徒弟,咱们五龙山庄有一项规矩,家传武学中,有一种手法,照例不传外人……”
  跛足怪人笑道:“那是“龙爪手”了。”
  孟居礼不加可否,续道:“曾子玖年龄和老夫么妹差不多,他觊觎我家绝艺,故意和么妹接近,此事经先父认破,就藉故要他离去……”
  跛足怪人微晒道:“你们孟家的绝艺,老夫已经领教过了,也不过尔尔。”
  孟居礼愤怒的看了他一眼,强忍着怒气,续道:“事隔五年,先父去世之后,曾子玖忽然回到庄上来,向老夫提亲,老夫有意为难,声称要娶么妹,就得胜过老夫一招,他满口答应,那知他这五年果然艺事大进,功力虽然不及老大,但也只不过稍逊一筹,据他说:“他之所以回到庄上来,要和咱们结成这门亲事,是因为他曾在赤松山一处岩穴中,得了一册古剑诀,书中文字古奥,一个人钻研,实在无法领悟,如能得到咱们兄弟之助,互相探讨,或可研究出书中的奥秘来……””
  跛足怪人道:“你们垂涎他的古剑诀,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孟居义道:“那也不尽然,舍妹和他本来情投意合,先父当年要他外出,原也含有鼓励他力图上进之意,并不是不同意亲事。”
  跛足怪人道:“后来呢?”
  孟居礼道:“他和舍妹结婚之后,就没再提起共同研究古剑诀之事,经三弟向他催问,他却提出要和咱们交换“龙爪手”,咱们兄弟自然不能答应……”
  跛足怪人双目之中,神光闪动,冷然道:“你们觊觎他秘笈,就不顾郎舅之谊,兄妹之情,动了杀机?”
  孟居廉接口道:“阁下如何知道咱们动了杀机?”
  跛足怪人洪笑一声道:“就凭你这句话,已可证实了,孟老大,你们最好说实话。”
  孟居廉愤然道:“他不答应也罢了,那知这忘恩负义的东西,连夜带着舍妹逃走,那时舍妹已经身怀六甲,不久生下一个女儿。这厮居然不顾结发之情,逼着舍妹说出孟家秘技,舍妹不堪他的凌辱,终于抑郁而死,他凌虐舍妹致死,咱们兄弟自然要视他如仇了。”
  “这也难怪。”跛足怪人点了点头道:“但曾子玖年纪应该比你们还轻,他当年能博得令妹欢心,自然相貌不会太丑,何以你们兄弟见了又老又丑又跛的老夫,会异口同声认作曾子玖呢?”
  孟居兼道:“咱们已有多年不曾见面,你老哥送来的玉佩,正是曾子玖随身之物,是以咱们还当是曾子玖上门寻衅来了。”
  “说得也是。”跛足怪人缓缓俯下身去,从地上把那支桂枝捡了起来,一指孟居礼,说道:“孟老大,他说得对不对?”
  孟居礼道:“事情就是这样。”
  跛足怪人冷冷一笑道:“但老夫知道的,却和你们说的大有出入……”孟氏三雄脸色不禁一变。
  孟居廉道:“也许朋友听信了曾子玖一面之词,自然和咱们说的事实不尽相符了。”
  跛足怪人道:“所以老夫要听听你们的,也就是在此。”他长长吁了口气,续道:“老夫也不妨告诉你们,这方玉佩,就是曾子玖亲手交给老夫的,老夫一生,没有一个朋友……”
  他颠着一足,有如鹤立,但说到最后一句时,口气之中,似有无限寂寞苍凉,缓缓接道:“六十年奔走江湖,只结交了两个小兄弟,一个是曾子玖,一个就是这位小兄弟……”
  他用桂枝指了指卓少华,接着道:“十七年前,曾子玖找上老夫,唔,他确实和老夫一样,跛了一条左足,说是从悬岩失足,幸而未死……”
  孟居廉悚依然一惊,失声道:“他那是没有死了?”
  “当然没死。”跛足怪人冷峻一笑,说道:“他交给老夫这方玉佩,恳托老夫,那时他妻子已经有孕,不论是男是女,要老夫妥为照顾,一晃就是十八个年头,从此不曾见过曾子玖,此次就是为了故人重托,才远来江南……”
  他说到这里,忽然目光一聚,直注着孟居廉,冷声说道:“但老夫听到的,却是尔等兄弟编好的一番欺人之言,老夫耐性有限,要听的是不折不扣的实话,老夫希望你实话实说,你……”手中桂枝一指孟居廉,又道:“再说一遍。”
  孟居廉道:“孟某说的都是当时实情,你听信了曾子玖一面之词,那要我如何说呢?就是再说十遍你也不会相信的了。”
  “你说的真是实话么?”跛足怪人缓缓朝他走了过去,手中桂枝轻轻落到孟居廉的肩头,沉笑道:“老夫已有几十年不曾杀人了,比你们三个厉害上十倍的人,见了老夫,有谁敢在牙齿缝里迸出半句谎言来?你这小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手中桂枝只是轻轻的搭在孟居廉肩头,看来毫不用力,但孟居廉却似触电一般,身躯陡然一震,好像要待开抖,却又忍了下去。不,他口中发出一声轻哼,头上青筋立时一齐绽了出来,不过一瞬之间,额角已隐见汗水,一颗颗汗珠随着愈来愈大,愈来愈密,滚滚而下,一个人也起了一阵轻微的颤动,好像他承受着无比的痛苦,只是说不出口来。
  孟居义沉声道:“朋友,你这是作什么?”
  跛足怪人回过头来,轻松的笑了笑道:“你们三个,都不肯说实话,我只好挑一个教他尝尝逆血攻心的味道如何了。”
  孟居义愤然道:“朋友,士可杀,不可辱,你这样做未免太过份了。”
  “士?”跛足怪人嘿然道:“你们孟氏三雄,也算得是士么?”这两句话的工夫,孟居廉身子已经抖得连牙齿都格格作响,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张大了口,除了喘气,简直快要昏厥过去。
  “住手。”孟居义大声喝道:“我说就是了。”跛足怪人道:“老夫偏要听他说的。”他在说话之时,手中桂枝,轻轻往上抬起。这一拍,孟居廉就像千斤重担,骤然一松,口中迸出一句话来:“我说,我说……”这句话好像早巳就在喉咙口了,只是被桂枝压在肩头,无法说出口来,直等桂枝一松,话声就冲口而出。
  卓少华看得暗暗心中惊凛,忖道:“这逆血攻心,大慨痛苦万分,连孟居廉这等高手,都无法承受得住。”
  “老夫要听的话,不怕你不说。”跛足怪人站在他面前,冷笑一声道:“好,你说。”
  孟居廉咬着牙,说道:“那是他们结婚双满月之日,那天晚上,咱们兄弟为了表示祝贺之意,请他夫妇喝酒……”
  跛足怪人哼道:“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你们没安着好心。”
  孟居廉道:“当时咱们兄弟原也没有恶意,只是在席间跟他提起古剑诀之事,那知他居然提出和咱们交换“龙爪手”的话来。老大就责问他,当时他曾答应过,把古剑诀由咱们四人共同研究,如何说了不算?他狡辩著称咱们也答应过他用“龙爪手”跟他换的,这一来,双方几乎闹僵了,兄弟就劝他们不可争吵,有什么事改天慢慢研究,大家就继续喝酒……”
  “慢点。”跛足怪人桂枝在他面前一摆,说道:“你在他酒中下了什么?”
  孟居廉一怔,但他对跛足怪人手中这支挂枝,方才吃过苦头,实在害怕极了,忙道:“入口迷。”
  孟居礼铁青着脸道:“老三,你真要全抖出来了?”
  孟居廉苦笑道:“不说成么?换了你老大,到此田地也非说不可了。”
  “唔。”跛足怪人口中唔了一声道:“说下去。”
  孟居廉道:“他夫妇二人,果然全醉倒了,但搜遍他全身,又去他房中仔细搜索,始终没有找到那册古剑诀。但咱们兄弟到了此时,只好一不作,二不休,把他架到后山僻隐之处,点了他穴道,才将冷水把他泼醒过来,问他古剑诀藏在何处?”
  跛足怪人听到这里,不禁浩叹一声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连嫡亲的朗舅都顾不得香火之情,人心不古,当真可怕得很,后来呢?”
  孟居廉道:“那知他外出三年,武功果然精进甚多,先前败在老大手下,只是故意藏拙而已,此时竟在咱们问话之际,自解穴道,一跃而起,企图夺路而逃,但还是被咱们截住了。”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略为一顿,接道:“他眼看被咱们截住了,无法脱身,就向老大提出条件,和老大单打独斗,以定胜负,若是他输了,愿意交出古剑诀,供大家参研,若是老大输了,就得以咱们家传的“龙爪手”作为交换。老大问他要比试拳掌?还是兵刃?他笑着说:“孟家以“龙爪手”名闻天下,比拳掌自然不如比兵刃的好。”于是就由兄弟下山,替他们取来了兵刃,当时我和老二还暗暗窃笑,老大在这支龙头杖,浸淫的功力,并不下于“龙爪手”,估量他绝不是老大的对手……”
  跛足怪人道:“他不知道孟老大龙头杖上,另有机关?”
  孟居廉听得又是一怔,忖道:“老大龙头杖上,另有机关,他如何知道的?”一面摇头道:“他不知道。”
  接下去道:“那知他和老大一动手,他使的是一路“青萍剑法”,虽然轻灵纯熟也并无奇特之处,自然不是老大的对手,但每当他危急之时,就会使出一记怪招来,这一记怪招,看来十分笨拙,却居然神妙无方,往往逼得老大撤杖后退不迭,但仔细看去,他又似乎运用并不纯熟,只是有此招式而已,两人激战多时,他使出来的仅此一招,却已保身有余,老大始终无法占得半点便宜。时间稍长,老二和我已看出端儿,他这一记怪招,敢情就是从古剑诀中学来的,他并未参透个中玄奥,已有如此威力,这古剑诀,岂非真是独步武林的瑰宝?”
  跛足怪人哂道:“你们觊觎之心愈急,眼看孟老大一个人胜不了他,就加入战团变成三打一了?”
  孟居廉道:“虽然咱们加入战团,但他那一记不纯熟的怪招,煞是厉害,每遇险招,只要使出那一记怪招来,剑虽一招,但恰似对着咱们三个人发的,每个人都感到剑峰逼近自己,又无法封架,仍然把咱们逼得非撤招后退不可……”
  跛足怪人道:“因此你们老大就使了毒手?”
  孟居廉道:“那也是没有办法之事,老大到了此时,只好使出“龙口针”了……”
  孟居礼怒声喝道:“老三。”
  跛足怪人回头道:“你不用吆喝,你的“龙口针”,一发就是三十六支,喂有剧毒,老夫早就知道了。”
  孟居廉道:“他身中毒针,剑法一滞,还是被他只身逃走,又被我一杖击中左腿,一个人飞出去数丈之外,直向山崖断壁飞堕下去……”
  卓少华心中暗道:“这孟氏三雄,果然不是好人,无怪跛足老人家要如此对他们了。”
  “你们很好。”跛足怪人冷冷一笑,问道:“那么他妻子是如何死的呢?”
  孟居廉道:“舍妹当时虽不知他跌落山崖之事;但始终认定是咱们兄弟为了觊觎剑诀,害死了他,一直哭闹不休,她那时已经身怀六甲,不久生下一女,但她因怀念丈夫,怀孕之时,抑郁哭闹,以致产后失调,不治身死。”
  跛足怪人道:“这也算得是你们逼死的了,唔,那么那女孩呢?”
  孟居廉道:“舍妹已死,此女自然也不能再留在咱们五龙庄了,当时就要接生婆把她抱走了。”
  “好,好。”跛足怪人用桂枝指着他们三个,点头道:“孟氏三雄,果然毒辣得很,唉,依老夫昔年的脾气,你们三个当真死有余辜,但曾子玖是你们的妹夫,他妻子是你们的妹子,小女婴也是你们的外甥女,老夫究是外人,曾子玖不死,自会找你们算账,老夫似乎不用难为你们,你们可以说是六十年来,老夫手下第一次唯一的活口了。”说到这里,摇摇头道:“老夫受人之托,又迟了一十八年才来,这又怪得了谁呢?”
  他走近茶几,伸手取起卓少华送来的那块玉佩,废然道:“这是老夫辜负了曾老弟的重托,老夫真是对不起故人……”回头望望卓少华,说道:“小兄弟,咱们走吧。”说罢,身子一摇一拐的往厅外走去,卓少华跟在他身后走出大门。
  只听孟居廉道:“那女婴的左眉梢有一颗朱痣,今年十八岁了。”跛足怪人刚一回头,只听“绷”的一声,机簧乍响,一蓬细如牛毛的蓝色毒针,激射如雨,朝他身前射到。
  原来孟居礼在他走出厅门之际,乘他不备,已经一跃而起,一手抓起龙头杖,大拇指迅快一按,从龙头杖龙口之中,飞射出一篷毒针来。孟氏“龙口针”能在对敌动手之时,伤人于不备,而且机簧弹力极强,三十六支毒针,可以射出三丈来远,他怕一击不中,故而待得跛足怪人走到三丈距离,才行出手。
  这一着当真恶毒无比,他当然不希望五龙山庄丑事,让外人知道,是以这一蓬飞针,不仅对着跛足怪人前胸,也笼罩了卓少华的后心,杀人灭口,自然要把两人同时除去了。跛足怪人突然仰天打了一个哈哈,说道:“你这点鬼心思,如何瞒得过老夫?”他在说话之时,右手执着桂枝,随手一圈。
  说也奇怪,那一篷“龙口针”,生似遇上了磁铁一般,“嘶”的一声,连射向卓少华后心的飞针,也同时被他吸了过去,一古脑儿黏在桂枝之上。孟氏三雄一见情形不好,三个人同时弹身而起,他们这后厅上,敢情装着机关,身形一闪,便自失去了他们的影子。
  跛足怪人冷笑一声道:“老夫要取尔等性命,你们休想从老夫手下逃得出去。”右手一场,那支桂枝连同黏在桂枝上的三十六支“龙口针”,一齐脱手往上飞起,但听“夺”的一声,桂枝硬生生的插上大厅门首的匾额正中,三十六支飞针,正好在桂枝四周,整整齐齐的围了一圈。
  跛足怪人连头也没回,口中说道:“小兄弟不用管他们,咱们走。”举步往外行去。围在厅门外看热闹的孟氏子弟门人,吓得纷纷退避不迭。
  卓少华紧跟着跛足怪人身后,一路出了五龙山庄,只觉跛足怪人跛着一足,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看去走得并不快,但自己加紧脚步,走得极快,却始终保持了一丈距离,就是赶不上他。卓少华虽已知道他武功高不可测,但一来年轻好强,二来跛足怪人并未施展轻功,只是一摇一晃的走着,自己怎会赶不上他?心头兀自不信,不觉展开脚程,吸气往前掠去。
  那知任你如何的加速脚步,前面的跛足怪人生似未觉,依然只是一摇一晃的走着,就是可望而不可即。两人起步时有一丈距离,现在不即不离,还是保持着一丈距离,你加快脚步没用,提气疾掠,也没用。两人这一阵疾走,不过片刻工夫,就奔出十数里以外。
  
  前面的跛足怪人忽然脚下一停,回过身来。卓少华正在全力奔行之际,发觉对方突然停住,也赶忙刹住身形,饶是如是,还差点撞到跛足怪人的身上,一时不觉俊脸为之一红。跛足怪人朝他微微一笑,说道:“小兄弟,你方才大概听老哥哥说过,老哥哥活到八九十岁了,一生没有朋友,只有两个小兄弟,一个是曾子玖,一个就是你了,这就是缘,老哥哥身无长物,只有这本东西,是老哥哥几十年来,拉杂所记,送给你留个纪念吧。”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本子,递了过来。
  卓少华望望他道:“老人家……”
  跛足怪人蔼然一笑道:“小兄弟,人要洒脱些,不可拘谨,孔老夫子说过,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老哥哥虽然痴长你几十岁,你叫我一声老哥哥也就够了,快把本子收起来。”
  卓少华经他一说,不好推辞,只得伸手接过,说道:“小弟恭敬不如从命,那就谢谢老哥哥了。”
  “哈哈。”跛足怪人得意的朗笑一声道:“这才是老夫的好兄弟,为了替老哥哥送信,耽误了两天的时间,快回家去吧,有空之时,不妨多读些书,好了,小兄弟,后会有期,老哥哥走了。”他这声长笑和说话的声音,竟然和在五龙山庄时完全不同,在五龙庄时,声音苍老之中,有着苍劲之感,现在的话声,却清朗得有如凤鸣,使人听来像是年轻人的声音。
  卓少华方自一怔,但见一道人影有如浮矢掠空,飞射而去,瞬息之间,就没了影子,心中暗暗惊骇不止,忖道:“这位老哥哥飞行绝迹,莫非会是剑侠之流?”
  不觉探怀取出他所赠的小本子来,这册小本子只有手掌大小,用青色羊皮装订,十分精致,书签上写着:“长风子杂记”四个古篆文。略为翻阅,里面白色宣纸,业已发黄,都是用蝇头行楷书写,工整秀逸,所记截的大都是各门各派的武功,评述其优点和缺点,看来果然是这位老哥哥几十年所见所闻,累积的经验之谈,弥足珍贵。一时也不及细看,收入怀中,展开脚程,一路赶回家去。
  卓少华家住会稽横溪,他父亲卓清华,乃是六合门的名宿,还是当今名列九大门派六合门掌门人高天行的大师兄,曾在杭州开设武华镖局达四十年之久,直到前年六十大庆,才把镖局收歇,封刀归隐。
  卓清华为人耿直,急公好义,赢得武林同道敬仰,因此有一个外号,人称“泰山石敢当”,泰山,是说他在武林中有如泰山北斗,一言九鼎,石敢当,则是表示他敢作敢当,正义凛然之意。卓清华对这个名号,始终谦虚的说着“愧不敢当”。
  卓少华自幼拜父亲同门师弟司空靖的门下学艺,这也有古人易子而教之意。司空靖卜居遂安九眺峰下,精于剑术,悠游林泉,从未在江湖走动过,大家都叫他九眺先生。卓少华从师十年,每年清明,都要赶回家来扫墓。
  这次路过杭州结识了这位跛足老人,代送书信,耽误了两天时光,因此一路展开脚程,急着赶路,回到家门,差不多已是上灯时候,暮霭苍茫。他走近门口,发现两扇大门竟是敞开着。跨进大门,里面不闻一点人声,静悄悄的一个佣人也不见,好像是一所久无人住的空宅。
  卓少华暗暗感到奇怪,同时也有一丝预感似的不安,从心底升起,急步穿过天井,跨上石阶,大声叫道:“万大叔,我回来了。”万大叔,万大川,是老管家,从前原是一名江洋大盗,后来经卓清华以德服人,感化了他,追随卓清华已有二十五年之久,卓清华收歇镖局之后,他就担任了卓府的总管,一向忠心耿耿,甚得卓清华的信任。
  但卓少华连叫两声,依然不见有人答应,心下不禁大疑,急忙转入东首一道腰门,迳向东院书房奔来。这原是他最熟悉的路了,爹平日就是住在书房里。书房,在东院自成院落,小有花木之胜。但此时他奔入院落,在暮色笼罩之下,这幽静的庭院,似乎有阴森冷清之感。
  书房里还没点灯,卓少华冲进书房门,口中喊道:“爹,孩儿回来了。”里面同样没有人答应。
  卓少华心头不觉一沉,就在此时,突听一声极其轻微的呻吟,从里首窗下传来。这声呻吟声音虽轻,但钻进卓少华的耳中,不啻如遭雷殛。那是爹的声音,爹的声音,纵然轻微,儿子也耳熟能详。
  “爹……”卓少华急急忙忙的奔了过去,天色虽已昏暗下来,但他凝足目力,仍可看到窗下一张太师椅已经跌翻,地上躺着一个人影,那正是他最熟悉的爹的身形了。
  “爹……”他声音之中已经带着哭声,跪下下去,现在他已可看到爹慈祥的脸上,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气息微弱,一双失去了平日严正而有神色的眼睛,望着自己,张了张口,好像要说什么?
  卓少华心头宛如刀割,垂着泪道:“爹,你伤在那里?还不要紧吧?”其实他不用问,也可以看出来了,爹左手紧紧按着胸口,那自然是伤在胸口了。
  卓清华右手吃力的抬了起来,吃力的向空招着。卓少华赶紧伸过手去,握住了爹的手,爹的手在颤抖,已经僵而且冷。卓清华摸到儿子的手,脸上有了安慰的笑容,但笑得十分僵硬,他努力张动了一下口,终于从喉咙中迸出微弱的声音:“孩……子,那……是……一”卓少华背心沁出冷汗来,他只听到老父的呼吸已越来越微弱,“一”字下面,已经说不出来。
  “爹,你快别说话了,孩儿给你老人家度气……”卓少华话未说完,就已感觉不对,爹的手在这一瞬,已经僵冷如铁,爹的眼睛,也渐渐阖了起来,爹已经咽了最后一口气。
  卓少华只觉一颗心直往下沉,泪水从眼角直滚而下,嘶声哭道:“爹,究竟是谁把你老人家害死的呢?”他用袖子拭着泪水,轻轻扳开爹的右手,用足目力,仔细察看爹的胸口,依稀看到几点焦痕,好像是被线香灼过的细孔。
  “哦。”突然他心中一动,暗道:“爹右手一直按着胸口,莫非……”急忙查看爹的右手,这下果然给他发现了,爹的拇指和食指之间,赫然夹着一支寸许长色呈朱红的细针,分明是一支喂了剧毒的针。
  他急忙从自己长衫上撕了一块布,仔细的裹着针从爹手指上取下,最使他吃惊的,爹夹过针的两个手指上,也有被针灼焦的痕迹,由此可见爹是死在人家毒针之下的。他站起身,随手把毒针放到几上,急勿勿出了书房,一脚往后进奔去。爹中了人家暗算,娘会不会出事呢?
  后进,依然静悄悄的没有人声,没有灯火,他提在胸口的一颗心狂跳不止,口中嘶声叫道:“娘,蕙香……”蕙香,是娘房里使唤的丫头。他喊声虽响,依然听不到有人答应。
  卓少华跌跌撞撞的冲进娘的房里,房中阒无一人,他找遍了后进每一间房屋,依然一个人也没找到。娘呢?蕙香呢?家里的人怎会一个不见,都到那里去了呢?难道娘是被凶手掳去了?他又从后进退出,朝前进奔来,就在走廊上,差点和一个人撞个满怀。
  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什么人,胆敢闯到卓府里来,还不给我站住?”
  卓少华听到这人的声音,不觉一喜,忙道:“万大叔,是我。”那是一个腰背微驼的老人,正是卓府总管铁掌万大川,年岁不饶人,他须发已经发白,连腰背都弯了。
  “你?”万大川一手提着一把锡酒壶,双目一注,嘿的笑出声来,欣然道:“是少爷回来了?”
  卓少华如今和他这一对面,就闻到他从口中冒出来的酒气,急忙问道:“万大叔,刚才你到那里去了?”
  万大川咧嘴一笑道:“大叔是到厨房里弄酒去的。”他追随卓清华多年,平日忠心耿耿,就是有一点嗜好,喜欢喝一盅。
  卓少华道:“家里出了事,你可知道?”
  “家里出了事?”万大川双眼一瞪,笑着道:“少爷可是没找着老主人和老夫人?对不?”
  卓少华目蕴泪水,惨声道:“爹被人害死了,你还不知道?”
  “什么?”万大川一怔,腰背骤然间挺得笔立,耸然道:“少爷,你……说什么?”
  卓少华忍不住流下泪来,说道:“爹被人害死了,遗体现在还在书房里,娘也不见了。”
  万大川松了口气,问道:“少爷亲眼看见的?”
  卓少华温声道:“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老主人和老夫人都不在这里。”万大川疑惑的道:“这怎么会呢?”
  卓少华道:“不信。你随我来。”
  “这……不可能……”万大川摇头,慢吞吞的道:“老主人和老夫人,带着蕙香,是到六合替掌门人祝寿去了,怎会在书房里呢?”
  卓少华听得大奇,问道:“爹和娘几时动身的?”万大川道:“三天前就走了。”
  卓少华心中暗道:“替掌门人祝寿去的,我怎没听师傅说起呢?”一面说道:“但我方才回来之时,明明看到爹中了贼人暗算,躺在地上……”
  万大川道:“这就奇了。”两人一前一后,转过迥廊,出了月洞门,穿过一片花木,卓少华抢先跨上石阶,只见书房两扇朱门紧紧闭着,门上还挂着锁,但方才自己来的时候,书房门明明是敞开的,心中暗暗觉得奇怪。
  万大川跟在他身后,跨上石阶,不觉笑道:“少爷,你看,门还锁得好好的,这是老主人走后,大叔亲自上的锁,从没开过。”他从腰间取出钥匙,开启了锁,推门而入,一面回头道:“少爷,你先等一等,让大叔去点了灯你再进来。”说完,当先举步往里行去。
  现在天色已经全黑了,书房中一片黝黑,但卓少华还是跟在万大川身后,走了进去。万大川放下酒壶,从身边取出火种,“嚓”的一声,打着了火,点燃了放在门口的一盏琉璃灯。卓少华闪身抢上前去,掠到窗下,目光一瞥,爹平日坐的一把紫檀太师椅,端端正正放在那里,地上那里有爹的尸体?连自己从爹两个手指中取下来的一只朱红毒针,明明放在太师椅旁边一支紫檀茶几上的,此时也已不见了。

第二章 兰赤山庄
  这,简直如梦似幻。卓少华看得目瞪口呆,半响说不出话来。万大川站在他边上,嘿的笑道:“少爷,现在你相信了吧?”
  “不。”卓少华摇着头道:“我方才明明来过,爹明明就躺在这里,他老人家还说……”
  万大川似笑非笑的望着他,问道:“老主人还说了些什么?”
  卓少华道:“爹那时气息十分微弱,只说了句:“那是……,底下就没说出来……哦。”他突然“哦”了一声,接着说道:“爹右手两个指头还夹着一支毒针,是我撕下长衫衣襟,裹着取下来的,那根毒针明明就放在茶几上,现在也不见了,万大叔,不信你看看,衣襟这里不是还撕下了一块么?”说着,俯身去撩长衫下摆。这一瞬间,他发现事情不对。
  自己小时候,万大叔经常抱着自己玩,自己对万大叔,可以说最是熟悉不过了,他脚上一直穿的是双根梁布鞋,从未穿过薄底快靴,但面前的万大叔,脚上穿的却是薄底快靴。万大叔是卓府总管,很少出门,靴底自然不会沾到黄泥巴,此人靴上,却沾着不少黄泥巴。
  他缓缓站起身,看了万大川一眼,现在室中有了明亮的灯光,他发现此人身材几乎和万大叔相差无几,只是稍微胖了一些,万大叔没有肚子,他的肚子有些凸出。卓少华有此发现,心头止不住一阵激动,迅快的盘算着,此人假冒万大叔,如果不是凶手,也一定是凶手一党的,自己要设法把他拿下才好。一面指着衣襟说道:“大叔,你看我衣襟不是撕了一块么?还有……”
  他迅快伸手入怀,取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接着道:“这锭银子,也是我方才从地上拾起来的,你看上面还有很深的指痕……”
  万大川不知是计,果然伸手来接,说道:“会是谁的指痕?”
  卓少华迅快五指一张,一把扣住了他的脉门,切齿喝道:“你是什么人?”
  “少爷,快放手。”万大川陪笑道:“你今天怎么了?”
  卓少华手上用劲,冷笑道:“你居然敢假冒万大叔,前来骗我,你当我连万大叔都认不出来了?快说,你究竟何人?爹是不是被你杀害的?”万大川蓦地开声吐气,右手一翻,企图挣脱卓少华五指,左手扬手一拳,朝卓少华头部右侧击来。
  卓少华冷笑一声道:“你又露出破绽来了,万大叔学的是鹰爪门武功,从不使拳的。”口中说着,有手五指用力,紧紧扣着对方手腕不放,左手化掌,向右迎击过去。这一拳一掌,双方都快,结结实实的接个正着,万大川似是功输一筹,被震得脚下浮动,踉跄退了一步。
  卓少华乘机一个轻旋,左脚跟进,人巳到了万大川的右侧,左手如刀,一下朝他右肩后方切下。万大川一只右手,被卓少华扭转,口中“啊”的一声,一个人上身往前俯下。卓少华更不待慢,左手出指如风,连点了他“凤尾”、“精促”二穴,右手五指一松,放开对方手腕,转到万大川面前,冷笑一声道:“方才这一记擒拿手,就是我小时候万大叔教的,你没想到吧?凭你这点能耐,大概只是个小角色罢了,快说,你是什么人?是谁支使你来的?”万大川身不能动,瞪着双目,怒哼一声,没有出声。
  卓少华冷笑道:“你脸上大概易了容,我倒要看看你是准?”说罢,转身从几上拿起一杯冷茶,朝地脸上泼过去,再“嘶”的一声,撕下一块衣襟,往他脸上重重的拭了两下。
  这一拭,却并末拭去他脸上的易容药物,但因用力太重,拭过之处,皮肤间却被拭起了一层皱纹。卓少华从小就听万大叔说过,江湖上许多黑道中人,都会一点易容术,有的人戴的是人皮面具,普通易容药物,只须用茶水一拭,就可以拭掉,如果戴了人皮面具,要从耳后揭起。
  现在显而易见,这人脸上是戴着人皮面具了。卓少华一手按着万大川的头,仔细的察看了一阵,然后手指沾点口水,朝他耳后轻轻一抹,果然立时随指卷起一层薄薄的油皮,心中一喜,就用两个指头小心翼翼的拉着油皮,往前揭去。万大川穴道被制,四肢无法动弹,只得任由卓少华摆布,口中厉声道:“小子,你会后悔的。”
  卓少华道:“本少爷从不知道什么叫后悔。”他细心从万大川脸上揭下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万大川自然也不是万大川了,那只是一个四十来岁的浓眉汉子。
  “你现在还有何说?”卓少华把人皮面具揣入怀里,一面冷冷的道:“你在本少爷面前,想充硬汉,门也没有,告诉你,除非我问一句,你老老实实的答上一句,本少爷还可网开一面,否则我就要叫你尝尝“分筋错骨”的厉害。”
  顺手拖过一把几子,在那汉子面前坐下,喝道:“说,你是奉什么人之命,假冒万大叔来的。”那汉子闭上眼睛,充耳不闻。
  卓少华怒哼一声,伸手一指,朝他“游魂穴”上点落,喝道:“我再问你一句,你再不说话,莫怪我不客气了,你是什么人支使你来的?”那汉子依然没有作声。
  卓少华右手一抬,正待朝他“捉命穴”上点去,忽然,他发现面前这人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死灰一般,毫无人色,心中不禁生疑,伸出去的手,在他肩上重重戳了一下,喝道:“你少在本少爷面前装死……”那汉子经他手指一戳,竟然应指扑倒地上,嘴角间缓缓流出黑血来。
  卓少华心头暗暗一惊,他不知道那汉子口中藏着毒药,是服毒自尽而死,忖道:“这厮竟然嚼舌死了,这……怎么办呢?”
  他究竟从未在江湖走动,毫无经验,也没去搜那汉子的身,用手探了探他鼻息,早已气绝,一时慌了手脚,心想:“总不能让他死在爹的书房里。”两手抄起汉子的尸体,飞也似的奔到后园,找了一把铲,在墙角边挖了个坑,把尸体埋了。
  这一阵折腾,已经累出了一身大汗,眼看偌大一片家园,阴森森的找不到一个人,他心头这份惶急真是无法形容。这变化实在太突然、也太惊人了,卓少华只是想着,爹是不是遭了歹人的毒手?娘是不是被人掳去了?还有万大叔、蕙香、和家里其他的人,都到那里去了呢?他说爹和娘到六合去了,不知这话是否可靠,但方才自己明明看到爹躺在书房地上,怎么又会不见了呢?一连串的问题,使他脑中紊乱得无法找出合理的答案来。
  “自已该怎么办呢?哦……”他想到:“如今唯—的办法,只有先去找师傅了。”一念从此,那还犹疑,急匆匆奔出屋去,奔向大路。

  路上一片黑暗,晚上,春寒料峭,不输于凛冽的冬天,卓少华头上直冒着汗,他还空着肚子,也忘掉了饥饿,只是不住的提气,发足狂奔,恨不得立时赶到遂安,立时就见到师傅。快四更天了,前面隐幢幢已可望见萧山城,卓少华一口气奔行了几十里路,觉得甚是口干,舍了大路,找到一条小河边,俯下身,双手捧着河水,喝了几口,正待直起身来。
  这三个老者,卓少华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正是五龙山庄的孟氏三雄。糟糕,这真叫冤家狭路,自己会在这里遇上他们,万一被他们发现了,这孟氏三雄,心胸狭仄,岂肯放过自己。只见领头的中等身材汉子左手向后一摆,沉着声道:“好了,快到萧山了,大家就在这里歇息下再走吧。”
  一行人果然立时停住,那中等身材汉子大模大样的独自在路旁找了块大石,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糟糕,他们这一停下来很可能会到河边来喝口水,自己岂不就被发现了么?卓少华心头暗暗焦急,人都会急中生智,他这一急,顿时想起自己怀中有一张人皮面具何不戴上它,这样一来,孟氏三雄不就认不得自己了么?
这就悄悄从怀中取出面具,两手绷着覆到脸上,然后又用手掌贴着脸往耳后轻轻按平。一面按着,一面忍不住悄悄的朝对面几人看去。那中等身材汉子大马金刀的已在大石上坐下,孟氏三雄却依然一排站在他边上,并未坐下,另外两个彪形大汉,也并没坐下,只是一手按着刀柄虎视眈眈的望着三雄。
  卓少华心中觉得奇怪,暗道:“看来这中等身材汉子,身份比孟氏三雄还高,这人会是谁呢?”
  就在此时,只听孟居义道:“副管事,贵上究在何处,考朽兄弟……”
  中等身材汉子没待他说完,就截着他话头,冷然道:“我已经告诉过三位了,到了地头由会知道,路上不准多问。”“不准多问”,这口气好生托大,孟氏三雄在长江上下流,可以说是响当当的人物,他居然用这般口气对他们说话。
  孟居礼抗声道:“老朽兄弟,在江湖上也薄具声名,贵上要副管事来相邀,这一路上,竟把老朽兄弟视同囚犯,老哥究竟……”
  “视同囚犯?”这四个字钻进了卓少华耳朵,更是惊诧无比,暗道:“原来他们是被人押着来的,无怪那两个彪形大汉,一手按刀,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生怕他们逃走似的。”
  中等身材汉子一手端着下巴,嘿然冷笑道:“兄弟只是奉命行事,孟老大,你可知敝上临行时,跟兄弟如何交代的么?”
  孟居礼道:“老朽兄弟正想听听。”
  中等身材汉子冷笑一声说道:“敝上交代,你们兄弟三个如敢抗命,要兄弟格杀勿论,兄弟这一路上,对三位已经够客气了。”
  “格杀勿论”这是何等严厉的话?除了押解的是江洋大盗,官厅才会在公文书上加上这么一句:“如果中途脱逃拒捕等情,可就地格杀勿论。”但孟氏三雄在地方上是一方缙绅,在江湖上,是一方大豪,在武功上,是一派宗主,现在这话居然是对孟氏三雄说的。卓少华几乎不敢相信,脚下不禁移动了一下。
  突见中等身材汉子目光炯炯朝河边投射过来,口中沉喝一声:“什么人?”
  卓少华蓦然一惊,一时急中生智,心想:“自己戴上面具,充做假扮万大叔的贼人,就不该穿长衫。”急忙轻脱下长衫,团成一团,往树根下一塞,口中应道:“是……小的……”他这句话堪堪出口,就见一名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已经一手按着刀柄,大步走了过来。在这一情形之下,他不得不弯着腰,从河畔下走了上去,朝那中等身材汉子拱拱手,正待开口。
  中等身材汉子目光一注,没待他开口,就沉声喝道:“褚彪,你不是奉派到横溪卓家去的么?怎么鬼鬼祟祟的躲在这里作甚?”
  “奉派到横溪卓家去的”这几个字,钻进卓少华耳朵,心头止不住一阵狂跳。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那假扮万大叔的贼人自尽,自己正好找不到线索,听他口气,自是和那贼人一党的了。假扮万大叔的贼人,原来叫做褚彪。
  卓少华有此机会,岂肯轻易放弃?立即躬着身道:“回副总管,小的在卓家等了一个更次,并没有人,所以……只好赶去覆命……方才是在河边喝了口水,发觉有人行来,故而躲在树下……”他因不大明了内情,只好含糊回答。
  中等身材汉子大模大样的用手端着下巴,轻轻的点了下头,说道:“既然如此,你就随本座回去好了。”卓少华低着头,应了声“是”。
  中等身材汉子微一颔首道:“好,咱们可以走了。”说罢,站起身,当先往大路行去。
  卓少华垂着双手,装出一副恭敬模样,跟在中等身材汉子身后亦步亦趋的走去。孟氏三雄也由两名彪形大汉押着跟来。一行人脚下均快,绕过萧山城,折而向南,不多一会儿,便已赶到义桥,走在前面的中等身材汉了忽然撮口发出一声短啸,只见一艘乌篷船缓缓从江心驶了过来。
  船头站着一名短靠汉子高声道:“客官渡江?一共有几位?”
  中等身材汉子冷然道:“三位。”
  卓少华心中暗暗一动,忖道:“这—行人,连自己在内,一共有七个人,他怎么说三位呢?”思忖之间,乌篷船已经缓缓靠岸。
  站在船头的汉子,一手提着船缆,一跃登岸,拉住船头,立即朝中等身材汉子躬着身,恭敬的道:“副总管请登船。”
  卓少华暗哦了一声,忖道:“这副总管说的“三位”,可能是他们的暗号了。”中等身材汉子口中哼了一声,当先举步跨下船去。卓少华和孟氏三雄等人,也跟着下船,俯身跨入中舱,大家只有席地坐下。
  只有中等身材汉子敢情身份较高,船家替他独自在舱中准备了一把藤椅,中等身材汉子落座之后,船头那名汉子巴结的送上一把茶壶,陪着笑道:“副总管请用茶。”中等身材汉子托大的“唔”了一声,接过茶壶,凑着嘴喝了起来。船头汉子弯着腰躬躬身,退了出去,随手掩上了船篷。
  船舱一片黝黑,船已开始驶向江心,卓少华自幼练武,内功已有相当基础,自可目能夜视,但他只是垂着头,假装打盹,不敢多看,为的是怕中等身材汉子看出破绽来。目前他弄不清那个中了毒针死去的爹,是真的,还是假的?假如爹没有死,也一定和娘一起被贼人劫持去了,孟氏三雄不是一个例子么?他们劫持爹、娘,又劫持孟氏三雄,这到底为什么呢?
  爹的武功不在孟氏三雄之下,但如果三个人联手,爹也不会是三人之敌,但孟氏三雄却被对方一个中等身材的副总管和两个彪形大汉,就乖乖的押着来了。由此推想,这位副总管的武功,定是强过孟氏三雄甚多。也可以由此推想,爹被他们掳来的成份也极大了。
  他心中不禁升起了极大的希望,宁愿爹也被他们掳来了。那么自己亲眼看到爹躺在书房里,中针死去,又作何解释呢?接着,他又自己找到解释了,这不过是贼党玩的把戏,和贼人假扮万大叔一样,只是想瞒骗过自己而已。当然,他这样解释,仍有许多不合情理之处,但身为人子,谁不希望爹还活着呢?只要爹活着,纵然暂时被贼人掳去,总有救出来的一天,这总是希望。
  
  于是卓少华又思索着这批贼人的来处,他们很可能是掳人勒索的绑匪,不是么?爹开设过多年镖局,贼人自然认为爹一定有很多积蓄。五龙山庄的孟氏三雄,财势雄霸一方,自然也是绑匪的大目标了。卓少华阅历不深,他能想到的,自然只有这些了。
  天色渐渐接近黎明,船也渐渐缓慢下来,终于靠岸了。船头那名汉子迅快跳上岸去,系好船索,又跳上船来,打开前舱,躬着身道:“启禀副总管,船已靠岸了。”中等身材汉子口中应了一声,就起身走出舱去。卓少华等人,也跟着相继走出,跟着中等身材汉子身后上岸。
  那汉子口中说着:“小人恭送副总管。”副总管当然不会去理睬他,只是自顾自的加快脚步行去。
  这时十天色才亮不久,田野间还蒙着一层薄薄的晨雾,但这条路,卓少华却认出来了!这是富春江边上的三河,再向西,是更楼,兰赤山,再往西,就是师傅住的九眺峰了。只不知中等身材汉子带着一行人是要往那里去呢?
  一行人由中等身材汉子领头,脚下走得很快,卓少华对这一带的路很熟,他已经看出来了,中等身材汉子走的是荒僻小径,有时还故意迂迥着避开村落,因为这是白天,他绕道避开了更楼和罗铜两处村庄,自然是为了避人耳目。
  现在一行人已经踏上山路,这是往兰赤山去的路径,由此可见他们贼巢,就在兰赤山无疑。卓少华的心,开始跳了,他想到爹和娘可能就在山上,自己该怎么办呢?论武功,连爹和孟氏三雄都不是他们对手,自己当然更非他们之敌。
  
  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来了,也就顾不得许多了。只好相机行事,能把爹、娘救出更好,万一不成,好在这里离九眺峰不远,可以去找师傅设法。这一想,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了些,但紧握着双手,还是暗暗沁出汗来。
  山道迂迥,林木葱郁,一行人随着山势,绕过两重山脚,现在登上了一条盘曲的小径。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大概是已牌时光了,山坳间矗立着一座庄院。中等身材汉子走到庄院门前,脚下一停,这一瞬间,他忽然收起了一路上不可一世的托大、狂傲的气概,卓少华看到的只是他的背后,他也像船头汉子一般,连腰都有些弯了,摒着息举手叩门。
  两扇木门呀然开启,一名青衣汉子一眼看到中等身材汉子急忙行礼道:“副总管回来了。”
  中等身材汉子只是点了点头,就低声问道:“庄主起来了么?”他这句话,问得声音极轻,卓少华站在他身后,用心谛听,才听到的。
  青衣汉子道:“就在厅上。”
  中等身材汉子点点头,回过身来,低声道:“你们随我进去。”随着即举步住门内行去。卓少华原是极顶聪明之人,他灵机一动,暗想:“副总管奉命出去劫持孟氏三雄,回来了自然要向上面交差,自己该让孟氏三雄走在前面才是。”这就身形一侧,让他们走在前面,自己则跟在两个彪形大汉身后走入。那青衣汉子因卓少华是跟随副总管来的,也就没有多问,等他进入大门,就关上了门。
  入门,是一座宽敞的天井,中等身材汉子早就低下了头,一副虔敬模样,走近石阶,就站下来,躬着身道:“属下吉鸿飞叩见庄主,并向庄主覆命。”
  他这一自报名号,卓少华暗暗一怔,忖道:“吉鸿飞,这名字很熟,自己曾听师傅说过,他是天台山国丰智远长老的俗家弟子,因犯了戒,被智远长老逐出门墙,后来在三洋一带当海寇,名头很响,人家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翻天手”,他居然当起绑匪的副总管来了。”
  只听厅上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叫他们进来。”接着但见从厅上走出一个绿衣使女,脆声道:“庄主叫你们进来。”这使女眉目娟好,看去不过十七八岁,腰间佩一柄绿穗长剑,说完,俏生生回身走入。
  吉鸿飞口中应了声“是”,回身道:“你们随我进去。”他这回神色自然更虔敬,规规矩矩的拾级而上,跨进大厅。
  孟氏三雄和卓少华随着他跨入厅门,两名彪形大汉却在阶下停了下来。卓少华又是一阵心跳,略一瞻顾,就低下了头,也装出一副虔敬模样。这一瞻顾,虽然只是目光一瞥,但已大概看清了厅上的情形,正中上首,一把交椅上,端坐着一个白发绿袍老者,敢情就是庄主了,在他身后左右两边,侍立着两个绿衣佩剑使女,右边一个正是方才在阶上传话之人。
  绿袍老者左首,鹄立着一个面目阴沉的青衣人,在五旬以上,不知什么身份?吉鸿飞急步趋到绿袍老者前面大约还有三步左右,就脚下一停,躬着身道:“属下叩见庄主。”
  “唔。”绿袍老者目光一抬,看了孟氏三雄一眼,点头道:“很好,你把孟氏三雄请来了。”吉鸿飞垂手应下声:“是。”
  绿袍老者目光又转到孟氏三雄身上,徐徐说道:“老夫久闻孟氏三雄大名,能把三位请来,老夫至表欢迎。”他虽然没有站起身来,但语气还算客气。他这一向孟氏三雄说话,吉鸿飞连忙退后了几步,站到青衣人的下首。
  孟居礼一抱拳道:“老朽想先请教庄主的名号。”
  绿袍老者淡淡一笑道:“孟老哥只要知道老夫是兰赤山庄庄主就好了。”
  孟居礼道:“庄主既然不愿见示名号,那么老朽还要请教一声,庄主是那条道上的朋友。”
  绿袍老者道:“不错,老夫是江湖人,但和黑白两道,均无瓜葛。”这句话等于没说。
  孟居礼道:“庄主既然讳莫如深,老朽可以不问,但庄主把咱们兄弟劫持而来,总有个目的吧?”
  绿袍老者莞尔一笑道:“老夫着吉副总管把三位请来,确是有事相商……”
  孟居廉忍不住道:“庄主这“请”字太客气了,吉鸿飞简直把我们兄弟当作囚犯,是押解来的。”
  绿袍老者微微一笑,和声道:“吉鸿飞对三位如有冒犯之处,但情非得已,还望三位幸勿介意。”
  孟居义接口道:“庄主方才说的有事和我们兄弟商量,似乎还把我们兄弟当作客人,请问庄主,这是待客之道么。”
  绿袍老者没有回答,只是侧脸朝站在左首的青袍人吩咐道:“鹿总管,你陪孟氏三雄到西厅奉茶,顺便把老夫的意思和他们三个谈谈。”
  卓少华心中暗道:“原来这面目冷森的青衣人,是他们总管。”
  青衣人躬身应是,转过身,朝孟氏三雄拱拱手道:“三位请随兄弟到西厅奉茶。”
  孟居礼道:“鹿总管大概就是江湖上人称追风客的鹿昌麟老哥吧?”
  青衣人拱拱手道:“不敢,兄弟正是鹿昌麟,三位请了。”说罢,引着孟氏三雄走出大厅。
  卓少华心头一阵跳动,忖道:“现在该轮到自己了。”
  果然,绿袍老者目光缓缓投到卓少华的身上,沉声道:“吉副总管。”
  吉鸿飞连忙躬身道:“属下在。”
  绿袍老者道:“此人是谁?”
  卓少华慌忙从边上走出,朝上躬躬身道:“小的褚彪叩见庄主。”
  绿袍老者冷笑一声道:“吉副总管,他是褚彪吗?”
  卓少华悚然一惊,暗道:“莫非他已经看出自己破绽来了?”
  
  吉鸿飞也悚然一惊,躬身道:“属下是在萧山附近遇到他的,他自称褚彪……”
  绿袍老者一摆手,打断他的话头,不让他再说下去,目光却一直注视着卓少华,蔼然道:“褚彪,该你向本座报告了。”
  卓少华一颗心跳得几乎塞上喉咽,但听了绿袍老者的话,才算稍稍平复下来,口中应了声“是”,躬着身道:“回庄主,小的在卓家等了一个多时辰,并没遇上什么人,所以只好赶回来覆命了。”
  “唔。”绿袍老者一手捻须,微微点了下头,说道:“你在卓家耽了一个多时辰,卓清华的儿子没在九眺峰,也没回家去么?”
  卓少华心中一动,忖道:“怎么他知道我不在九眺峰呢?”一边答道:“没有。”
  “很好。”绿袍老者这句“很好”。应是含有嘉许之意,卓少华方觉稍稍放宽了心。接着只听绿袍老者又道:“你现在可以取下面具来了。”取下面具,岂非立时就败露行迹了?但到了此时,卓少华就是想不取下面具来,也不成了,他当然不是褚彪。
  站在绿袍老者面前的赫然是一个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的英俊少年。绿袍老者对褚彪忽然成了一个英俊少年,似乎并不感觉到意外,使他感到意外的,是眼前这个英俊少年实在太英俊了,在英俊之中,另有一股逼人的英气。他看着卓少华的一双炯炯目光不由一亮,过了半晌,才缓缓从卓少华的脸上移开,缓缓说道:“你胆子很大。”
  吉鸿飞站在一旁,自然也看到了,他带回来的褚彪,竟会是混进来的外人,一时身躯暴震,惊骇的大喝一声:“小子,你……”
  卓少华取下面具来,早已就豁出去了,目光朝吉鸿飞一横,凛然喝道:“副总管,你说话最好客气一些。”
  绿袍老者居然没有帮着吉鸿飞说话,反而申斥道:“吉鸿飞,本座面前,你如此大声吆喝,成何体统?”
  吉鸿飞悚然震栗,连忙躬躬声道:“是、是,属下该死……属下知罪……”
  绿袍老者连理也没去理他,目光又投到卓少华的身上,和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他不但话声问得和平,连望过来的目光,也相当柔和。
  卓少华站得渊停岳峙,傲然道:“你呢?你该先说说你的来历才对。”
  绿袍老者丝毫不以为忤,微微一笑道:“你方才不是听到过了,老夫是兰赤山庄庄主。”
  卓少华道:“总该有个姓名吧?”
  站在绿袍老者身边一个绿衣使女叱道:“放肆。”
  绿袍老者徐徐说道:“老夫严文澜,文章的文,波澜的澜。”他身后的两个绿衣使女听得大奇,相互看了一眼。
  卓少华道:“在下卓少华,少年的少,文章华丽的华。”
  绿袍老者点头道:“是泰山石敢当卓老英雄的令郎。”
  卓少华道:“不错。”
  绿袍老者问道:“所为何来?”
  卓少华盛气的道:“庄主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绿袍老者道:“方才卓少侠不是自己说的么?褚彪在你家耽了一个多时辰,没遇上一个人么?”
  卓少华道:“他就是遇上了在下。”
  绿袍老者道:“褚彪人呢?”
  卓少华道:“死了。”
  绿袍老者道:“是你杀了他?”
  卓少华道:“是他自尽身死的。”
  绿袍老者道:“因此你就乔装了他,混入兰赤山庄来的。”
  “不错。”卓少华道:“在下要向庄主查问家父、家母的下落来的。”
  绿袍老者道:“令尊、令堂并不在这里,你可以走了。”
  “走?”卓少华道:“家父、家母难道不是被你们劫持来的?”
  绿袍老者道:“老夫看你年幼,不与你计较,老夫方才已经说过,令尊、令堂不在这里,难道还会骗你不成?你快去罢。”
  卓少华心中暗道:“爹、娘全落在他们手中,我如何能走?”一念及此,不觉冷笑道:“你说的话能相信吗?”
  绿袍老者道:“老夫言出如山,普天之下谁敢不信?”他这话说得口气极大。
  卓少华道:“如果不是你们劫持了家父、家母,你们何用派褚彪乔装万大叔守在我家里?如说你们没有劫持家父、家母,你们劫持孟氏三雄,是我亲眼目睹之事,你们还想赖么?”
  绿袍老者目光渐转冷厉,喝道:“卓少华,老夫面前,还没有人敢如此放肆说话,你胆子不小。”
  卓少华道:“卓某是找家父、家母来的,你既敢劫持在前,怎么又不敢承认了?”
  绿袍老者冷冷的道:“老夫好意放你一条生路,你既然如此倔强,那就不用走了。”卓少华道:“你想把我留下?”
  绿袍老者道:“你以为兰赤山庄是什么地方,任你来去自如?”
  卓少华大笑道:“兰赤山庄未必是龙潭虎穴,卓少华既然敢来,就未必放在眼里。”
  绿袍老者怒声道:“你……”
  站在下首的吉鸿飞却在此时喝道:“小子,你这是找死?”
  卓少华俊目放光,斜睨了吉鸿飞一眼,冷笑道:“吉鸿飞,我和你的主子在说话,你还没有资格插嘴。”他已经豁出去了,当然不在乎吉鸿飞,话声一落,就伸手一指绿袍老者,朗声道:“在下那就领教你兰赤山庄庄主的高招。”
  吉鸿飞气得脸色发白,躬身道:“庄主,这小子太放肆了,属下……”
  绿袍老者沉哼一声,摆摆手道:“没你的事,他既然向本座挑战,本座就让他见识见识。”
  吉鸿飞连连躬身应“是”,心中却不禁暗暗嘀咕:“这位主子平日很难说话,今天怎么了?”
  绿袍老者目光一抬,朝卓少华问道:“你要和老夫如何比法?”
  卓少华道:“拳掌兵刃,悉听尊便。”
  绿袍老者微哂道:“就凭你跟司空靖学的几手,只怕连老夫一掌也未必接得下来。”
  卓少华道:“在下若是胜了呢?我要你立时释放家父、家母,你答不答应?”
  绿袍老者道:“你父母确然不在此地,老夫何须骗你?好,你接得下老夫一掌,老夫就让你生离兰赤山庄。”
  卓少华正待开口,突听一缕极细的声音,传入耳中:“你父母在不在兰赤山庄,日后自会知道,此刻不可逞血气之勇,还是及早离去的好,良言尽此。”这话明明是绿袍老者说的,卓少华不由得一证,一时不知他以“传音入密”跟自己说这话的意思何在?
  
  
  这时绿袍老者已经缓缓站起身来,沉声道:“你使什么兵刃?”
  卓少华道:“你呢?”
  绿袍老者道:“老夫一向很少使用兵刃。”
  卓少华道:“在下那就向庄主讨教拳掌好了。”
  “你果然很狂傲。”绿袍老者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徐声道:“老夫看在泰山石敢当的份上,不妨让你先攻三招。”
  卓少华剑眉一挑,冷然道:“动手过招,讲究公平两字,在下还不用庄主礼让。”
  绿袍老者不耐道:“多言无益,你只管出手好了。”
  “好。”卓少华大声道:“在下那就有僭了。”双手倏然一分,左掌在外,右掌在内,在胸前交叉,随着身形一转之势,左脚突然跨上半步,左手划了一个圆圈护胸,右手竖立如刀,朝绿袍老者笔直劈去。
  这一着,说来动作颇多,但实则出手之快,有如旋风一般,身形一动,手掌已直逼绿袍老者胸前。他此式在“六合擒拿手”上名为“推门擒雀”,右手只是推门,等到右手推出身形又是一个急旋,飞快落到敌人后方,左手骤发,食、中、大拇指勾曲如钩,一下朝“肩井”和“凤尾”穴抓落,使的是擒拿手,一招两式,以快捷制敌。
  绿袍老者左手直垂,右手摸着胸前白髯,站着没动,只听口中低哼一声,卓少华右掌逼近他身前,他还是没动,等到卓少华一个飞旋,转到他身后,他还是没动,但就在卓少华三指朝他左肩扣落之际,他好像背后长着眼睛,身子轻轻一侧,随着转了过来,卓少华三个指头只是毫厘之差,就落了空,他果然没有还手反击。
  卓少华一招落空,岂肯罢休,右足朝前横跨半步,欺到绿袍老者侧面,双掌齐发,右手如刀,劈向头脸,左手又是一记擒拿手,朝他右手“曲池穴”上抓去。绿袍老者脚下斜跨半步,跟着卓少华的横跨步子,转了过来,看去根本没有什么身法,但恰好和卓少华面面相对,避开了卓少华双手的袭击,他却依然左手直垂,右手捻须,连手也没动一下,就轻易的错了开去。
  要知这“六合擒拿手”,乃是九眺先生司空靖积数十年经验,从六合武功中演化出来的擒拿手法,也可以说是六合门武功中的精华所在。因为六合门一向以剑术驰誉武林,却没有人知道六合门的擒拿术“三指功”,也是武林一绝。
  卓少华连发两招,都被绿袍老者轻易避开,心头自然十分惊凛。他曾听师傅说过:“如论武功,江湖上比为师强的人,何止千百,但论擒拿技巧,江湖上能闪避得开的,只怕是寥寥无几。”就因为师傅说过这句话,他才说出和绿袍老者比拳掌的话来。
  这时他才感到绿袍老者果然武功奇高,连师傅最得意的擒拿手法,竟然连对方半点衣角都没有沾到。一时不禁动了逞强之心,一声不作,突然双掌一变,掌势开阖,洒出一片掌影,错落如云,重叠而生,使出“六合掌”中的一招“横弥六合”。
  这一记掌式,当真玄奥无比,蕴藏了许多变化,掌势乍发,随着身形旋转如飞,几乎把绿袍老者上下、前后、左右六方,一齐封住。不,这一招虚实互用,双掌翻飞之际,虽然只有两支手掌,但却可以先后袭取对方上下左右前后,六处要害,正因可虚可实,使人无从招架,可以说已把绿袍老者圈入在双掌之下了。
  绿袍老者依然左手垂着,右手捻髯,原式未动。卓少华心中暗喜,忖道:“这回看你如何再不还手,就能避让得开?”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间,只见绿袍老者忽然斜刺里向后一滑,脱出了他的掌影圈外。卓少华急忙回手一掌,横扫出去,但自己掌势已经用老,对方闪出之处,好像就是自己为他留的空隙,自然够不到了。
  绿袍老者冷然道:“三招已过,现在你该接老夫一招了。”喝声出口,右手缓缓提了起来。
  卓少华迅疾后退一步,左掌右掌交叉当胸,目光凝注着绿袍老者右手。耳中突听一缕极细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这招“双峰当户”,虽可中途变招,进为“连环三击”,以封代攻,但绝破不了我的“九转一掌”,此刻速以“秋水横舟”,推出右掌,再使“月移花影”、“烘云托月”两招,庶可化解,但你使出这三招之后,身必前倾,必须再使“喜鹊转枝”的手法,方可避过震力,好了,你快使吧,不用看我的招式,依言施为,决不会错。”
  卓少华听得又是一怔,心想:“他为什么要告诉我化解的掌势呢?”其他说出来的三招掌法,一记身法,却都是自己六合门的手法、身法。如以常理来说,自己这招“双峰当户”,可守可攻,转化为“连环三击”,侧身进招,更是以手拆代攻的手法,远比他说的三招手法,更具威力。
  这原是心念一动之间的事,卓少华因对方一再传音示警,而且经过方才三招抢攻,已知对方身手,高出自己甚多,从许多小节看来,他对自己似无恶意,那么他之所以要传音示警,好像是不愿他手下人知道了。卓少华人本聪明,这一想,顿时若有所悟,忖道:“我就姑且依着他所说的手法试试,如果情势不对,再变招也来得及。”一念及此,立即使了一招“秋水横舟”右掌竖立,向右划出。
  这一划果然给他划对了,但觉绿袍老者从他宽大的大袖中伸出来的一支枯黄手掌,刚到身前,就被自己向右划出的掌缘,格个正着。那知对方伸出来的手掌,竟然柔若无骨,一格之后,自己右掌已然向右荡出,而对方的手掌,却依然往前推来。
  卓少华暗暗吃了一惊,他手掌明明被自己格出,怎会如此?一时无暇多想,身子急忙向左一个轻旋,右手随着转身之际,倏然收回,双掌在胸前划起半个弧形来,左前右后,朝左前方推出,这招使的正是“月移花影”。
  他虽然没有见招拆招,只是依照绿袍老者告诉他的手法使出,但却比见招拆招还要精准,双手先后推出,正好和绿袍老者推来的手掌相遇。这回是左手先推上,而且正好推在对方手腕上,就是说,既然推上,应该把对方手掌推开了,但事实上,竟然并非如此。
  这好像抽刀断水水复流,卓少华的左手,就像是刀,朝流水中砍去,一刀砍下,水还是流了过来,他随后推出的右手,竟然又和对方的手掌接触上了。这真是怪事,对方这一掌,好像永远格不开的一般。“九转一掌”,这大概就是他说的“九转一掌”了。
  卓少华直到此时,才知道自己如果使出“连环三掌”,侧身进招,第一记推不开对方掌势,此时早已被对方的掌势击中了。他既已试出绿袍老者说的不假,紧随着“月移花影”之后就脚下斜退,身形微蹲,赶紧使了一沼“烘云托月”,双手往上托起。
  这一下,双手果然托住了绿袍老者的腕底,一时但觉压力奇重,虽被托住,在对方掌力一震之下,几乎站不住椿,急忙双脚连移,身形轻悄往左闪出,使的也正好是“喜鹊转枝”。这一闪出,正好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和绿袍老者对面而立。#--iCMS.PageBreak--#卓少华身为六合门弟子,对六合门的手法、身法,也已苦练了十一、二年,但他几乎连想都没有想到,自己依照绿袍老者说的三记掌法,一记身法,不仅轻而易举的接下了对方神妙无方的一掌,而且还毫厘不爽,又回到了原地,一时不禁怔怔的望着绿袍老者,说不出话来。
  绿袍老者已经收回掌去,朝他微微颔首道:“很好,你己经接下老夫一掌,可以走了。”说完,转身回到上首椅子上坐了下去。
  卓少华耳边又响起了他的声音,叮嘱道:“你记着老夫刚才的话,尤其今日之事,更不可和任何人提起,快些走吧。”
  卓少华一时之间,敌友难分,但他可以确定一点,绿袍老者对自己手下留情,一再催自己快走,尤其和自己说的话,似乎不愿他手下知道。他是兰赤山庄庄主,他手下的总管,副总管,对他不但恭敬而且十分惧怕,他何以又似有顾忌,要瞒着手下人呢?这又是谜。
  他遇上的都是不可以常情忖度之事,心头积压的疑问,自然越来越多了,但他相信绿袍老者对自己没有恶意,他说自己爹、娘不在这里,似乎也应该可信。既然他一再催自己快走,那就走吧。卓少华望了已经回到交椅上坐下的绿袍老者一眼,抱抱拳道:“在下告辞。”转身往厅外就走。
  副总管吉鸿飞虽然口不敢言,心中也暗暗觉得奇怪:“庄主怎么轻易放过姓卓的小子走了?”
  绿袍老者徐声道:“杜鹃,你吩咐下去,放行。”
  站在他右首的绿衣使女躬身“唷”了一声,莲步细碎,随着卓少华身后,走出大厅,娇声道:“庄主有令,卓公子离开本庄,一律放行,不得留难。”
  卓少华跨下石阶,听了绿衣使女传出庄主的命令,但却听不到有人答应,心中暗觉好笑,忖道:“这位严庄主的口气,当真托大得很,好像他手下有着千军万马一般,自己是从他虎帐中走出,要经过无数军营和岗位,才会要他手下一律放行,不得留难,现在自己只要走出他兰赤山庄大门就好,何用说这些排场话?”心中想着,人已穿过天井,跨出二门,只见一名看门的青衣大汉看到自己出来,迅快的开启了右首一扇边门。
  卓少华朝他略为点头,就举步走出,那汉子又迅快的关上了门。卓少华仰首看看天色,还不到午牌时光,这就洒开大步,往山下奔去。从昨晚到今天,他经历了许多事故,这些事情,有的和他切身有关,有的和他毫无关系,但都使他无法解释,他必须尽快赶到九眺峰去找师傅,因此回到山下,就一路往西奔行。
  
  
  兰赤山庄和九眺峰,相距不过五十来里路程,以卓少华的脚程,不消一个时辰,就赶到了。九眺峰南麓,溪流潺缓,水清林秀,竹篱茅舍,在啁啾鸟鸣声中,愈发显得幽静绝俗,这里就是九眺先生隐居之所了。
  卓少华奔近房舍,脚下也不自觉的慢了下来,伸手轻轻推开篱门,踏着药畦小径,还没走到门口。两扇木门便已呀然开启,走出一个十四五岁的青衣童子,一眼看到卓少华,欣喜的道:“卓师哥,你回来啦。”
  卓少华朝他点点头,悄声问道:“师傅还在练功房里?”
  六合门练的是子午功,此时已快接近未牌时候,师傅坐功练气,照说也该完毕了,那青衣童子笑了笑道:“师傅到六合去了,不在家。”
  “师傅去了六合。”卓少华想起假冒万大叔的褚彪曾说过爹和娘是到六合替掌门人祝寿去了,现在师傅也去了六合,可见爹娘去六合该是不假了。想到这里,心里悬着的一颗心,也总算放落下来了。
  青衣童子看他沉吟不语,忍不住问道:“卓师哥,你在想什么?”
  “没有。”卓少华笑了笑,举步走入,一面问道:“师弟,你吃过饭了么?“青衣童子笑道:“我早就吃过了,卓师哥,你呢?”
  卓少华道:“还没有。”
  青衣童子道:“饭在锅子里,还是热的,你快去吃吧。”卓少华走入厨房,掀起锅盖,装了一大碗饭,青衣童子替他从菜橱中端出一盘青茶,一盘竹笋,放到桌上。
  卓少华边吃边问道:“师傅几时走的?”
  青衣童子道:“走了已经有三天了,我听师傅说,这次掌门人五十晋五大庆,本来并不想有什么举动,还是大师伯发起的。”
  卓少华奇道:“是我爹发起的?”
  
  “是啊。”青衣童子应道:“我是听师傅说的,除了本门师伯叔,还邀请了江南许多门派的知名人物,大家叙叙,师傅接到请柬,也觉得奇怪,大师伯已有好多年不和武林同道交往了,认为此举必有缘故,所以接到请柬就走了。”接着问道:“卓师哥,你去不去?”
  卓少华心中一动,暗道:“师傅认为爹此举必有缘故,莫非和兰赤山庄有关?”这就点点头道:“既是我爹发起的,师傅也去了,我自然要赶去给掌门人拜寿,顺便也好瞧瞧热闹。”
  青衣童子好生羡慕的道:“卓师哥,你真好,再过几年,等我长大了,就好跟师傅去了。”
  卓少华匆匆扒了三碗饭,收过碗筷,一面说道:“师弟,我要走了。”
  青衣童子道:“卓师哥,你明天再走也不迟呀。”
  “不。”卓少华道:“从这里到六合去,你知道有多少路?自然要早些动身才好。”
  青衣童子问道:“卓师哥,你盘川够么?”
  卓少华伸手从怀中一摸,大概还有五六两碎银子,说道:“差不多够了。”
  青衣童子道:“卓师哥,你等一等。”他匆匆奔进房去,一会工夫,手里拿着一个小纸包回了出来,说道:“我这里还有四两多些,是上次爹来看我,给我的,我留着没用,卓师兄拿去吧。”
  卓少华道:“怎好用师弟的银子?再说我也够了。”
  青衣童子把纸包塞在卓少华手里,说道:“我听师傅说,六合路远得很,多带些盘川,总没有错,你快收下吧。”
  卓少华也没去过六合,不知身上这点银子够不够,这就点头道:“好,我收下,就算暂时跟师弟借的好了。”
  青衣童子道:“我们是师兄弟咯,卓师兄不用客气。”
  “谢谢你。”卓少华握了握小师弟的手,说道:“那我走了。”
  青衣童子一直送出竹篱门口,才挥手道:“卓师哥好走。”
  卓少华也和他挥挥手,转身往大路奔去。他只有每年清明,回家一次,从九眺峰到会稽,只有这条路,他是熟悉的,也可以说从未出过远门。他只知道本门掌门人住在江苏六合县,并不知道怎么走法?这天傍晚时光,赶到洮安,找了一家小客店住宿。
  第二天会了店账,就向柜上的账房先生打听去六合的走法。洮安只是浙西的一个小县城,客店账房也是个足不出门的人,你问他杭州怎么走?南京怎么走,他还说得出方向来,问他六合,他就只是摇头,说没听过。恰好边上有个布贩,插口道:“六合还在长江北面,小哥从这里去,先到余杭,往北就是吴兴、长兴,再从宜兴到镇江,渡过江,是真州,六合就在真州的西边。”卓少华连连称谢,出了店门,就一路往北奔行。
  
  
  现在虽然还只是二月中旬,早晚春寒料峭,但你在温煦的太阳底下赶路,还是会跑出一身汗来。在洮安和分水之间的坑口,是从洮安到临安,到富阳去的必经之路。这是一个很荒僻的小村子,大概总共也不过十来户人家,除了这里,前后二三十里,就再也找不到村落,于是这个小村子,就成为行旅中午打尖的地方,村口路旁,就有两三家卖茶水、酒菜的小棚子。
  此刻正是中午时光,卓少华刚走到路边,就听棚下有人招呼着:“客官,进来息脚吧,喝口茶水,吃碗面,再上路不迟。”卓少华奔行了一个上午,确实感到又渴又饿,这就举步往棚下走去。
  松棚底下,一共只放着品字形两张半板桌,靠路口两张桌旁已经坐了七个汉子,有的敞开着胸膛,有的高跷着二郎腿,正在大碗喝酒。只有靠里首一张半桌上,坐着一个少年文士,斯文的喝着茶。那少年文士看到卓少华走入,立即放下茶碗,含笑道:“兄台这里请坐。”
  卓少华只觉这少年文士斯文可亲,也就迎了过去,抱抱拳道:“打扰兄台了。”
  少年文士面貌清俊,衣衫整洁,一望而知是一位平日很少出门的读书相公,他望着卓少华亲切一笑道:“兄台大概赶了不少路,不用客气,快请坐下来再说。”
  卓少华在他对面的位子坐下,就有一名伙计送上一碗茶水,含笑道:“这位客官要吃些什么?”
  少年文士不待卓少华开口,就一摆手道:“你把我叫的酒菜送来就好,我和这位兄台萍水相逢,要好好的喝上几杯。”
  卓少华本待叫一碗面来吃了就好,经他一说,自己就不好开口了,一面忙道:“在下还要赶路,兄台……”
  少年文士含笑道:“兄弟正嫌一个人走在路上寂寞,萍水相逢,亦是前缘,兄弟再客气,岂不见外了?”伙计连连应是,退了下去。
  卓少华道:“在下还未请教兄台大名?”少年文士道:“兄弟蓝允文,兄台……”
  卓少华道:“原来是蓝兄,在下卓少华。”
  蓝允文道:“卓兄往何处去?”
  卓少华不好说自己前往六合,只得说道:“在下到镇江去的。”
  “这真是巧极了。”蓝允文欣然道:“兄弟正好也是到镇江去的,我们正好同路。”刚说到这里,店伙替两人摆好杯筷,接着端来了一盘卤牛肉,一盘白切鸡,一盘卤蛋,一盘葱烤鱼和一壶绍兴酒。
  卓少华心中暗道:“这位蓝兄一个人居然叫了这许多下酒菜。”
  蓝允文早已伸手取过酒壶,给卓少华面前斟满了酒,自己也倒了一杯,就举杯道:“卓兄,你我邂逅不易,荒村野店,薄酒粗肴,兄弟一向不喜敬酒,我们一见如故,就随意吃吧。”说罢,喝了一口。
  卓少华连忙举起酒杯道:“蓝兄雅人,在下能和蓝兄萍水论交,真是快事,在下干此一杯,聊表敬意。”
  蓝允文目光一亮,欣然道:“卓兄快人快语,兄弟这一杯,那也该干了才是。”他本已放下酒杯,随着话声,果然又取起酒杯,一干而尽。
  两人杯酒论交,这一席倾谈,竟是愈谈愈觉投机,真是相见恨晚。卓少华也在他谈论之中,才发现这位蓝兄才华卓绝,博学强记,经史百家,诗词歌赋,无不通晓,心中更是好生钦佩。两人只顾谈话,回头看去,邻桌的人,都已先后上路,伙计又下了两碗汤面送上。
  卓少华难得遇上一位知己良友,心情十分愉快,把一碗面连汤带卤,吃得津津有味。蓝允文只用筷挑着吃了几口,便自停住,从身边掏出一锭碎银,会过酒账,含笑道:“卓兄,我们也该上路了。”
  两人走出松棚,卓少华因有蓝允文同行,他是一个读书相公,脚下自然不好走得太快,赶到分水,已是上灯时候。蓝允文似是对城中街道十分熟悉,领着卓少华在大街上找到一家客店,要了两个房间。卓少华眼看这位新结交的蓝兄,出手阔绰,自然是世家子弟,要住得舒服,也只好由他。
  第二天蓝允文交代店家,雇了两顶轿子,卓少华知他不善长途跋涉,也只好和他一同乘轿上路,傍晚赶到新登,再由新登到达临安。这临安是个大城镇,两人落店之后,蓝允文打发了轿夫,第二天又要店伙代雇了一辆马车,继续上路,马车自然比坐轿要快得多了。
  一路上食宿,都是由蓝允文抢着会账,不必多说,这一路上,两人更是无话不谈,当真情投意合,如胶如漆。这一天傍晚,车子进了镇江城,找了一家叫做京口老店的客栈落脚。蓝允文要了两间上房,吩咐店伙,要厨下整治一席丰盛的酒菜。
  店伙退去之后,卓少华忍不住问道:“蓝兄,今晚你要宴客?”
  蓝允文朝他微微一笑,接着词色恳切的道:“卓兄,我们萍水相逢,一见如故,这几天来,可说欢若生平,只可惜会短离长,明天鸡唱之时,就要分手了,不知何年何月,方得重晤,今晚,是你我兄弟的惜别宴,自然要丰盛些了,除了你我二人之外,那会有什么旁人?”
  卓少华听得大为感动,黯然道:“这一路上,多蒙蓝兄照顾,兄弟已是感激不尽,怎好……”
  蓝允文抢着说道:“卓兄,人之相知,贵在知心,你我既已结交,就是朋友,我不许你再说感激二字。”他不待卓少华开口,接着道:“只是我有一件事,说出来了,不知卓兄是不是会同意?”
  卓少华道:“蓝兄请说。”
  蓝允文望着他,徐徐说道:“我和卓兄,数日朝夕相聚,情同手足,明朝就得分手,如果就此别过岂不枉自结交一场,因此兄弟之意,想和卓兄结为异姓兄弟,不知卓兄意下如何?”
  卓少华大喜道:“这话我早想说了,只因不知蓝兄的意思,才不敢说出口来。”
  蓝允文喜形于色:“如此就好,卓兄,你今年几岁了?”
  卓少华道:“兄弟今年二十三,是九月里生的。”
  蓝允文忽然脸上一红,道:“我二十四,你要叫我……大哥哩。”
  卓少华朝他作了个长揖,说道:“小弟那就拜见大哥。”
  蓝允文喜不自胜,一把握注他双手,含笑说道:“那我就叫你兄弟了,兄弟以后可不要忘了我这大哥。”
  卓少华抬目道:“我们今晚结为兄弟,祸福与共,生死同命,小弟怎会忘了大哥?”
  蓝允文握着卓少华的手,微微起了一阵颤抖,点头道:“兄弟,有你这句话,大哥心里高兴极了,今生今世,此情不渝,我……也不会负你的……”他神情显得有些激动,连一双星目之中,也起了一阵雾水。这时正好店伙替两人送茶水进来,蓝允文才矜持的退到窗下一张木椅上坐下。
  店伙巴结的替两人斟了两盅茶,陪笑道:“二位公子请用茶。”接着另外一名伙计,在房中摆好两副杯筷,不多一会,就陆续送上菜来。
  蓝允文道:“兄弟请入席了。”
  卓少华道:“大哥请。”
  两人对面坐下,卓少华取过酒壶,说道:“兄弟来。”给蓝允文和自己面前斟满了酒。
  蓝允文取起酒杯,明亮目光,朝卓少华望来,说道:“兄弟,人生得一知己,可以死而无憾,我蓝允文今生今世,只有兄弟一个知己,天明唱别,情何以堪,所以我们今晚这一席酒,须当尽醉……”他说到后来,声音也微有哽咽,突然举杯一饮而尽。
  卓少华和他几日相处,觉得这位蓝兄倜傥风流,是个俊逸洒脱的人,却没想到在临别前夕,他竟是如此兄弟情深,多愁善感,一时也觉依依难舍,急忙举杯和他同时干了,慨然道:“大哥相爱之深,溢于言表,我们兄弟自然要一醉尽兴,用酒来浇别情离绪了。”拿起酒壶,又给自己两人斟满了酒。
  蓝允文点头道:“这才是好兄弟。”果然又举杯一饮而尽。
  卓少华陪着他干了一杯,说道:“大哥请用些菜吧。”
  蓝允文两杯下肚,脸颊已经绯红,黯然说道:“满桌佳肴,我却难以下咽,兄弟,来,我们再干一杯。”仰起脖子,咕的又是一口又干了一杯,卓少华只得又陪他喝了一杯,店伙又忙着送上一盘热炒。
  蓝允文略为举杯,吃了一些酒菜,忽然抬起头来,双目凝注着卓少华,探怀取出一块玉佩,徐徐说道:“兄弟,这是我从小佩在身边之物,随我多年,我把它赠与贤弟,睹物可以思人,见玉如见愚兄,你好好收藏了。”
  随着话声,掌心一摊,伸手递了过来,卓少华只见他掌心托着一块羊脂白玉椭圆形的玉佩,上面还雕刻着一株九蕙兰花,几瓣兰草,正好是玉中翠绿部份,刻得十分精细。尤其在灯光之下,蓝允文五指纤秀,掌心肤色红润如脂,若不是和他结为兄弟,真要误认是姑娘家的玉掌呢。
  卓少华看得不觉一怔,抬眼望着他,嗫嚅的道:“大哥,如此珍贵之物,小弟如何能收?”
  蓝允文脸上已被酒力烘托得一片红云,急道:“你快拿去,这是我随身之物,难道你别后不会想念我么?”他站起身,硬把玉佩塞到了卓少华的手中。
  卓少华拗不过他,只得收下,望着他道:“小弟恭敬不如从命,那就拜受了……”说话之时,鼻中忽然闻到一缕淡淡的幽香。
  这几天他和蓝允文同乘一车,也不时可以闻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卓少华心中还暗暗窃笑:“这位蓝兄虽然是俊逸不群,依然免不了富家子弟的习气,连衣衫都薰了香。”
  但今晚连喝了两杯,酒意方浓,闻到这一缕幽香,心头忽然引起一丝绮念,止不住有些心旌动摇,激动的握住了蓝允文的手,说道:“大哥,你真好。”
  蓝允文突然似有警觉,急忙一缩手,腼然道:“贤弟我们坐下来吃些菜吧。”卓少华不觉脸一红,垂首应了声“是”,两人又自坐下。
  蓝允文这回不再喝酒,只是不住的劝菜,两人边吃边谈,无非说些诗词文章。卓少华师傅九眺先生,原是饱学之士,卓少华从小追随师傅,耳濡目染,对文学根底,原也颇有涉猎,也不时讲些从师傅那里听来的江湖轶事,也听得蓝允文津津有味。
  两人只顾清谈,早已停下筷来,蓝允文吩咐店伙撤去杯盘,沏上两盅香茗,两人因分手在即,心头难免依依惜别,因此一直谈到初更时候,还是不肯就寝。蓝允文适时站起身来道:“贤弟,时光不早,你也该休息了。”说罢,回身走出,但目中已隐有泪光,急急回房而去。
翌日凌晨,卓少华盥洗完毕,依然不见蓝允文起床,走到隔壁,正待举手扣门。只见店伙迎面走来,含笑道:“公子爷早,这位蓝公子天还没亮,就走了,连你老的房间钱,都已付过了呢。”
  “大哥走了?”卓少华错愕了一下,心头顿生别离之感,怅然道:“他怎么不告诉我呢?”
  店伙陪笑道:“大概是为了让公子爷多睡一会,不忍吵醒你了。”
  卓少华忽然若有所失,点点头,回到房中,不觉取出雕着兰花的玉佩来,轻轻摩挲了一番,才收入怀中,起身走出,赏了店伙一锭碎银,才注渡口而去。从镇江渡过江,就是瓜州,往西,经过真州,就是六合,因境内有六合山而名。
  六合山在县城西南,有寒山、狮子、石人、双鸡、芙蓉、妙高等六峰。六合门在妙高峰下南麓,设有六合门的祖师堂,故而奉祀的掌门人,必须住在六合。六合门原是少林支派,注重内外兼修,以精气神为内三合,手眼鼻为外三合,内外相合,而谓之六合。最著名的有“六合剑”、“三指功”、“六合二十四手”,另外还有“六合刀”、“六合枪”等,门人弟子遍及大江南北,江湖武林,除了领袖群伦的少林,武当两派之外,六合门也是有数的大门派之一。
  当今,六合掌门人高天祥,就住在六合山芙蓉峰下,把他的庄院命名为“芙蓉山庄”。高天祥为人谦和,是个恂恂君子,年届重五,夫人早已过世,膝下只有一女,取名美云,今年才十七岁,拜在师妹瑞仙门下。卓少华到了六合,好不容易才打听到掌门人住在芙蓉峰下,芙蓉山庄。
  他依着地址找到了庄院门口,一名庄丁问他找谁?卓少华不敢说出父亲的名字,只得含笑道:“我是找家师来的。”
  那庄丁问道:“朋友的师傅是谁?”
  卓少华道:“家师是九眺先生。”
  庄丁听说是九眺先生的门下,连忙堆笑道:“少爷请进,司空先生正在西花厅陪黄山老道长下棋,小的替你领路。”
  卓少华道:“多谢管家。”
  庄丁道:“少爷不用客气。”说罢,走在前面带路。

第三章 惊人发现

  卓少华跟着他,从二门右侧一道边门,折入走廊,一面问道:“卓老爷子来了吗?”32
  庄丁陪着笑道:“卓老爷早就来了,正和庄主在书房里,陪着几位贵宾聊天。”
  卓少华心中暗道:“爹果然来了,那么自己在家中书房看到的一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对了,那一定是假扮万大叔的褚彪的同党玩的把戏了,但他们这么做,又是为什么呢?”他随着庄丁,穿过一进房舍、跨出月洞门,是一片花圃,迎面三间雅舍,窗明槛敞,十分清幽。
  卓少华举步跨上石阶,中间一间小厅,摆设精致,左首一间,长窗敞开,棋子丁丁。窗下隔着一张花梨长几,对坐着两个老人,一个白面黑须,穿青布长袍的正是自己师傅。另一个是身穿古铜色道袍,白发白须的老道人,大概就是黄山老道长了,他面前几上放着一个古铜色的大葫芦,好像装的是酒。
  这一瞬间,卓少华突然想到一个人,他听师博说过,黄山松云道长,人称醉道人,身边经常带着一个大葫芦,不论走到那里,酒不离口,没有人知道他这葫芦里能放多少酒?另外还有一个特征,是他左右面颊,布满红白斑点,有如星斗,鹤发童齿,肤色光润,据说他年纪已经一百多了,还是师祖同辈的人,但他和师傅是棋友,也是忘年之交,每年师傅总要到黄山去探望他一次。心中想着,不觉放轻脚步走了进去,口中低低叫了一声:“师傅。”
  九眺先生目光一抬,看到卓少华,不觉奇道:“少华,你怎么也赶来了?哦,快过来拜见师伯祖,这就是为师时常和你提起的黄山松灵老道长,他老人家年纪比你师祖还大……”一面朝老道长道:“他是小徒卓少华……”
  卓少华慌忙向老道人跪拜下去,口中叫了声:“师伯祖……”
  醉道人呵呵一笑,抬手道:“小友快起来,贫道和你师祖是老朋友,和你师傅也是朋友,唔,这小友人品不错,来来,老道年岁不小了,童心未泯,咱们也交个朋友,别再叫我师伯祖了。”卓少华拜下去的人,突觉一股柔和的力道把自己身子托了起来,抬头看去,松灵道长果然面颊上红白斑点,宛如星斗一般,双目清光如电,笑眯眯的望着自己。
  九眺先生忙道:“老道长看得起小徒,还望多加教诲,他还是个小孩子。”
  醉道人呵呵笑道:“咱们相识之时,你还不是个小孩子,咱们相交也不是有四五十年了么?哈哈,贫道和你们六合门三代交友,岂不也是一段佳话?小友,你说,愿不愿意和老道交个朋友?”
  九眺先生看他这么说了,只得朝卓少华道:“少华,你能得蒙老道垂青,这是你的福缘,还不快答应老道长?”
  卓少华躬身道:“晚辈谢谢老道长。”
  “对。”醉道人欣然道:“你师傅知道我老道的脾气,好,咱们从现在起,就是朋友了,你就叫我老道长,我叫你一声小友,这就是忘年之交,唔,你会不会下棋?“
  卓少华低着头道:“会一点,是师傅教的。”
  “好,好。”醉道人连说了两个好字,接着道:“待会儿,你和老道下一盘试试看,从前你师傅一直输给我,这几年他已经可以和老道下成平手了。”
  九眺先生笑道:“这盘棋,道长……”
  醉道人左手朝棋枰上一阵乱搓,说道:“这盘不算……”他右手举起葫芦,一阵狂喝,纵声大笑道:“贫道和你们六合门三代论交,岂不快哉?”随着话声,人已站了起来,说道:“你们师徒两个谈谈吧,老道喝醉了,想去透透风。”飘然往外行去。
  九眺先生问道:“少华,你来了,可曾见大师兄么?”
  卓少华道:“没有,弟子听这里的庄丁说,爹和掌门人在书房里陪同几位贵宾聊天,所以先找师傅来了。”
  九眺先生点点头,又道:“你是大师兄在家里留了信,叫你来的么?”
  “不是。”卓少华道:“弟子是回到九眺峰找师傅去的,师傅到这里来了,才赶来的。”
  九眺先生目光一注,问道:“你赶回九眺峰找为师有事?”
  “是的。”卓少华望着师傅,说道:“弟子这次回家,遇上了几件怪事,所以急着赶回山,想禀报师傅。”
  “怪事?”九眺先生微一错愕,道:“你遇上了什么怪事?”卓少华就从自己在杭州认识一位跛足老人,托自己顺道往五龙山庄带一口信说起,因此回家已经迟了两天,如何在书房发现父亲倒卧地上,奄奄一息。
  “慢点。”九眺先生道:“你说什么?你亲眼看到大师兄倒卧地上,奄奄一息,你没看错?”
  “绝不会看错。”卓少华接着把爹看到自己之后,只说了一个“一”字,就已气绝,自己如何在爹右手发现一支朱红毒针。
  九眺先生沉吟道:“手指有焦痕,那是“离火针”了?后来呢?”卓少华又把自己没找到娘,却遇上万大叔。
  九眺先生道:“大嫂到杭州进香了,哦,万大川怎么说?”卓少华接下去把万大叔如何和自己同去书房,已经不见了爹的尸体,连放置在几上的毒针,均已不见,但却被自己识破了那人不是万大川,他只是戴了一张假面具,此人叫褚彪,他在自己问话之时自尽了。
  九眺先生道:“他是服毒死的,唔,你可曾搜他的身?”
  “没有。”卓少华说出如何埋了褚彪,就连夜赶路,如何在萧山附近遇到五龙庄的孟氏三雄被人押着上路,自己如何冒充褚彪,进入兰赤山庄。
  “兰赤山庄?”九眺先生脸露惊异的道:“为师的从未听人说过,兰赤山还有兰赤山庄?唉,你这孩子,也太大胆了,连孟氏三雄,都不是人家的对手,你还敢混充他们的人进去?后来呢?”卓少华把在兰赤山庄,如何和庄主交手,他如何催自己离去,详细说了一遍。
  “严文澜?江湖上从未听说有这么一个人?”九眺先生攒着眉道:“不过据你所说,追风客鹿昌麟,翻天手吉鸿飞,居然当了他的正副总管,这倒不可等闲视之……”略为沉吟,又道:“但大师兄已经来此多日,家中怎会……”
  他一手捻着黑须,半晌不语,一张白皙皱纹的脸上,眉峰渐渐聚拢,脸色也随着凝重,一把拉着卓少华走到北首一张椅上坐下,低声道:“你没见过大师兄那是最好不过,你方才和为师说的这些话,只有我们师徒二人知道,不准再跟任何人提及,就是对大师兄也一字莫提,知道么?”
  卓少华点点头道:“弟子记住了。”“好。”九眺先生起身道:“你既然来了,那就随为师到书房去叩见掌门人和大师兄去。”卓少华应了声“是”,跟着师傅出了西花厅,绕过迥廊,转出东院,是一座小院落,却有假山花木之胜,书房一排五楹,轩朗古雅。
  走近书房,就听到从敞开的明窗中,传出一阵高声谈笑,敢情已经来了不少宾客。卓少华随着师傅身后,跨入书房,抬目看去,除了掌门人(高天祥)和自己父亲(卓清华)之外,还有文士打扮,举止文雅的四师叔董仲萱,和一身青衣,风姿绰约的五师叔许瑞仙。
  另外还有三人,一个是身材高大,面如重枣;一个中等身材,脸如淡金;第三个脸色黝黑如土,头戴瓜皮帽,身穿长袍黑褂,看去像个土财主。这三人卓少华从未见过,不知是什么人?大家看到九眺先生走入,纷纷站了起来。
  九眺先生连忙拱手道:“冯兄、陆兄、刘兄、久违了。”卓少华立即趋了上去,朝掌门人叩头。
  高天祥含笑道:“起来,起来。”一面朝卓清华道:“大师兄令郎已经有这么大了,真是可喜之事。”
  “掌门人夸奖。”卓清华回头道:“少华,你先来见过这三位老前辈。”有外客在场,自该先见过外客,这就指着红脸老者是武功山武功门的陆鸿藻,淡金脸老者是九华剑派的刘寄生,戴瓜皮帽的土财主是徽帮大老冯子材,都是大江南北大名鼎鼎的人物。卓少华一一见过,然后又向四师叔董仲萱、五师叔许瑞仙请了安。
  董仲萱含笑问道:“少华,二师兄的“擒拿手”,你学会了么?”
  许瑞仙道:“这个还用问,少华从师已有十年,二师兄那会不把看家本领传给他呢?”
  “你呢?”董仲萱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有没有把看家本领传给美云?”
  “自然有了。”许瑞仙嫣然一笑道:“美云听我们说起,四师叔的“六合二十四手”是咱们六合门的精华所在,她就吵着要跟四师叔学呢。”
  董仲萱笑道:“师妹竟然替我吹起法螺来了,好,美云要学,我怎会藏私?”
  九眺先生大笑道:“好哇,四师弟,你要教美云,就得连少华一起教才行,做师叔的,可不能偏心呀。”
  董仲萱道:“二师兄怎么也跟小弟开起玩笑来了。”
  “四师弟那是答应了。”九眺先生道:“少华,还不谢谢四师叔。”
  卓少华跟着朝董仲萱躬躬身道:“多谢四师叔。”就在此时,但见门外红影一闪,就一阵风般走进一个身穿梅红衣衫的少女来。
  许瑞仙忙道:“徒儿,你来得正好,四师叔答应教你六合二十四手了,还不去谢谢四师叔?”
  “真的。”那梅红衣衫少女听得眼睛一亮,扬着眉,喜孜孜的道:“谢谢四师叔。”卓少华听五师叔的口气,这梅红衣衫少女就是五师叔的弟子,掌门人的掌珠高美云了。
  他见过这位小师妹,那是五年前掌门人五十大庆,爹带自己来的,那年她还是个小女孩,梳着两个丫髻,蹦蹦跳跳的,如今已是出落得亭亭玉立,像一朵含雾笼烟,含苞待放的花朵了,他自然不好意思去招呼她了。许瑞仙道:“美云,你怎么不认识卓师哥了?”
  高美云给师傅一说,一双明亮的秋波,倏地抬了起来,她看到了俊美而略感陌生,又似曾相识的卓少华,一如春花般的脸上,蓦地飞起两朵红云,缓缓垂下头去,低低的叫了声:“卓师哥。”
  卓少华也脸上一红,叫了她一声:“师妹。”
  董仲萱含笑道:“你们两个师傅都想偷懒,见到我,就把事情往师叔头上推,谁教我是你们师叔,打明儿个起,我就教你们六合二十四手,这是实用招式,两个人一起练,可以互相喂喂招,比一个人练好得多了。”卓少华听说有花朵般的高师妹和自己一起练,心头自是高兴,欣然点了点头。
  高美云心里也有着说不出的喜悦,红着脸道:“我时常听爹赞卓师哥是二师伯的高足,武功高强,我和他喂招,准吃亏的。”
  许瑞仙道:“少华是二师兄的高足,你也是我的高足呀,从前我学艺的时候,时常由大师兄、二师兄代师授艺,有时我出手打到二位师兄身上,二位师兄总是不还手的。”
  九眺先生笑道:“五师妹还记得?”
  许瑞仙道:“自然记得了,我这话是告诉少华,就是做师哥的要有被师妹打上几拳不还手的雅量。”
  高天祥呵呵一笑,道:“五师妹,我把丫头交给你,是要你好好替我管教,你别把这丫头宠坏了。”
  高美云不依道:“爹,你这么一说,以后师傅就要对我凶了,那怎么办?”这话听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高美云粉脸一红,娇羞的道:“你们都笑我,我不来啦。”一扭头,正待往外跑去。
  高天祥叫道:“云儿,慢点,为父有事要交代你。”
  高美云只得站停下来,望着爹道:“爹有什么事?”
  高天祥一指卓少华,说道:“你卓师哥远来是客,他待在这里,屋里都是长辈,坐也不好,站也不好,岂不受到拘束,你是主人,该带他去四面走走才是。”
  高美云红着脸,点点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少华一转,羞涩的说道:“卓师哥,你随我来。”急步走出去。
  卓少华望望父亲,卓清华蔼然一笑道:“快去吧。”卓少华应了声“是”,红着脸走了出去。高美云已在圆洞门外等着他,看他出来,就低着头往外门去。卓少华跟在她身后,心头止不住跳得很厉害,一句话也不敢和她说,两个人只是一前一后默默的走着。
  
  
  
  转出长廊,高美云回头道:“卓师哥,我们到那里去呢?”
  卓少华道:“随便。”
  高美云望着他,转动了下眼珠,说道:“我们后山就是芙蓉峰,景色很好,我们到山上去可好?”
  卓少华点点头道:“好。”
  高美云朝他甜甜一笑,转过身去道:“那就快去。”她和他说过这几句话,就已不生份了,轻快的走在前面带路。
  两人出了芙蓉山庄,高美云等着他,走成了并肩,偏脸道:“卓师哥,你还记得不?五年前我爹五十岁那年,你随大师伯来过我家。”
  卓少华侧脸看着她白里透红的脸孔,红得像刚迎向朝阳初开的花朵,这是五年前所没有的俏丽,笑漾在眼角里,漾在眉梢上。他没有说话,她自然发觉了,赧然道:“不要这样看我。”
  卓少华心头一荡,低低的道:“我记得,那时候,你还梳着两个丫角,很淘气,也很顽皮。”
  高美云偏着头问道:“现在呢?”
  卓少华道:“很美。”
  高美云心里甜甜的,故意披披嘴道:“我才不美哩,丑死啦。”一甩两条辫子,急步奔了出去。卓少华跟在她身后走去,越过小溪,山麓间有一棵覆盖如伞的大樟树。
  高美云一直走到树下,才转过身来,轻盈的笑道:“卓师哥,这里你不是来过么?还记不记得?”
  卓少华笑了笑道:“我自然记得了,我们在这里捉迷藏。”五年前,卓少华已经是十八的青年,当然不会像小孩子一样还要捉迷藏,他是拗不过小师妹,才被高美云用手帕蒙着眼睛,非捉她不可。
  高美云小嘴一噘,说道:“啊,卓师哥,那天我好佩服你哦,你蒙着眼睛,不论我躲到那里,你都能把我捉住,你在我心中,好了不起,那天,我玩得好高兴,直到现在,我还时常……时常想……起你……”她说到后来声音渐渐低了,粉脸也红了起来,不自禁的低下头去。
  卓少华面对这位亭亭玉立的小师妹,娇羞得像一株含羞草,心里不由荡漾起一丝甜意,微笑道:“其实也没什么,那时候,师傅正好教我听声辩位,所以虽然蒙着眼眼,还可以听得到你躲在那里?”
  高美云道:“后来我才知道,哼,要是换了现在,你就捉不到我了。”
  “咕嘟……咕嘟……”
  “咦。”高美云口中轻“咦”了一声,问道:“卓师哥,这是什么声音?”
  卓少华侧耳听了一会,道:“没有什么?”
  高美云道:“我明明听到咕嘟咕嘟的声音……”话声未落,又听到“咕嘟”、“咕嘟”两声,于是急忙叫道:“听。”
  “咕嘟……咕嘟……咕嘟……”卓少华这回也听清楚了,把头望着树上。
  “咕嘟……咕嘟……”
  “是在树上了。”高美云也仰起了头,但看了半天,依然什么也没有看到,不觉奇道:“这会是什么声音呢。”
  “咕嘟……咕嘟……”卓少华也运用目力,朝树上看了去,他竟然也没有看到什么,但“咕嘟”、“咕嘟”的声音,却一直断断续续的从头顶上传来。
  高美云道:“卓师哥,我们到树上去找找看看,看谁先找到好不?”话声一落,人已一掠而起,往树干上跃去。那知她跃到树上,只听到“咕嘟”“咕嘟”的声音,一下在左边,一下又在身后,她施展轻功在树枝上跃来跃去,就像一支小云雀,但还是找不到一点影子?心里一急,就娇声道:“卓师哥,你快上来呢,我一个人找不到呀。”
  卓少华站在树下,自然也听到了,那“咕嘟、咕嘟”的怪声音,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好似存心和高美云捉迷藏,飘忽不停,心中也暗自奇怪,一时触动了好奇心,立时双足一点,身子凌空拔起,一下落到一枝横干上。
  就在他停身之时,耳中已听清楚“咕嘟”之声,就在自己头顶,当下微一吸气,身子往上窜起,再听那“咕嘟”之声,还在头上。两人一左一右,相互起落,一直攀腾而上,怪声就像有意捉弄两人,也随着往上升,攀升到大樟树顶颠,依然什么也没有看到,再侧耳一听,那“咕嘟”声音,又在两人脚下响起。
  高美云道:“卓师哥,你在这里别动,我下去找她。”于是她又随着声音往下,那知她跃落一段,那怪声依然在脚下,她再下落一段,声音还是在下面。
  卓少华也听出怪声在下面,就跟着下来。高美云落到最下一枝横杆,听到怪声已经到了大树后面,急忙叫道:“卓师哥,你到树后去。”
  她翩然飞落大树前面,卓少华也同时飘身落到树后,只听那怪声好像就在自己身后,也急忙叫道:“师妹,你快来。”
  高美云赶到树后,问道:“在那里?”话声方出,但听一阵“咕嘟”、“咕嘟”的声音又从大树前面传了过来。
  两人蹲着身子仔细倾听了一阵,这回确定那声音果然是从大树前面传来的了。高美云朝卓少华呶呶嘴,示意他往左闪出,自己向右,两人同时往前面包抄过去。这棵大樟树的树身,足有数人合抱,这回他们两人以最快的身法,抄到前面,只见大树底下坐着一个白发白须的老道人,一手抓着一个大葫芦,仰起脖子,在咕嘟喝酒。
  那怪声正是他把酒灌下喉咽发出来的声音。卓少华口中哦了一声,笑道:“原来是老道长。”这喝酒的老道,正是黄山醉道人——松云道长。
  醉道人眯着醉眼,放下酒葫芦,呵呵笑道:“你们方才不是在说捉迷藏吗?什么听声音辨位?你们不是听到老道喝酒的声音么?辨出位来了没有?”
  高美云不认识醉道人,披披嘴道:“大树上有枝叶做掩护,自然不容易找得到了。”
  “啊啊。”醉道人大笑道:“没有树枝,你们两个一样捉不到我老道,不信,咱们就来捉捉看。”
  高美云道:“我才不信呢。”
  “好。”醉道人喝得醉醺醺的,站了起来,一手捧着葫芦,说道:“老道就和你们赌上一赌,咱们就在这棵大树底下,不能跑出三步,你们两个捉我一个,老道要是被你们捉住了,不,在我老道身上碰一下也算,就是老道输了。”
  高美云道:“你输了怎么样?”
  醉道人道:“老道输了,就传你一记手法。”
  高美云披披嘴道:“你有什么手法?”
  卓少华道:“师妹……”
  醉道人偏过头来,朝卓少华挤挤眼睛,拦着道:“咱们在谈条件,你别插嘴。”一面又朝着高美云道:“老道有一手捉麻雀的绝活,你们赢了,我就传给你们,你看。”他右手忽然朝树枝上一招,但见一支麻雀果然敛翅飞落掌心,一动不动,醉道人手心一抬,麻雀就振翅飞了出去。
  这下直看得高美云心头大惊,暗道:“这老道不知是谁,竟有这么大的本领。”一面问道:“要是我们输了呢?”
  醉道人一指葫芦,说道:“你只要把老道这个葫芦里装满酒就行。”
  高美云道:“好,我们赌了。”
  醉道人真是人老心不老,兴致勃勃的说道:“很好。”他用脚拖着,在大树底下绕行一圈,山石泥土顿时划了一道寸许深的圆圈,伸手一指,说道:“咱们以这圆圈为界,不能跨出界外去。好了,你们两个可以来捉我了。”
  他划的一道圈,以大树为中心,果然只有三步来宽,如果两个人联手,绝不会捉不住他,何况他说过只要在他身上碰到一下,也算他输了。高美云道:“我知道你轻功好身法快,你如果绕着大树跑,我们跟在后面就追不上你了。”
  醉道人道:“我不绕树跑就好了。”
  高美云道:“还有,你轻功好,等我们要捉到了,你往上腾空掠起,我们也一样捉不到你呀。”
  醉道人摇着头,笑嘻嘻的道:“我不往上跃,脚尖决不离地,离地就算老道输。”
  高美云道:“真的。”
  醉道人道:“自然是真的了。”
  高美云嘻的笑道:“那我就可以捉到你了。”话才说到一半,一扭腰,右手突出,疾快的朝醉道人抓去。
  醉道人“啊”了一声,笑道:“你连招呼也不打一声。”人影一闪,从高美云身边滑过,一下到了她的左侧。高美云听风辨位,身子快若飘风,左手反抓而出。
  醉道人上身微俯,又滑溜的从她身边闪过,口中笑着道:“小友,你也来呀,只有两人玩,没意思。”
  高美云也娇声叫道:“卓师哥,讲好我们两个人捉的,你还站著作甚,快些来捉呀。”一记“乳燕投怀”,翩然飞了过去,双手同时扑到。那知醉道人依然上身微俯,从她身侧闪出。
  卓少华看了一阵,不觉也有些技养,说道:“老道长,晚辈那就来了。”他看醉道人从高美云身边闪出,恰巧离自己不远,人随声发,左脚朝前跨出,右手五指如钩,觑准醉道人立身之处,朝他右手大袖抓去。
  他师傅九眺先生精擅擒拿手,揉合六合门心法,独创“六合擒拿手”,在武林中算得是擒拿手法中的翘楚。那知他身形才动,刚要出手之时,醉道人明明站着不动,眨眼之间,只见他上身微俯,忽然不见踪影。原来他这一闪,已经闪到了高美云的身侧,高美云一声不作,双手合抱着抓去。醉道人依然上身微俯,人影顿杳,躲到卓少华的身后来了。
  高美云急叫道:“卓师哥,快,他在你身后呢。”
  卓少华也听到了,醉道人在自己身后举起葫芦,正在“咕嘟咕嘟”的喝酒,一时那还怠慢,身形疾转,左手一记“玉带围腰”,闪电般抓去。他回身之际,还看到醉道人仰着脖子在灌酒,但等到手指快要接触到他宽大的道袍之时,他喝酒的姿势不变,只是连同葫芦,上身微俯,这一俯,就像变戏法一般,竟然很快的从自己抓去的手指边缘滑了出去。
  卓少华从师多年,这下看得最清楚也没有了,心中暗自忖道:“这是什么身法,竟有这般快法?好像他一直用这记身法,就一连躲开了自己和师妹的好几次抓去的手法了。”醉道人闪出去的人,忽然回过头来,朝他眯着眼笑了笑。
  高美云变了几次手法都没有抓得到他,心中也在暗暗忖道:“他说过,只要碰到他身上,就算他输了,自己就不用抓他,何不改用师傅教自己的掌法,只要打到他就好了。”
  一念及此,立即身子一挫,一双玉掌,上下翻飞,施展出“六合掌法”,身形如风,出手如电,片片掌影朝醉道人攻了过去。卓少华也双手如钩,配合师妹的动作,展开“擒拿手”、“三指功”,双手连环,朝醉道人抓去。
  但任你大树底下划的这道界限只有三步来宽;任你两人着着进逼,一个掌势连翻,一个双手擒拿,醉道人依然从容不迫,捧着葫芦“咕嘟咕嘟”的喝酒,现在他又换了一种身法。左肩一侧,就可以从两人四支手掌中间穿了过去,别说抓到他一点衣角,就是连宽大的道袍,也没碰上一丁点。
  高美云女孩儿家好胜心强,只是不住的想增加自己的速度,和不时的中途变招,她的目的是一心想碰上老道人一下。卓少华究竟比她大了几岁,见识较广,发现醉道人的身法奇特,就处处留上了心,双手虽然并未停止,但目光炯炯,只是默默的注视着醉道人的踉跄脚步,和他一回俯身,一回侧身的变化,心中也时有所悟。
  夕阳渐渐西下,三个人影,犹自在树底下,不断的进迫追逐,盘旋不停。高美云几乎把这几年跟师傅学来的身法、手法、轻功全用上了,一张粉脸,汗珠一颗颗沿着脸颊,直流下来。
  “好啦,好啦。”醉道人捧着葫芦叫道:“可以停手了,你门永远也打不到老道的,快回去啦,你们看,不是有人来叫你们啦。”两人听他一嚷,立刻停下手来,再回头看去,大树底下,那里还有老道人的踪影?
  高美云满脸通红,娇喘吁吁的道:“卓师哥,我们上当啦,给老道士跑了。”
  卓少华含笑道:“师妹,你当老道长是谁?”
  高美云问道:“你说他是谁?”卓少华道:“这位老道长就是游戏风尘的醉道人松云道长。”
  高美云啊了一声道:“他就是和师祖同辈,又和二师伯是朋友的醉道人?”
  话声甫落,只听醉道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老道和你们也是朋友,不是朋友我老道人会和你们捉迷藏?”
  这时果见大路上正有一个青衣汉子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说道:“卓少爷,小姐,庄主请你们赶快回去,厅上快开席了。”
  高美云很自然的伸过手来,拉着卓少华的手,说道:“卓师哥,爹在叫我们了呢。”卓少华被她又柔又软又细腻的手拉着就走,脸上不禁有些发烧,心里也有些迷迷糊糊的跟她回到了庄中。
  
  
  这时芙蓉山庄前进,早就灯火如画,酒席摆在西花厅上,一共是三桌,品字形最上首的一桌,还空着没有人坐。左首一席,坐了六个人,那是武功门陆鸿藻、九华剑派刘寄生、徽帮冯子材,另外三个赫然是五龙山的孟氏三雄孟居礼、孟居义、孟居廉兄弟三个。
  右首一桌坐着三个客人,卓少华没有见过,那是淮南鹰爪门的雷东平,鄱阳忠义堂总舵主徐桐,太湖震泽庄庄主邵竹君,坐着陪同客人闲聊的则是卓清华,董仲萱和许瑞仙三人。卓少华、高美云刚走到父、师身边,只见高天祥和九眺先生二人,也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卓清华抬头问道:“二师弟,老道长怎么不来?”他口中的老道长,自然是指醉道人了。难怪中间一席没人敢坐,原来高天祥和九眺先生是去请醉道人来入席的。
  九眺先生道:“老道长不知去了那里,庄上的人都没见到他,唉,这位老前辈就是这样,他不喜欢和许多人酬酢,小弟看随他去吧。”
  高美云道:“二师伯,那老道士方才就在后山山脚下,和我们捉迷藏呢。”
  高天祥喝道:“美云,说话不许没有礼貌,要叫老道长。”
  九眺先生问道:“他也回庄来了么?”
  高美云道:“不知道,他只是要我们来,一转眼就不见了。”
  九眺先生点了点头,然后抬头道:“老道长不会来了,好在小弟已命庄丁送了两缸好酒到他房中去了,掌门人请上坐吧。”
  卓清华站起身道:“是啊,掌门人请。”
  高天祥道:“这个怎么成?高朋贵客满座,小弟忝为主人,怎好坐到首席去?“一面抬着手道:“雷兄(雷东平)、刘兄(刘寄生)、孟兄(孟居礼)三位年岁较长,请上首座。”
  鹰爪门雷东平年已七旬,脸色红润,须发略见花白,闻言急忙抱拳道:“不敢当,高兄虽是主人,乃是寿翁,理该上座。”
  九华剑派刘寄生也道:“主人不用客气,今晚是暖寿,寿星坐在上首,才是光耀南极。”
  孟居礼随着二人说话之时,只说了句:“不敢。”高天祥还是再三谦让,最后非要大师兄卓清华坐上首不可。卓清华在几个同门师弟推举之下,只得坐了首席。
  高天祥又要九眺先生坐第二位,九眺先生再三不肯,但还是拗不过掌门人,接着按同门次序,高天祥坐了第三位,其次是董仲萱、许瑞仙,下首两个弟子则是卓少华和高美云。庄丁陆续送上酒菜,主人起身敬酒致谢,客人们纷纷举杯致贺,这是咱们任何宴客场面都有之事,不必细表。
  酒过三巡,武功门陆鸿藻起身抱抱拳道:“寿星,卓老大,诸位老哥,今天难得大家在这里聚会,兄弟有几句肺腑之言,要向诸位老哥一谈,近年来,江湖上虽然还算风平浪静,但自从昔年六合门前辈裴元钧裴大侠过世之后,八大门派就未曾再重选武林盟主,这句话差不多已有五六十年之久了。江湖同道,形若一盘散沙,少林、武当在武人心目中,虽是领袖群伦的两大门派,事实上,也早巳名存实亡,从未过问江湖之事,因此,这二三十年来,江湖武林,已成群龙无首之势……”大家听他说话,准也没有作声。鹰爪门的雷东平却听得不住点头,口中“唔”了一声。
  陆鸿藻接下去又道:“去年三湘武林同道,已推举少林南派名宿铁指绵掌张椿年为三湘盟主,据说河北各省今年也推举了金刀李千钧为北五省盟主,咱们大江南北,地当全国最繁荣的所在,武术门派林立,从事武馆、镖局的武林同道,更是不在少数,因此兄弟觉得咱们也应该推举一位盟主,团结大江南北的武林同道,实有必要,诸位老哥以为如何?”
  雷东平点点头,道:“陆兄说的极是,咱们大江南北的武林同道,岂可后人?这提议兄弟代表鹰爪门,完全赞成。”
  孟居礼起身道:“推举大江南北武林盟主,兄弟代表五龙门,也完全赞成。”
  太湖震泽庄庄主邵竹君道:“推举盟主,兄弟也深表赞同,只是该如何推举法呢?大江南北,武林同道不在少数,总不能请大家到齐了开个万人大会吧?“
  鄱阳忠义堂总舵主徐桐笑道:“大江南北武林同道虽然为数不少,但若说足可代表一方,或以武术门派来说,咱们今晚在座之人,差不多也到齐了,大家如果认为可行,不妨在今晚推举一位盟主,有咱们这些人公推出来的,大江南北,还有谁会不同意?”
  徽帮冯子材呵呵大笑道:“不错,拣日不如撞日,咱们就当场推举一位盟主好了。”六合门的人,因掌门人没有开口,谁都不敢独自表示意见。
  武功门陆鸿藻目光一转,落到高天祥的身上,洪声说道:“寿星,你老哥怎么不表示一点意见?”
  高天祥含笑道:“不敢,这是大江南北武林同道的一件大事,诸位老哥既然认为可行,兄弟自当追随骥尾,举手附议。”
  陆鸿藻闻言大喜道:“好了,兄弟这项提议,获得大家支持通过,现在就请大家公推一人为大江南北的盟主。”
  徽帮冯子材起立说道:“六十年前,主盟武林的裴盟主就是六合门的前辈,咱们自然该推六合门高掌门人当咱们盟主了。”
  他话声方落,高天祥慌忙站了起来,双手连摇,说道:“这个万万使不得,兄弟才疏学浅,德薄能鲜,如何克当大任?兄弟万不敢当,还望诸位老哥另举贤能,另举贤能。”
  孟居礼起身说道:“六合门是江南第一大门派,人材辈出,高掌门人不肯屈就,还有卓老大人品武功,素为大江南北武林同道所钦敬,不如就请卓老大担当重任,不知诸位老哥以为如何?”
  “好。”陆鸿藻大笑道:“孟老大此话有理,兄弟极表赞同。”接着雷东平、刘寄生、邵竹君、徐桐都一致赞成。
  卓清华站起身道:“诸位老哥雅爱,兄弟万分感激,只是……”
  他话未说完,陆鸿藻就摇手道:“卓老大,这是大家的意见,你老哥不用说就是了。”
  雷东平也相继起身道:“大家决议之事,卓老哥就是要推,也推不掉的。”
  高天祥也道:“大师兄,他们诸位既然这么说了,你就答应下来吧,这是六合门的光荣,小弟也与有荣焉,大师兄不用再客气了。”
  许瑞仙跟着道:“大师兄能出任大江南北武林盟主,和南张(三湘张椿年)、北李(河北李千钧)鼎足而三,应该当仁不让才是,今晚是掌门人的寿日,也是大师兄荣任之日,小妹敬大师兄一杯。”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师妹,你这杯酒,愚兄只好敬领了。”卓清华举杯和她对干了一杯,然后朝众人连连抱拳道:“兄弟承蒙诸位老哥抬举,复承敝门掌门人的鼓励,看来兄弟也只好勉为其难了,谢谢诸位,谢谢掌门人。”
  盂居礼站起身,一手举杯,大笑道:“来,来,诸位老哥,咱们来敬盟主一杯。”于是大家纷纷站了起来,向卓清华举杯致敬,一饮而尽。
  九眺先生虽然也随着众人站了起来,但他素知大师兄淡泊名利,如今眼看大家公推大师兄当盟主,他虽然表示谦让,但等掌门人要他答应下来,大师兄就一口答应,而且脸有喜色,心中不禁暗自泛起一丝疑惑,干了一杯酒,就随着大家默然坐下。
  许瑞仙道:“少华、美云,你们还不快跟大师兄敬酒。”卓少华、高美云也一齐起身,敬了一杯酒。
  大家又闹哄哄的喝起酒来,武林朋友,都是善于饮酒的洪量,今晚既是六合门掌门人的寿筵,又是六合门大师兄当选了盟主,这是双喜临门,自然不醉不休,大家既敬寿星,又敬盟主,再向六合门每一位同门致贺。
  闹酒乃是中国人历代相传的看家本领,由小杯换大杯,由一杯变三杯,来而不往非礼也,于是你敬我,我敬你,互相敬个不休,酒像开水般灌了下去,每一个人由微醺而酩酊,才宾主尽欢而散。众人之中,九眺先生酒喝得最少,但心头像喝醉了酒的压迫之感,却是最多。酒醉席散,宾客们带着醉意,各自回转宾舍休息,宾舍是在西花厅右侧一排五间楼房,曲廊相通,廊外叠石为山,引水为池,小有花木之胜。九眺先生独自乘着月色,踏着碎石铺成的小径,漫步走近池边,夜色渐深,人声已寂,他负手凝望着倒映入池水中的月亮,池水平静得像一面镜子,但他心里恰似被料峭东风吹皱的一池春水,涟漪不已。
  他在今天午后,曾听卓少华述说经过,这自然是事实,只是这一段经过使他无可捉摸,现在他渐渐的从思索中想把它拼凑起来。譬如五年前掌门人五十大庆本该铺张的,但掌门人并未邀请外人,只有自己几个同门师兄弟欢聚。
  这次掌门人重五寿诞,本来没有什么好铺张的,但却邀请了大江南北的武林同道,据说这是大师兄卓清华的意思。大师兄素为江南同道所敬重,但是他一向谈泊名利,自从镖局收歇之后,就从未和江湖同道有过往来,这次何以要邀集大江南北的同道,替掌门人祝寿呢?五龙庄孟氏三雄和本门很少往来,这次居然也赶来了,据少华所说,孟氏三雄是被兰赤山庄劫持去的,那么他们应该是从兰赤山庄来的了。
  今晚筵席上忽然提议推举大江南北武林盟主,这事已嫌突兀,由推举掌门人而转到大师兄的头上,大师兄居然就一口应承下来,以大师兄平日的为人,已经不尽相合,尤其在大家敬酒之时,他竟然面有喜色,这就更不对了,难道今晚与宴之人,早巳心有默契?
  少华在他家中书房里,发现大师兄中人暗算,但计算时日,大师兄早巳到了芙蓉山庄,这该如何解说呢?难道大师兄?一时不觉悚然震惊,就在此时,他听到身后轻微的脚步之声,立即转过身去:“二师弟,还没睡?”那是大师兄卓清华,他脸含微笑,缓步走来。
  九眺先生慌忙垂手叫了声“大师兄”,一面答道:“小弟酒后不能入睡,所以想吹吹风”。
  卓清华道:“你今晚酒喝得不多。”这话可见大师兄一直在注意着他了。
  九眺先生道:“也喝得不少,大师兄也睡不着么?”
  “那倒不是。”卓清华摇着头,微笑道:“愚兄早已息隐林泉,和江湖上久无往返,这回被他们硬推上台当盟主,碍于情面,难以推卸,此事实非愚兄本意,但既承掌门人嘱咐,不得不权且答应下来,因此想找二师弟谈谈。”
  九眺先生在他说话之时,仔细谛视,眼前这位大师兄和他同门数十年,实在看不出有何异处?闻言笑道:“武林中已经有六十年没有推举盟主了,各大门派各自为政,形成群龙无首,缺乏排难解纷的组识,才会时常引起纠纷,去年八卦门和快刀门约期比斗,双方伤亡惨重,小弟还听大师兄慨乎言之,颇有责怪少林、武当两大门派,不该充耳不闻,曾说:此事如果发生在江南,咱们六合门就义不容辞,可见大师兄已息隐林泉,但侠义心肠,依然如故,仍有出岫之心了。”
  去年师兄弟聚会,是在新春里,八卦门和快刀门的争执,是在八月间,师兄弟并未见过面,这话自然是有意试探的了,但因他说得很技巧,是以听来颇为自然,不着丝毫痕迹。
  “这话愚兄倒是说过,但没想到这付担子会落到愚兄头上来。”卓清华一手拈着黑须,目注九眺先生含笑问道:“这么说,二师弟也赞成愚兄干了?”
  九眺先生一颗心猛然一沉,他力持镇定,勉强笑了笑道:“这是大家的意思,何况还是掌门人要你干的,小弟自然赞成,大师兄就算想过清闲日子,只怕也得干一阵子再说呢。”
  卓清华呵呵一笑道:“这个自然,不过愚兄不得清闲,二师弟也总得替愚兄分担点吧?”
  九眺先生连忙摇手道:“大师兄,小弟闲散惯了,对江湖上的事儿,实在生疏得很,这个差使,小弟可分担不了,大师兄已经把少华托付给小弟了,小弟宁愿替师兄照管孩子,闭门课徒为乐。”
  “好吧。”卓清华看了他一眼,颔首道:“你一向如闲云野鹤,愚兄也不好勉强,但真要有事找到你,也不怕你不来帮愚兄的忙。”随着笑声,缓步朝廊上走去。
  九眺先生和他说话之时,手掌心已经微微沁出汗来,此时目送大师兄远去,不觉仰首轻轻舒了口长气,心中暗自盘算,自己该不该把事情去告诉掌门人?但继而一想,目前事无佐证,岂可贸然去惊动掌门人?四师弟董仲萱,为人一向足智多谋,不如先和四师弟磋商,再作定夺,想到这里,立即举步朝董仲萱房间走去。
  花格子窗户上,还映出荧荧烛光,显然四师弟尚未入睡,九眺先生缓缓走到门口,举手轻轻叩了两下。只听董仲萱在房间问道:“是那一位?”
  房门呀然开启,一眼看到九眺先生,不觉喜道:“是二师兄,请到里面坐。”
  九眺先生举步走入,一面含笑道:“师弟还没睡么?”
  董仲萱道:“没有,小弟刚才多喝了几杯,一时还睡不着,正在看书。”
  九眺先生莞尔道:“你真用功,二十年来我看你一直手不释卷。”
  董仲萱道:“二师兄夸奖了,小弟只是闲着无聊,随便看看罢了,哦,二师兄有事?”
  九眺先生微微点了点头,就在左首一把椅子上坐下,目光看了师弟一眼,抬头道:“愚兄正有一件事,要和师弟磋商……”
  董仲萱看得出来,二师兄平日沉默寡言,只要看到眉心微攒,夤夜来找自己,必有重要之事,这就跟着坐下,隔着一张茶几,凑近头,凝目问道:“很重要么?”两人坐下之后,窗外暗处,正有一双炯炯目光,朝他们望来。
  “唔。”九眺先生轻唔了一声,才道:“方才大家公举大师兄担任江南盟主,师弟的看法如何?”
  董仲萱道:“小弟觉得这二十年来,江湖上确实群龙无首,像一盘散沙,咱们江南武林同道,能举出一位盟主也是好事,大师兄一向为同道所推祟,由大师兄出任江南盟主,正是最恰当的人选了。”
  九眺先生点头道:“师弟话是不错……”他下面的话,没有说出口来。
  董仲萱惊异的看了二师兄一眼,说道:“二师兄不同意小弟的看法?”
  九眺先生道:“愚兄觉得大师兄平日为人,谈泊宁志,自从镖局收歇之后,这些年来未和同道有过交往……但这次替掌门人祝嘏,大江南北的同道,那是大师兄所邀集的,对公举江南盟主一事,似乎早有成议……”
  董仲萱一怔,方道:“这不可能吧?”
  九眺先生道:“四师弟可知少华今天赶来,是为什么吗?”
  董仲萱道:“他自然是跟大师兄拜寿来的了。”
  “不是。”九眺先生微微摇头道:“他是找愚兄来的,因为他遇上了几件无法解释的怪事……”
  董仲萱惊奇的“哦”了一声,问道:“他遇上什么怪事?”九眺先生压低声音,把卓少华回家所遭遇的事,以及方才大师兄交谈的话,都详细说了一遍。
  董仲萱听得身躯微微一震,神色依然道:“这么说……”
  九眺先生一摆手道:“师弟知道就好,愚兄就是为此事来的。”
  董仲萱道:“掌门人还不知道么?”
  九眺先生道:“事无佐证,怎好惊动掌门人?愚兄之意……”他底下的话,声音说得更轻,几乎只有董仲萱一个人听得到。
  董仲萱连连点头道:“二师兄此话甚是,那就这么办。”
  九眺先生道:“师弟,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五师妹是个急性子,干万不可和她提起。”董仲萱点点头答应,九眺先生起身道:“时间不早,师弟安息吧。”他这一站起身来,窗外那双炯炯目光,也随即隐去。
  
  
  第二天一早,高美云就到宾舍来找卓少华,他们本来就熟,现在更熟了,她拉着他一同来到四师叔董仲萱的房里,缠着四师叔,教他们“六合二十四手”。董仲萱没收过弟子,他们一个是大师兄的儿子,二师兄的门人,一个是掌门人的女儿,五师妹的门人,他自然倾囊传授,就在小天井里,和他们讲解二十四招散手的精义,然后教两人如何练习,如何拆解。
  这一教几乎整整教了一个多时辰,只见一名庄丁匆匆走入,朝董仲萱施礼道:“董四爷,前面来了许多客人,庄主请四爷出去帮着接待宾客。”
  董仲萱点点头道:“我马上就来。”一面朝两人道:“你们自己练吧,我出去招呼一下。”说完转身往外就走。原来今天是六合门掌门人五十晋五寿诞的正日,本来邀约的客人,都已到齐了,但因昨晚公推六合门大师兄卓清华为江南盟主的消息,传了出去,这是江南武林同道的一件大事,也是六合门双喜临门。上午还只有附近的同道,听到消息,前来登门道贺,等到快近午牌时光,客人陆续赶来,下午连金陵、镇江等地镖局中人,也都纷纷赶来了,六合门师兄弟五人,只是忙着招呼宾客。

  一连三天,贺客盈门,芙蓉山庄当真门庭若市,不必细表,直到第四天,宾客才逐渐散去。卓清华既被江南武林同道推为盟主,如今宾客虽已散去,但有许多事情,还得和掌门人磋商,是以留了下来。九眺先生却首先向掌门人、大师兄辞行。

  高天祥含笑道:“二师兄一向清静惯了,这几天和许多同道酬酢,大概已经心生烦倦了?小弟那就不敢强留了。”

  卓清华笑道:“愚兄被武林同道拖上了台,有许多事本想请二师弟加以协助,但经掌门人这一说,那就只好放你回去了。”他回过头去,朝董仲萱道:“四师弟,你是咱们师兄弟中,最足智多谋,出色当行的一个,你留着帮愚兄一个忙吧?”

  董仲萱心头一怔,立即躬身道:“大师兄之命,小弟焉敢不遵,只是……”

  卓清华看了他一眼,含笑道:“怎么?你也有事?”

  董仲萱面有为难之色,嗫嚅说道:“小弟和一个朋友约在杭州见面,如是不去……”

  卓清华一手捻须,点头道:“四师弟既然有约,不能对朋友失信,愚兄这里也没有什么急事,待你杭州回来,再说好了。”

  董仲萱欣然道:“多谢大师兄。”

  高美云道:“师傅,你可以多住几天再走吧?”

  许瑞仙盈盈一笑道:“你想在这里多玩几天是不是?”

  高天祥道:“师妹难得到芙蓉山庄来,自然该多住几天再走了,在四师弟到杭州回来之前,大师兄有什么事,你也可以帮着料理。”

  许瑞仙欠身道:“小妹敬遵掌门人吩咐。”

  高美云秋波一溜,朝卓少华道:“卓师哥也不走吧?”卓少华俊脸一红,还未开口。

  九眺先生接口道:“少华武功尚未练成,不可荒废太久,自然要随二师伯回九眺峰去了。”

  卓清华连连颔首道:“二师弟说得是,少华留此无事,自然随二师弟回去勤练武功,有二师弟这样一位严师,愚兄可以放心了。”

  高美云当着二位师伯、父亲的面,那敢多说,但她脸上已有黯然惜别之容,一双明亮的眼睛朝卓少华投来,更是脉脉含情,不胜依依。卓少华自然可以感觉得出来,心中也有些别情离绪。午饭之后,九眺先生和董仲萱带着卓少华向大师兄、掌门人告辞。
  
  大家送出大门,许瑞仙拉着高美云的手,又多送了一程,高美云眼眶红红的,只是朝卓少华挥着手。许瑞仙心头雪亮,暗自忖道:“这一对儿女,自己一定要促成他们才是。”
  
  

  夜色已浓,山林和四野都是黑蒙蒙的,没有一点星星;但天空虽黑,仍可分辨得出,那高耸入云的兰赤山的峰峦,起伏巍峨,像巨兽般蹲在黑夜里。兰赤山曲折的山道上,这时正有三条黑影,如划空流矢,疾掠奔行。这三个人,前面两个都是身负上乘武功,纵掠之间,身手轻捷,稍后一个,就显得功夫较差,虽在提气疾掠,使出全力,仍然会不时的落后,须得前面两人回头来等他。

  这三人,正是一同离开芙蓉山庄的九眺先生、董仲萱和卓少华。原来是九眺先生约了四师弟同来探兰赤山庄的,董仲萱向大师兄推说和朋友约好了在杭州见面,那只是遁辞罢了。现在差不多已是二更时分,三人奔行在盘曲的山径,因为逐渐接近兰赤山庄,每人都功凝全身,目耳并用,不时的向两侧林间搜索戒备,纵是一丝风吹草动,都不敢轻易放过。

  这样步步为营的盘上山腰,九眺先生忽然停下脚步,悄声问道:“徒儿,还有多远?”

  卓少华凑上一步,低声道:“就在前面山坳间了。”这是因为时当无星无月的黑夜里,若是换在白天,矗立在山坳间的一片庄院,早已在望了。

  九眺先生点点头道:“好,咱们小心些,走。”当先朝山坳奔去。兰赤山庄,隐绰已在眼前,只是这座大庄院,竟然一片黝黑,看不到一点灯火,星夜之中,看去黑沉沉的,就像死去的一般。

  三人渐渐由远而近,董仲萱微一攒眉,沉吟道:“二师兄,看情形他们似已有备。”

  九眺先生道:“他们不可能知道我们会来,既然来了,好歹总得进去瞧瞧。”

  董仲宣道:“二师兄说得是。”

  卓少华道:“弟子替师傅、四师叔带路。”

  “不用。”九眺先生一摆手,低声嘱咐道:“你只管跟在后面,有什么动静,自有为师和四师叔出手的。”卓少华应了声“是”。

  几句话的工夫,业已走近兰赤山庄高大围墙之下,九眺先生身形一顿,缓缓回过头来,双目炯炯发光,一脸凝重的道:“四师弟,你和少华先别上来,看我手势行动。”

  董仲萱道:“二师兄,我看还是小弟先进去瞧瞧虚实……”

  九眺先生口中只说了一个“不”字,他走近之时,早已运目四顾,相度好了形势,“不”字出口,人已腾空而起,没有风声,也不闻半点声息,就飘然落在围墙上。身形一矮,凝足目力往里望去,但见兰赤山庄重重屋宇,沉浸在黝黑的夜幕之下,依然不见丝毫动静,也不曾听到半丝声音。

  这种阒寂的情景,委实比强敌环绕,还要来得可怖。九眺先生看了一回,实在看不出庄院中有什么埋伏?这就左手往后轻轻一挥,人已翩然飞落大天井中。董仲萱、卓少华看到他的手势,不敢怠慢,相继纵身惊起,在墙上略一停顿,便自跟着飞落。

  董仲萱一个箭步,跟到二师兄身侧,低声道:“这情形……”九眺先生已是当代一等一的高手,他此刻紧闭着嘴,只是微一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炯炯目光不住的左右打量,小心已极。

  董仲萱看到师兄没有开口,话说到一半,只好停住,卓少华更是如临大敌,默默的跟在两人身后,不敢作声。九眺先生略为朝前点了个头,放轻脚步,走上石阶。大厅上依然不闻丝毫人声,依然不见有人拦阻,生似这座巨院,根本就没有人居住。

  九眺先生从右首长廊,绕过大厅进入第二重屋宇,还是阴沉死寂,不见丝毫动静,心中暗自奇怪,忖道:“据少华所说,兰赤山庄既有总管、副总管,必然有许多庄丁,护院,自己三人已经进入第二进怎会不见半个人影呢?”

  董仲萱忍不住低声道:“二师兄,这座庄院,屋宇甚广,依小弟之见,不如分开来搜索,小弟从左边抄过去,咱们到后面一进会合,如果再无动静,再分头往后宅进去,每进屋宇,会合一次,大概不致有失,不知二师兄意下如何?”

  九眺先生点点头,道:“也好,只是师弟要小心些。”

  董仲萱道:“小弟省得。”说完,身形闪动,迅快的往左掠去。九眺先生回头道:“徒儿,咱们进去,不过你和为师要保持一丈距离,不可出声。”卓少华应了声“是”,九眺先生走在前面,师徒二人,继续循着长廊,往里搜去,第二进屋宇,依然出乎意料的平静。现在转出长廊,就是第三进了。

  九眺先生刚转过拐角,突听身后卓少华发出一声低哼,心头不禁一怔,急忙住足,回过身去,低声问道:“徒儿,你怎么了?”

  黑暗中,只听脚步声轻快的跟了上来,卓少华压低声音道:“是徒儿不小心,脚下绊了一下。”

  九眺先生低哼一声道:“你该小心些才是。”师徒二人跨入第三进,刚一停步,就见一条人影飞快的闪了出来。

  九眺先生只要一看身法,就知来的是四师弟了,这就迎着问道:“师弟,可有发现?”

  董仲萱道:“奇怪,好像这里的人,全已撤走了。”

  “这不可能。”九眺先生沉吟道:“他们没有撤走的理由。”

  董仲萱道:“再进去应该是内宅了,小弟还是从左边搜进去。”说罢,迅快的朝左廊暗影中投去。

  九眺先生也举步往里行去,刚走了两步,忽觉身后卓少华轻悄的闪近过来,这就回头喝道:“为师要你保持一丈距离,你怎地忘了?”
  卓少华悄声道:“是……是弟子……在地上捡到了一件………东西……”

  “哦。”九眺先生迅快转过身去,正待问他拾到了什么?瞥见卓少华目光露出慌张之色,左手有些颤抖,握着一支黑黝黝的东西,正好指向自己胸口。

  九眺先生是何等人物,只须目光一瞥,就已看出卓少华握着那支黑黝黝针筒的手势不对,不但那支东西正指向自己心口,而且大拇指所按的部位,正是发射之势。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一瞬间的事,但九眺先生进入兰赤山庄就处处留神,功凝双手,这一发现不对,立即沉声道:“你拿的是什么?”

  “绷。”一声极为轻微的机簧之声,随着响起,但九眺先生喝问之时,早已身形侧转,右衣袖也随着拂起,一记“流云飞袖”,把针筒激射出来的梅花形五支飞针一起卷飞出去。卓少华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呆,口中低叫一声:“师傅……”

  九眺先生目射精芒,喝道:“你………”

  卓少华嗫嚅的道:“弟子该死,不知道这是一支针筒,没伤到师傅吧?”

  九眺先生虽觉卓少华此举可疑,但继而一想,他也许真是无心的,这就缓和的道:“区区针筒,还伤不到为师,你是在那里捡到的?”

  卓少华低垂着头道:“就在门口。”

  九眺先生道:“拿来,给为师瞧瞧。”卓少华口中应了声“是”,走上一步,右手把针筒迎了过去,右手蓝光乍现,闪电般划出。那是一柄喂过剧毒的匕首,不然不会隐泛蓝光。

  九眺先生不防他有此一着,匕光一闪,左手衣袖已被划破了五寸一条,差点就伤及肌肤,心头不禁大怒,口中大喝一声:“大胆孽徒,果然是你使的狡计。”身形疾退一步,飞起一脚,朝卓少华右腕踢去。

  卓少华手中毒匕,足有尺许来长,这下猝然发难,一击不中,居然欺身而上,右腕连挥,刷刷刷,一圈蓝光,飞洒如虹,手法奇快、奇诡,完全是短打招式,记记指向九眺先生的要害大穴,恶毒无比,瞬息之间,便已攻出了五六招之多。

  九眺先生气怒交迸,他做梦也没想到一手调教出来的弟子竟然会向自己下手,而且心思居然有如此狠毒,口中大喝一声:“孽畜,这是准指使你的,你竟敢作出这等欺师灭祖、犯上的事来?”口中喝着,身形飞旋,双手似抓似拿,接连乘隙攻入。

  九眺先生一向息隐林泉,从未过问江湖之事,因此真正和他动手的人并不多。直到此刻,卓少华才发现六合门的九眺先生果然名不虚传,他使出来的“六合擒拿手”和“三指功”,威力惊人,自己手上纵然有一柄喂毒匕首,都难以得逞。

  九眺先生也暗暗感到震惊,孽徒从那里学来的一套匕首短打功夫,居然能和自己连拆七八个照面,依然攻势凌厉。在第九招上,九眺先生故意卖了一个破绽,三指一翻,快如电光,一下扣住了“卓少华”执匕首的右腕。第四章 迷失心神

  卓少华脉门被扣,一柄毒匕立即“挡”的一声堕落地上,这同时,九眺先生但觉卓少华手腕似蛇,轻轻一滑,居然脱出自己手指,人已疾快如风,倏然朝迥廊暗陬飞掠过去。九眺先生不由一怔,他练的“三指功”乃是六合门最上乘的功夫,江湖上从无人能够从他三个指头下滑脱,自然要大吃一惊了。
  
  他急忙一个飞旋,正待纵身追扑过去就在此时,突觉身后疾风飒然,一道人影划空飞泻而来。九眺先生只当来了敌人,一时无暇追去,赶紧回过身去。

  “二师兄,你发现了敌踪?”飞射而来的竟是董仲萱。

  九眺先生一脸怒容,哼道:“敌踪并未发现,愚兄却差点栽在孽畜手里了。”

  董仲萱听得奇怪,望着九眺先生问道:“二师兄,你说什么?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只听卓少华的声音叫了声:“师傅。”从门外跑了进来。

  九眺先生不由怒气上升,大喝道:“好个孽畜,你还叫我师傅作甚?”扬手一掌,朝卓少华当头劈了过去。

  董仲萱吃了一惊,急忙伸手一架,说道:“二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九眺先生怒声道:“四师弟,你还不让开,愚兄要活活劈死这欺师灭祖的孽畜。”

  卓少华吓得胆颤心惊,扑的一声,跪倒在地,说道:“师傅息怒,弟子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董仲萱道:“二师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九眺先生余怒未歇,哼道:“你不会去问问孽畜,他方才做了什么?”

  卓少华望着师傅,一头雾水的回道:“师傅,弟子只是慢了一步进来,你老人家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呢?”

  九眺先生沉喝道:“孽畜,你还想撤谎,地上还留着喂毒飞针和喂毒匕首,你还想赖?”

  “喂毒飞针、喂毒匕首?”董仲萱听得好奇怪,俯身从地上捡起匕首,果然剑刃暗蓝,分明淬过剧毒,再向四周仔细一找,又给他发现了三支色呈朱红的细针,他用手帕裹着取了起来,攒攒眉头道:“二师兄,你是说少华用匕首和“离火针”向你偷袭么?“

  卓少华听得大吃一惊,连连叩头道:“师傅,弟子没有,弟子刚才进来……”

  “还说没有?”九眺先生气得怒笑一声道:“除非我司空靖真的瞎了眼睛,连我调教了十年的徒弟都会认不出来?这明明是孽畜故意把你我骗到这里来,想用歹毒的暗器害死我们,孽畜,你说,你到底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

  “师傅……”卓少华眼看师傅声色俱厉,心头大凛,急得哭出声来道:“弟子真的没有,那不是弟子,大概有人假冒了弟子,向师傅行刺……”

  “哈哈。”东厢暗影之中,有人洪笑一声道:“卓少华,你不用害怕,你师傅和你董师叔,今晚反正已经不用想生离兰赤山庄了。”

  九眺先生怒喝一声:“孽畜,你果然是贼人一党。”手起掌落,又朝跪在地上的卓少华当头劈落。

  董仲萱急忙举手把他掌势架住,低声道:“二师兄切莫中了贼人离间之计。”九眺先生心头一凛,不觉收回手去。

  卓少华已经一个虎纵,朝着暗影扑去,大声喝道:“恶贼,你们为什么要陷害我?我卓少华和你们无怨无仇,你门这是为什么?你……你给我滚出来。”

  只听暗影中那人大笑道:“你已经从你师傅掌底下逃出来了,还说这些干什么?快进来吧。”

  卓少华气的浑身发抖,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人,你当我不敢进来吗?”双手握拳,纵身朝东厢冲去。

  董仲萱急忙喝道:“少华,快站住。”随着飞身追扑过去。

  走廊上突然冲出两个蒙面黑衣人来,一下拦住了去路,冷笑道:“姓董的,你束手就缚?还是要咱们出手?”

  董仲萱耽心卓少华的安危,口中提高声音叫道:“少华,快退出来。”右手抬处,呛的一声撤出长剑,横胸而立。

  左首黑衣人冷笑道:“你大概还想顽抗?”

  董仲萱怒声道:“你们是那一条道上的朋友?怎么不敢以真面目见人?”这一瞬间,西首走廊上,也同时出现了两个蒙面黑衣人,朝九眺先生缓缓逼近过来。

  九眺先生忍不住仰首发出一声嘹亮长笑,说道:“看来兰赤山庄果然是诱敌之计,司空靖倒不相信就凭你们几个鼠辈,能留得住我们师兄弟二人。”

  其中一人冷笑道:“九眺先生在江湖上虽然薄具声名,但到了兰赤山庄也未必闯得出去。”

  九眺先生怒笑道:“不信你们就接我几招试试。”挥手一掌,朝两人横扫过去。

  九眺先生一生从未在江湖上走动,几十年来,优游林下,除了读书,就是练剑,因此他的功力,在六合门中,远在同门师兄弟之上。此时一掌出手,有如横澜卷浪,势道之强,逼得两个蒙面黑衣人几乎站立不住,就可看出他修为之深了。

  两个蒙面黑衣人各自往旁跃开一步,随手撤出兵刃,左首一个使的是一柄铁尺,右首一个使的是一支二尺长的铁手,兵刃出手,立即一左一右欺身而上,尺声掌势,一左一右夹击过来。九眺先生大笑一声:“来得好。”
  
  双掌开阖,大袖飞舞,一面施展“六合掌”,掌势如巨斧开山,隐挟风雷,一面施展“三指功”扣拿敌人肩肘手腕,以精巧变化见长,一面骈指如戟,捏起剑诀,以指代剑,使出“六合剑法”来,指风划过,剑气嘶然。

  他以数十年潜修默练的功力,使出六合门三种绝技,当真各具威力,变幻莫测,两个蒙面人手中虽有铁尺、铁手,不但丝毫没沾到半点便宜,还被九眺先生一双徒手逼得不时的左右闪避,躲闪他凌厉得像快剑长戟的掌势。

  这时董仲萱和两个蒙面黑衣人也已动上了手。两个黑衣人一个使的一双短戟,一个使的是一柄长剑,这两人武功甚高,一剑双戟,招式辛辣,左右交击,着着逼攻。董仲萱亮出宝剑,精神抖擞,奇招连展,但见右手挥洒之间,银光遍体,紫电飞空,身前身后,剑花错落,和两个黑衣人力战之下,毫无逊色。

  这一战,双方六条人影,在刀光剑影之中,进退飞旋,打得好不激烈。激战中,突听董仲萱一声大喝,长剑一圈,剑光和剑光相撞,响起一声金铁交鸣,右首黑衣人一柄长剑,被他直荡开去。对方刚闪了一招,被逼跃往后退,董仲萱剑势一紧,回身朝使双戟的汉子欺去,刷刷刷,一连三剑像电光闪动,直逼面门。#--iCMS.PageBreak--#那使双戟的黑衣人下盘功夫极稳,双戟一守一攻,在间不容发之际,挡开董仲萱的连环攻势,但也后退了一步,才趁势还攻一招。那知董仲萱的目的,只是为了要把他逼退,你既已后退,他就一个转身,又朝使剑的欺去,一连三剑,一剑快似一剑,把“六合剑法”中最凌厉的剑招,都使了出来。这一来,果然又把使剑的汉子逼退了两步。

  就在他连番把两个黑衣人逼退之际,九眺先生也使出了他的绝技,点倒了一个蒙面黑衣人。原来九眺先生力敌两人,在气势上,已是占尽上风,但是,要想胜过两人,把他们制住,却也不是易事。不觉口中发出一声清越的长啸,人随啸起,两臂一抖,使出“白鹤冲天”,一下拔起两丈多高。在半空中一弓身,掌先人后,双掌同时下劈,汇成一道强猛的狂涛,宛如黄河之水天上来,朝使尺的黑衣人当头罩落。

  使尺的黑衣人心头一惊,急忙身形一矮,往左闪出,九眺先生这发掌之时,人还在半空两丈左右,等到掌势出手,人却迅如电闪,向右斜飞过去。那使铁手的黑衣人,只道他这一招双掌攻向同伴,没防到九眺先生身形斜飞,一脚正蹬在他肩头之上,趁他身躯一晃之间,手指轻弹,一缕指风,向他“气海穴”上射到,点个正着,那黑衣人连哼也没哼出声,就扑地便倒。

  使尺的黑衣人睹状大惊,急忙挥尺纵身扑来。九眺先生大笑道:“原来你们也只有这点能耐。”喝声未落,突觉身后疾风一飒,有人袭到,心头一凛,右手一记“龙尾挥风”,朝身后横劈过去,人也随着掌势,像陀螺般转去。掌到人转,这是何等快速之事?那知这一掌并没有劈到敌人,相反的,但觉右手脉门骤然一紧,业已被人家一把扣住。

  九眺先生一生精研“三指功”,以“擒拿手”驰誉武林,本是擒拿手法中的高手,如今一招之间,就被人家扣住脉门,心头不由大吃一惊。一时连对方人影都未看清,左手快逾闪电,沿着自己手臂,一记切掌,朝对方脉门切去。

  这一记掌,原是专解手腕被拿的手法,讲究的就是快、准、劲,使敌人骤不及防,一下切中手腕,不得不松开五指,但这回九眺先生左手堪堪切出,突觉似是被人家轻轻一拂,整条手臂有如触电一般,骤然麻上肩头。不,就在这一瞬间,自己胸前“命脉”、“玄机”、“锁心”三处穴道,同时一麻,一个人再也站立不住,砰然一声,跌坐下去。

  六合门一代名宿,竟然一个照面,就被人家制住,那人五指一松,转过身,又朝董仲萱逼近过去。董仲萱一支长剑,使得矫若神龙,剑光缭绕,把两个黑衣人逼得左右支绌,正待施展杀着。突听身侧传来一声冷笑,急忙举目看去,只见一个中等身材的蒙面黑衣人已经逼到身右。此人虽然黑布蒙面,但从他衣着上,可以看出是一个妇道人家,要想喝问。

  那黑衣人已经开口了:“董仲萱,你师兄已被我拿下了,我看你还是弃剑受缚吧。”话声苍老,一听就知道是个老妪。

  董仲萱听得猛然一惊,急忙迥目看去,二师兄已被二个黑衣人押着往阶上走去。一时急怒交迸,口中大喝一声,舍了两个黑衣人,双脚一顿,朝阶上扑去。那知身形才动,那蒙面黑衣老妪,比他还快,一下就拦在面前,冷声道:“你还要我动手么?”

  董仲萱情急拼命,连说话都来不及,右手一抬,一记“仙人指路”,剑光像匹练般射出。黑衣老妪冷笑一声,右手大袖一卷,就把董仲萱刺到她身前的剑身给压了下去,紧接着从大袖中探出一支枯爪般的手来,一把就扣住了董仲萱的手碗。

  董仲萱五指一松,长剑“铛”的一声跌落地上,黑衣老妪的袖角已经拂上“血阻穴”,仰面往后便倒。黑衣老妪从喉头发出一声低沉的冷哼,轻轻拍着手,好像她的手碰上男人,就会被污染了一般,然后转身往阶上走去。
  
  

  这时左首厢房中已经点起了灯火,黑衣老妪走上石阶,才伸手揭去蒙面黑布,露出一头花白头发,和一张布满皱纹的鸠脸,一手掠着耳后鬓发,举步跨进堂屋,刚走到厢房门首。就听到一个娇脆的声音叫道:“奶娘,你快来咯。”

  黑衣老妪一脚跨进厢房,含笑道:“我的小公主,你又有什么事了?”被叫做“小公主”的是一个身穿浅色衣裙的少女,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生得蛾眉如画,凤目含春,看去轻盈、娇柔,有着一份清新与稚弱的美,使人见了她都会不期而然生出又怜又爱之心。

  这时她粉嫩的纤手中拿着一件东西,一双比秋水还亮还清的眼睛里,流露出又新奇、又神秘、又盼望的望着黑衣老妪,撒娇的叫道:“奶娘,你快点咯。”

  黑衣老妪陪着笑道:“老婆子不是来了吗?”

  “嗯。”紫衣少女右手一扬,身子像花蝴蝶般一个轻旋,咭的笑道:“奶娘,你知道我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吗?”

  黑衣老妪笑了笑道:“老婆子又不是神仙,怎么猜得着呢?”

  紫衣少女不依道:“你一定要猜。”

  “好,好,我猜,我猜。”黑衣老妪方才对董仲萱说话,声音又冷又硬,这回对紫衣少女却百依百顺,颠着屁股说话,连声音都和蔼可亲了,一面说道:“一定是你最爱吃的万字酥了,那是专人从苏州采芝斋买来的,是你心爱的茶食,昨天老婆子已经尝过一块了,你留着自己吃吧,说实在的,老婆子还嫌它太甜了呢……”

  “咳,奶娘,人家又不是要你猜万字酥。”紫衣少女轻盈的摇着头,说:“我手里拿的是一块……唔,人家要你猜咯。”

  黑衣老妪望着她裂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说道:“那教老婆子怎么猜得着?唔,是好吃的?还是好用的?”

  “都不是。”紫衣少女神秘的笑了笑,才道:“我提一点头给你,这东西是画眉从卓少华身上搜到的。”

  黑衣老妪不屑的道:“那有什么好猜的?”

  紫衣少女道:“自然好猜咯。”

  黑衣老妪摇着头道:“那小子身上的东西,老婆子又如何猜得着?”

  紫衣少女嘻的一声轻笑道:“我说出来你一定不会相信。”

  黑衣老妪不觉笑道:“看你说话的神情,倒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

  “对了。”紫衣少女得意的笑道:“奶娘,你快猜对啦。”

  “算了。”黑衣老妪道:“我的小公主,你饶了老婆子吧,这样再猜下去,老婆子头上白发,不知要多生出几茎来呢。”

  紫衣少女轻盈的走上几步,右手从背后很快的送到黑衣老妪面前,说道:“你看,这是什么?”五根纤纤玉指一摊,粉嫩细腻而略带轻红的掌心,托着的是一块羊脂白玉椭圆形的玉佩,上面雕刻了一株九蕙兰花,翠绿欲滴。

  黑衣老妪目光连闪,身躯突然一震,失声道:“会是大公主的玉佩?这怎么会……”

  紫衣少女脸上一红,含着轻笑,凑过头去,悄声道:“会不会是大姐送给他的?”

  黑衣老妪脸色微沉,说道:“你不可乱说,这件事还是让老婆子问问他,你把玉佩给我。”

  紫衣少女把玉佩交给了黑衣老妪,一面说道:“奶娘,你要怎么问他呢?”

  黑衣老妪把玉佩往怀中一塞,郑重的道:“你不用多问,老婆子先要安排一下。”

  这时只听门口响起一个深沉的声音说道:“属下鹿昌麟求见。”黑衣老妪道:“鹿总管请进。”追风客鹿昌麟在门口应了声:“是”,举步走入,立即朝紫衣少女躬身道:“属下见过公主,穆嬷嬷。”

  黑衣老妪道:“鹿总管有事?”

  鹿昌鳞道:“今晚逮住的三个人,该如何处置,属下是向公主,穆嬷嬷请示来的。”

  黑衣老妪道:“鹿总管好说,这里的事,严庄主已经全盘交给江南盟主了,自该由卓盟主作主,何况这三个人,也是卓盟主飞鸽传书,指示的机宜,你还是等卓盟主来了,再处置不迟,公主和老身只是路过此地,来作客的,怎好越俎代疱?”鹿昌麟连应了两声“是”。

  黑衣老妪忽然低哦一声,又道:“司空靖和董仲萱你叫人把他们先收押起来,那卓少华老身会把他带走的。”

  鹿昌麟听得心下暗暗奇怪,忖道:“前几天严庄主把卓少华放了,今晚穆嬷嬷又说她要把卓少华带走,不知这中间有什么缘故?”但他想归想,口中却又不迭的应“是”,躬身告退。
  
  

  卓少华醒来,天色已经大亮,他发现自已躺在一张木板床上,身上还盖着一条粗布的老棉被,日光是从床前木窗棂上照进来的。这是一间不太大的卧房,土垣茅檐,除了窗下一张木桌,没有什么陈设,一眼看得出像是农家的卧室。

  自己怎么会睡在这里的呢?他缓缓掀开棉被,翻身坐起,觉得头脑有些昏胀,伸手揉揉眼睛,跨下木床,一面竭力的思索着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只见蓝花布的门帘掀动,走进一个身穿蓝布衣衫的老妇人来,一眼看到卓少华,立即堆着笑道:“少爷醒来了么?”

  卓少华看她约莫五十出头,花白头发,一张鸠形脸上,刻划了不少皱纹,但笑得很慈蔼,这就拱拱手道:“婆婆请了。”

  这老婆婆自然是穆嬷嬷了,她连忙摆着手说道:“少爷是不是好些了,依老身看,你还是再躺一会吧。”

  卓少华道:“不用了,在下想请问老婆婆一声,不知在下怎么会躺在这里的?”

  穆嬷嬷笑了笑道:“少爷昨晚夜里,昏倒在前面一株大树底下,是老伴把你背回来的,一直昏迷不醒,真把老身给急坏了。”

  卓少华道:“多谢婆婆。”

  穆嬷嬷道:“不用谢。”

  卓少华道:“昨晚一定给婆婆添了不少麻烦,真是不好意思。”

  穆嬷嬷道:“老身还没请教少爷贵姓?”

  卓少华道:“在下姓卓。”

  “原来是卓少爷。”穆嬷嬷道:“卓少爷请坐,老身想请问你一件事哩。”

  卓少华在一张木椅上坐下,说道:“婆婆有什么事,但请明说。”

  穆嬷嬷和蔼的笑了笑,拉过一张木凳坐下,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摊在掌心,望着他,问道:“卓相公昨晚昏迷不醒,这块玉佩,是老身从你身上取下来的,请卓少爷收好了。”

  卓少华伸手取过,又说句:“多谢。”

  穆嬷嬷道:“老身要问的就是这块玉佩了,卓少爷带在身上,一定是少爷家传的了?”

  “不是。”卓少华道:“这是我一位好友送给我的。”

  穆嬷嬷心中一动,问道:“卓少爷这位令友,不知姓什名谁?”

  卓少华道:“他是我结义大哥,姓蓝名允文,怎么,婆婆认识这块玉佩吧?“

  “蓝允文,文兰,果然是她。”穆嬷嬷心中想着,不禁暗暗攒了下眉,一面含笑道:“啊,果然是蓝少爷。”

  卓少华喜道:“婆婆认识蓝大哥?”

  穆嬷嬷道:“老身年轻时,给蓝少爷喂过奶,这玉佩蓝少爷从小就佩在身上,所以老婆子一眼就认得出来。”

  她没待卓少华开口,接着问道:“卓少爷如何会和蓝少爷认识得的呢?”

  卓少华道:“在下和蓝大哥也认识不久,只是彼此谈得十分投缘,才结了金兰兄弟。”

  “这就是了。”穆嬷嬷点着头,道:“蓝少爷如果不是和你卓少爷情投意合,怎么会把传家的玉佩送给你呢?卓少爷,你们结交的经过,也说出来给老身听听。”卓少华知道这位婆婆是蓝大哥小时候的奶妈,就把自己如何与蓝大哥邂逅,详细说了一遍。

  穆嬷嬷点着头,轻轻“唉”了一声,接着说道:“老身已有多年没见蓝少爷了,心里时常在想念着他……”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急忙站起身来说道:“老身只顾跟少爷说话,忘了厨房里给少爷熬了一小锅粥,已经好了,刚才就是进来瞧瞧少爷醒来了没有?老身这就去把粥端来。”

  卓少华忙道:“这怎么好意思?”

  穆嬷嬷道:“少爷和蓝少爷是金兰兄弟,再客气就见外了。”随着话声,三脚两步的走了出去。

  卓少华经她这么说了,也就不好再说什么,过没一会儿,穆嬷嬷果然端着一碗莲子粥走入,放到桌上后,含笑道:“卓少爷趁热吃吧,如果觉得困乏,就在床上再歇一会,这几天田里忙了,老身还得做中午饭去哩。”

  卓少华忙道:“婆婆只管请便。”穆嬷嬷退了出去。卓少华确实感到腹中有些饥饿,这就在木椅上坐下,把一碗莲子粥都吃了下去,本来他头脑感到昏沉沉的,这回刚放下碗筷,就觉得眼皮沉重,昏昏欲睡,不加思索走近木床,和衣躺下,就沉沉睡去。
  
  

  这一睡,又不知睡了多少时候,卓少华终于醒了过来,睁开双目,房中已经点上了灯。穆嬷嬷就坐在床沿上,看到他睁开眼来,就点点头含笑道:“孩子,你醒了?”卓少华脑际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觉坐在他面前的老婆婆,十分眼熟,这就点了点头。

  穆嬷嬷蔼然问道:“孩子,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还想得起来吗?”

  卓少华摇摇头道:“不知道。”

  穆嬷嬷笑得更慈祥,又道:“那么你是什么地方的人呢?”

  卓少华依然摇着头道:“不知道。”

  穆嬷嬷伸出一支枯瘦的手爪,摸着他头顶,流露出怜悯之色,徐徐说道:“可怜的孩子,好,婆婆告诉你,你叫王阿大,从小没爹没娘,是婆婆一手把你扶养大的,婆婆就是你最亲的亲人了,以后你要听婆婆的话,知道么?”

  卓少华点着头,好像自己从小真的没爹没娘,婆婆是自己最亲的人,她用手轻轻摸着自己头顶,就使人有温暖的感觉,从心里生出依依孺幕之情。

  穆嬷嬷欣然道:“好,你现在可以跟婆婆走了,婆婆带你见小公主。”卓少华点点头,跨下木榻,跟着穆嬷嬷身后,走出农舍,一路奔行,不多一回,便已来至一处镇集之上。

  穆嬷嬷领着他走进客店的后进,阶前站着一名青衣使女,一眼看到穆嬷嬷就叫了起来:“小公主,穆嬷嬷回来啦。”

  只听里面响起一个娇脆的少女声音叫道:“画眉,你说是什么人来了?”

  画眉道:“是穆嬷嬷回来了。”

  “啊,奶娘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那娇脆的少女声音欣喜的说着,屋里一阵风似的跑出一个紫衣少女来,她秋波般眼光一掠卓少华,看他已经换了一套蓝布衣绔,像个庄稼汉模样,忍不住道:“奶娘,你又把卓……”

  穆嬷嬷没待她说出口来,就接着道:“他叫王阿大,是老身一手把他带大,如今年纪不小了,老身才把他带到身边来,也好使唤使唤。”

  紫衣少女听得一怔,望望卓少华,埋怨的道:“奶娘,是你给他……”穆嬷嬷朝她使了一个眼色,拦着道:“王阿大,这是小公主,快来见过了。”卓少华也弄不清楚什么叫“小公主”,他听了穆嬷嬷的话,果然朝紫衣少女抱拳行了一礼,说道:“王阿大见过小公主。”

  紫衣少女怜悯的看了他一眼,又忍不住咭的笑出声来,说道:“奶娘,他就跟着咱们走吗?”

  穆嬷嬷口中唔了一声道:“暂时没地方好安置他,只好让他跟咱们走了。”

  紫衣少女娇红得像苹果般的脸上,不觉绽出了好玩的笑容,接着问道:“王阿大,你愿意跟咱们走么?”

  卓少华道:“我要跟婆婆走。”

  穆嬷嬷含笑说道:“乖孩子,婆婆是和小公主一起走,以后小公主叫你做什么,你就要听小公主的。”

  卓少华道:“小公主要王阿大做什么,王阿大就听小公主的。”

  “真好玩。”紫衣少女忽然低嗄一声道:“奶娘,他那块玉佩,是不是……”

  穆嬷嬷道:“你不许多问,老身这样做也是为你大姐好。”

  紫衣少女道:“但大姐她……”

  穆嬷嬷道:“她已经去了杭州,咱们这一路上,不会遇上她。”一面朝画眉道:“画眉,你领他到屋里去。”

  画眉朝卓少华招招手道:“王阿大,你随我进去。”

  卓少华眼睛望着穆嬷嬷说道:“我要跟婆婆进去。”

  穆嬷嬷脸上含着慈笑,说道:“她叫画眉,是婆婆要她领你到房里去的,快跟她去吧。”卓少华点点头,果然跟着画眉往里走去。

  紫衣少女道:“奶娘,我总觉得这样不太好,万一给大姐知道了,她的脾气……”

  穆嬷嬷轻轻地叹了口气,才说道:“老身知道,但你大姐这件事有多糊涂,她现在是总巡身份,三处盟主,都归她调度,她却把城主赐给她的令牌给了这小子,万一给城主知道了,你可知道这事情有多严重?”

  紫衣少女道:“那怎么办呢?”

  穆嬷嬷道:“所以这件事不能让城主知道,同时也不能告诉你大姐。”

  紫衣少女道:“但他是一个人呀,又不是一件东西,可以藏得起来。”

  穆嬷嬷道:“所以咱们得赶快上路,把他送回山去。”

  紫衣少女噘起小嘴说道:“我们说好要到杭州去玩的。”

  “我的小公主。”穆嬷嬷道:“当日依老身之意,早就把这小子宰了,是你不许老身杀人,现在又怪老身来了。”

  紫衣少女道:“好嘛,那就回去好了。”
  
  

  第二天一早,穆嬷嬷、紫衣少女、画眉和卓少华登上了一辆华丽的马车,一路南行。中午赶到衢州。这衢州可是一个大地方,城里街道宽阔,商肆林立。马车在长兴楼门前停了下来,穆嬷嬷领先,画眉挽着紫衣少女登上楼梯,卓少华也跟着上楼。

  这时正当午牌时光,座上已有七八成酒客。堂倌一看上来的是一位大小姐,有嬷嬷、丫鬟和一名长随伺候着,只道是过路的官眷,那敢怠慢,立即哈着腰,陪笑道:“婆婆请到这边坐。”抢着走在前面,引到了中间一张空桌上,拉开板凳,说道:“四位请坐。”另外一名堂倌,立时先送上四盏茶来。

  先前那名堂倌就哈着腰道:“婆婆、小姐要用什么酒菜?”

  穆嬷嬷尖着嗓门道:“不用多问,拣好的酒莱送来就是了。”堂倌连声应是,退了下去。

  过没多久,两名堂倌送上酒菜,紫衣少女用筷夹着尝了一些,一面抬头道:“奶娘,这里的菜做得不错呢,你尝尝看。”接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一转,落到卓少华的脸上,娇声道:“王阿大,你也吃呀,不用客气。”

  卓少华道:“小公主要我吃,我就吃。”果然举筷大吃起来。

  穆嬷嬷正在吃饭之际,耳中忽听右首桌上,有人细声道:“就是她,没错。”

  另一个道:“有二十多年没见了,你别看错了人。”

  先前那人道:“错不了,就是人老了些,但模样可没什么改变,她从前干拍花门的勾当,经常在江湖上跑,我这双招子还没老花,怎么会看错了人?”

  穆嬷嬷听得心中一动,故意装作没有听见,过了一会回头看去,右首桌上,坐着两个老者,少说也已五十出头,只要看他们的神情,一眼就可看出是江湖上人,不觉暗暗哼道:“你们招子倒不瞎,居然认出我老婆子来了。”

  吃毕酒菜,穆嬷嬷会过店账,下楼之际,故意经过右首那张桌子朝两人屈指轻弹,一面低声说道:“祸从口出,两位如果要命的话,饭后可去北门外三里一棵大樟树下等侯。”说完,身形一闪,下楼而去。

  那两人听得不由一怔,这一瞬间,顿时感到不对,自己背后“魄户穴”似乎被人点了穴道,这“魄户穴”被点,如果六个时辰不解,就会终身残废,非同小可,等到回头之际,穆嬷嬷早巳下楼而去。
  
  这两人原是衢州武馆里的拳师,虽然精通拳脚,究竟只是江湖上的三流脚色,如今被人在不知不觉中点了穴道,心头自是又惊又怕,那里还有心情再吃酒菜,急忙会过酒账,匆匆下楼赶去。赶到北门外三里的大樟树下,只见穆嬷嬷一个人倚树而坐。那两人慌忙神色恭敬的朝穆嬷嬷抱拳行礼,说道:“在下兄弟不知那里开罪了你老人家,如今特地向你老赔罪来的。”

  穆嬷嬷嗯了一声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左首一个道:“在下左子超,他是在下结义兄弟林子蔚。”

  穆嬷嬷哼道:“通臂双雄,通臂门的哼哈二将。”

  “不敢。”左子超连连躬身道:“你老夸奖。”

  穆嬷嬷冷笑的道:“你们知道老婆子是谁吗?”

  林子蔚道:“你老是大名鼎鼎的穆七娘,在下兄弟久仰你老的盛名……”穆嬷嬷口中发出一阵又尖又冷的笑声,直笑得通臂双雄心头不由自主的升起一丝寒意。

  穆嬷嬷笑声一歇,冷漠的道:“不错,老婆子确然姓穆,二位既然认出我老婆子来,那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你们自己挑一条吧。”

  左子超抱拳道:“你老开恩,请恕在下兄弟不知不罪。”

  “废话。”穆嫂嫂道:“老婆子若不是为了你们两个认出老婆子来,我吃饱了有这么多的闲工夫和你们穷磨菇,眼前你们只有一生一死两条路,让你们自己去选择,看你们选择生,还是选择死?”通臂双雄听得脸色为之一变。

  左子超道:“蚂蚁尚且偷生,在下兄弟自然不会选择死路,只不知选择生路,又该当如何?”

  “问得好。”穆嬷嬷冷森一笑道:“求生很简单。”她伸手入怀,摸出两颗黄色药丸,摊在鸟爪般的掌心,徐徐说道:“你们一人一颗把这药丸吞下,就可无事。”

  林子蔚看了她掌心的药丸一眼,问道:“服了你老这药丸,不知会有何结果?”

  穆嬷嬷一阵桀桀尖笑,说道:“没什么,不过可以使你们忘记老婆子,忘记烦恼,也忘记过去的一切。”

  左子超勃然变色道:“这么一来,当真生不如死了。”

  穆嬷嬷道:“但你们毕竟可以活下去了。”

  林子蔚道:“你就是因为咱们认识你,所以要逼着咱们吞服你的药九么?”

  “不错。“穆嬷嬷道:“凡是认识老婆子的人,不死就得忘记一切。”

  左子超大笑一声:“穆七娘,你手段未免太毒辣了。”

  穆嬷嬷已经缓缓站了起来,厉声道:“就凭你这声穆七娘,就已经该死了,你们到底服不服老婆子的“无忧丹”?”左子超、林子蔚二人同时倏地后退一步。

  左子超大喝道:“穆七娘,咱们兄弟不甘束手就缚,你有多大能耐,那就使出来吧。”

  “好。”穆嬷嬷右手把两颗药丸收入怀中,狞笑道:“不到黄河心不死,现在你们已经选择了死亡,再求吞服‘无忧丹’我老婆子也不会答应了。”随着话声,身形有如鬼魅一般,快得令人目不暇接,就已经欺到两人身边,鸟爪般五指正待抓出。

  “且慢。”有人朗喝一声,一道人影比穆嬷嬷不知快了多少,在穆嬷嬷欺近两人之际,耳中才听到喝声,面前已经多了一个人。

  穆嬷嬷心头暗暗一惊,她欺来得快,退得也十分快速,一下又晃身退到了她原来站立的地方,定睛看去,通臂双雄面前,果然多了一个身穿蓝布大卦,头上披散着乱蓬蓬长发,左腿已跛的怪老头。只见他双目射出炯炯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

  穆嬷嬷心中暗道:“此人好快的身法。”一面冷冷的道:“你是什么人?替他们挡横?”

  跛足怪人没有理她,只是沉声道:“你就是二十年前人称拍花娘的穆七娘吗?”

  穆嬷嬷道:“你问老身昔年名号作甚?”

  跛足怪人道:“这么说,你果然是拍花娘穆七娘了。”

  穆嬷嬷道:“老身用不着改名换姓。”

  “那很好。”跛足怪人点点头道:“老夫正在到处找你,今天总算给老夫找到了。”他敢情是路过此地,听到左子超那一声大喝才赶过来的。穆嬷嬷平日见多识广,但对这个跛足怪人,却从未听人说过,不觉冷哼道:“阁下找我老婆子有什么事?”

  跛足怪人道:“二十年前,你可是经常在苏浙赣皖这几个省份走动?”

  穆嬷嬷沉声道:“不错。”

  跛足怪人道:“那么老夫要问你,十八年前的四月里,你可曾从五龙山下一个姓曾的收生婆那里抱走一个女婴?那女婴左眉梢有一颗朱痣,你把她卖到那里去了?”

  穆嬷嬷心头猛然一惊,暗道:“他说的女婴,岂非正是小公主?自己也因小公主的关系,才能投到城主手下,这人不知究竟是何路数?但不管他是什么人,他既然追查小公主的下落,这人断不能留他活口。”她心头杀机一起,顿时沉声道:“老身不知道。”

  跛足怪人是何等人?她听了自己的话,先是脸有吃惊之色,继而目中隐露杀机,如何瞒得过他?闻言嘿然道:“老夫要知道的事,穆七娘,你还是好好答我所问,据实说来,非说不可。”

  穆嬷嬷厉笑道:“你最好去问阎老五……”倏然双手齐发,十根鸟爪般的手指,迅捷无伦朝跛足怪人双肩抓下。

  她看出跛足怪人方才飞落的身法,身手极高,才双手同发,这一抓,就算你是铁打身子,琵琶骨也非被抓穿不可,一等一的高手,也无法抗拒。但就在穆嬷嬷出手之际,跛足怪人突然沉喝一声:“无知鼠辈。”大袖一挥,发出一股无形的劲气,把穆嬷嬷一个人凭空摔出去三丈开外,还在草丛中一连翻了几个滚儿。

  这下真把通臂双雄看得目瞪口呆,连忙翻身拜倒下去,口中说道:“多承老前辈相救……”

  跛足怪人哼道:“起来,起来,老夫不喜俗套,唔,你们两个去把那穆七娘给老夫押过来,老夫还有话问她。”

  通臂双雄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二人异口同声,躬身道:“在下兄弟被穆七娘点了“魄户穴”,还请老前辈赐予解穴。”

  跛足怪人左手大袖朝两人肩头一拂,喝道:“好了,还不快去把她押过来?”通臂双雄但觉身躯轻微一震,被制穴道果然顿觉松动,心头不禁大喜,口中没命应着“是”,双双扑身而起,朝草丛中掠去,接连几个起落,扑到穆嬷嬷跌落之处,找了一阵之后,竟然没找到穆嬷嬷的影子。

  这里草长不到半人来高,以二人的目力,设若有人蹲伏在草丛中,决难逃得过他们的眼睛,但方圆十余丈之内,确实没有人迹。左子超直起身,叫道:“老前辈,这里找不到穆七娘的踪影。”

  跛足怪人奇道:“她会逃到那里去了?”双足一顿人如大鹏凌空,飞扑过来,双目神光如电,朝草丛中扫过,口中不觉“咦”了一声道:“没想到她居然还会魔教的“木石潜踪”,连老夫都被她瞒过去。”

  “好,你们跟老夫来。”跛足怪人身形又凌空飞了回去,落到大樟树之下,通臂双雄如奉圣旨一般,赶紧跟着过去。

  跛足怪人目光一掠二人,问道:“你们二人,如何会和穆七娘在此遇上的?”左子超就把自己二人如何在酒楼遇上穆七娘,如何被点穴道,约自己到这里来,详细说了一遍。

  跛足怪人道:“你们看到她一共有四个人同行?”

  “是的。”林子蔚道:“她们同乘一辆华丽马车,目标很显著,很容易找得到她。”

  “很好。”跛足怪人点点头道:“老夫这就找她去。”

  左子超道:“老前辈,在下兄弟和穆七娘结下梁子,能否追随老前辈左右,以供驱策?”

  林子蔚也道:“是啊,老前辈有什么事,在下兄弟武功虽然不济,但可以给老前辈跑跑腿。”

  “哈哈,你们两个跟得上老夫么?”跛足怪人话声一落,看了二人一眼,忽然点点头道:“也好,你们日落之前,就在长兴楼上等候老夫。”身形扑起,去势如箭,转瞬就消失不见,通臂双雄几乎像是遇上了飞仙剑侠一般,目送跛足怪人远去,满心欢喜的回城中而去。
  
  

  由衢州向西通往江山的大路,再往西通向江西的玉山和土杭,往北通向仙霞岭,是入闽的大道,所以这条路上,车马络绎,行旅不绝。

  这是未牌时光,一辆华丽的马车,刚驰过后溪街,江山县巍峨的城墙,矗立在郊原上,已经远远在望。就在这一时候,只见一道人影,好像天马行空一般,凌空飞掠而来,泻落在华丽马车前面,口中像焦雷般大喝一声:“还不给我停住?”这声大喝,有如晴天霹雳,只要在十丈以内的人,都会被震得耳朵嗡嗡狂鸣。

  这辆华丽马车正在鸾铃齐鸣,急驰之中,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喝,吓得马匹希聿聿人立而起,差幸驾车的是个老经验,心头虽然吃一惊,但却极为沉着,而且反应也极快,立即一下勒住马头,轻轻带转,一时铃声、马啸和车轮拖地之声,交杂的响成一片。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驾车的才看清车前面飞落下来的那人,是个身穿蓝大卦、长发披肩,连鬓花白胡子的跛足怪人。

  驾车的脸上现出畏惧神色,期期艾艾的道:“你老……”

  跛足怪人喝道:“穆七娘,你给老夫出来。”喝声中,右手一探,撩起了车窗。

  车厢内这一撩,那有穆七娘?但他却发现了另外一个人。那是身穿布衣裤的少年,神情呆板、目光滞钝的卓少华,怔怔的望着自己,不言不动。跛足怪人目光一注,口中不禁“咦”了一声,问道:“小兄弟,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卓少华依然坐着不动,楞楞的道:“我不叫小兄弟,我叫王阿大。”

  “王阿大?”跛足怪人奇道:“你明明是小兄弟卓少华,怎么会是王阿大呢?”

  卓少华听到他说出“卓少华”三字,觉得十分耳熟,摇摇头道:“我叫王阿大,不是卓少华,哦,卓少华这人我好像听过,好像和我好熟……”

  跛足怪人看他神情,不由得双目精光暴射,怒声道:“好个穆七娘,她胆敢害我小兄弟。”一面朝卓少华招手道:“小兄弟,你快出来,你是被穆七娘迷失了神智。”

  卓少华坐着没动摇摇头道:“我不出来,婆婆叫我坐在车里的,我不出来。”

  跛足怪人知他受了穆七娘的蛊惑,一伸手把卓少华从车厢中抓了出来,喝道:“小兄弟,你跟我找穆七娘去,这老妖妇,老夫非一掌劈死她不可。”

  卓少华大声叫道:“我不去,婆婆叫我坐在车里的,我很乖,要听婆婆的话,婆婆没叫我出来,我不可以出来的。”

  跛足怪人不让他多嚷,抬手点了他穴道,转身朝驾车的喝道:“快说,穆七娘到那里去了?”

  驾车的早已吓黄了脸,结结巴巴的道:“小的不知道,这车是一位奶娘雇的,她和小姐从衢州酒楼下来,就没坐小的车子,要小的送这位管家到江山县去,小的不认识穆七娘。”

  跛足怪人看他不像说谎,问道:“那个奶娘和小姐是在什么地方雇你车子的?”

  驾车的道:“金华,当地车行里原本有很多车子,但她因小的这一辆比较新,她来雇的时候,说是小姐要出门,指定要小的这一辆,还加了小的五钱银子……”

  跛足怪人本来怀疑这辆华丽马车的来历,如今经他这一说,金华是个大地方,车行里当然会有华丽的新车,何况穆七娘同行果然有一位小姐,指定要坐他新车,也颇合情理,再看驾车的人又不像会武的人,心中倒也相信,接着问道:“她们从衢州酒楼下来,可曾听说要去那里么?”

  驾车的道:“没有,那奶娘下来的时候,只匆勿交代小的把这位管家送到江山城里去,旁的都没有说。

  跛足怪人看看也问不出什么来,口中哼了一声,一手挟起卓少华,双足一顿,一道人影便自腾空掠起,快得如同浮矢掠空一般,激射而去。这时路上已经有不少人停下来看热闹,这时看到跛足怪人挟着一人会飞,不由吓得目瞪口呆,还当遇上了李铁拐。

  驾车的眼看跛足怪人腾空飞去,挺了挺毡帽帽檐,目中飞过一丝笑意暗忖道:“穆嬷嬷教我这套说词,果然把他骗走了。”一面赶紧一抖缰绳,长鞭在空中挥得“劈拍”作响,驾起马车,像风驰电卷般朝仙霞岭方向绝尘而去。他外号原本叫做何老实,外表老实得似乎连话都说不出来,是以连跛足怪人这等江湖经验老到的人也受了他的骗。

  跛足怪人挟着卓少华,回到衢州城,走上长兴楼,通臂双雄左子超、林子蔚早巳坐在那里等候,一眼看到跛足怪人挟着卓少华走上楼来,立即站起身,迎了过来。左子超道:“老前辈,追上那辆马车了么?”

  跛足怪人走到桌边放下卓少华,一面说道:“马车追到了,但没找到穆七娘,她可能还在城里。”

  林子蔚问道:“老前辈,这人是谁?”

  跛足怪人道:“他是我小兄弟。”通臂双雄吃了一惊,异口同声的道:“他是老前辈的小兄弟?”

  这时酒楼上没什么酒客,通臂双雄又是衢州城中响当当的人物,是以店伙十分巴结,不待吩咐,送上两盏茶来。跛足怪人道:“这里不是谈话之所,这小兄弟中了穆七娘的迷魂药物,老夫之意,先找个客栈,把小兄弟安顿下来,你们二位对城中情形较熟,就麻烦你们去查一查穆七娘是否还在衢州?”

  左子超道:“这个容易,在下立时要人去查明穆七娘的行踪,林贤弟,你陪老前辈到信安客栈去,城里的客店有三四家,但以信安客栈最好,房间宽敞,环境幽静。”

  跛足怪人点点头道:“也好,咱们那就走吧。”

  左子超道:“在下那就先走一步,一有消息,自会到信安客栈去禀报考前辈的。”当先匆匆下楼而去。

  林子蔚也就陪同跛足怪人挟起卓少侠,来至信安客栈,吩咐掌拒,要一间上房。掌柜的连连应是,亲自陪着林子蔚和跛足怪人到后进上房,推开房门,请二人入内,店伙紧跟着送来香茗。

  跛足怪人放下卓少华,举手轻轻一拂,解开了他的穴道。卓少华目光一动,奇道:“咦,我怎么会到这里来了呢?”

  跛足怪人含笑道:“小兄弟,是老哥哥把你救来的。”

  卓少华摇摇头道:“我不叫小兄弟,我叫王阿大。”

  跛足怪人知他心智被迷,只得顺着他道:“对,你是王阿大,但也是我的小兄弟。”

  卓少华道:“婆婆呢?她怎么没来?还有小公主,画眉,都到那里去了呢?”

  “小公主,不知道这小公主是谁?”跛足怪人心中暗自沉思,一面依然含笑道:“婆婆要你一个人坐在车子里不放心,她有事去了,要我把你接来的,我是你老哥哥,你和我在一起,婆婆自然放心的了。”

  卓少华摇摇头道:“婆婆说,要我跟着她的。”

  跛足怪人站到他面前,说道:“我是你老哥哥,你怎么忘了?你想想看,从前是不是见过我?”

  卓少华看着跛足怪人,说道:“你……好像是很熟,好像是见过的,但我想不起来了。”

  跛足怪人笑着说道:“这就对了,我是你老哥哥,没错吧?你先在这里住下来,婆婆过几天就会回来了。”

  卓少华点点头道:“我会听老哥哥的话。”刚说到这里,左子超已经匆匆走入,拱着手道:“老前辈,在下已经调查清楚了。”

  跛足怪人间道:“这婆娘躲在那里?”

  左子超道:“穆七娘已经离开衢州了。”

  跛足怪人道:“她去了那里?”

  左子超道:“她们在长兴楼用过午餐,就乘原来的马车走的,据长兴楼的伙计说,那辆马车,是他们自己的车子,驾车的叫做何老实,车子是出北门去的。”

  跛足怪人听得一呆,不禁大笑道:“老夫走了一辈子江湖,居然还会受人之骗,好个贼婆娘,老夫决饶不了你。”接着看了通臂双雄一眼,点了点头道:“你们两个总算替老夫办了一件事,老夫无以为赠,想授你们一招手法,只要不遇上一等一的高手,就足可自保,你们可愿意么?”

  左子超道:“在下兄弟愿意追随老前辈左右。”

  跛足怪人道:“老夫居无定处,四海为家,你们如何跟随老夫,这样吧,老夫传你们一招手法,勤加练习,有事老夫自会通知你们的。”

  林子蔚道:“在下兄弟还不知道老前辈的名号,不知老前辈可否见示?”

  跛足怪人微微一笑道:“老夫名号,你们还是不知道的好,这样吧,你们叫我飞跛子好了。”说完就把一招手法,传给了两人,要两人在房内演练了几遍,又把如何使劲,如何变化,详加解说,直等两人完全领悟,才朝卓少华道:“小兄弟,咱们该走了。”

  卓少华道:“老哥哥,你是找婆婆去么?”

  飞跛子含笑道:“不错,老哥哥正是陪你找婆婆去。”说罢,带着卓少华离店。通臂双雄一直送出西门,才行别过。
  
  

  飞跛子领着卓少华一路西行,这天赶到绩溪,忽然发现有人跟踪。飞跛子自然不会去理睬他们,就在大街上找了一家客店落脚,第二天刚出西门走了不过三里来路,后面就有三匹马跟着驰了下来。这里已是接近黄山山脉,峰峦起伏人迹不多,那三个马上汉子同时一跃下马,为首汉子洪声喝道:“喂,朋友,你慢点走。”

  飞跛子早就看到了,故作不知,脚下一停,回头问道:“你们是跟谁在说话?”

  他这一停,另外两个汉子已经一左一右窜了上来,左边汉子道:“是咱们骆五爷叫你站住。”

  飞跛子冷冷的道:“老夫不认识你们什么五爷六爷的,他有什么事,自己不会对我说么?”

  那骆五爷是个二十五六岁的汉子、中等身材,生得颇为精干,闻言举步走了上来,神色倨傲的道:“朋友到那里去?”

  飞跛子冷然道:“老夫爱到那里去,就到那里去,你管得着么?”

  左边汉子喝道:“咱们骆五爷好言相问,你倒顶撞起咱们五爷来了?”飞跛子望望他,口中哦了一声道:“昨天一路跟着老夫的,就是你吧?老夫五十年没在江湖走动,你们这批鼠辈,都长出毛来了?哈哈,老夫也懒得和你们噜嗦,有什么话,快说吧。”

  骆五爷口中哼了一声,伸手一指卓少华道:“他是朋友什么人?”

  飞跛子道:“他是老夫的小兄弟,怎么,他犯了你们什么了?”

  骆五爷道:“你小兄弟叫什么名字?”

  卓少华接口道:“我叫王阿大。”

  骆五爷道:“我在问他。”

  飞跛子道:“我小兄弟说了也是一样。”

  骆五爷冷笑道:“他只怕不叫王阿大吧?”

  飞跛子道:“老夫的小兄弟,叫什么碍你什么事?”

  骆五爷大笑道:“他是江南武林盟主的公子卓少华,朋友现在明白了吧?朋友招子应该放亮一点,拍花拍到江南武林盟主公子的身上,阁下这份胆子,也够大了。”

  飞跛子听得又好气,又好笑,他居然把自己当作了拍花党,一面沉笑道:“老夫拍了谁的公子,阁下最好少管闲事。”

  骆五爷听得气往上冲,大喝一声道:“安徽境内,不准你们随便进入,你拐了盟主公子,居然还敢口出狂言,你乖乖跟我回去,听候处置吧。”

  “哦。”飞跛子听出来了,口中哦了一声,点点头道:“你是徽帮的人?”

  左首汉子道:“你知道就好。”

  飞跛子狂笑一声道:“你们徽帮上一代龙头老大鲁锦棠,见了老夫还规规矩矩的称我一声前辈,有什么事,你们叫冯子材到这里来见我。”

  骆五爷听得陡然浓眉一竖,大声喝道:“好个狂妄之徒,今天不给你一点厉害,你把咱们徽帮看扁了。”挥手一拳,朝飞跛子迎面击来。

  飞跛子连身子也没动一下,骆五爷这一拳就落了空,一面呵呵大笑道:“你们徽帮这几式三脚猫,还是从少林寺剽窃来的,也在老夫面前撤起野来?老夫和你这小辈动手,岂不辱没了老夫的名头,老夫也不难为你,快些回去吧。”

  在他说话之时,骆五爷双拳如风,已经接连发出了四招五拳。怪也就怪在这里,任你拳势如何凌厉快速,人家明明站着没动,就是一拳也打不到对方身上,不是偏左,就是偏右,就这么毫厘之差,记记都落了空。
  
  骆五爷一张脸气得通红,怒声道:“这厮会妖法,你们还不给我上?”喝声中,“呛”的一声,撤出一柄雁翎刀来。他这一喝,左右两个汉子也同时撤出了单刀,正待夹击而上。

  “且慢。”飞跛子已是不耐,朝右首汉子一伸手道:“把刀拿来。”

  右首汉子还当他要夺自己单刀,正待后退,但觉一股极大的吸力传了过来,不但没往后退,反而不由自主的朝前跨出去了一步,好像就把单刀送过去的一般,飞跛子五指抓住了刀尖,接了过去。骆五爷和左边汉子看出情形不对,更不打话,两柄刀刀光一闪,朝飞跛子夹击过去,一个直削对方执刀右腕,一个使了一记“老树盘根”,横扫对方双脚。

  飞跛子喝道:“老夫叫你们慢点出手,你们听见了没有?”左手一抄,把两人单刀一起夺了过来,往地上一掷。

  骆五爷和左边汉子连人家如何出手都没有看清,但觉手腕一震,单刀已经到了人家手上。不,“挡”“挡”两声,刀已被掷在地上。飞跛子也没有出手,只是微微一笑道:“老夫只是要你们见识见识,这些无钢白铁刀,只能对付江湖道上三流脚色,如何伤得了老夫?你们看清楚了。”他居然把三人手中的钢刀,说成了无钢白铁刀。

  只见在他话声一落,右手执着钢刀,左手食指搭着中指,轻轻往刀尖上弹去,但听“铮”的一声,一点刀尖,应指飞出,简直比飞镖速度还快,又是“嗒”的一声,一下没入一丈外一棵树身之中。飞跛子手指一连弹了三下,三人只听到铮铮铮三声,又有三片刀锋,化作三点寒星,“嗒”“嗒”“嗒”一齐钉入了树身。

  飞跛子把手中断刀掷到地上,呵呵一笑道:“你们现在相信了吧?”回身朝卓少华道:“小兄弟,咱们走。”说完,拉着卓少华的手,转身就定。

  这下直把徽帮老五的骆五爷看得大惊失色,眼看飞跛子转身就走,忍不住道:“朋友这份功夫,着实惊人,足见高明,总该留个万儿再走吧?”

  飞跛子连头也没回,哼了一声道:“凭你这点道行,还不配问老夫的名号。”人影已经去远了,但话声从远处传来,却似当面说话一般。

  骆五爷知道自己比人家相去奚啻天壤?不但不是人家对手,连对方姓名都一无所知,只好狠狠的哼了一声,弯下腰从地上拾起那柄被飞跛子用指力弹断的单刀,一面回头道:“咱们快走。”三入迅速的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快近午牌时光,飞跛子领着卓少华已经走到黄山东麓的古竹溪。这是一个小村落,竹篱茅舍,沿着溪流而居,桃花流水,鸡犬相闻,不啻世外桃源。飞跛子沿着一条石子小径,一直走到绿杨深处,才见一道土垣,围着一个砖砌的墙门,两扇黑色木门只是虚掩着,门左悬一方长形木牌,上书:“柯氏医庐”四个大字。

  飞跛子领着卓少华推门而入,越过一片小小的药圃,跨上石阶,敞开着两扇堂门。堂门相当宽敞,中间挂一幅严子陵垂钓图,两边悬一副对联,却是屋主人柯千灵自己写的:“读书倦后读画,学剑不成学医。”

  一张八仙桌上,放着文房四宝,左上首放一把太师椅,就是柯千灵的医桌了,对面靠壁处,一排放着十把椅子,是给病家坐的了。堂屋里就是这么简单,这就是名闻大江南北,被誉为神医的柯千灵的医庐了。柯千灵有一个规矩,每天只看十个病人,第十一个,就算天王老子,堆金如山,他也不看,现在就是他不看的时候。

  因为每天只看十个人,病家就得赶早来排队,现在日头已经快直了,他病早就看完了,病家也早就散去。现在正是柯千灵读书的时候。飞跛子还没跨进堂屋,就听到有人朗朗高吟着:“男儿生不成名身已者,三年饥走荒山道,长安卿相多少年,富贵应须致身早……

  飞跛子一脚踏进门槛,大声问道:“柯先生在家么。”

  那人吟声一停,应道:“不在家。”接着又吟了下去:“山中儒生旧相识,但话夙昔伤怀抱,鸣呼七歌兮悄终曲,仰视……”

  飞跛子洪笑道:“不用念诗了,你不就是柯先生么。”

  那人底下的句子,被他打断了,不觉气道:“告诉你不在,就是不在。”32读书吟诗,当然是在书房里了。在他说话之时,飞跛子已经一下闯进他的书房来了。第五章 绝顶练功

  书房,也就是左厢房,地方不算很大,倒也拾掇得窗明几净,玉轴牙签,堆放着不少经史子集。一个五十出头相貌白净的老者,一手把卷,坐在东首窗,高声吟哦,一眼看到飞跛子,不觉站了起来,愤然道:“你这人怎么搅的,我告诉你柯千灵不在,你还闯进来作甚?”

  飞跛子已经走到他面前,微微一笑道:“柯先生不在,那么你是什么人呢?”

  白净脸老者道:“我是他弟弟。”

  飞跛子点点头道:“我知道。”

  白净脸老老道:“那就请吧。”

  飞跛子微笑道:“我提一个人,贤昆仲应该知道。”

  白净脸老者道:“什么人?”

  飞跛子道:“我要写出来,你才会认识。”说完,走近书案,取起笔来,在掌心写了三个字,望白净脸老者面前送去。

  白净脸老者一看,立即改容说:“老哥写的乃是在下兄弟的恩公,在下自然认得了。”

  “那好。”飞跛子倏地伸手从身边取出一支金熠熠的金笛,放到书案之上,说道:“贤昆仲既然认得我掌中三字,那该认得这支金笛了?”

  白净脸老者一眼看到金笛,不由得一呆,目光抬处,惊疑的道:“老哥是……”

  飞跛子不待他说完,已把金笛收了起来,一指身后卓少华,说道:“我是奉这金笛的主人之命,护送这位小兄弟来的,他中了人家迷魂药,要请柯先生给他诊治。”

  白净脸老者“啊”了一声,立即拱拱手,陪笑道:“老哥多多原谅,在下不知是恩公要你来的,方才实在失敬之至,实不相瞒,在下就是柯千灵……”

  飞跛子谈淡一笑道:“柯先生不用说了,我早就知道你是柯先生了,柯先生还是快请给这位小兄弟诊治吧。”

  “是,是。”柯千灵连连应“是”道:“恩公之命,在下自无不遵之理,这位小兄弟请坐下来,在下这就替你先诊诊脉看。”卓少华心中浑浑噩噩,听了飞跛子的话,果然依言在书案边上坐下。

  柯千灵伸出三个指头,搭在卓少华脉门之上,缓缓闭上了眼睛。飞跛子忽然听到门口有几个人的脚步声,行了进来。接着有人大声问道:“柯兄在家么?”随着只见已有四个人从中间堂屋往书房走来。

  这四人当前一个头戴瓜皮帽,身穿长袍马褂,脸色黝黑如土,嘴上留着两撇八字胡子,掌心滴溜溜盘着两颗铁弹子的,正是雄霸安徽的徽帮龙头冯子材。他身后中等身材,脸如淡金的是九华剑派的刘寄生,第三个花白头发,身材高大的是淮南鹰爪门的雷东平。最后一个则是徽帮老五骆五爷。

  骆五爷一眼看到飞跛子,立即趋上一步,附着刘寄生耳朵,低低说道:“老大,就是那厮。”

  飞跛子已经大声喝道:“你给我站住。”这一声大喝,听到刚走近书房的四人耳中,就好像骤闻晴空霹雳一般,大家不由得蓦吃一惊,一齐停下步来,心中各自骇然道:“此人好深厚的内力。”

  冯子材双手抱拳,望着飞跛子,问道:“老哥何方高人?劫持卓盟主公子……”

  飞跛子沉哼一声道:“你就是冯子材?”

  冯子材方才已经听骆老五报告过,这劫持卓盟主公子的人口气甚是托大,因此对他直呼自己姓名,也就不以为意,依然和声说道:“在下正是冯某。”

  飞跛子道:“你是鲁锦棠的什么人?”

  这回飞跛子提到他师傅的名号,冯子材不觉肃容拱手道:“老哥说的乃是先师。”

  飞跛子哼了一声道:“你称呼老夫什么?老哥?”

  冯子材也是五十开外的人,他这句话,听得不禁有气,心想:“看你年岁,和我也相差无几,口气也未免太狂了。”一面嘿然笑道:“冯某在江湖上也走了半辈子了,阁下似乎面生得很,不知大号如何称呼?”

  “老夫足足已有五十年没在江湖走动了。”飞跛子大笑一声道:“当年鲁锦棠见了老夫,还规规矩矩的称我一声前辈呢,你这声老哥,老夫实在有些当不起。”

  冯子材脸色微变,心中自然不信,但依然抱拳道:“所以冯某要请问阁下的大号。”

  飞跛子微微一笑道:“你没看到老夫跛了一足了,老夫的名号就叫飞跛子。”

  “飞跛子?”几个人心里都在暗自思索:“江湖前辈人物中,并无飞跛子这样一号人物?”

  这时柯千灵已经缓缓睁开眼来,说道:“这位小弟六脉平和,并无迷失神智的脉征,如说中了人家迷魂药,在下惭愧实在诊不出来。”

  飞跛子攒攒眉道:“先生真的诊不出脉象来么?”

  柯千灵道:“老哥是恩公指示来的,在下怎敢不尽力而诊,但方才细诊这位小哥脉象,实在并无半点迷失神志之兆……”

  “这就奇了。”飞跛子道:“我小兄弟确实是中了拍花门穆七娘的迷魂药,神志迷失,不复记忆从前之事。”

  他这话听得冯子材、刘寄生、雷东平三人暗自一怔,心想:“拍花门穆七娘已有二十年不曾听人说起了,盟主公子怎会中了穆七娘的迷魂药呢?”

  柯千灵想了想才道:“这只有一种可能,拍花门另有秘传的独门药方,非他们独门解药不解,在下实在无能为力。”

  飞跛子点头道:“多谢指点,那就算了,老夫自会找穆七娘这妖婆去的。”

  柯千灵一脸惧是歉疚之色,拱手道:“柯某才浅识疏,万分愧对恩公,还望你老哥代为转言,柯某真是惭愧。”

  飞跛子爽朗一笑道:“柯先生也不必介意。”一面望卓少华道:“小兄弟,咱们走。”

  刘寄生道:“朋友口发狂言,就凭几句狂言,可以唬得住人,那就未免太小看安徽这个地方了。”他是九华剑派的掌门人,九华剑派虽然不在四大门派之内,但在江南却是首屈一指的门派。

  飞跛子双目精光电射,看了他们四人一眼,冷然道:“你们要待如问?”

  雷东平道:“这位小兄弟是江南盟主的公子,他即使神志被迷,也毋需阁下操心,阁下最好把他留下,自有咱们会护送他前去六合的。”

  飞跛子道:“我这小兄弟被穆七娘迷失神志,你们都不曾过问,老夫把他从穆七娘手中救出来了,你们就要老夫把人留下,老夫不妨问你们一句,你们找得到穆七娘么?”

  刘寄生道:“方才雷老哥已说得很清楚了,卓盟主的公子,被人迷失神志,自有在下等人护送他回转六合,卓盟主自有办法找得到穆七娘,毋须阁下操心了。”

  飞跛子点头道:“你们说的也是,如果换了旁人,老夫确实不愿多事,但他乃是老夫的小兄弟,老夫焉得不管?”

  雷东平道:“卓公子怎么会是阁下的小兄弟吧?”

  “小兄弟,就是小兄弟。”飞跛子道:“这个尔等就不必多问了。”

  刘寄生道:“咱们一定要问呢?“

  飞跛子大笑一声道:“就凭你们几个,只怕还不配问。”

  柯千灵看看大家越说越僵,不由急得身内沁出汗来,连连打拱作揖,说道:“刘掌门人、冯老哥、雷老哥,这位老哥是在下一位救命恩公指点来的,三位请看在柯某区区薄面上,就高抬贵手,让这位老哥走吧。”

  刘寄生道:“柯兄说那里话来,咱们只希望他把卓盟主的公子留下,并无不让他走的意思。”

  飞跛子大笑道:“说得好,老夫几十年来走遍天下,普天之下还没有半个人敢说不让老夫走的,你们能把老夫留下,小兄弟自然也留下了。”

  柯千灵心头大急.心想:“你还不知道这三位的厉害,以一敌三,岂不先吃了眼前亏?”一面连连拱手道:“老哥的小兄弟,既是卓盟主的令郎,由刘掌门人、冯老哥、雷老哥三位护送,你老哥也大可放心,何况卓盟主领袖江南,要找拍花门的穆七娘,自然也比你老哥方便多了,依在下之见……”

  飞跛子不让他说下去,大笑道:“这个与先生无干,大概他们几个这些年来,关起大门称好汉,没栽过筋斗,想在老夫面前路一手呢。这样也好,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让他们见识见识,天下之大代有奇人,他们这点三脚猫,要在江湖上称雄,还早着哩。”

  刘寄生浓眉倏聚,大喝一声:“好狂妄的口气,咱们今天倒要看看阁下究竟是怎么一个奇人?”

  柯千灵急道:“刘掌门,这位老哥他是……”飞跛子突然双目一瞪,喝道:“柯先生,你忘了昔年的话,指点老夫前来之人,不愿人家提他名号么?”

  柯千灵又是一惊,连声应道:“是,是,在下没有忘记。”

  雷东平年已七旬,火性也最大,嘿然道:“就算他是紫禁城皇帝老子派来的钦差,雷某也非要领教领教他的绝艺不可。”

  冯子材平日为人世故圆滑,他对飞跛子这人,有莫测高深之感,因此不想得罪了他,但此刻经刘寄生、雷东平两人逼着飞跛子把卓少华留下,而且今日之局眼看非动手不可。他究是徽帮的龙头老大,徽帮在江南,可以说是第一大帮,不能一味示弱,这就一手盘着铁弹,徐徐说道:“阁下把咱们都看成了三脚猫,冯某不才,自然也要挨上一脚,看看阁下到底是几脚猫,这样吧,这里是柯兄的医庐,咱们不能有扰人家清居,咱们就在外面候教吧。”说到这里,望刘寄生、雷东平二人拱拱手道:“刘兄、雷兄请。”刘寄生、雷东平也不多说,回身退出屋去。

  飞跛子望柯千灵一拱手道:“惊扰柯先生了,告辞。”领着卓少华走出柯氏医庐,冯子材等三人已经品字形站在大门前一片空地上相候。

  雷东平当先跨上一步,沉声道:“雷东平先要向阁下领教。”

  飞跛子目光一瞥,冷冷说道:“你们三个最好一起上。”

  “不用。”雷东平怒吼一声道:“阁下有多少本领,尽管使来,雷某接不下来,就自绝于此。”

  飞跛子大笑道:“那你就自绝算了。”

  雷东平听得更是怒不可遏,双目暴瞪,大喝一声:“匹夫,先接雷某一掌。”右掌一举,凌空一掌望飞跛子迎面拍出。

  飞跛子听到他口中喝出“匹夫”二字,不由得脸上怒容陡现,沉喝道:“老夫本无伤人之意,这是你犯我禁忌,可怪不得老夫了。”右手宽大衣袖,随着喝声,猛地拂出。

  鹰爪门以外功见长,“大力鹰爪功”在武林是外功中最凌厉的重手法。雷东平乃是鹰爪门的名宿,浸淫“大力鹰爪功”已有六十年之久,当真炉火纯青,这一记掌力一吐便如一道无形巨斧,凌空劈来,势道之强,无与伦比,就在飞跛子说话之时,掌力已撞到他身前。

  但忽然之间,掌力好像被什么东西挡得一挡,在飞跛子身前滞下来,直等他宽大衣袖往前拂出,两股内劲才乍作交接。这一接,雷东平一个高大身躯,就像被人猛力推了一把,闷哼一声,脚下连连后退了三四步,还站立不住,砰然一声,重重的摔倒地上,口中鲜血狂喷,有如泉涌。冯子材、刘寄生想不到飞跛子只不过大袖一挥,居然有此威力,心头不禁狂骇,正待赶过去施救。

  “站住。”飞跛子断喝一声,接着道:“这老小子出口伤人,犯我禁忌,本是死数,但老夫已有多年不曾杀人,姑且饶他一死,你们过去作甚?他这口逆血,不喷出来,这条老命就保不住,这是老夫给予薄惩,要他好好在家休养四十九天,自可复原。”

  冯子材举目看去,雷东平喷出逆血果然已经止住,只是一个人委顿在地,不住的喘息,像是大病初愈,一张本来红润的脸上,也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显然是伤得极重,听飞跛子的口气,他一条命总算保住了。

  他从飞跛子的种种言行上,突然间想到了一个人,“飞跛子”,那人的外号上不是也有一个“飞”字么?自己从师之时,曾听师傅说起过,而且师傅也确实要尊称他一声“前辈”,只是此人如论年岁,差不多业已九旬开外,而眼前这飞跛子,看去还不到六旬,似乎又有些不像。他心头只是思索着飞跛子的来历,没有作声。

  刘寄生自然被他方才这一手给震慑住了,暗自忖道:“自己九华派剑法,虽然精妙,但如论功力,自己和雷东平大概也只在伯仲之间,他一记衣袖,就把雷东平击成重伤,若要取自己等人性命,确实也易如反掌了。”这一想,也就气馁下来,怔立当场,作声不得。

  飞跛子目光如电,扫了两人一眼,挥挥手,冷然道:“你们扶走吧,老夫也不想多伤人,老夫说过,就凭你们几个,走走江湖自无不可,若是遇上像老夫这样的人,你们就差得远了。”说完,一手拉着卓少华,说道:“小兄弟,咱们该走了。”冯子材、刘寄生这回可没敢再吭一声,望着飞跛子和卓少华两条人影远去。

  冯子材轻轻叹了口气道:“刘兄,咱们在江湖上混了大半辈子,这回真是栽到家了。”

  刘寄生摸着黑须,沉吟道:“飞跛子,这名字从来也没有人说过,岂不奇怪?”

  “飞跛子,当然不会是他真正的名号了。”冯子材道:“兄弟倒想到了一个人,只不知是不是他?”

  刘寄生道:“冯兄想到了谁?”冯子材忽然压低声音,悄悄说了四个字。刘寄生听得脸色大变,口中低低“唔”了一声。

  这时骆五爷已把雷东平扶了起来,好在“柯氏医庐”就在眼前,三人挽扶着雷东平,回入医庐。雷东平伤得虽重,并无性命之忧,有柯千灵这样一位神医,自可很快诊好了,但柯千灵诊了他脉息之后,含笑道:“雷兄伤势并无大碍,只是真气受震,须得休养上四十九天,方可复原。”

  这话竟然和飞跛子说的一样,可见飞跛子出手伤人之时,连人家伤势该在什么时候痊愈,都已算得十分精确,此人的武功,岂非已臻出神入化之境?
  
  
    
  天色已经全黑,飞跛子左手提了一大包东西,领着卓少华走到一座插天高峰之下,这座峰几乎是重峦叠嶂,不可仰视。飞跛子脚下一停,回头笑道:“小兄弟,咱们到了。”

  卓少华这几天一直和飞跛子在一起,早就把婆婆忘了,好像飞跛子是他唯一的亲人一般,随着脚下—停,问道:“老哥哥,这是什么地方呢?”

  飞跛子道:“百丈峰。”

  卓少华道:“这里是老哥哥的家么?”

  飞跛子顺着他道:“不错,咱们还得上去。”

  卓少华仰头望望黑压压山峰,说道:“我们要如何上去呢?”

  飞跛子道:“你伏在老哥哥的背上,我背着你上去。”

  卓少华道:“不,我自己会走。”

  飞跛子笑了笑,摇着头道:“你上不去的,就算能上得去,大概也要走到明天天亮了。”

  卓少华道:“老哥哥会飞?”

  飞跛子大笑道:“对,对,老哥哥不会飞,怎么能叫飞跛子呢?”

  卓少华脸上不期流路羡慕之色,说道:“我会飞就好了。”

  飞跛子接道:“老哥哥从前也不会飞,是慢慢练出来的,你只要跟老哥哥学,没有多久,也就会飞了。”

  卓少华欣喜的道:“真的,老哥哥,你那就教我飞嘛。”他神志被迷,说起话来就像孩童一般。

  飞跛子道:“老哥哥带你到这里来,就是要教你飞来的,你快伏在我背上,咱们就要飞上去了。”卓少华心中一高兴,果然依言伏到了飞跛子背上。

  飞跛子又叮嘱道:“小兄弟,你抱住老哥哥的头颈,闭上眼睛,老哥哥没叫你放手,你就不可放开手。”

  卓少华点点头道:“我知道”

  “好。”飞跛子道:“那你就抱紧了。”

  卓少华道:“我为什么要闭上眼睛呢?”

  飞跛子道:“山上风大,你会睁不开眼睛的。”

  卓少华道:“我知道。”双手抱住飞跛子头颈,也闭住眼睛,但觉老哥哥身子突然望上飞腾而上。卓少华心中暗想:“老哥哥果然飞起来了。”

  先前还不觉得什么,过了一会,只觉耳边风声,愈来愈速,呼呼之声不停,掠耳而过。同时,他因为伏在老哥哥的背上,可以感觉得到老哥哥两支手像翅膀一样,不住往上划,只要划一下,人就跟着上升,一个人真像鸟一般凌空飞上去。

  他自然知道老哥哥越飞越高了,心里又害怕又高兴,要想睁开眼来偷偷的瞧瞧,但老哥哥嘱咐自己不可睁开眼睛来的,自己自然要听老哥哥的话了。渐渐,他感觉到身上有了寒意,好像又回到了冬天,这上面怎么会有这么冷呢?

  这样足足飞腾了半个多时辰,老哥哥已经停了下来,卓少华还是闭着眼睛,问道:“老哥哥,到了么?”

  飞跛子道:“到了。”卓少华又问道:“现在我可以睁开眼睛,放手了么?”

  飞跛子道:“可以了,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了?”

  卓少华放开手,倏地睁开眼睛,只见自己两人站在一块十数丈圆的石崖上,四面云气迷离,看不清景色,山风吹到身上,冷得几乎令人发抖,心中不由觉得奇怪,忍不住问道:“老哥哥,这是什么地方?”

  飞跛子含笑道:“这是百丈峰快到山顶了。”卓少华道:“这地方好冷。”

  飞跛子道:“这是人迹不到的高山上,自然很冷了,你随我来。”说完,举步往前走去。

  卓少华跟在他身后,走近石壁,才看到峭壁下面有一个人来高黑越越的石窟,老哥哥举步走了进去,他自然也跟了进去,走入了石窟,就觉得比外面暖和多了。一面问道:“老哥哥,这里就是你的家么?”

  飞跛子从肩头放下一大包东西,右手打着火摺子,笑道:“老哥哥从前来过,这里有两间石室,正好咱们两人住,所以老哥哥把你领到这里来的。”

  卓少华不解的道:“我们为什么不住山下,要住到山顶上来呢?”

  飞跛子道:“住在山下,你不能学飞,要学飞,就要住到山上来了。”他用火摺子照着往里走了向步,说道:“这里面一间小石室,是你住的。”

  他四周瞧了瞧,这石窟因为在高山上,没有野兽,也没有人迹,所以还算干净。里面一间石室,略呈方形,靠壁处还有一张天然的石床,卓少华道:“老哥哥,那你睡在那里呢?”

  飞跛子道:“老哥哥不睡觉。”

  卓少华道:“那怎么成呢?老哥哥,这张石床很宽,我们挤一挤,两个人也睡得下。”

  “不。”飞跛子道:“不但老哥哥不睡觉,你也不能睡。”

  卓少华茫然道:“不睡觉,那又做什么呢?”

  飞跛子道:“你不是要学飞么?要学飞,就得先学坐。”

  卓少华道:“坐我会。”

  飞跛子蔼然笑道:“我说的不是普通坐下来,要五心朝天。”于是就要他在石床上盘膝坐好,一面又教他如何调息,如何运气的法门。

  卓少华做了一回,忽然咦道:“老哥哥,这坐法我从前好像学过一般,好熟悉?”

  飞跛子微微一笑,说道:“是老哥哥方才告诉你的口诀,你熟记在心,所以练起来就像很熟悉了,练坐不可心有杂念,你慢慢练吧。”说完,自顾自返身走出。

  卓少华心志被迷,心头一片空白,老哥哥说的练坐不可心生杂念,他就不敢多想,只是照着老哥哥教的去做。先前坐在冰冷的石榻上,还觉得有些寒冷,但真气运行了一周天,身上也就渐渐暖和了。

  要知卓少华的父亲是六合门的大师兄,自幼就跟乃父练习六合门的内功,十岁那年拜在九眺先生门下,屈指又已十三年,内功可说已有相当根基,飞跛子传他的内功心法,虽然和六合门的功夫,并不相同,但运气行功的法门,释道两门,也差不多大同小异,殊途同归。卓少华内功已有几分火候,学起来自然可以事半功倍了。

  飞跛子的原意,本想带他行走江湖,找穆七娘去要解药,但继又一想,卓少华天资过人,乃是练武的上好材料,尤其神志被迷,思想比较单纯,可以心无旁鹜,正是练武的最好机会。因此把找寻穆七娘的事,暂且搁置下来,带着卓少华前来人迹不到的百丈峰山顶,预期有一年工夫,定可造就武林一朵奇葩。

  闲言表过,却说卓少华依照飞跛子所传内功口决,运气调息,渐入佳境,飞跛子看他跌坐运气的情形,自然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心中也是暗暗高兴,第二天一早,天色还未黎明,飞跛子跨进石室,卓少华就倏地睁开眼来,说道:“老哥哥,天亮了么?”

  飞跛子含笑道:“差不多快亮了,小兄弟,咱们到山顶上去。”

  卓少华道:“要到山顶去做什么呢?”

  飞跛子笑了笑道:“老哥哥教你练的是“九阳神功”,不但要在室中静坐运气,还要到山顶上去对着太阳练功,这时太阳快出来下,我们自然要到上面练功了。”

  卓少华道:“练功有什么好处呢?”

  飞跛子大笑道:“好处多着呢,练会了功,你就会飞了,而且普天之下,也没有人敢欺侮你了。”

  卓少华欣然道:“老哥哥,那我们快走吧。”

  飞跛子领着他走出洞窟,从左首岩石间攀援而上,不过一二十丈,就已到达山顶,这山顶占地足有数十亩之广,都是嶙峋岩石,偏东有一方天然的平台,也有十数丈方圆,甚是平坦。这时旭日将出,万里无云,东首天际,更是一片光明,只是山顶上罡风凛冽,吹到身上颇有奇寒难耐之感。

  卓少华不由自主的打着寒噤,说道:“好冷。”

  飞跛子蔼然一笑道:“马上就不冷了。”这就教他面向东方,盘膝坐下,然后又教他如何调匀呼吸,等到太阳升起之时,如何吸气,如何行功。

  刚好解释完毕,一轮红日已经缓缓从东首地下冒出,飞跛子伸出手掌,按在他背后“灵台穴”上,口中喝道:“小兄弟,快依我刚才说的吸气行功。”卓少华心志迷失,只知依言行事,没有旁的心念,立即一心一意按照飞跛子说的口诀,吸气行功。

  飞跛子因他今天还是第一天初练“九阳神功”,怕他承受不了山顶奇寒,故而以本身真气相助,那知他运行了一回真气,发觉卓少华体内真气,少说也有十数年的火候,心知无碍,也就缓缓收回手去。

  卓少华依着他教的吸气法门,一面吸气,一面运功,一会工夫,果然发觉自己体内,有一般阳和之气,从丹田升起,迅速的散布全身,而且每吸一口气,都有一丝热气,直下丹田,再由丹田流向四肢百骸,不但不再感到寒冷,甚至渐渐有燠热之感。这样足足运行了一刻工夫之久,飞跛子才要他停止运功。

  卓少华抬起头笑道:“老哥哥,我现在身上好热,哦,现在还要做什么呢?”

  飞跛子道:“你先休息一会,对了,你摸摸身上,老哥哥送给你的那本册子,还在不在?”

  “老哥哥说的是一本书?”卓少华道:“我身上就有一本书,我一直没有拿出来过。”说着,伸手入怀,从贴身内衣中取出一本书来,说道:“老哥哥,你说的是不是这一本?”他取出来的正是飞跛子送给他的“长风子杂录”,幸亏他藏在贴身之处,才没被画眉搜出来。

  也幸亏当时搜他身的是画眉,那天假扮卓少华的也是画眉,小姑娘家,不敢在男人身上乱摸,所以只搜得卓少华佩在身上的一块玉佩,要是搜身的换了穆七娘,这本“长风子杂录”也早被搜去了。飞跛子喜道:“就是这一本,这是老哥哥临行时送给你的。”

  卓少华茫然道:“老哥哥,我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飞跛子问道:“你现在还想不想婆婆了?”

  卓少华道:“婆婆对我很好,但我也想不起她从前的事来。”

  飞跛子乘机道:“小兄弟,老哥哥老实告诉你,那婆婆叫穆七娘,她是个很坏很坏的人,你本来也不叫王阿大……”

  “婆婆会是坏人?”卓少华惊奇的道:“那我是谁呢?”

  飞跛子道:“你本来叫卓少华,是穆七娘给你吃了一种毒药,使你把从前的事都忘记了,她说的话都是骗你的。”

  卓少华问道:“她为什么要给我吃毒药呢?”

  飞跛子道:“原因我也不知道,但她是想害你。”

  卓少华发急道:“那我该怎么办呢?”

  飞跛子道:“这个你先不用管它,老哥哥慢慢会想办法的,你现在只要听老哥哥的话,先把老哥哥教你的功夫学好,老哥哥就可以带你下山去了。”

  卓少华点着道:“我听老哥哥的话:“

  “好。”飞跛子一指那本小册子,说道:“这上面是老哥哥记的“十三破”和练内功的口诀,原本老哥哥是希望你看了这本小册子,自己去练习的,现在老哥哥把一身本领,都教给你,有许多功夫这本小册子上是没有的,现在我先传你“十三破”……”

  卓少华仰起头望着他问道:“什么是“十三破”呢?”飞跛子笑了笑道:“十三破的全名该叫“长风子十三破”,乃是老哥哥昔年看了各门各派的武功思索破解之道,所悟出来的,十三破,就是专破十三种兵刃的招法,哈哈,其实你学会了十三破,天下武功,差不多也全可破了。”

  一面从身边取出一支金笛,又道:“这是老哥哥昔年的随身兵器,老哥哥要把它送给你,不过在你神志没有恢复以前还不能带在身边,现在先不妨拿它练习招式,等学会了,作什么兵刃都可以。”当下就一手执着金笛,把“十三破”的第一招式“破剑三式”先演练一遍,然后又详细给他讲解了一番。

  这“破剑三式”,原是针对武林各门各派的剑法而创,剑为百兵之祖,有它的长处,自然也有它的缺点。这三式,就是对使剑的人所共有的缺点,乘暇抵隙,予以解破,名虽三式,但它精微之处,在于随机应变,一举克敌,并不是呆板的三式,就可以破尽天下剑法,所谓变化之妙,存乎一心是也。

  卓少华对武功一道,本已奠定下深厚基础,纵然失去神智,但本身武功并未失去,因此经飞跛子详细解说了“破剑三式”的招式,他已能领会于心,只是对精微的变化,还是无法领悟。当然,在“十三破”中最难练,最难精的,就是“破剑三式”了,只要对“破剑三式”完全领悟,其余的十二破,也就思过半矣。

  飞跛子当然也知道他一时不容易完全领悟;但任何事情都要熟才能生巧,初练之时,不一定须要完全懂,等演练纯熟了,自然得心应手,触类旁通,所以飞跛子教他的只是三个呆板的招式,让他练熟了自己去领悟。据飞跛子的预料,这套“十三破”,卓少华少说也得三个月时间,方能练得纯熟,融会贯通,那知卓少华心无旁鹜,加上他又肯勤练,结果只化了一个月时间,就全练熟了。

  飞跛子自然十分高兴,接着又传给他自己的看家本领指功“穿云箭”和“金笛七绝”两种绝学。“穿云箭”是指功,必须内功精纯,才能发挥威力,“金笛七绝”是七招金笛的手法,飞跛子以金笛成名,这七招笛法,自然是他一身武功的代表作,在招式上虽然只有七式,但变化精妙,可以说是百家武术取精用宏的集大成。光是这七招笛法,卓少华又整整的练了一月之久。

  飞跛子预期在百丈峰顶,少说也要呆上半年,卓少华才能学得会,如今只两个月时光,就已把自己最拿手的“十三破”和“金笛七绝”都学会了。现在剩下来的只有指功和轻功,火候尚嫌不足;但指功和轻功,都必须以内功为基础,内功是须循序渐进的,你练一年有一年的境界,练十年有十年功力,丝毫勉强不得,无法速成。

  卓少华自幼练功,在内功方面虽已有了良好的基础,但飞跛子教他的“九阳神功”,乃是玄门练气功夫,练的是纯阳真气,和练武功的内功相比要高深得多,短短两个月时间,自然难望大成。

  飞跛子是个急性子的人,这天他从山下采购食物回来,看到卓少华正在大洞中练习自己教他的“穿云箭”指功,右手食中二指、骈指如戟,虽已嗤然有声,但发出去的指力,仅能射出七八尺远。“穿云箭”顾名思义,指力要像射出去的箭一般,能够穿入云层,至少也要射到远及三丈,方合标准。

  心知他内功尚嫌不够,暗想:“若待他“九阳神功”练到七八成火候,这要等到何时?自己何不助他一臂之力?也好早些下山去了。”心念一转,这就招招手道:“小兄弟,你随我来。”

  卓少华应了声“是”随着他走到内室,飞跛子要他在石榻上盘膝坐定,自己也在他背后盘膝坐好,一面说道:“小兄弟,你依照老哥哥传给你的练功心法,运气行功,不论如何燠热难耐,都要忍耐,不可出声。”

  卓少华点头道:“小弟知道。”

  飞跛子道:“好,咱们这就开始吧。”说完,缓缓伸出手去,按在卓少华背后“灵台穴”上。

  卓少华陡觉一股炽热的气流,从他掌心传入体内,这种情形,在两个月前,自己第一次面对初升的太阳练习“九阳神功”之时,也曾有过。但那时是飞跛子怕他耐不住山顶寒气,助他运气,只有一会工夫,待得卓少华气机流转,便自收回手去。

  现在的情形可不同了,他掌心滚滚热流,源源不绝的输了过来,卓少华先前还能把输入的热流,循着经络,运气引导,后来输入的热流愈来愈多,愈多愈积,全身经脉,被源源而来的气流充塞得粗胀欲裂,五胀内腑,也被这股滚烫的热流,煎熬得翻滚欲沸,这种灸热的感受,好像一个人被放在蒸笼里,釜底在不断的添薪一般。

  卓少华头上,身上,汗珠像淋着雨水一般滚滚而下,但他心里一直牢记着老哥哥的话,咬紧牙关,依着运功心法,只自运气行功,不敢稍懈。这样足足持续了一顿饭的工夫,飞跛子才缓缓吸气,把手掌收了回去,说道:“小兄弟,此刻不可开口,你仍须继续运气行功,不可间断,必须把老哥哥输入你体内的真气,完全化尽为止。”说完,跨下石榻自顾自往室外行去。

  卓少华并不知道飞跛子这番度入体内的热源,乃是老哥哥九十多年来性命交修的“九阳神功”,至少也输给了他快有二十年的功力。他只是依照老哥哥说的话,澄心净虑,默默的做着吐纳功夫,把体内聚积的真气,缓缓运转全身,引气归窍。

  这一天,他从早至晚,连饭也没吃,一直坐在石榻上练功,不敢稍懈,直到第二天清晨,才算把体内真气,悉数化尽,当真有如水到渠成,四肢百骸,有着说不出的舒泰,才举足跨下石榻。飞跛子已经走了进来,呵呵大笑道:“小兄弟,你现在感觉如何?”

  卓少华只觉自己身子好像轻了许多,眼睛也有着特别明亮的感觉,这就说道:“小弟觉得身子有些轻飘飘的,眼睛也明亮得多了。”

  飞跛子点点头道:“老哥哥送了你二十年功力,你自己苦练只怕三十年也练不到如此境界呢。”

  卓少华感激的道:“小弟能有今天的成就,都是老哥哥所赐。”

  “咱们不谈这些。”飞跛子接着道:“目前你“九阳神功”已有八成火候了,再好好的练习几天,老哥哥的一身本领,你都学全了,咱们就可以下山去了。”

  从这天起,卓少华因功力大进,其他的武功,也水到渠成,跟着猛进,飞跛子又把自己最得意的“天龙驭风身法”也一起传给了他。一晃眼又过了半个月,在这两个半月时间之中,卓少华虽然服了穆七娘的“无忧散”,心智被药物迷失,记不起从前的事情,但经飞跛子慢慢的教导,也学会了许多处世之道。
  
  

  飞跛子已经决定带着他下山,去找穆七娘,因此又教了他一套说词,如果遇上穆七娘的时候,应该如何如何,卓少华一一牢记在心。第二天两人吃过早餐,飞跛子收起金笛,也要卓少华把那册“长风子杂录”交出,不可带在身上,然后一同走出石窟。

  飞跛子含笑道:“小兄弟,你先下去,老哥哥要考考你的“天龙驭风身法”,你先走吧,可在半山腰等我。”

  卓少华问道:“老哥哥呢?”

  飞跛子笑了笑道:“你只管先走,老哥哥随后就来。”卓少华答应了一声,就举步往山下行去。

  这百丈峰,叠嶂层峦,四壁陡峭,几无落足之处,是以亘古以远,人迹不至,卓少华虽然学成了绝艺,但面临如此险峻的山势,也不禁目忧心惊,循着峭壁石隙,提吸真气,连点带跃,一路攀援而下。差不多足足走了一刻工夫之久,到得山腰,山势才稍微好走了些,虽然还是相当陡峭,但已有盘曲的鸟径可循。

  刚转过一处大石壁,只见前面一方崖石之上,负手站着一个身穿天蓝长衫,腰束玉带的中年文士,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不觉回过头来,含笑道:“小兄弟,你才来么?”

  这人看去约莫四十出头,生得修眉朗目,神气清逸,卓少华听他声音,似乎有些熟悉,但却不认其人,当下拱拱手道:“兄台是什么人,你认识我么?”

  那蓝衫文士微微一笑,缓缓的转过身来,从身边取出一支两尺来长的金笛,含笑道:“小兄弟可认得这支金笛么?”卓少华看得不禁一怔,这支金笛,正是老哥哥飞跛子的东西,自己天天都拿着它练武,刚才下山之时,才还给老哥哥,怎么会不认识?但他听老哥哥叮嘱过,要自己不可提起金笛的事,这就摇摇头道:“我不认识。”

  蓝衫文士笑了笑,又道:“那么我还事一件东西,小兄弟想必会认识的了。”伸手入怀取出一本羊皮小册子来。

  卓少华定睛看去,那不是“长风子杂录”?他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看错了,这本小册子也是自己刚才还给老哥哥的,怎么会在他手上呢?心中疑念一起,不觉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蓝衫文士微笑道:“我自然是你老哥哥了。”

  卓少华道:“你不是。”#--iCMS.PageBreak--#蓝衫文士大笑一声道:“小兄弟,老哥哥难道还有假的么?”他这一笑着说话,卓少华听出来了,这句话的声音,果然苍老了许多,听来正是老哥哥飞跛子的声音,心中不禁大奇。

  蓝衫文士含笑道:“小兄弟不相信,你看看这些就知道了。”原来他身边有一个蓝花布包裹,说话之时,已把包裹解了开来,里面有一件蓝布大褂,一支熟铜靴子,一堆乱蓬蓬的长发,和一张面具,这些东西,卓少华看得最热悉也没有了,赫然是老哥哥飞跛子的衣物。

  卓少华看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望望蓝衫文士嗫嚅的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你……真是老哥哥么?”

  蓝衫文士发出一声清朗的大笑,说道:“小兄弟,你现在相信了?来,你坐下来,老哥哥不妨告诉你,你认识的老哥哥,其实只是我的化身罢了。”

  卓少华迟疑的道:“那你不是飞跛子了?”

  “当然不是。“蓝衫文士蔼然笑道:“飞跛子只是老哥哥的化名,现在的我才真正是老哥哥了。”他自己在大石上坐下,一手拍着石崖含笑道:“你也坐下来,老哥哥慢慢的告诉你。”卓少华依言在石上坐下。

  蓝衫文士把包裹打了个结,然后说道:“因为穆七娘已经认得飞跛子了,我不能再扮飞跛子,何况你这次下山去,以后看到的老哥哥,也不再是飞跛子了,所以老哥哥要你认一认我的本来面目。”

  卓少华偏头问道:“那么老哥哥的真名又叫什么呢?”

  “老哥哥当然要告诉你。”蓝衫文士含笑说道:“老哥哥这本册子上,不是写着“长风子杂录”么?老哥哥的真姓名叫做谢长风,江湖上因我昔年行事但凭好恶,不问是非,给我取了个外号,叫做飞天神魔,这是六十年以前的事,我的道号,叫做长风子,现在你都知道了吧?”

  卓少华望望他,说道:“这么说,老哥哥年纪应该很大了。”

  谢长风含笑道:“老哥哥已经九十三了。”

  卓少华吃惊道:“但老哥哥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的人。”

  谢长风大笑道:“所以他们叫老哥哥神魔咯,好了,老哥哥和你说的这些话,你千万不可和别人提起。”

  卓少华点头道:“小弟知道。”

  谢长风一手提起包裹,站起身道:“老哥哥要先走了,你下山之后,依照老哥哥和你说的话行事,不可忘了。”

  “小弟记得。”卓少华又道:“老哥哥不和我一起下山了么?”

  谢长风道:“老哥哥和你走在一起,不是又让人家知道了么?”说到这里,一举手道:“小兄弟,前途珍重。”话声甫落,人已随声而起,但见一道蓝影,像飞鸟一般,朝山下飞投而去,眨眼工夫就愈远愈小,消失不见。
  
  

  卓少华目送老哥哥走后,心头觉得甚是依依不舍,怔怔的站在大石上,过了一回,才觅路往山下纵掠下去。卓少华临别之际,没问老哥哥自己该去那里?老哥哥也没有告诉他该往那里去,因此下了百丈峰就有茫无去路之感,中午在路边打了个尖,就继续上路。
  
  傍晚时光,走到一处县城,但他记得老哥哥说过,到了镇集,自己该买一件长衫,再买一支竹笛用作防身之用,当下就在大街上买了一件长衫,也买了一支竹笛,才投店过夜。第二天,他依然不知道自己该往那里去好,清晨出城,只是信步随着人家走着。

  中午,到了一处镇甸,许多行人,都在路边一家小酒店里打尖。这家酒店,只是一间临路边的平房,外面搭了一个松棚,挑着酒帘,一共只有四五张板桌,给人打尖歇足之处。卓少华也跟着走入松棚,找了个位子坐下。

  这时已是五月下旬,天气十分懊热,店伙倒了一碗茶送上,问道:“客官要吃什么?”

  卓少华道:“你给我下一碗面条。”

  店伙道:“客官要不要切一碟卤牛肉?”

  卓少华点头道:“好。”

  店伙刚转过身,松棚外又有三个人走了进来,这三人头簪道髻,穿灰布道袍,但腰间全佩着剑,在一张空桌上坐下,就大声叫着:“伙计。”

  店伙急忙趋了过去,还没开口,就听其中一个道人催着道:“伙计,你们有什么现成菜肴,快些端来,再来三碗白饭,要快,咱们还有事去。”

  伙计问道:“道爷,小店没准备素食……”

  那道人道:“什么都可以,要快。”店伙唯唯应“是”,就退了下去。

  只听中间一个道人道:“五师弟,那丫头真是从这条路来的?”

  坐在右首横头一个道:“没有错,她被师叔梅花针打中脚踝,不良于行,就躲在前面山坳间的三官堂里,小弟已经放出飞鸽,再有顿饭工夫,师叔就可以赶来了。”

  中间那个道人道:“五师弟可曾派人守着么?”

  右首那个道人道:“有,七师弟、九师弟都在那里,小弟是赶来和二师兄、三师兄联系的。”

  坐在左首那个道:“二师兄,依小弟之见,咱们已有五个人,那丫头又负了伤,不如先把她逮住了再说,用不着再等师叔了,对付一个丫头片子,还要等师叔他老人家来了再动手,咱们兄弟实在也太丢人了。”

  坐在中间的道人口中“唔”了一声,点点头道:“如此也好,咱们快些吃饭,就赶上三官堂去。”卓少华看到三个道人身边都带着剑,已经悄悄的注意着他们,再听他们谈话的口气,好像要去对付一个女子,他神智虽然被迷,但直觉的感到这三个道人,一定不是好人。

  这时店伙正好替他送上一碗面条,和一小盘卤牛肉来,另一个妇人却给邻桌三个道人端上饭菜。三个道人就匆忙的吃饭,不再说话,卓少华也自顾自的低头吃面。一会工夫,那三个道人已经吃毕起身付账,走出松棚,朝东首小径而去。

  卓少华立即起身,会了面账,就远远的跟了下去。前面三个道人脚下奔行极快,转过一重山脚,就朝一条斜坡的山径奔去。卓少华尾随在三人身后,跟着上山,又走了半里光景,前面山坳间出现了一座小庙。正在奔行之间,突见一棵大树上,窜下一个灰衣道人,低低的说了一阵。

  三人之中为首那个道人似在微微颔首,一行四人继续往前走去,快近庙门,右首一块大石后面,又有一道人影飞起,迎了上来。那自然也是一个灰衣道人了,他朝为首道人行了一礼,为首道人似在询问他什么?他指手划脚的说了几句。

  为首道人点点头,右手一摆,四个道人迅速的散了开去,两个闪到庙口,一左一右站定,另外两个也向左右退开。卓少华和他们相距尚远,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但这情形他看得出来,四个道人向四下散开去,那是意在诱敌,只要庙内的人一出来,他们就可以一拥而上,把敌人围在中间。

  为首道人右手按着剑柄,缓步走到门前,脚下一停,大声喝道:“小丫头,你给道爷滚出来。”右脚抬处,砰然一声,把两扇庙门踢开。

  卓少华早在他们行近庙门之时,也悄悄跟着掩近,隐身在右首林内一棵大树之后,此刻庙门砰然开启,里面的情形,已可一目了然。这三官堂只是一座庙,一共只有一个小天井和一间大殿,此刻殿前石阶上,正有一个身穿梅红衫子的少女坐在那里,低下头,好像是在揉脚。

  她听到为首道人的喝声,不由得倏地抬起头来,两条柳眉一竖,娇声叱道:“好个杂毛道士,你当姑娘怕了你们不成?”她以剑柱地,一拐一拐的走了出来。

  卓少华忽然间,只觉这梅红衫少女好面熟。他如今经老哥哥述说身世,已经知道了很多事情,心想:“自己虽然想不起她是谁,但她一定是自己熟悉的人了。”

  那梅红衫少女刚一走出门前,躲在大门口左右两边的两个道人,立即一闪而出,这下就等于截断了她的退路。站在她对面的两个道人也同时迎着上来,四个人各占一方,列下了四象阵式,把梅红衫少女围在中间。梅红衫少女两条柳眉一挑,冷冷的看了四人一眼,哼道:“你们想要怎样?”她左脚负了伤,连站立都有点吃力,还用剑支撑着身子。

  为首道人好似遇到了仇家,脸色一沉,沉着声音喝道:“小丫头,你扔下长剑,跟咱们走吧。”

  梅红衫少女粉脸含嗔,哼道:“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走?”

  为首道人道:“你无缘无故在茅山脚下,伤了我派两个门人,是何道理?你既敢在茅山伤人,就该跟咱们上通天观去,听候师尊发落。”

  “笑话。”梅红衫少女冷声一笑道:“你们茅山门下道士,仗势欺人,对我无礼,我才出手教训他们的,不然,我会削断他们两个的手指,以示薄惩,怎么?你们四个是不是也嫌手指太多了?”

  左首道人听得大怒,喝道:“小丫头,你敢轻视茅山门下?”“别臭美了。”梅红衫少女轻轻披了下嘴道:“茅山门下又怎样?凭你们四个杂毛道士,还不在姑娘我的眼里呢。”她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眼波流动,剑尖一指四人,问道:“对了,昨晚你们那一个打了我一支梅花针?”

  为首道人道:“那是敝师叔,因为他老人家喝令你站住,你不肯听,才赏了你一针。”

  梅红衫少女道:“你们师叔总有个名字吧?”

  左首道人道:“敝师叔道号上清下玄。”

  “好个清玄老杂毛。”梅红衫少女切齿的道:“总有一天,我会还他一百支梅花针。”

  左首道人道:“小丫头,你好大的口气。”

  “杂毛道士,你敢嘴里不干不净?”梅红衫少女身形一晃,红影一闪,已经欺到左首道人面前,皓腕抬处,啪的一声,打了他一个耳光。卓少华看她以剑支地,分明左脚负了伤,但她这式身法,竟然奇快无比。不,她这一式身法,看来十分眼熟。

  左首道人冷不防被她打了一个耳光,自然怒不可遏,口中大喝一声道:“小丫头,你当真活得不耐烦了。”刷的一声,亮出长剑,恶狠狠的举剑就刺。

  梅红衫少女冷笑道:“你们四个杂毛道士都上来,姑娘也不在乎。”身形向右一闪,剑光划出,“嗤”的一声,把左首道人右手袍袖,刺了一个大洞。

  为首道人眼看三师弟一个人不是梅红衫少女的对手,右手长剑向空一圈,喝道:“围住她,咱们要捉活的,不可伤了她的性命。”喝声出口,人已陡然直欺上去,剑势迥转,攻向梅红衫少女的右侧。

  他这长剑向空中一圈,正是围攻的暗号,师兄弟同门学艺,自然心意互通,其他两个道人也在同时,仗剑而上,一起围了过去。左首道人连番吃亏,心头更是怒恼,这回三个同门一起出手,有了帮手,精神一振,长剑连展,飞洒出点点寒芒,朝梅红衫少女一味急攻。

  梅红衫少女因为左足伤了足踝,行动都需以剑支地,在四人合围之下,她除了躲闪,一支长剑连封架都有些措手不及了。卓少华看得心头一紧,四个人围攻一个女子,何况她左足又负了伤,如何是四人的对手?急忙在地上抓了一把小石子,准备在梅红衫少女危急之时,暗中出手相助。

  那知看了一阵,发现四个道人虽然把她围在中间,四支长剑,从上下左右四面夹攻,应该已是相当绵密了,但不知怎的竟然连人家半点衣角都没沾上。卓少华心中觉得奇怪,再定睛看去,但见梅红衫少女虽然以剑支地,但每次遇上险招,只要上身一俯,或是身形一侧,她一个人影,就会从容的从他们剑光空隙中闪出。

  她在闪出之时,剑尖在地上一点,站定身子,这一瞬间,她不需以剑支地,心中气不过四个杂毛道士,就会回手发剑,还攻一招。这时对方剑招落空,她发剑又十分快速,纵然伤不到人,也会有一两个道人,被她逼得往后跃退,有时更会嗤然有声,被她剑尖刺破道袍。

  卓少华用心观看了一阵,但觉梅红衫少女这一俯一侧的身法,好像在和四个道人捉迷藏一般,越看越觉奇奥莫测,也越看越觉得熟悉。一时之间,好像她使的身法,自己也会,要知他这三个月来,功力精进何止倍蓰?看过几遍,已可揣摩出其中许多变化,心中暗道:“莫非她使的这一身法,自己从前也曾练过不成?”只是苦于记不起自己从前的事来。

  四个道人先前因二师兄关照过,要把梅红衫少女拿回通天观听候师尊发落,故而在出手之时,只是朝她不致死伤之处下手,但时间稍长,四支长剑不但沾不上人家一点衣角,相反的四个道人的道袍,却被人家剑尖刺破了不少窟窿。

  这一来四个道人几乎全被激怒,但听几声叱喝连续响起,四人剑法随着一变,四口长剑使到疾处,竟如织成了一面光网,朝梅红衫少女罩落,银芒流动,化作万点寒涛。四个人也在同时,围着她四面游走,把剑光织成的光网紧紧收束,愈圈愈小,愈收愈紧?

  这正是茅山派剑术中最厉害的“分光剑阵”,在他们的原意,剑光缩小了,梅红衫少女就无处可以躲闪。但他们那里知道梅红衫少女这“捉迷藏的身法”,出之异人传授,即使最小的空隙,她都钻得过去。何况他们这“分光剑阵”有四个人四支剑织成的,既有四个人,人与人之间总有空隙可乘,梅红衫少女一个人影就在他们身边闪进闪出,你们转得越快,她也闪得同样快速,任你四口长剑交织如电,始终无法困得住她。

  就在此时,但听“嘶”的一声,一道人影划空飞落,口中发出如同焦雷般一声大喝:“你们给我住手。”

  卓少华心头暗暗一惊,忖道:“此人身法极快,看来武功一定极高了。”定晴看去,只见庙前不远,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老道人,这老者头戴道帽,身穿长仅及膝的灰布道袍,脸色黝黑,从耳边起,生着一部连鬓苍须,肩头斜背一柄阔剑,看去好像一尊天神一般。

  那四个道人听到喝声,立即各自收剑后跃,朝苍须老道躬身为礼,口中叫了声:“师叔。”

  苍须老道双目精光炯炯,盯着梅红衫少女,洪声问道:“这女娃就是昨晚逃走的那个人么?”

  为首道人躬身道:“是的。”

  苍须老者喝道:“小女娃,你叫什么名字?”

  梅红衫少女以剑支地,这一阵工夫,她以一敌四,在他们剑阵中游走,虽没伤到半点,但因脚踝负了伤,勉强支持,却也十分吃力,早已累得粉汗淋漓,听到苍须老者的喝声,一双凤目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呢?你就是叫清玄的老杂毛?”

  苍须老者目光如炬,怪笑一声道:“小女娃,你是何人门下,如此跟前辈说话的么?”

  “哼,你是我什么前辈?”梅红衫少女气愤的道:“这么说,昨晚打我一支梅花针的就是你了?”

  清玄道人道:“老道原是要问问你和茅山门下引起冲突的原因,你却纵身飞跑,老道才发了一支梅花针,哈哈,老道真想伤你,你昨晚早躺下来了。“

  梅红衫少女气道:“你打了我一支梅花针还不够么?人家今天连路都不好走,你们还仗着人多势众,围攻我一个,哼,茅山道士都是这般不要脸,还想浑充前辈?”她居然气得眼圈发红,一派小姑娘的天真模样。

  清玄道人并未生气,呵呵一笑道:“小女娃,你倒说说看,茅山门下如何得罪了你,你要把两个茅山门下的四指削断?”

  梅红衫少女道:“是你们茅山门下欺负单身女子,这还不够么?“

  清玄道人听得勃然大怒,洪喝道:“住口,小女娃,茅山派素重清规,你这话太过份了。”

  “你打我一针,还不算过份么?”梅红衫少女气鼓鼓的道:“总有一天,我会烧了你们通天观,把你们这些杂毛道士一个个都削下四个手指来。”

  她这原是气话,但听到清玄道人的耳里就不同了,只见他仰首一声洪笑,说道:“老道知道了,你是魔教门下,有意寻衅来的了,那很好。”

  梅红衫少女道:“魔教又怎佯,难道我还怕了你们茅山派不成?”

  清玄道人洪笑道:“老道昨晚若知道你是魔教门下,就不会让你轻易逃走了。”

  梅红衫少女哼道:“你能把我怎样?还会把我吃了不成?”

  清玄道人沉嘿一声道:“老道今天非把你拿回观去不可。”口中喝着,右臂一振,五指箕张,朝梅红衫少女肩头抓去。

  卓少华如今武功精进,眼看清玄道人出手一抓,便已知道此人一身功力极高,梅红衫少女决非其敌。梅红衫少女见他说抓就抓,冷哼道:“你真要和我动手,哼,一大把年纪,还欺负我一个女孩儿家。”她以剑支地,说话之时,身子一动也没动。

  清玄道人究是茅山通天二观主的身份,在武林中也是颇具声望的人,听她说出这句话来,不由得一呆,抓出的手势,也自然为之一滞,去势稍缓。梅红衫少女却在此时,忽然上身一俯,一个人轻快无比的一下闪出,已经到了清玄道人的背后,口中喝道:“老杂毛,看剑。”剑光急闪,疾刺而出。

  清玄道人没想到自己手势一缓,那小女娃晃眼就失去了踪影,他武功精纯,却没有看清小女娃使的是什么身法,会被她当面逸去。面前没了人影,她自然闪到自己身后去了,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清玄道人心念方动,正待转身,梅红衫少女的长剑已经刺到,但听“嗤”的一声,腰间道袍已被剑尖挑破。

  这下真把清玄道人气得双目圆瞪,转过身,厉喝道:“小女娃,你敢戏耍老道?”

  梅红衫少女并没随着他转过身而闪动,依然支剑站立,得意一笑道:“我真要伤你,你现在早就躺下来了。”这话,是方才清玄道人说过的,她只把“昨晚”换了“现在”两个字。

  清玄道人数十年来,从未在第一招上,就被人家刺破道袍过,一时大怒,大喝一声:“小女娃,你想找死。”“呼”的一掌,迎面劈来。第六章 魔教复出

  清玄道人外号活灵官,原是个火爆脾气的人,这一掌动了真怒,掌势出手,一道强劲的掌风,应掌而生,有如惊涛拍岸,卷撞而出,势道凌厉无匹。梅红衫少女依然站立不动,披披嘴道:“依照江湖规矩,你第一招上,已经落败了,还好意思出手呢。”

  她说话快得如同连珠一般,尤其对自己“捉迷藏身法”深具信心,因此在掌风还未撞到身前之时,她一直不闪不动,直等说到最后一个字,才身形一侧,像一缕轻烟从清玄道人身边溜过,又到了他的身后,大声道:“老杂毛,你再不躲闪,我又要发剑啦。”刷的一声,一道剑光,又急刺而出。

  这回清玄道人一掌拍出之时,两颗精光熠熠的眼睛一直盯着她一眨不眨,但是,梅红衫少女话声甫落,人影一晃即杳,他一记强猛的掌风直扫过去,依然落了空。老道心头暗暗震惊,急忙一个急转,向斜旋出,举目看去,梅红衫少女果然又躲到自己身后,而且剑如灵蛇,果然又刺了出来,只是自己转身的快,没被她刺上。

  清玄道人双目圆瞪,突然仰天怪笑一声,点头道:“果然是魔教“潜形身法”,果然是魔教妖女,那就休怪老道手下不留情了。”

  “谁使魔教“潜形身法”了?”梅红衫少女冷笑道:“我使的是“捉迷藏身法”,潜你的头?”清玄道人沉嘿一声,左足突然往前跨出一大步,这一步,跨出足有六七尺远,一下就到了梅红衫少女面前,左手一探闪电般抓来。

  梅红衫少女上身一侧,又闪了出去,但这回清玄道人早就有了准备,左手刚抓到一半便自收回,身形迅疾右转,右手箕张,横扫抓出,身子未停,紧接着再向右转,右手收回之际,左手又紧接着抓了出去。这一下,他身如旋风,双手交替,接连抓出,而且在一抓之中,爪影荡漾,每一抓,都幻起四五条手臂。

  不,他这一路飞旋,实在太快了,一个高大的人影,也由一而二,由二而四,令人不可捉摸。梅红衫少女左足踝负了伤,只是仗着“捉迷藏身法”闪避游走,清玄道人这一施展出他的看家本领来,人影纵横,爪影参差,不由得心头暗暗惊凛不止,只顾左一俯身,右一侧身,小心翼翼的乘暇蹈隙,用心闪避。

  这才发现那老道士的许多人影,只是幻影罢了,自己钻过去的时候,幻影就立时隐没不见,但因双方动作都极为快速,梅红衫少女也有几次遭上险招,差点被清玄道人的爪指抓上,惊出一身冷汗。卓少华先前还替梅红衫少女担心,但看到后来,一颗心也渐渐放了下来,清玄道人武功再高,梅红衫少女的“捉迷藏身法”,已足可应付了。

  就在此时,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这位道友请住手如何?”清玄道人不知来了什么人?立刻闻声停手,回首看去,只见三丈外,站着一个发绾白玉簪,身穿白葛道袍的老道人。

  这老道人手中拿一柄白鹅毛扇,生得脸色红润,又嫩又白,满头白发如银,额下三尺拂胸银髯,当真童颜鹤发,仙风道骨,望之如图画中人。清玄道人不识这老道来历,但任何人都可看得出这老道人决非寻常之辈,这就打了个稽首道:“道兄鹤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白葛道袍老道人微微一笑道:“道友大概是茅山通天观清玄道友了?”

  清玄道人忙道:“正是贫道,道兄道号如何称呼?”

  白葛道袍老道人谦冲一笑道:“贫道一元子,云游至此,发现道友和这位小姑娘缠斗未已,道友一派名宿,这位小姑娘也是曾经高人指点,使的是黄山醉道友的“迷仙步”,若无不解之仇,何苦非拼搏不可,贫道特地来替双方作个调人的。”

  清玄道人听说梅红衫少女使的竟是黄山醉仙道人的“迷仙步”,心头暗暗吃了一惊,这么说,这小女娃必和醉道人有着极深的渊源了。醉道人不但是武林前辈,而且和自己先师是好友,招惹了他,只怕连大师兄也担待不下来。

  既有这位道长出面调停,正好藉此下台,心头一动,立即稽首道:“道兄好说,贫道本无难为这位小姑娘之意,既有道兄一言,贫道敢不如命?”

  一元子微微颔首,转脸朝梅红衫少女蔼然一笑道:“小姑娘,贫道和醉道友相识数十年,你是醉道友的门下?”

  梅红衫少女摇摇头道:“不是。”

  一元子忽然嘴皮微动,似是以“传音入密”之术,朝她说了几句,然后含笑道:“小姑娘,还是随贫道走吧。”说完,手摇鹅毛扇,转身就走。梅红衫少女点点头,果然跟着他身后而去。

  卓少华心智受迷,这三个月虽然已经因内功精进,清楚了很多,总是并未解去,头脑简单,不能作思考和判断之事,因此目睹梅红衫少女随着一元子而去,觉得也并无不对。清玄道人究是老江湖了,他感到这一元子出现得似嫌突兀,尤其梅红衫少女忽然会一言不发,跟着他去,也令人不无可疑之处,心中虽有疑念,但人家已经走了,何用自己多管闲事,也就率同四个道人,匆匆离去。

  卓少华隐身树后,眼看曲终人散,也就从树后跃出,循着小径走去,只见一条青影迎面奔行而来,这人身法极快,不过眨眼工夫,已到眼前。那是一个一身青衣,青绢包头的女子。这条山径本来不宽,卓少华看来的是个女子,立时站到道左让她先行。

  那青衣女子正待擦身而过,忽然口中轻“咦”一声,脚下乍然停住,叫道:“少华,是你。”

  卓少华早就听老哥哥说过,自己叫做卓少华,并不叫王阿大,但这次从百丈峰下来时,老哥哥一再叮嘱自己,不论遇到什么人,都要仍说自己是王阿大,不可说卓少华,这样才能找得到害自己的人。”卓少华总是迷药未解,无法了解老哥哥的意思,但老哥哥说出来的话,总是对的。

  现在那青衣女子叫自己少华,他微微摇头道:“在下不是卓少华,在下叫王阿大。”

  青衣女子定睛看着他,只觉他不但面貌和卓少华一般无二,连说话的声音也和卓少华无异,心中甚是奇怪,说道:“你明明就是卓少华,怎说不是?”

  卓少华道:“在下真的不是卓少华,这位……姑姑大概认错人了。”

  青衣女子凤眼之中,闪着惊疑之色,她越看越像卓少华,简直是一分不差,这就哼道:“我是你五师叔,你怎么连师叔都不认识了?”五师叔就是青娘子许瑞仙。

  卓少华只觉她峨眉淡扫,凤目含威,约莫三十出头年纪,生得体态轻盈,这人自己果然很面熟,好像是很熟的人,但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他临行之时,老哥哥曾经教了他许多话,那都是应付穆七娘的,他也牢牢记在心,但老哥哥总不能教他对什么人说什么话。

  因此许瑞仙问他怎么连师叔也不认得了?他迟疑的望着许瑞仙,说道:“在下不知道,在下觉得你是有些面善。”这话当然答得不对。

  许瑞仙目射精光,注视着他,问道:“你看到我觉得很面善是不?你再想想看,我是你五师叔,你想得起来,想不起来?”

  卓少华摇头道:“我想不起来。”他究是神智被迷,说得很坦诚。

  许瑞仙心头暗暗震惊,讶然道:“你被人迷失了神智?”

  卓少华又摇摇头道:“没有,我不是卓少华,我叫王阿大。”

  “王阿大?”许瑞仙心中暗道:“王阿大这名字,一听就不是真名字了。”这就急着问道:“你再想想看,三个月前你和你师傅、四师叔一起到那里去的?你师傅和四师叔他们都在那里?你想得起来么?”九眺先生和董仲萱、卓少华三人,在三个月前突然失踪,她就是找他们来的。

  卓少华依然摇着头道:“我不知道。”

  许瑞仙道:“你一定要想,仔细的想想看。”

  卓少华道:“我真的想不起来,一点也想不起来,我……我不知道。”

  许瑞仙道:“那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的?”

  卓少华道:“在下只是路过这里。”

  许瑞仙道:“你是到那里去呢?”

  卓少华道:“我……我也不知道。”

  许瑞仙忖道:“看来他果然被人迷失了神智,否则怎么会自己要到那里去都不知道的?”一面问道:“你从这条路来,有没有看到师妹高美云,嗯,我是说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孩子?”

  卓少华听她提起穿红衣的女孩,不觉点点头道:“有,在下方才还看到她的。”

  “唉,你也真是的。”许瑞仙问道:“你看到美云,怎么不招呼她呢?”

  卓少华道:“在下不知道她叫高美云。”

  许瑞仙心知他心智被迷,只得问道:“你看她往那里走的?”卓少华道:“在下是跟着四个茅山道士来的,好像昨晚她伤了两个茅山门下,她左脚踝还中了一支梅花针,和四个道士打起来了,在下就躲在大树后面,本想怕她不敌,抓了一把石子,准备暗中助她,后来她使出“捉迷藏”的身法,四个道士的剑阵也奈何她不得……”

  许瑞仙一惊,说道:“你说他们列出了“分光剑阵”,茅山道派也欺人太甚,难道没看出她的剑路来,啊,后来呢?”

  卓少华接着说道:“后来来了一个叫清玄的老道士,他把四个道士喝退,说她是魔教的人,要拿她回山。”

  “唉。”许瑞仙气得叹了口气道:“清玄是个活宝,他活了一大把年纪,也没问清楚?”

  卓少华道:“他问了,是穿红衣的姑娘不肯说,两人又动起手来了。”

  许瑞仙听得大急,说道:“美云怎么会是活灵官的对手呢?”

  卓少华道:“但她使出了,捉迷藏’的身法,那老道士也没胜得了她。”

  许瑞仙问道:“后来呢?”

  卓少华道:“后来又来了一个老道士,劝他们不要伤了和气,那红衣姑娘就跟老道人去了,茅山道士也走了。”

  许瑞仙听说徒儿跟着老道人去了,心头更是一急,问道:“你知道那老道人是谁吗?”话声出口,心想卓少华心智被迷,只怕也不会知道的了。

  卓少华道:“我知道,他叫一元子。”

  “一元子?”许瑞仙从未听说江湖上有一元子这么一个人,问道:“他长得如何一个样子?”

  卓少华想了想道:“那老道人白发如银,白须飘胸,手里拿一把白鹅毛扇,看去很和气。”

  “白发白须,手里拿一把白鹅毛扇……”许瑞仙沉吟着问道:“那老道人身上穿的是什么呢?”

  卓少华道:“他身上……哦,穿的是一件白色的道袍……”

  “糟了。”许瑞仙神色不由得大变,急道:“身穿白色道袍,手拿白鹅毛扇的,那不是魔教教主神扇子?唉,美云怎么会跟他走的呢?快说,他们往那里去的?”

  卓少华伸手一指道:“那老道人是朝南去的。”

  许瑞仙这下真是急得顿脚,说道:“少华,快跟我走,咱们追上去。”

  卓少华道:“我不是卓少华,我………我叫………”

  许瑞仙知道和他说不清,伸手一把抓住卓少华的手腕,喝道:“你不用多说,快随我走。”

  以卓少华目前的武功,别说青娘子许端仙,就是比青娘子武功再高一倍的人,也扣不住他,但卓少华虽然神志被迷不知她是自己的五师叔,总因许瑞仙是个女的,把她当作了娘,自然不好运功挣脱,只得跟着她奔行。

  许瑞仙因二师兄九眺先生和四师兄董仲萱的失踪,卓少华又神志不清,如今徒儿又跟着魔教教主神扇子而去,她是真的急疯了心,一路上也没有和卓少华说话,只是拉着他的手,尽量提吸真气,放足疾奔。卓少华自然也不会和她多说,他如今练成了“九阳神功”,用不着和许瑞仙一样,提吸真气,全身真气自然流注,身子轻得像一片浮云,任你许瑞仙奔行得多快,拉着他同行,都不会感到丝毫吃力。
  
  

  这一阵奔行,走的都是山间小径,但两人脚下极快,片刻工夫,已赶了几十里路程,一路上那有神扇子和高美云的踪影。再往前已有村落,许瑞仙一个女子,自然不好再拉着卓少华的手奔行,这就脚下一缓,松开了卓少华的手,问道:“你会不会记错,那老道人是朝这条路上来的?”

  卓少华道:“他们朝这里来决不会错,我们一路奔行而来,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许瑞仙心中暗暗奇怪,忖道:“若说他神智被迷,他好像又很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两人赶到石母岭,天色已将傍晚,许瑞仙走在前面,突听前面传来一声嘹亮的长笑。光从这笑声中就可以听出此人一身功力,奇高无比,不觉脚下一停,回头朝卓少华低低的道:“这笑声来得突兀,咱们过去看看,但你千万不可出声。”

  卓少华点点头道:“在下知道。”许瑞仙朝他打了个手势,闪入林去。

  卓少华跟着掩入深林,紧随许瑞仙身后而行。不多一回,便已转过一重山脚,只见山麓间正有一群道士,各据一方,形成敌我对垒之势。这两方道士,东首的一批人数较多,不下百余人,为首的两个道人,一个头椎乌木簪,身穿灰布道袍,面容瘦得皮包骨的老道人正是茅山派通天观观主清虚道人,另一个身材高大的老道,则是他师弟活灵官清玄。

  对方站在西首的总共不过十来个人,为首的人,正是那个身穿白葛道袍,手持白鹅毛扇的白发白须老道一元子。他身边站着一个一身梅红衫子的少女,不是高美云还有谁来?另外还有一个身穿白色道袍的中年道人,七个俗家装束的人。许瑞仙她一眼看到徒儿果然也在这里,心头不期为之一紧。

  卓少华朝前一指道:“那红衣姑娘和老道人,都在那里了。”

  许瑞仙因双方形势已经剑拔驾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这两边的人都不好惹,自己一人孤掌难鸣,看来救人之事,只好相机而行了,心念一转,急忙低声道:“快别作声,我们先看看情形,不可惊动了他们。”她先在一棵大树之后,蹲身伏下。卓少华也跟着蹲下身子。

  只听茅山通天观主清虚道人打了个稽首道:“道兄鹤驾一来事情就好办了,令高徒连伤敝派多人,道兄总有个交代吧?”

  一元子又是一声清朗的长笑,手摇白鹅毛扇,徐徐说道:“道兄此言差矣,本教门下,把率先出手伤人,悬为禁律,小徒万象,系奉贫道之命,向茅山通天观下书而来,怎会行凶伤人?道兄最好先查查门下,是否有依仗人多势众,恃强凌人之处?”他一脸笑容,说话甚是从容,听来似乎茅门派确有仗势凌人之处。

  “呔。”活灵官清玄双目圆瞪洪声喝道:“道兄怎可如此说法?你令高徒连伤茅山门下二十余人,难道还是茅山派理屈不成?”他生性火爆脾气,说话之时,已然越众而出,大有动手之意。

  一元子望着他谈谈一笑道:“道友方才还在前山率众欺负这位小姑娘,还是贫道劝解下来的,可见你道友并未在场,并没有目击其事了。”

  他伸手一指高美云,接下去道:“再说贫道和你们掌门观主说话,是非未明之前,道友最好站到边上去,那有你说话的份儿?”手中鹅毛扇轻轻朝清玄道人挥了一下。

  清玄道人闻言不由大怒,正待发作,但不知怎的,脸色突然大变,脚下往后连退了四五步之多。他身为茅山派通天观二观主,被人轻轻一扇,竟然震退了四五步,这口气如何咽得下来,口中大喝一声,身形扑纵而起,挥手一掌,朝一元子当胸击到。

  一元子回过头去,朝清虚道人微笑道:“道兄现在看到了,贵派之人竟是如此欺人?”他回头说话,对清玄道人这一掌,竟然恍如不见,也没见他躲开。清玄道人挟怒发掌,这一记掌力雄厚,势道极为刚猛,若是被他击中前胸,不死也必受重伤无疑,那知清玄道人一掌击下,一元子话声甫落,只是望他笑了笑。清玄道人却突然闷哼一声,双膝一软,倒在地上。这一下直瞧得茅山派的人大吃一惊,不待观主吩咐,一阵锵锵剑鸣,早有十几个道士长剑出鞘,一跃而出,把一元子围了起来,他们这一跃出,自然立时就列下了“大分光剑阵”。

  清虚道人在此时缓步走出,沉喝道:“道兄,我茅山派和贵教一向河水不犯井水,道兄把贫道师弟怎样了?”

  一元子呵呵大笑道:“道兄好说,贫道远上茅山,本是拜会道兄而来,怎奈道兄门下,一再对贫道师徒,引起误会,刚才贵派二观主向贫道骤下杀手,是道兄亲目所睹,现在贵派门下又列了剑阵,把贫道困在中间,道兄一派掌门,不叱退贵派门下,反而责问起贫道来了?”

  他口气稍顿,接着道:“清玄道友只是用力过猛,自己憋住了气,贫道连手也没动,总是事实,道兄再不把贵派人喝退,贫道只好不客气了。”这时茅山门下早已把清玄道人救起,只是他依然双目紧闭,并未醒转。

  清虚道人神色凛然道:“道兄如此欺人,那是当真没把茅山派放在眼里了。”他没有把列“大分光剑阵”的门人喝退。

  一元子淡淡一笑,伸手用白鹅毛扇指指围着他的十六名茅山门下道人,道:“道兄不把他们喝退,当真以为区区阵势真能困住贫道了。”他羽扇这一指点,似乎有着极大魔力,茅山门下十六名道人竟然抵受不住,功力较差的登时当场摔倒了七八个,其余的人也立足不住,跌跌撞撞的往后连退。

  一元子忽然身如飘风,一下到了清虚道人身边,左手一探,已挽住了他的手臂,含笑道:“贫道正要和道兄共商大计,门下一时误会,不提也罢,咱们有话且到贵观再作详谈如何?”

  清虚道人身为茅山派通天观观主,一身武功,足有数十年修为,在江湖上,也是声名久着的人,竟然被他一把挽住手臂,丝毫没有反抗之力。这下,直看得青娘子许瑞仙心头大为惊骇。一元子不待清虚道人回答,羽扇一挥,蔼然笑道:“没事了,大家走吧。”他手挽清虚道人,两人并肩当先就走,一元子门下八个弟子自然立即跟着师傅就走。

  茅山门下惊疑不定,但看观主并无话说,已和他同行,也只好跟着走去,高美云竟然也随着一行走去。许瑞仙看得大急,身形一闪,大声叫道:“徒儿,为师正在到处找你,你快回来。”

  高美云听到师傅的喊声,脚下一停,脸有喜容,口中叫了声:“师傅。”回身奔来,一面朝卓少华惊喜的道:“卓大哥,你也来了。”

  卓少华道:“我不是卓少华。”许瑞仙只当徒儿被一元子用魔法迷去神志,如今看她神志清楚,并未被迷,心头总算放宽了不少。

  一元子也在此时停步转身,望望许瑞仙含笑道:“方才躲在林后的就是二位了?”

  许瑞仙听得不禁一怔,暗道:“原来自已隐身树后,他早巳看到了。”一面略为抱拳,说道:“道长神目如电,许瑞仙不胜钦佩,我是一路追寻小徒来的,她开罪茅山道兄之处,多承道长照料,许瑞仙在此并致谢忱。”

  “哦,哦,原来姑娘是六合门的许女侠,贫道失敬了。”一元子生成童颜鹤发,看去真是一派仙风道骨,说话之时,更是笑口常开,十分和蔼,接着用羽扇一指高美云,续道:“贫道不知这位姑娘,乃是许女侠的高徒,她和贫道有缘,贫道意欲收她为记名弟子,不知许女侠意下如何?“

  许瑞仙一楞,心知今日之事,只怕甚棘手,一面答道:“高美云在名义上,虽是我的门下,但如蒙道长垂青,这是她的福缘……”

  一元子没待她说下去,笑吟吟的道:“这么说许女侠是同意了。”

  许瑞仙道:“因为她是三师兄的女儿,要三师兄同意,才能算数,我这师傅作不了主。”

  “哦。”一元子轻哦一声道:“原来她还是六合门掌门人高施主的女儿,这就好极了,贫道和高施主方外好友,贫道要收他掌上明珠做徒弟,他自无不允之理。”说到这里,不待许瑞仙开口,用羽扇朝高美云招了招,笑道:“小姑娘,你随贫道走吧。”说也奇怪,高美云真要跟着他去,一声不作,举步欲走。

  许瑞仙看得大吃一惊,急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说道:“美云,就是掌门人会答应你拜在这位道长门下,你也总得回家禀明三师兄之后,再来不迟。”

  高美云道:“师傅,你说什么呢?”她给许瑞仙这一拉,神志又忽然清醒了。

  一元子脸色微微一沉,说道:“许女侠,贫道说过要这小女娃跟贫道走,就得跟贫道走,高施主面前,自有贫道担待,许女侠何故作梗?”这话,已有翻脸之势了。

  许瑞仙究是六合门五侠之一,不能对人太以示弱,何况情势摆在眼前,除非你让高美云跟着他走,否刚,你说得再软弱,也无济于事。她心念闪电般转动,忽然冷冷一笑道:“神扇子,你不知道她是我徒弟么?”

  一元子大笑道:“江湖上学艺,另投名师的多得是,这有何稀奇?”

  许瑞仙怒声道:“但拜师也须人家同意呀,岂能勉强?”

  一元子道:“贫道几时勉强了?”

  许瑞仙道:“你既不勉强,我是高美云的师傅,我带着她走,那里不对了。”

  “本来没有什么不对。”一元子道:“只是贫道也要带她走,所以许女侠带她走就不对了。”这话当然是强词夺理之言,但从他口中说出来,好像他理由很充足一般。

  许瑞仙听后一呆,哼道:“你凭什么要带她走?”

  一元子大笑道:“因为贫道和高掌门人是方外老友,二来此女和贫道有缘,三来……哈哈,许女侠,依贫道之见,你不用再作难了,因为贫道说出来的话,一向重如律令,没有人敢违拗,触怒贫道,对你许女侠并没有好处。”

  到了此时,许瑞仙已知无法善罢,不觉抗声道:“你待怎的?”

  一元子羽扇一指,微笑道:“凭你许女侠,还不是贫道的对手呢。”

  许瑞仙方才看他羽扇一扇,就把茅山派门下十六名道人列成的“大分光剑阵”,一齐震飞出去,心知厉害,急忙身形飘动,向侧闪避,正待掣剑。那知自己明明已经避开了对方一记扇势,但觉一股无形而又力道奇强的暗劲还是朝身上横撞过来,一时站不住椿,还是被震得后退了四五步之多。卓少华站在许瑞仙的身后,急忙伸手把她扶住。

  一元子睹状,不由得大笑一声道:“我说如何?许女侠去休,去休。”他话声方出,手中羽扇连挥了两挥。

  这两挥不打紧,许瑞仙陡觉一道阴劲,有如波涛涌撞过来,势道之强,决非自己所能抗拒,心中暗叫一声:“不好。”但此时闪避已是不及,若不出手封拒,只怕局势更糟,急切之间,只好运起全力,双掌当胸推出。也就在此时,她忽觉有一股炙热得如同炭火一般的热气,透入体内,循臂而上,两道热气,随掌而出。

  这一阴一阳两股气流,都是无声无形,外人看不到一点朕兆,两气相接,也不闻蓬然声响;但一元子这两扇,许瑞仙居然硬接了下来。她接住对方两扇,旁人也看不到的,只是许瑞仙依然好好的站着,并未被他震得后退而已。

  这下许瑞仙自然感觉得出来,心下暗自惊异,忖道:“难道刚才这股炙热气流,会是卓少华发出来的?他那来这大的功力,莫非他真的不是卓少华么?”要知那一元子发出来的乃是纯阴之劲,卓少华练的是“九阳神功”,恰是纯阳之气,故而二气一触之后,即被化解于无形了。
一元子同样心头猛然一怔,他想不到自己扇出去的阴功,竟会被六合门的一个女子破去,双目神光连闪,呵呵大笑道:“许女侠果然高明得很。”

  他左手本来还挽着清虚道人的手臂,此时忽然回过头去,含笑道:“道兄且请稍待,等贫道收拾了这位许女侠,再走不迟。”

  口中说着,左手已经腾了出来,右手把羽扇往腰上一插,双手向天作势,五指连抓几抓,然后目注许瑞仙,徐声道:“许女侠接贫道一招试试如何?”向空连抓的双手,突然十指伸屈不停,进许瑞仙凌空抓来。

  他这回是正式出手,自然和方才羽扇轻扇大不相同,双手一抓,立时有十道劲直如矢的锐风,参差不齐的挟着轻啸,激射而至。许瑞仙早已撤出长剑,口中清叱一声,挥剑朝上封去。因为对方十道指风,长短不齐,射到之时,也有先后,许瑞仙长剑乍挥,刚和对方两道指风乍接,已然感觉不对,那两道指风,竟然如同实质,重逾千钧,手臂方自一震。

  对方第三、第四道指风,已经紧接而到,但听“喀喇”一响,长剑已被齐中震断。卓少华究竟心志被迷,他第一次因许瑞仙被对方震退,伸手去扶之际,发出了“九阳神功”;但这回许瑞仙撤出剑来,他已经放开了手,没有把“九阳神功”再输送过去,许瑞仙自然挡不住了。

  这时卓少华骤睹许瑞仙长剑折断,急忙抢出,右手一挥,把新买的一支竹笛,挡在前面,他只是随手挥动,但笛头所指,正好把对方十道参差射到的指风一齐接住。但一元子这十道指风每一记都重逾千钧,卓少华练的“九阳神功”虽经长风子输给他二十年功力,若和一元子数十年功力相较,还是差得很远,因此接是接下来了,一个人还是被震得连退数步之多。

  许瑞仙眼看自己连人家两记指风都接不住,长剑就被震断,卓少华却以一支竹笛,接下了对方十道指风,细看他出手招数,确非六合门的手法,心想:“这么看来,他当真不是卓少华了。”

  一元子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弱冠少年间能以一支竹笛,接下自己十道指风,功力之强,当世武林,除了自己,已不可多得,心下不禁大为惊奇,从双目之中进射出两道线一般的光芒,注视着卓少华,呵呵一笑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卓少华道:“我叫王阿大。”

  一元子又道:“尊师是谁?”

  卓少华摇摇头道:“我没有师傅。”

  一元子看他神情,似乎有些憨气,心中更觉奇怪,问道:“那你这一身所学,是跟什么人学的?”

  卓少华道:“我不知道。”

  许瑞仙道:“少华,我们走吧。”一手拉着高美云,正待转身。

  一元子朗笑一声道:“许女侠要走么?”

  许瑞仙哼道:“道长还待怎的?”

  一元子阴笑道:“贫道要看看这位小兄弟的武功路数,不知他肯不肯接我三掌?”

  卓少华道:“三掌就三掌。”

  一元子大笑道:“好,好,这位小兄弟果然爽快得很。”话声方出,接着喝道:“那你就接着了。”有手疾发,一掌朝卓少华拍了过来。

  许瑞仙忙道:“你小心些。”

  卓少华同样右手一坚,迎了出去,掌势未接,陡觉他掌上隐含一种阴寒之气,不禁心头一震,急忙闪身旁侧让开。他这一闪身,使出了“天龙身法”,虽然只是轻轻一闪,却已把一元子的一记掌势,躲了开去。一元子目中神光闪动,说道:“小兄弟这一记身法,极似贫道昔年一位旧友,好,你再接贫道第二掌。”话声中,右手拍处,又是一掌拍了过来。

  卓少华给他一说,突然想到老哥哥说过,在没找到穆七娘之前,自己不可炫耀武功,自己怎的就忘了?但此刻既已动上了手,就不得不出手了,尤其一元子这一掌,就是要逼他施展身法,名虽一掌,实则忽左忽右,变化靡定,除非你和他硬接,若要躲闪,就得连使几个身法,变换几个方位不可。

  卓少华心头不禁大急,这一急不由得想起方才看到高美云的“捉迷藏身法”来,而且这种身法他还记忆犹新。本来就是他和高美云在六合山芙蓉峰下,和醉道人一起捉迷藏,醉道人使的奇特身法。醉道人此一身法,原名“迷仙步”,一时无暇多想,急忙上身一侧,一下就转到了一元子的身后。

  高美云低声道:“师傅,你看卓大哥使的就是捉迷藏的身法啊。”

  一元子这一掌掌势还未使全,卓少华人影已杳,他功力何等精纯,身侧微风闪过,便已知道卓少华到了身后,细看这一式身法,又不似昔年对头的路数,心头也感到这年轻人使人莫测高深。当下缓缓转过去,脸含微笑,说道:“小兄弟,咱们说好了,你接贫道三掌的,怎么是这般躲躲闪闪,那就一掌也没有接了。”

  卓少华究是心智尚未恢复清明,人家出言相激,他听来觉得人家说得很对,这就说道:“接就接,你使来就是了。”

  “好。”一元子阴笑一声,果然又是一掌,拍了过来。这一掌,他五指晃动,掌势出得极为缓慢,但掌势才出,已然幻起了无数手掌的影子,只见每一支手掌,五指都在晃动,明知这许多手掌,都是幻影,却看不清他那一支手,才是真正击出的手掌?

  卓少华已知自己遇上了一种罕见的奇幻掌法,别说无数手掌,使你眼花缭乱,单是每一支手掌近身生寒的阴气,已使人有难以抵受之感。卓少华愈看愈被幻影所迷,无法出手,心头一急,口中大喝,不管三七二十一,扬手一掌劈了出去。就在此时,突听有人喝了一声:“贤弟接不得,速退。”

  一道人影快得如同飞虹一般,由横里激射而来,一下落到卓少华身侧,人刚站稳,右手已然挥起,掌势运转,快如电闪朝前击出。卓少华虽然听到喝声,但他掌势已出,并未依言退下。但听“啪”、“啪”两声,卓少华和另一个人同时被震得脚下踉跄,后退了三步之多。

  卓少华接住了一掌,但觉对方手掌冷得如同寒冰,和他抵过的手掌,居然冻得五指隐隐发麻。那人也接住了一掌,却比卓少华多退了两步。这人是声到人到,来得实在太快了,先前大家看到的只是一个蓝影,直到此时,他和一元子对了一掌之后,又连退了五步,才站停下来,大家才看清他的面貌。

  这人原来是个蓝衫少年,年岁和卓少华差不多,生得面貌清俊,只是此时脸色苍白,敢情这一掌硬接下来,有些气机不顺,正在闭目调息。许瑞仙根本不认识此人,听他方才口称“贤弟”似乎是王阿大的兄长?心想:“以他方才的来势,身法奇快,一下就接住了神扇子一掌,此人一身武功,分明远胜过自己甚多,不知他究竟是谁?”

  一元子同样感到无比惊诧,自己这一记“迷幻掌”,暗寓玄冰真气,普天之下,能接得下的人,已是屈指可数,这两个年轻人,虽说是两人合接自己一掌,总是被他们接下去了。后来一个蓝衫少年虽然血气浮动,似乎并无大碍,但那王阿大除了被震得退了三步,却居然丝毫无事。这两个年轻的在此出现,决非偶然,莫非他们会是?若真是那人门下,门下在此出现,师长可能也在附近了。自己出山不久,尚有大事待办,看来不宜在此逗留了。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卓少华后退了三步,他练的“九阳神功”,原是“玄冰真气”的克星,但他只有老哥哥输给他二十年功力,一元子却有数十年潜修之功,故而无法克制对方,但“玄冰真气”却也伤不得他。不知刚才替自己接了一掌的人是谁,急忙回头看去,只觉那蓝衫少年极为面熟,好像是很好的朋友,心知这人可能是自己旧识,只是记不起他是谁来了。

  当下就缓步走到蓝衫少年身边,间道:“兄台怎么了?”

  这时一元子已有退走之意,只听他呵呵一笑道:“小兄弟果然好俊的功夫,三掌已过,咱们后会有期,贫道告退了。”他不待卓少华回答,依然挽了清虚道人的手臂,含笑道:“有劳道兄久候了,咱们走吧。”两人并肩行去,一元子门下和茅山派的道士,也紧随他们身后而去。

  许瑞仙眼看一元子自找台阶走了,似乎对这蓝衫少年甚为忌惮,心中却猜不透蓝衫少年的来历,暗想:“如能从他口中探出他的师门渊源,这王阿大的来历,也可以弄清楚了。”这就举步朝蓝衫少年身边走去。卓少华因蓝衫少年正在运功调息,也一直守在身边。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蓝衫少年缓缓睁开眼来,吁了口气,才含笑道:“愚兄只是受了他一些寒冰之气,刚才已把它悉数逼出体外了,贤弟没事吧?”他苍白的脸色,此刻果然很快已恢复过来,红润如玉。

  卓少华道:“还好,方才和他手掌一接,他手掌比冰还冷,把我手掌冻得隐隐发麻,现在早没事了,哦,兄台是……”

  蓝衫少年摇摇头道:“贤弟不认得愚兄了,我是蓝允文呀。”卓少华摇摇头道:“兄台说的一定是卓少华,在下不是卓少华。”

  蓝允文听得大奇,问道:“那兄台是什么人呢?”

  卓少华道:“我叫王阿大。”

  “王阿大?”蓝允文一双眼睛望着卓少华,说道:“这不可能,你明明就是卓贤弟……”

  许瑞仙心中暗道:“原来他是卓少华的朋友,不是王阿大的朋友,那就不可能从他口中问出王阿大的来历了。”

  高美云道:“你明明就是卓大哥咯,方才我看你使的是“捉迷藏”的身法,一点也没错。”

  卓少华笑了笑道:“那是在下看姑娘使的时候,记下来的,方才被老道士逼急了,才姑且一试。”

  高美云拉着师傅的手,急叫道:“师傅,他明明就是卓大哥,他怎不肯承认呢?“

  许瑞仙道:“徒儿,他说不是少华,也许真的不是了。”

  高美云不依道:“师傅,他一定是的,徒儿决不会看错,他是卓大哥。”

  许瑞仙暗暗捏了她一下手掌,一面朝蓝允文含笑道:“这位蓝少侠,大概和卓少华很熟吧?”

  蓝允文道:“在下和卓少华结义兄弟,二位是……”

  许瑞仙含笑道:“我是卓少华的五师叔,她是我门下高美云。”

  蓝允文拱拱手道:“原来是许女侠,高姑娘,在下幸会。”

  许瑞仙道:“蓝少侠一身所学,迥异常人,不知是那一门派的高弟?”

  蓝允文淡淡一笑道:“在下粗浅武功,出之家传,倒教许女侠见笑了。”家传武学就没有门派了。

  许瑞仙自然知道他不肯说,也就一笑置之,说道:“我们就是出来找卓少华的,他失踪已有三月之久,刚才遇上这位王少侠,我也只当他就是卓少华……”

  卓少华接口道:“在下真的不是卓少华。”

  蓝允文从他面貌、举止、口音,已可断定他必是卓少华无疑,只是他不明白卓少华何以坚不承认?心头不禁疑念丛生,朝许瑞仙拱拱手道:“这位王兄,既然不是卓贤弟,也许真是面貌相同也说不定,许女侠贤师徒那就请吧。”

  说到这里,一面暗以“传音入密”朝许瑞仙道:“许女侠且先行,在下想和他同行,也许可以查出一些眉目来,亦未可知。“

  许瑞仙想想自己既然问不出名堂来,让他仔细盘问盘问也好。这就点点头道:“蓝少侠说得是,美云,咱们走吧。”

  高美云道:“师傅,他一定是卓大哥,他……”

  许瑞仙道:“天下面貌相同的人多得是,据为师看,他确实不是少华了。”拉着高美云的手,一面朝二人点头为礼,朝出径上行去。高美云虽被师傅拉着走去,却不时的回头朝卓少华看去,似有些依依难舍。

  蓝允文看在眼里,心中暗道:“这高姑娘对卓贤弟倒是情有所钟呢。”一面走近几步,一手拉着卓少华在一块大石上并肩坐下,含笑道:“贤弟,你方才说的大概不是真话了?”

  卓少华道:“我说的都是真话。”

  蓝允文微笑道:“你明明是卓贤弟,为什么要说是王阿大呢?”

  卓少华急道:“我真的是王阿大。”

  蓝允文脸上现出恳切之色,徐徐说道:“贤弟,你总记得愚兄和你义结金兰,情同生死,你有什么困难之处,只管说出来,就算有天大的事,愚兄都可以给你担待,你说给愚兄听,究是为了什么?”

  卓少华道:“我没有困难,真的没有。”

  蓝允文任他怎么说,也不会相信他是王阿大,但只是想不出他何以硬说他是王阿大呢?望望他,淡淡一笑道:“贤弟,你再想想看,你身边可有一方玉佩?那玉佩上雕刻的是一株九蕙兰花……”

  “没有。”卓少华道:“我身上没有玉佩。”

  蓝允文看他坚决不肯承认,也并不在意,笑了笑抬头望望天色,说道:“时间不早,王兄既然不是卓贤弟,但总是和贤弟生得极像,这也是缘吧,在下想请王兄到前村酒店小酌,王兄肯赏脸么?”

  卓少华道:“蓝兄既然盛情见邀,兄弟却之不恭,只好奉陪了。”

  蓝允文大喜道:“那就走吧。”两人并肩而行,不多一回,便已赶抵金村,这里正好有一间茶馆兼卖酒食的小店。

  蓝允文抬手道:“王兄请先。”卓少华当先跨进店门,蓝允文走在后面,从袖中丢出一颗石子,也举步跟了进去。

  他这颗石子,随手一丢,就无声无息的嵌在小店门口左首墙角上,那是一颗围棋子大小,半黑半白的石子,平常人当然不会注意到它;但认得这颗石子的人,自然会知道它的用处了。两人刚在一张座头上落坐,便有店伙趋了上来,哈着腰问道:“二位公子要些什么?”

  蓝允文道:“先沏两盏好茶,有好的酒菜,只管送上来。”

  店伙连声应是,问道:“公子爷要喝什么酒?”

  蓝允文道:“花雕。”店伙匆匆退去,接着就送上了两盏香茗。

  蓝允文举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他故意和卓少华谈些经史百家、诗词歌赋,这些谈话的题材,正是他第一次遇到卓少华,两人所交谈的话头,他是有意试试他的。要知九眺先生不仅是六合门的名宿,而且也是一位饱学之士,卓少华自幼受他薰陶,在文学上也奠下了深厚的基础。

  一个从小念过的书,一世都不会忘记,他虽然神志受到迷失,但经长风子教他练习“九阳神功”,和输给他二十年功力之后,神智已经清明了不少,只要有人提醒,就可以慢慢的记起一点来。因此,蓝允文和他提到经史百家,诗词歌赋,他虽然要迟钝的加以思索,但大半都能答得上来。

  蓝允文坐在他对面,他的一举一动,自然看得清楚,经过一阵交谈,他已可完全确定在眼前的王阿大就是卓少华,从他的言谈中,可以看得出他对有些物事,似乎已经不复记忆。蓝允文想着想着,不由得猛然一怔,忖道:“莫非他被人迷失了神智不成?那一定是他爹江南盟主卓清华干的了。”

  想到这里,不觉暗暗哼了一声,忖道:“卓清华好大胆子,他看到我的玉佩,还敢对卓少华下毒啊,玉佩不在卓少华的身上,那一定是给他搜去了,他居然敢隐匿不报。”想到这里,双目之中不禁隐含杀气。

  就在此时,店伙正好送来酒菜,抬眼之间,只见卓少华两眼一直痴痴的望着自己,这眼神,不是和临别那晚,在镇江客店中对酌时痴痴的看着自己,一般模样么?他心头一阵跳动,脸上不由得一红,忙道:“王兄,咱们喝酒。”

  目光一溜,右首座头上,已经来了一个庄稼汉,正在向店伙要酒菜,走在乡村之间,只有庄稼汉打扮,才不会引人注意。蓝允文藉着举杯喝酒之际,暗以“传音入密”低低的嘱咐了他几句。那庄稼汉连眼睛也没朝他看一下,听完之后,只是轻轻的点了下头。

  蓝允文仍然继续和卓少华低斟浅酌,两人倒也谈得十分投机。蓝允文忽然望望天色,口中“啊”了一声,失笑道:“我们只顾饮酒谈天,天色已经不早,此刻大概是酉时了,再过一会,天都快黑了,王兄不是还要赶路么?从这里过去,只有白沙埠才有客店投宿,错过了这个宿头,就麻烦了,你我一见如故,他日有缘,当再作良晤,兄弟也另有事去,那就在此地分手了。”说完,探怀取出一锭碎银,赏了店家,就站起身来。

  卓少华站着起身,拱拱手道:“蓝兄说得是,兄弟告辞。”两人走出酒店,便自分手,卓少华心中并无一定去处,听蓝允文说出白沙埠有客店可以投宿,就一路往白沙埠而去。那庄稼汉等两人离去之后,也立即会账出门,急勿勿的朝白沙埠跟了下去。夜色渐浓,矗立在兰赤山坳间的兰赤山庄,已经沉浸在一片黝黑之中。突然,一道人影,有如天马行空,飞掠而来,越过高墙,泻落天井。阶上暗影中,有人喝了声:“什么人?”那人落到大天井,就举步往阶上行去,口中沉声道:

  “速叫鹿昌麟来见我。”原来这人是个身穿绿袍的白髯老人。

  阶上两名汉子一眼看到老人急忙趋步下阶,躬下身去,惶恐的道:“属下叩见令主。”

  绿袍老人一挥手道:“快去。”一名汉子连声应“是”,飞奔而去。另一名汉子不待吩咐,抢先进入大厅,燃起了厅上的纱灯。绿袍老人徐步跨入大厅,刚在上首一把太师椅上坐下。

  大厅前人影一晃,有人躬身道:“属下鹿昌麟告进。”

  绿袍老者道:“进来。”

  鹿昌麟急步趋入,又朝绿袍老人躬下身去,虔敬的道:“属下不知令主夤夜莅临,不克远迎,还望令主恕罪……”

  绿袍老者一挥手,打断他的话头,问道:“本座奉命南巡,把此处移交给卓清华之后,一切还顺利么?”

  鹿昌麟道:“回令主,卓盟主秉承令主钧命,联络大江南北武林同道,如今已大半归附本庄,进行得尚称顺利。”

  绿袍老人口中“唔”了一声,又问道:“六合门的九眺先生和董仲萱是卓清华亲自处理了再送来的么?”

  “不是。”鹿昌麟道:“那是三个月以前的事,司空靖大约对卓盟主起了疑,约了师弟董仲萱,还有他门下的卓少华一同赶来夜探本庄,属下前一日已经接到卓盟主的飞鸽传书,业已布置就绪,正好那天小公主和穆嬷嬷途经这里,宿在本庄,是穆嬷嬷出手把他们拿下的。”

  绿袍老者问道:“他们人呢?”

  鹿昌麟道:“是穆嬷嬷吩咐,江南武林人物,应由卓盟主处置,她不便作主,后来卓盟主来了,决定依例行事,把司空靖和董仲萱送回总坛去了。”

  绿袍老者问道:“卓少华呢?”

  鹿昌麟道:“卓少华是穆嬷嬷带走了。”

  “砰。”绿袍老者一掌拍在茶几,怒声道:“穆七娘胆敢和我作对,她有几个脑袋?”鹿昌麟吓得面无人色,噤若寒蝉,不敢作声。

  绿袍老者问道:“小公主她们可是回去了?”

  鹿昌麟道:“属下前天接到总坛令谕,小公主一个人又偷偷离开总坛,据推测可能是去杭州游玩,要属下立即派人暗中注意,予以保护,穆嬷嬷昨天也赶来了,只是本庄尚未接到她行踪的信息,大概是赶到杭州去了。”

  “好了。”绿袍老者道:“你给我传谕调集本庄现有人手,一起随我去。”鹿昌麟躬身应是。
  
  

  卓少华赶到白沙埠,天色已接近黄昏。这里只有一家客店,一排平房,大概一共只有十来个房间,也是因陋就简,用木板隔的。小地方咯,过路客商只要有个铺,可以歇脚就好,谁还去讲究房间的华丽不华丽,舒适不舒适?

  卓少华住的是后进右首一排三间西厢房的靠左一间,是小天井的角落里。落下店,伙计可是巴结着送茶送水,不停地献着殷勤。那是经过这里的人,大半都是贩夫走卒,很少有穿长衫的读书相公,会在这种地方落店。卓少华穿着一袭青罗长衫,丰神如玉,像是贵介公子,读书种子,店伙那得不加倍巴结?

  卓少华因方才和蓝允文在金村吃过酒食,他不会喝酒,喝了几杯,就有些醉醺醺欲醉,这就掩上房门,和衣躺下。这时天色已黑,店伙举着灯送来,但因卓少华已经睡了,不敢惊动,正待悄悄退下。

  “喂,伙计。”天井入门处,不知何时来了一位身穿青纱长衫的少年相公,叫着道:“你们有清净的上房么?”

  店伙一眼看到进来的又是一位读书相公,连忙迎了上去,陪笑道:“啊,是公子爷,小店最清静的就是东厢房了,一共只有三间是单独的房间,其余都是四个铺一间的……”

  “谁要四个铺的了?”那少年相公截着他话头,问道:“我要单独的房间,你快领我去看看。”

  “是、是。”店伙没命的应是,领着少年相公急步走到西厢房,打开中间一间,陪着笑道:“公子爷,这三间厢房,要算中间这一间最宽敞了……”

  少年相公只瞥了一眼,问道:“还有两间呢?”

  店伙道:“左首一间,已经有客人了,住的也是一位公子爷,只有右首这一间了。”他又领着他走到右首那一间门口,伸手打开了房门。

  这一间果然较为狭小,而且和正屋较为接近,通铺房间,一个房有时可以住上八九个人,这些贩夫走卒,一天下来,汗湿如雨,身上自然有股汗臭,冉加他们吃的是生蒜、大葱,如今又是五、六月大热天,接近通铺房间,这股气味,就热呼呼的不时传来。少年相公掩掩鼻,一声不作,回头就走。

  店伙急了,跟在他后面问道:“公子爷,你……老要那一间……”这声音几乎近于哀求。

  少年相公走回中间一间,说道:“就是这一间吧,被单都给我换一换,最好要新的。”“是、是。”店伙就怕他不要,既然要了,这颗心总算定了下来,没命的应是,说道:“这间房子不但宽敞,也通风得多,后面这两扇窗开出去,就是菜园子……”

  “快去。”少年相公道:“你去给我打一盆洗脸水来,哦,面巾要新的,我自有重赏。”

  这“重赏”二字,不知有多大的份量,店伙听得眼睛一亮,连耳朵都快竖了起来,连连哈腰道:“新的,新的,这三间客房用的,自然是全新的了。”

  卓少华躺在床上,原本没有睡熟,他自然听到少年相公的声音,口齿稚嫩,听来极为耳熟,好像又是自己的熟人。老哥哥说,自己是被穆七娘用药物迷失了本性,以致神智受蒙,想不起从前的事来,这次下山,老哥哥嘱咐过自己,非找到穆七娘,取到解药,是无法恢复清明的,所以要自己单独行动。

  隔壁房间,只隔了一层木板,少年相公一举一动,声音当然听得十分清晰,那店伙真还巴结,一会送洗脸水,一会送新沏的茗茶,一会又换新的被单,口中只是陪着笑,讨好这位公子爷,自然既唠叨,又解释的说上一大堆话。

  这位少年相公也真难伺候,一会嫌洗脸水是冷的,其实现在是大热天,洗脸何必一定要用温水?一会又嫌茶叶太粗,喝了嘴里有股味儿,接着又大声叫喊伙计,敢情还没用饭,要店伙给他去叫饭菜;但饭莱来了,他又嫌肉片炒得太老,饭是糙米,粗得咽不下喉咙。
  
  于是他又大声叫着伙计,把饭菜端下去,要厨房里给他下面条,等到面条送来了,他又嫌太油腻,应该用清汤煨,不该用重油,大概只挑了几筷子,又要伙计端开。这一来,他胃口全没有了,索性就掩上房门睡觉。

  卓少华睡在他隔壁,来了这样一位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嫌这嫌那,真比店伙还要吃不消。现在他总算睡下了,以为可以清净了,那知少年相公又嫌床板太硬,翻来覆去,一直睡不好,木板也就不时的发出声响来。皇宫里有些官儿叫做侍读,是陪太子读书的,这回卓少华可真是陪着隔壁房里的少年相公,大家睡不着了。

  一宵过去,天色甫亮,卓少华几乎一晚没有好睡,眼看天色已亮,索性不睡了,开出房门,想在小天井中走走。那知他刚跨出房门,隔壁那位少年相公也是一晚没睡,开出门来。两人四目相投,那少年相公忽然脸露欣喜之色,口中轻“哦”一声,抢上一步,一把握住了卓少华的手,叫道:“你是王阿大,你也住在这里。”

  卓少华举目看去,那少年相公生得眉目清俊,一脸喜孜孜的,笑意甚浓,看去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他是谁来?不觉楞得一楞,迟疑的问道:“兄台是什么人?”

  少年相公拉着他朝墙角边走了几步,四顾没人,低低的道:“王阿大,你怎么连我都不认得了,我就是小公主呀。”卓少华“啊”了一声,要待张口。

  “嘘。”小公主轻轻嘘了一声,说道:“你别叫出声来,此时此地也不能叫我小公主呀。”

  卓少华道:“那我要叫你什么呢?”

  小公主目光盯着他,轻咦道:“奶娘怎么没给你服解药呢?”一面接着朝他笑了笑道:“王阿大,我看这样吧,我本来姓严,你就叫我严兄好了。”

  卓少华道:“但你是女的啊。”

  “叫你别嚷,你又嚷了。”小公主轻轻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嗔道:“我教你叫我严兄,你就叫我严兄好了。”

  卓少华怔怔的看着她,说道:“你嗔的时候很好看。”

  小公主被她说得粉脸发赧,但心里却有着一丝甜甜的感觉,轻轻拉了他一下手,说道:“我说的话你听到了么?”

  “听到了,听到了。”卓少华点着头道:“你要我叫你严兄。”

  小公主甜笑道:“对了。”

  卓少华问道:“那你叫我什么呢?”

  小公主道:“我们跟外人说,我们两人是同窗好友,你叫我严兄,我自然也叫你王兄了。”

  卓少华道:“我记得,但……人家问起来,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该怎么说呢?”

  小公主给他问得脸上又是一红,幽幽的道:“你问我的真名呢?还是假名呢?”

  卓少华道:“你都说给我听,我不会告诉人家的。”

  小公主红着脸低声道:“我叫严玉兰……唉,假名……我还没想出来呢,严……严什么呢?你给我想一个可好?”

  卓少华忽然想到自己叫卓少华,不觉脱口道:“你叫严少华好不好?”

  严玉兰知道他叫卓少华,这时听他给自己取的假名严少华,不觉点点头,咭的笑道:“很好,我就叫严少华好了。”她拉着他的手,迫切的问道:“你去过杭州没有?”

  卓少华觉得杭州这地方听来极熟,这就沉思了下道:“好像很熟。”

  “你真的很熟?”严玉兰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充满了兴奋之色,说道:“这样就好,听说杭州西湖很好玩,你陪我去好么?”

  卓少华道:“你要婆婆陪你去不好么?”

  “奶娘讨厌死啦,整天唠唠叨叨,这也不能去,那也不能去,我才不要她陪我去呢。”严玉兰抿着嘴,忽然轻笑一声道:“这次我是瞒着奶娘,偷跑出来的,没人作伴,所以要你陪我去咯,你说好不好嘛?”

  卓少华道:“这样,婆婆会怪我的。”

  “才不会哩。”严玉兰道:“我们只要不让她知道就好了。”卓少华还是犹豫着,没有作声。

  严玉兰嗔道:“王阿大,你如果不答应陪我去,以后我就不理你了。”

  卓少华看着她脸含娇嗔,很是生气模样,心中就好像有些惶恐,连忙说道:“好嘛,我陪你去就是了。”

  严玉兰这才回嗔作喜,欣然道:“那你快去收拾收拾,我们就要走了。”

  卓少华道:“我没有东西收拾的。”

  “我也没有。”严玉兰道:“我们洗把脸就走。”店伙看到两人站在屋檐下说话,就巴结的送来了洗脸水。

  严玉兰叫道:“喂,伙计,你们这里有没有烧饼油条?”

  店伙道:“有,有,小店前面,就在做烧饼油条,公子要几套?”

  严玉兰道:“我们两个人,自然要两套了。”

  店伙又道:“公子爷要不要豆浆?”

  严玉兰道:“你去给我们叫来就是了。”

  店伙应了一声,依然不走,问道:“二位公子爷,豆浆要甜的还是咸的?”

  “甜的。”严玉兰挥着手道:“快去,真噜嗦。”两人匆匆回房,匆匆盥洗完毕,店伙已经提着食匣,送来了两碗甜豆浆,两套烧饼油条。

  严玉兰要卓少华在对面坐下,一面拿起一套烧饼油条,两手捧着咬了一口,一面说道:“王兄快吃了。”

  她昨晚嫌这嫌那根本没吃什么东西,这时肚子早就饿了,再加有卓少华跟她作伴,心情也愉快了,自然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一套烧饼油条,又把一大碗豆浆也都喝了下去。然后甜甜一笑道:“王兄,我们现在可以走啦。”

  走出店堂,会过店账,她心里一高兴,拿出一锭五两银子,叫道:“伙计,这是赏你的。”

  两个房间,不过两钱银子,她却出手赏了店伙五两银子,这下直把店伙看得目瞪口呆,楞在当场,像木鸡一般,也忘了说谢了,直等两人跨出店门他才如梦初醒,急急忙忙赶了出来,不住的躬着身道:“谢谢公子爷,谢谢公子爷,二位公子爷,一路顺风,下次再到小店来……”说一句,躬一下身,直到两人身形渐渐远去。第七章 追问解药

  傍晚时分赶到分水,这里只是一个偏僻的山城,只有一条大街,一家客店,客店当然也不会太大。两人依然住了隔壁两个房间。严玉兰洗了把脸,就跑到隔壁卓少华的房间里来,叫道:“王兄,我们要店伙把晚餐送到房里来吃好么?”

  卓少华道:“街上好像有一间菜馆,我们还是到菜馆里去吃的好。”

  “不成呀。”严玉兰眨着眼睛,低低的道:“我这次是偷偷跑出来的,我想奶娘知道了,一定会追下来,到菜馆里去,人多眼杂,万一给人看到了,嬷嬷就会找着来,那时怎么办?”

  卓少华想了想道:“那就叫店伙送到房里来吃好了。”

  严玉兰甜甜一笑,望着他,心里暗道:“可惜他被嬷嬷迷失了神智,等我杭州回来,就带他回去,好歹也要给他解了失神药物。”

  卓少华道:“你在想什么呢?”

  “没有。”严玉兰翩翩然站起身,走到房门口,高声叫道:“伙计。”

  店伙三脚两步的奔了过来,陪笑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严玉兰道:“你去街上菜馆里叫几样可口的饭菜送来,要最好的,快去。”店伙连声应是,匆匆退去。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店伙送来一盏红烛,烛影摇曳,两人静静相对,分外显得诗情画意。又过了一会,菜馆送来酒菜,店伙在房中摆好一张方桌,两副杯筷,然后端上六色菜肴一个锡壶,一面陪着笑道:“二位公子,请用酒了。”

  严玉兰道:“我们不会喝酒,并没叫酒呀。”

  店伙道:“这是三元楼自己酿造的十五年陈女儿红,在附近百里,可是大大有名,凡是到三元楼叫菜,他们都要送半斤好酒,这叫招牌酒,二位公子少喝些,助助兴。”

  严玉兰看他唠叨个没完,攒攒眉道:“好吧,你放着就是了。”店伙巴结的替两人面前斟满了酒,才行退出,随手掩起房门。

  严玉兰道:“王兄请喝。”

  卓少华端起酒杯,望着她,说道:“严兄请。”他先喝了口酒,严玉兰不好拒绝,也举杯喝了一口。

  两人一面吃菜,一面谈天,因为女儿红酒性醇和,入口不烈,不知不觉喝完了一杯,卓少华取过酒壶给她斟了一杯,自己面前也斟满了。你别看分水地处僻远,三元楼的菜,手艺可不坏,两人不觉又干了一杯。

  卓少华正待伸手取壶,严玉兰玉脸微酡,一把把酒壶抢了过去,娇声道:“王兄,你已经替我斟过一杯,现在该我来了,你坐下来,我给你斟。”刚说到这里,房门呀然开启。

  严玉兰连头也没回,叱道:“我们又没叫你,你进来作甚?”

  卓少华一眼看到进来的正是穆七娘,不觉吃了一惊,急忙叫道:“是婆婆。”

  严玉兰回过头来,看到穆嬷嬷,不由得一怔,说道:“奶娘,是你。”

  穆嬷嬷跨进门,又掩上了门,拉长了一张马脸,神色狞厉,重重哼了一声,问道:“你们就住在一个房里吗?”

  严玉兰粉脸蓦地羞得通红,娇羞的道:“谁说的?我们一共要了两个房间,我的房在隔壁,这是一起吃饭咯。”

  穆嬷嬷稍稍舒了口气,神色也为之稍霁,问道:“你如何碰上王阿大的?”

  严玉兰道:“是今天早晨,在金村一家客店里遇上的,我要他和我作伴到杭州去玩。”

  穆嬷嬷目光冷厉,望着卓少华道:“是这样么?”

  卓少华点点头道:“是的。”

  穆嬷嬷道:“这三个月,你在那里?”

  卓少华道:“没有在那里。”迷失神智的人,才会这样说话。

  穆嬷嬷又道:“你怎么会到金村去的?”

  卓少华道:“我也不知道,是一个人说的,那里有客店,我就去了。”

  穆嬷嬷自然知道,他迷药未解,所以说话并无头绪,但她依然紧跟着问道:“这些日子,你遇上了些什么人,你还记得起来么?“

  卓少华道:“很多人,有些人硬要我跟他们去,说我是卓少华,我说不是的,我叫王阿大,要找婆婆。”这话是老哥哥教他的,穆七娘盘问你的时候,你就这么说。穆嬷嬷似乎相信了,口中沉“唔”了一声。

  严玉兰接着说道:“奶娘,他服了你的“无忧散”不大清爽,你就给他解了吧,奶娘,你说好不好嘛?”

  穆七娘看了她一眼、摇摇头道:“不行。”她只说了两个字,就神色凝重的道:“你可知道你偷溜出来,老夫人如何牵挂?不然我老婆子也不会连夜赶出来了,你立即跟我回去……”

  “哦,还有,方才老婆子来时,发现客店对面暗影中,有几个形迹可疑的人潜伏窥伺,说不定是冲着你们来的,今晚这里只怕会出事,你们赶快从后门出去,由王阿大保护你速即回去,老婆子要看看他们来路,自会随后跟来。”

  严玉兰问道:“那是些什么人呢?”

  穆嬷嬷突然神色一变,侧耳细听,低声道:“有人来了,你们立即从后窗出去,这里自有老婆子会打发的。”话声一落,不住的朝两人打手势,示意快走。穆嬷嬷一身功力,如今可不是干拍花党的时候所能比拟,她说得如此郑重,来人一定厉害非凡了。

  严玉兰想到这里,悄悄拉了卓少华衣衫,低声道:“我们走。”轻轻推开后窗,正待跃出。
  
  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喝道:“穆七娘,你请出来吧。”穆嬷嬷心头虽是十分怒恼,但怕小公主万一有了什么事,只好强忍着怒火,暗暗朝两人挥挥手,“扑”的一声,吹灭了烛火。卓少华因老哥哥再三交代,不可在穆七娘面前展露身手,最多也只能使出目前的一成功力,因此他用手按了下窗沿,才纵身出去。

  穆嬷嬷赶紧轻轻掩上窗户,又把一双筷子塞到床下,才功凝双掌,凛立当门。门外久久不闻动静,似已不耐,又有人提高声音喝道:“穆七娘,你也算得是一号人物,怎么,不敢出来吗?”

  穆嬷嬷几乎气炸了心,口中喝道:“无知鼠辈,老婆子岂会怕了你们?”开启房门走了出去,行到阶上,目光一聚,只见大天井中间,站着一个中等身材的老者,此人年约五旬以上。颏下留一把山羊黑须,自己根本不识其人,心中暗暗奇怪,忍不住问道:“你是什么人,找我老婆子有什么事?”

  黑须老者道:“你就是拍花党的穆七娘吗?”这话口气说得很是无礼。

  “不错,老婆子就是。”穆嬷嬷沉哼一声道:“你呢?你是什么人?”

  “只要你是穆七娘就好。”黑须老者道:“我是什么人,无关紧要。”

  穆嬷嬷听得心中一动,暗道:“听他口气,好似他背后另有人了。”这一想,强压着怒气,缓步走下石阶,一面问道:“有什么事?”

  黑须老者冷声道:“老夫要把你带走。”

  穆嬷嬷听说他居然要把自己带走,不由得怒笑道:“凭你配么?”

  黑须老者大笑道:“老夫如果不配,也不会说出口来了。”#--iCMS.PageBreak--#穆嬷嬷渐渐逼近过去,冷峻的道:“那你该路一手给老婆子瞧瞧了。”话声出口,右手五指箕张,倏地朝对方当胸抓去。

  黑须老者凛立不动,右手一抬,迎着拍出一掌。双方出手均快,穆嬷嬷陡觉对方掌力如涛,一股如山暗劲,直压过来,这一记竟然是少林寺“大力金刚掌”,心头方自一凛。在这一瞬间,四周风声飒然;一下从四个方向飞掠出四道人影,同时出手朝自己夹击过来。

  穆嬷嬷今非昔比,从交击而来的拳掌风声中,约略可以辨认得出,这四人使的竟有武功门的“功力拳”,九华派的“青阳掌”,鹰爪门的“大鹰爪手”,而且每一个人都有他独门深厚的功力,心中更是无比惊诧,一时不愿和他们硬拼,立即施展身法,身形一个轻旋,方自脱出五人包围,厉声喝道:“你们……”她刚说出两个字,陡觉后腰一麻,已被人点了穴道。

  原来对方深知她的底细,这五人武功虽高,决难困得住她,也早已算定了她闪出去的方向和位置,另外隐伏了一个高手,等她脱出包围,就出手点了她的穴道。这人一击得手,立即挥了挥手道:“带走。”这时从石阶上又飞奔出三个人来,由领头的一个指挥着另两个,押着穆嬷嬷就走。
  
     

  兰赤山庄灯火通明,照耀得如同白昼,大厅阶前,分两旁站立着二十四名身穿黑色劲装,腰跨钢刀的彪形大汉,一个个挺胸凸肚,剽悍而严肃。阶上站着总管追风客鹿昌麟、副总管翻天手吉鸿飞。大厅上首一把交椅上端坐着一个白髯绿袍老人,他左右两边,另外摆了两把交椅,左首椅上赫然是江南盟主卓清华。

  右首椅上则是中等身材,相貌清臞,颏下留一部黑须的老者,则是三湘武林盟主,少林南派名宿铁指绵掌张椿年。再下来,左右两边还有四把交椅,坐着的则是徽帮老大冯子材、武功门掌门陆鸿藻、九华剑派刘寄生、鹰爪门雷东平。身为阶下囚的则是穆嬷嬷,她被点了昏穴,由两名黑衣劲装大汉挟持着站立。

  绿袍老人一抬手,喝道:“杜鹃,搜她的身。”伺立绿袍老人身后的杜鹃答应一声,走到穆嬷嬷身边,从她怀中取出一件件东西,一并送到绿袍老人面前,说道:“启禀令主,令牌果然在她身上。”

  绿袍老人哼了一声,目光盯注在小几上,那是两个蓝花瓷瓶,一个葫芦形的装的是“无忧散”,另一个略呈扇形的则是解药,他心头略放,一抬手道:“解开她穴道。”杜鹃答应一声,回身退下,举手一掌,拍开了穆嬷嬷的穴道。

  穆嬷嬷身躯一震,陡地睁开眼来,这一望一张马脸不禁变了颜色,嘿然道:“令主把老婆子拿来,要待怎的?难不成老婆子犯了什么法么?”

  绿袍老人怒哼一声道:“穆七娘,你敢对本座这样说话?”

  穆嬷嬷道:“令主莫要忘了,老身还是总坛的巡监身份,和令主……”

  “住口。”绿袍老人叱道:“穆七娘,你本是拍花党的一个贼婆,幸蒙主上收留,委以巡监,可谓待你不薄,平日里你擅自作威作福,城主念在你十八年来,不无微劳,也就容忍下来,如今你胆敢心生叛离……”

  穆嬷嬷身躯陡震,连白发都无风飘动,厉声道:“令主说什么?老婆子心生叛离,可有证据?”

  绿袍老人沉哼道:“你盗取本座符令,难道还想否认么?”

  穆嬷嬷明白了,她口中一阵桀桀的怪笑道:“令主应该心里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莫非要老婆子当众抖出来么?”

  绿袍老人听得勃然大怒,喝道:“给我掌嘴。”杜鹃平日受过穆嬷嬷的气,这回可奉了令主的命,纤手挥处,就是一个巴掌打了过去。

  穆嬷嬷登时被打落了两个门牙,满嘴流血,脸色狰厉的道:“你打得好,是非曲直,咱们立即去面见城主,便可分晓……”

  绿袍老人哼道:“本座总巡天下,你在本座面前,还敢发横?”

  穆嬷嬷冷笑道:“难道你敢杀我灭口不成?”

  绿袍老人一手按剑,虎的站起身来,沉喝道:“你当本座不敢杀你么?”

  穆嬷嬷大笑道:“严文……”杜鹃没待她第三个字出口,抬手一拂,就点了她哑穴。

  “锵。”一道青锋从绿袍老人鞘中抽出,目射杀机,沉声道:“穆七娘,就凭你这句话,本座就可以当场把你处决了……”就在此时,但听“嘶”的一声,一道入影从大门外射入。此人身法之快,几乎没有看清他的面貌,只见一道青影在大厅上像旋风般一转,挟起穆嬷嬷就朝厅外飞射出去。

  绿袍老人大喝一声:“什么人?”喝声甫出,人已衔尾追出。

  两旁坐着的人在这一瞬间,全部霍然站起,纷纷掠出大厅。绿袍老人身法不可谓不快;但等他追踪掠出,但见一点人影,快得像浮矢掠空已飞出去数十丈外,别说他肋下还挟着一个人,就算他没挟人,像这样飞行绝迹,在武林中也想不出这么一个人来。绿袍老人怔立中庭,几乎看得目瞪口呆。

  这时张椿年、卓清华等人才纷纷赶出,他们当然连半点人影都看不到了。张椿年低声道:“令主,此人……”

  绿袍老人哼了一声,才道:“此人身手奇高,此刻只怕已在数里外,本座真想不出他会是谁来?”

  卓清华道:“想不到穆嬷嬷真的会勾结外人,此事令主该如何处置呢?”

  绿袍老人缓缓的转过身来,才说道:“刚才这件事,大家都看到了,现在惟有据实呈报城主,再作定夺……”说到这里,回头道:“鹿总管。”鹿昌麟、吉鸿飞,一人一边,站在阶上,竟然一动不动。

  绿袍老人悚然一惊道:“莫非鹿总管他们被来人制住了?”卓清华急忙转身走上石阶,举手拍开了鹿昌麟、吉鸿飞二人的穴道。

  鹿昌麟才如梦初醒,口中“啊”了一声,和吉鸿飞一齐急步趋下阶来,望望众人,讶异的道:“令主……”

  绿袍老人一抬手制住他的话头,问道:“鹿总管,你可看清是什么人点了你的穴道吗?”

  鹿昌麟一怔,说道:“属下一直站在阶上,根本没看到人,属下该死,竟然一点也不知道被什么人点了穴道。”以追风客鹿昌麟的能耐,在江湖上足以可列入一流高手,他居然连人影都会没看到。

  绿袍老人点点头,他相信这是实情,因为他亲眼看到那人挟了穆七娘,还能飞行绝迹,一面缓缓说道:“你们随本座进去,咱们商议正事要紧。”
  
     

  今晚浮云如絮,月光黯淡,时有时无,连满天星星,都一个也不见,只有山风吹得很紧。这是群山中最高的白石尖山顶上,万籁俱寂。一条人影比飞还快,掠了上来,那是一个长发披肩,左脚微跛,露出一只金光灿然的铜脚,原来他就是飞跛子。

  他刚一掠上山顶,就把挟在肋下的穆嬷嬷往地上一掷。这一掷,在他来说,并不算重,但穆嬷嬷受制的几处穴道,却全解开了,她从昏迷中被一掷而醒,还不知道此身已在高山之巅,立即一个挺身,要待腾身而起。那知身形堪堪挺起,竟然“啪哒”一声,重又跌堕下来,她这才发现自己四肢百骸竟似全散了,连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心头猛吃一惊,急忙暗暗吸了口气,运功检查,这一吸气,才发现自己一身功力,已经全无,不禁暗暗切齿:“是严文兰这丫头点废了自己的武功,这丫头果然好毒辣的手段。”

  穆嬷嬷支撑着坐起身子,目光一动,直到此时她才发觉四外幽暗的天空,山风很紧,自己不是被幽禁在地室之中,这里好像是一处山顶?心头更觉奇怪,口中咦了一声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

  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接口道:“自然是老夫把你带来的了。”

  穆嬷嬷回头四顾,山顶上空荡荡那有什么人影?这座山顶,几乎寸草不生,连半棵树都没有,就是小鸟也藏不住。她心知遇上了高人,这就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苍老声音笑道:“老夫么,是拍花门的老祖宗。。

  穆嬷嬷哼道:“老婆子走了一辈子的江湖,朋友不用再扮神装鬼了。”

  她话声甫落,突听面前有人发出一声隙亮的长笑,急忙定眼看去,自己面前,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长发怪人,洪声道:“你称我一声老祖宗,也并不吃亏。”

  穆嬷嬷骤睹此人,不觉暗暗一惊,说道:“是你。”

  飞跛子道:“是老夫把你从令主剑下救出来总不错吧?”穆嬷嬷相信,但也更是惊诧,兰赤山庄今晚的阵仗,她是亲眼看到的。

  别说令主一身武功,已得城主亲传,武林中很少有人是他对手,何况在座的还有三湘盟主张椿年、江南盟主卓清华、武功门陆鸿藻、九华剑派刘寄生、徽帮冯子材,鹰爪门雷东平、和总管鹿昌麟、副总管吉鸿飞,无一不是江湖一流高手他居然能把自己从兰赤山庄救下来,这实在是一件令人不可思议之事。

  飞跛子道:“你不相信?”穆嬷嬷道:“你究是什么人?”

  飞跛子说:“老夫飞跛子。”

  穆嬷嬷从未听过飞跛子之名,忍不住冷声问道:“你把它婆子从兰赤山庄救出来,不会是动了恻隐之心吧?”

  飞跛子笑道:“不错,老夫六十年来,从未动过恻隐之心。“

  穆嬷嬷道:“那么目的何在?”

  “问得好。”飞跛子道:“老夫要问你两件事,你好好回答,也许老夫真会放你一条生路。”

  穆嬷嬷道:“若是老婆子不好好回答呢?”

  飞跛子沉笑道:“那你只怕比死一百次,一千次还惨。”

  穆嬷嬷也相信,从他说话的口气,可以听得出来,飞跛子决不会是白道中人,而且此人武功又高不可测,他要从兰赤山庄把自己救出,他要问的两件事,自然都十分重要,自己真要不说,他什么手段都会使得出来!心念一转,冷冷的道:“你能恢复我的功力?”

  飞跛子笑道:“举手之劳。”

  穆嬷嬷道:“先给我治好了如何?”

  飞跛子道:“可以”双手突然凌空推了过来。

  穆嬷嬷只觉全身一震,骨骼一紧,果然气机舒畅,心头暗暗震惊,运气一试,功力确已恢复,这就说道:“好,你就问吧,老婆子知道的自然会说,不知道的事,你就杀了我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飞跛子道:“好、每一件老夫在三个月前已经问过你,现在老夫再重复一遍,十八年前的四月里,你可从五龙山下一个性曾的收生婆那里,抱走了一个女婴,那女婴左眉梢有一颗朱痣,你把她卖到那里去了?”

  穆嬷嬷心里早已有了准备,不加思索的道:“你既然知道老婆子昔年干的是拍花一行,经老婆子之手,卖掉的婴儿、小孩,每个月都有好几笔,这女婴又并无特别之处,事隔十八年,老婆子如何还会记得?”

  “好。”飞跛子又道:“那么老夫再问你一件事,你在卓少华身上,暗下迷药,又是为了什么?”

  穆嬷嬷道:“老婆子不知道谁是卓少华?”

  飞跛子道:“卓少华就是被你迷失神智之后,你替他取了名字叫做王阿大的人。”

  穆嬷嬷“哦”了一声,说道:“老婆子看他生得甚是俊俏,卖到富贵人家,去当一名书僮,可以值得二、三百两银子。”

  飞跛子道:“老夫一向不喜听人说谎,穆七娘,老夫要提醒你一句,你若是说了谎话,现在改过来还来得及,等老夫发现,那就迟了,好,老夫话已说完,现在要稍事休息,你仔细考虑好了,再答覆老夫。”说罢,果然在地上盘膝坐下,闭起眼睛,调息起来。

  穆嬷嬷也是成了精的老江湖,自知武功比他差得很远,自然不敢轻举妄动。飞跛子瞑目垂帘,运气调息,她只是站在他对面,目光眈眈,只是注视着他。先前,她还以为他故意欲擒放纵,在试探自己,渐渐她发现飞跛子真的是在运功调息。因为这一阵工夫,可以看到他头顶“百会穴”上,正在冒着丝丝热气,好像蒸笼上冒的热气一般。

  她虽然说不出飞跛子练的是什么功夫,但她听人说过,修道、练武的人,练到上乘境界,头上就会冒白气,由此可见,他并未说谎,正在练功是没有错的了。他怎会在此时此地,练起功来了呢?这只有一个解释,他练的是“子午功”,必须在子、午二时练功,不能间断,此刻不是快到子时了么?是以只向自己问了一半话,就匆匆跌坐运起功来。

  不论武功如何高深,但在运功入定之时,不得有外界的半点侵袭,因为在调息运功的时候,也是最脆弱的时候,稍受外界侵袭,重则立时丧生,再轻也会走火入魔,功力尽废,他怎会没有半点防范的呢?飞跛子头顶上的热气愈来愈多,这正显示他运功已经进入紧要关头,此时只要轻轻给他一指,就可置他于死地。

  穆嬷嬷凶心陡起,暗暗冷笑:“这是你自己不小心,解开了老婆子的穴道没再点上,就闭目运功,死了也只能怪你粗心大意,可怨不得老婆子。”左足一举,正待跨步上去行凶,继而一想,暗道:“不对,此人一身武功,高不可测,自己万一一击不中……

  “不,这是下手的最好机会,任何练成上乘武功的人,惟有练功时全身无一防范之处,此时再不下手,更待何时?”

  “再说这也是自己唯一能逃走的机会,如果不把他制住,自己如何能逃得出他的手掌心去?”她双手在心念转动之际,已经徐徐举了起来,十指箕张,每一根手指,都在凝足了十成功力之后,不由自主起了一阵轻微的颤动。

  因为这一击关系着她生死成败,她必须有十成把握,一击成功。现在她双手已凝足力道,但却还迟迟没有出手,她必须察看清楚,万无一失不可。飞跛子瞑目如故,头顶上冒的热气,似乎减少了些,不像先前的多了。

  穆嬷嬷心上一惊,看来他运功即将完毕了,一时之间感到时不我与,机不可失,提在胸前的双手,不再犹豫,猛地双腕一推,十支钢钩般的手爪,一下落到飞跛子的前胸!现在她的指尖已经接触到飞跛子前胸的衣衫了。

  穆嬷嬷狂跳的心头,一块大石总算落下了一半。她练的“九阴爪”,除非你躲闪得快,没被抓上,只要她指爪触到你的衣衫,她就有把握戳上你十个窟窿,可说已是万无一失的了。她十指贯注九阴真劲用力插下,这一插下顿时感到不对。

  因为飞跛子忽然睁开眼来,眼睁睁的看着她插到他胸前鸟爪般的十指,他身子一动未动,似乎惊骇得有些不知所措。穆嬷嬷手爪既已插下,自然不能罢休,忽然,她发现抽下的十指,只是插在他鼓起的衣衫上,并未真正插入前胸。

  衣衫和前胸,相差本来只隔着一层布而已,但如今在穆嬷嬷的感觉上,却好像十分遥远!衣衫随着自己手爪往下陷去,竟然其深无比,终始没有接触到飞跛子的胸骨,好像衣衫下面,是一个无底深坑,空洞洞无边无际,她两支手掌,全没入在衣衫里面,生似你手臂有多长就能伸进去多长。

  穆嬷嬷到底不是傻子,立时发现自己估计错误,做错了一件事,她反应当然不慢,一发现不对,就急忙缩手;但任何一件事,当你发现做错,再要改过来,都会来不及,穆嬷嬷就来不及了。她以极快的速度,企图缩回手去,双手一抽,竟然休想抽得动分毫。

  飞跛子前胸衣衫,空洞洞的既没有铁箍,也没有任何东西夹住你手指,但两支手就是拔不出来,这好比陷身在泥潭之中,双脚愈陷愈深,难以自拔,差可相似。不,穆嬷嬷只觉自己双手好像插入在风箱扇旺了的炭火炉中,十指被炭火烧烤着一般。

  俗语所谓十指连心,你插在炭火炉中的双手,伸进去了,缩不回来,被烈火烧着,你说这有多痛?穆嬷嬷内功相当精纯,真要把双手插在火盆中,也没有这般使人难以忍受。她咬着牙关,暗暗运起功力,往双手中注去。

  按照一般常情,内功注到手上,火焰再烈,必可强忍一时,但那知你把内功贯注到双手之时,就立时消失,就像泥牛入海,踪迹全无?这下直把穆嬷嬷骇得不知所云,心中暗道:“莫非此人练的是“九阳神功”不成?”

  这一瞬间,穆嬷嬷一张马脸已被火炙十指,痛得满脸通红,额角上汗水像黄豆般一粒粒绽了出来,忍不住呻吟出声,口中央告道:“飞大侠,老婆子知错了,你老快放开我吧。”

  飞跛子淡谈一笑道:“我一生不喜听人求饶,你还是说说老夫喜欢听的话吧。”

  穆嬷嬷道:“你老喜欢听什么呢?”

  飞跛子大笑道:“那要你自己去琢磨了。”

  穆嬷嬷道:“好,我说,不过老婆子认为实在不能说的,我就是死也不能说,你可答应?”

  飞跛子道:“那一件事,使你不能说呢?”

  穆嬷嬷道:“老婆子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有背道义之事,我不能说。”

  飞跛子嘿然道:“你穆七娘也讲道义?好,老夫答应你。”

  穆嬷嬷道:“你要听真话,就得先放开了我。”

  飞跛子洪笑道:“老夫不怕你逃上天去。”他话声一落,穆嬷嬷但觉吸力一松,双手果然收了回来,但真像是从炭火炉里缩回来一般,十根指头,被火烤得隐隐发烫,依然炙热难耐。

  飞跛子道:“你现在该实话实说了吧?”

  穆嬷嬷道:“你要找的那个女婴,十八年前,确实是老婆子从五龙山下一个姓曾的收生婆那里抱走的,她左眉梢有一颗朱红小痣……”

  飞跛子道:“你记得把她卖到那里去了?”

  穆嬷嬷道:“那年老婆子也正好生了一个女儿,未满两月,便已夭折,老身就当了她的奶娘。”

  飞跛子道:“你没有把她当作女儿,只当她的奶娘,那是说你把她卖给了富有之家,你也随着受雇于他们下?”

  穆嬷嬷道:“是的。”

  飞跛子道:“这家人家现在何处?”“就在江南。”穆嬷嬷道:“当时我丈夫已死,又为江湖白道中人所逼,无处存身,多蒙老夫人垂爱,收留了我,这十八年来,一直待我不薄,因此不能说出这家人家住在那里,就是死,我也不能说的。”

  “好。”飞跛子道:“但你必须告诉老夫,这女娃儿现在姓什么?叫什么名字,这总可以吧。”

  穆嬷嬷一咬牙道:“她叫严文兰。”

  “江南姓严的……”飞跛子略为沉吟,又道:“那么卓少华呢?”

  穆嬷嬷道:“卓少华是江南盟主卓大侠的公子,有人出了高价,要老婆子把他迷失本性,就是这样简单。”

  飞跛子道:“是什么人出的高价?”

  穆嬷嬷道:“你一身武功极高,自然也是江湖人了?老婆子这一门有一严格的规矩,只要接受了人家的委托,不作兴抖露人家底细,老婆子恕不作答。”

  飞跛子道:“好,老夫不问,但解药呢?”

  穆嬷嬷道:“老婆子先要问你一句,你是从那里把老婆子救出来的?”

  飞跛子道:“兰赤山一处庄院之中。”

  穆嬷嬷道:“那么老婆子身上的解药,已经被他们搜去了。”

  飞跛子道:“你此话当真?”

  穆嬷嬷道:“老婆子先被他们擒去,身上之物自然全被搜去了,我何须骗你?”

  “很好。”飞跛子道:“老夫这就向他们要解药去,最多半个时辰就可回来,你若有半句虚言,老夫的手段,谅你已经知道了。”

  穆嬷嬷道:“解药被他们庄主所得,老婆子决无半句虚言。”

  飞跛子道:“此山险峻难登,老夫要封闭你三处经穴,等老夫回来,自然替你解除的。”话声一落,右手突然屈指轻弹。

  穆嬷嬷但觉身躯一震,果然被他封住了三处经穴,一时止不住暗暗凛骇,忖道:“此人究是何人,竟有如此骇人的功力?”但一面又暗暗窃喜:“严文兰,你和我老婆子作对,我就要你吃不完兜着走。”心中想着,转身往山后悬崖走了过去。

  飞跛子冷然道:“穆七娘,你三处经穴被封,在老夫没有回来之前,你是无法下山去的。”

  穆嬷嬷冷然道:“老婆子知道,我只是想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罢了。”话声出口,突然踊身一跃,朝悬崖下跳了下去。

  这一着大出飞跛子意外,不禁楞得一楞,他想不出穆七娘投崖自杀的原因,不觉微微摇头叹息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大概你穆七娘一生作的孽太多了,才落得如此一个收场。”接着双脚一顿,一道人影疾如流星,朝山下划空飞去。
  
     

  夜色已深,兰赤山庄依然灯火通明,进进出出的人,似乎很忙碌。兰赤山庄本是江湖某一神秘组织的江南总分坛,庄主一职,先由总巡令主绿袍老人兼代,等到卓清华担任了江南武林盟主,他的另一身份,也就是兰赤山庄的庄主了。换句话说,江南武林盟主,是公开的身份,兰赤山庄庄主,则是不公开的。

  但今晚情形特殊,因为总巡令主绿袍老人到了兰赤山庄,因此,发号施令,全由令主作主了。绿袍老人的全衔,该是总巡天下武林总令主,他辖下有三个武林盟主,一为江南盟主卓清华,二为三湘武林盟主张椿年,三为河北各省武林盟主李千钧。

  今晚兰赤山庄本来就有一个重要的集会,三位武林盟主也已赶到了二位,李千钧尚未赶到,故而方才还没有露面。但因绿袍老人逮到了穆嬷嬷,而穆嬷嬷又平空被人劫走,兰赤山庄自然要派出许多人出去侦查飞跛子和穆嬷嬷的下落。

  另外,绿袍老人更调遣心腹,四出追寻卓少华的行踪,因为穆嬷嬷被逮之后,卓少华竟也突然失踪了。因此兰赤山庄今晚就显得特别忙碌了。兰赤山庄大厅上,灯烛通明,但两扇厅门却紧紧关闭着,由这一情形看来,显然里面正在计议着极重要、极秘密的事了。

  走廊上,站立着的只有一个人,那是兰赤山庄的副总管吉鸿飞。厅前大天井上,还有雁翅般站立着二十四名黑衣佩刀武士。大天井右侧三间厢房里,同样灯烛通明,中间一张交椅上,坐着的是总管追风客鹿昌麟,门口另有两个黑衣佩刀武士,站在那里,准备随时听候差遣。

  鹿总管今晚有一项特别任务,那就是派出去侦查飞跛子、穆嬷嬷的有三拔人,追踪找寻卓少华行踪的有两拔人,这五拔人出发之后,随时都会有消息传来,随时都需要派人支援,遇上情节重大之事,随时都得禀报总令主,他就是这五拔人的总提调。

  子夜已过,兰赤山庄仍然笼罩在神秘的气氛之下,但若大一片天井里,却肃静得没有一丝声音。突然,大天井中央飞落一道人影,人影来得悄无声音,像从天空飘飞下来的一片树叶。但在落地之前,却响起了一声沉重的“笃”。

  这是金属落地之声,也登时引起了两排雁翅般站着的黑衣武士的注意,举目望去,飞身落地的是一个长发披肩的跛足怪人。众人脸色齐齐一变,立即有两名黑衣武士越众而出,沉喝道:“朋友是什么人?”

  这跛足怪人自然是飞跛子,他目光一动,说道:“老夫是找你们庄主来的。”

  站在阶上的副总管吉鸿飞急忙趋步下阶,拱了拱手道:“朋友是何方高人,找敝庄庄主,有什么事吗?”

  飞跛子嘿道:“老夫没有事,会来找你们庄主么?你快去给老夫通报一声,叫他出来。”

  翻天手吉鸿飞在江湖上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平日里趾高气扬,不可一世,那会把一个跛足怪人放在眼里?只是今晚形势不同,尤其一眼看到飞跛子的形状,和总令主说的那个劫持穆嬷嬷的人差不多,一时那敢怠慢,依然抱抱拳道:“阁下要在下进去通报,总该有个万儿吧?”

  “那有这么噜嗦?”飞跛子不耐的挥挥手道:“老夫飞跛子,你快去吧。”

  “飞跛子”这三个字只像是个外号,翻天手吉鸿飞在江湖上走南闯北,会过多少成名人物,但从未听说过有飞跛子这么一个人?他略为趑趄,望望飞跛子问道:“朋友这飞跛子三字,大概是江湖朋友送的美号了?阁下可否把尊姓大名见示,在下也好向庄主说明……”这话出之于翻天手之口,已经够婉转了。

  飞跛子怪眼一翻,冷然道:“飞跛子三字是老夫自己取的,怎么?还不够么?”

  吉鸿飞心头暗暗怒恼,但还是忍了下来,道:“朋友不肯把真姓名见告,教在下如何进去通报呢?再说,朋友有什么事,理该……”

  “不用再说。”飞跛子一挥手道:“老夫不用你通报,自己不会进去找么?“说完大步朝前行去。

  翻天手吉鸿飞大笑一声道:“朋友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
  
  “这是什么地方?”飞跛子双目一瞪,两道精光有如电射一般,不待他说下去,洪笑一声道:“老夫连皇帝的金銮殿都闯过,你们这是什么地方?”

  吉鸿飞也大笑道:“闯金銮殿易,要闯兰赤山庄只怕不容易呢?”笑声中,右手一挥,一记“翻天印”,随声而出,朝飞跛子当胸拍去。“翻天印”乃是西崆峒派的嫡传,原是由密宗“大手印”变化而来,是他仗以成名的绝艺。

  飞跛子恍如不见,随着洪笑,举步上前,等于是自己送上去的了。“砰”,吉鸿飞这一掌不偏不倚,端端正正击在他胸口之上。飞跛子依然若无其事,举步往前跨上,吉鸿飞却似被人推上一把,一个人往后连退了三步,才站住椿。这下直把吉鸿飞惊得呆若木鸡,望着飞跛子,几乎给震慑住了。

  大厅上,两扇大门适时开启,走出四个人来,当前一个是白髯绿袍老人。他身后三人,面貌白晰,黑须飘胸的是六合门名宿江南武林盟主卓清华。中等身材,貌相清臞的是少林南派名宿三湘武林盟主铁指绵掌张椿年。身材高大,浓眉紫脸的是河北各省武林盟主金刀李千钧。

  绿袍老人两道熠熠目光投注到飞跛子的身上,神情似乎微微一震。他方才虽然并没十分看清楚劫持穆七娘那人的面貌,但此人身形,他总看到了一些,尤其在此人飞身掠起之时,那支黄澄澄的铜靴,他是看得最清楚了。如今飞跛子就站在他面前的阶下,他一眼就认出眼前的长发怪人,身形颇似劫持穆七娘的人,左脚微跛,赫然是一支铜脚。他劫持穆七娘,居然又回头找上兰赤山庄来了。

  绿袍老人沉声问道:“阁下是什么人?”

  “飞跛子。”飞跛子答得很干脆,反问道:“阁下呢?”

  绿袍老人心头迅快的转动着,细数江湖人物,那有“飞跛子”其人?一面缓缓的道:“老夫是本庄的庄主。”

  “哈哈……“飞跛子仰首大笑,说道:“如此正好,老夫就是找你来的。”

  绿袍老人道:“阁下找我何事?”

  飞跛子道:“老夫是向你索取穆七娘“无忧散”解药来的。”

  绿袍老人道:“穆七娘是你掳去的了?”飞跛子道:“她怀中解药是你搜去的了?”

  “哈哈……”绿袍老人发出一声清如凤鸣的长笑。

  “哈哈……”飞跛子也同样发出一声响遏行云的隙亮长笑。

  这两声长笑,绿袍老人虽然清越,却似雏凤声情,飞跛子是苍劲的老凤鸣声。谁说雏凤清于老凤声?但这一笑,雏凤就被老凤比下去了,而且双方功力相差可不止一截呢?绿袍老人心头猛然一惊,如果他不是戴着面具,此刻脸色就该变得煞白。

  “放肆。”卓清华跨上一步,沉喝道:“你掳走穆七娘,还敢找上兰赤山庄来,胆子真不小啊。”

  飞跛子冷道:“尔是何人?”

  卓清华道:“老夫卓清华。”

  飞跛子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是真的卓清华,还是假的卓清华?”

  卓清华双目厉芒飞闪,沉笑道:“卓某只此一个,如何会是假的?”

  “那好。”飞跛子点头道:“老夫问你,卓少华现在何处?”

  卓清华道:“你认识犬子?”

  飞跛子道:“老夫正在找他。”

  卓清华道:“你找犬子何事?”

  飞跛子道:“那是老夫的事。”目光一抬,逼视绿袍老人,问道:“庄主是否肯把解药交出来?”

  张椿年嘿然道:“这位朋友当真是一厢情愿,庄主凭什么把解药交出来?”

  飞跛子道:“就凭我是飞跛子,还不够么?”

  张椿年道:“朋友口气倒是大得很。”

  飞跛子道:“你嫌老夫口气大,那是你从未见过老夫之故。”

  张椿年道:“张某确实从未见过如此狂妄之徒。”

  飞跛子道:“你叫张什么?”

  张椿年听得几乎气破胸膛,大笑道:“老夫张椿年,你可曾听人说过?”

  飞跛子目光转到李千钧的身上问道:“他呢?”

  李千钧洪声道:“老夫李千钧。”

  飞跛子微微摇头道:“老夫一个也没听人说过。”

  张椿年嗔目道:“咱们也没听说过江湖上有飞跛子其人?”

  “哈哈。”飞跛子大笑一声道:“你们没听见过老夫的名号,是你们出生得晚,老夫没听过你们的名字,因为你们都是后生晚辈。”

  李千钧也洪笑一声道:“朋友口气很大,不知手底下是不是能和口气配合得起来?”

  飞跛子微哂道:“你这话的意思,是想掂掂老夫的斤两了?”

  李千钧道:“李某正是这个意思。”

  “很好。”飞跛子点着头道:“老夫向庄主来取解药,自然得露一手让大家瞧瞧才是。”他目光一扫三人,又道:“这样吧,你们三个一起上,老夫各接你们一招如何?”他这句话,在他来说,应该不算狂妄,但三人听到耳中,这简直是狂妄到了极点。

  放眼天下武林,除了少林、武当、峨嵋、华山号称四大门派,武林中从南到北,一共也只有三个武林盟主,如今全在这里了。他居然要三个武林盟主一起上,这句话若是传出江湖,就是没有动手,光凭这份豪气,也足可扬名立万了。

  “嘿嘿嘿嘿。”铁指绵掌张椿年一阵嘿嘿冷笑,当先跨上了一步,沉声道:“朋友能接得下张某一掌,已经算不错了。”

  “好。”飞跛子道:“老夫接你一掌,并不稀奇,但老夫说过各接你们一招,不论你使出几招来,老夫只以一招为限。”

  张椿年听他越说越狂,不由大怒,沉笑道:“那你就接掌吧。”喝声出口,挥手一记“直叩天门”,掌势笔直朝飞跛子迎面劈去。他这一记使的是“大力金刚掌”,少林寺中最具阳刚掌劲,力道最强的掌功。

  张椿年果然不愧是少林南派名家,在“大力金刚掌”上,浸淫数十年,功力十分深厚,这一掌出手,一道沉猛的劲气,立时如怒潮澎湃,卷撞过去,掌风生啸,势若巨斧开山,声势奇猛。

  飞跛子侧脸望着他,点点头道:“你原来是少林俗家弟子,四十年前,老夫接过苦瓢和尚一记“大力金刚掌”,他已有十二成火候,你还只有八成光景呢。”苦瓢大师,正是四十年前少林寺罗汉堂住待,是当时有名的少林四大高手之一。

  他说话之时,左手大袖一甩,毫不经意的朝前拂起。这一拂,也不见有丝毫劲气,只是软软的一支布袖而已,但不知怎的竟然把张椿年一记势若奔雷的“大力金刚掌”给拦了下来。对方这记“大力金刚掌”掌力,如果说是一道怒浪,他这支软瘪郎当的衣袖,就像是防波堤,硬把浪花挡住了。

  不,他手臂微弯,衣袖就挂在他手腕底下,被掌风吹拂得不住飘动,就是难越雷池一步,无法从他衣袖之下冲过去。  张椿年并不是以“大力金刚掌”出名,飞跛子说得一点不错,他在“大力金刚掌”上,确实只有八成火候,他出名的是“铁指绵掌”。

  “铁指”就是少林七十二艺中的“金刚杵功”,练的是指功。“绵掌”也是少林七十二艺之一,它是以柔见称,动作柔和,性质和武当派的“太极拳、掌”颇为近似,是一种以气使劲的掌功,唯一和“太极拳”不同的,是它一掌出手,柔劲绵绵不绝,故有“绵掌”之称。

  张椿年右手一记“大力金刚掌”,原是试探性质,制敌的重点,当然并不放在右手,那只是给敌人一种错觉而已。他右掌堪堪劈出,左手也一前一后不声不响的跟着推出。正因为他右手力道有如雷霆万钧,声威极盛,故而左手推出的这一记“绵掌”,既不见他如何举动作势,更无丝毫风声,自然并不为人注意了。

  其实这一掌,才是他真正的主力,一道无声无息、无形无影的内力,就像暗潮汹涌,一层接一层的朝飞跛子身前涌去。因为“绵掌”使的是阴劲,又能绵绵不绝的发出,在没被它击中人身之前,是毫无感觉的,直等击中人身,它才会发生震波,轻则被震得连连后退,内腑受到强烈震动。身负重伤。重则全身骨骼悉被震散,踣地不起,是少林内家掌法中最厉害的功夫了。

  张椿年等到“绵掌”出手,右手“大力金刚掌”立时收了回去,口中大喝一声,右手一收再发,四指如拳,中指直竖,振腕一指,凌空朝飞跛子“锁心穴”点出。这回才真正使出他的真功夫来了,“铁指”,“绵掌”同时出手了。

  飞跛子就像鹤立中庭,他跛了一足,左足点着足尖而立,原式不动,“绵掌”绵绵不绝的暗劲,一波接一波的撞到身前,只是把他一件半截长衫,吹得拂拂波动,和方才“大力金刚掌”掌风撞在他左手衣袖上的情形一般无二。

  直等张椿年口中大喝出声,右腕振起,使出“金刚杵”指功,才哈哈一笑道:“你已经使了三招,现在该接老夫一招了。”笑声中,右手大袖突然朝前挥出。这一挥,正好一下接住了张椿年的一记“铁指”,而且袖风涌出,把张椿年一个人推得往后连退了四五步,口中闷哼一声,往后跌坐下去。张椿年脸如巽血,正待一跃而起,但他自己发出的“绵掌”绵绵不绝之劲,经飞跛子袖风一拂,全数逼了回去,人还没有跃起,又被逼回来的劲气,撞倒在地。

  飞跛子望着他微笑道:“别忙着站起来,老夫并未伤你,但你经自己内劲回震,不赶快坐下来调一回息,只怕内伤就不轻哩。”张椿年练功数十年,自然深知他说的不假,果然就地盘膝坐定,瞑目垂帘,调起息来。
  
     

  金刀镇沧州李千钧看得目中神光连闪,洪笑一声道:“李某要在刀上向阁下讨教几招。”他在说话之时,已经一手接着刀柄,刷的一声,从腰间绿鳖皮刀鞘中,抽出一柄厚背雁翎刀来。只要看他刀身上隐泛龙鳞,闪烁着金光,刀锋薄利如纸,分明就是一柄宝刀无疑。

  飞跛子斜睨了他一眼,点头道:“好吧,老夫还是一句老话,你可以随便使上几招,不受限制,老夫只要一招就够了。”这话若是方才说出,自然没有人不说他狂妄的,但现在有铁指绵掌张椿年前车之鉴,就不再有人敢轻视他了。

  李千钧外号金刀镇沧州,金刀镇什么州都可以,惟独沧州可不太好镇,因为江湖上驰名的地趟门刀法,和沈家“绝户刀”,都在沧州,还有山西刀客的一支,也在沧州境内。总之,在沧州玩刀的名家不在少数,而李千钧却能以一柄金刀,号称镇沧州,如若没有真实功夫,别说当不上河北各省武林盟主,只怕这金刀镇沧州五个字,也一天都罩不住呢。

  李千钧嘿了一声,一张紫脸,隐现怒意,沉声道:“老哥用什么兵刃?”

  “哈哈。”飞跛子怪笑一声道:“老夫和你动手,还要使什么兵刃吗?”

  这话使得金刀镇沧州李千钧太难堪了,只见他浓眉陡然一竖,双目暴现精光,厉喝道:“飞跛子,你欺人太甚了,好,你既然要徒手接我几刀,那就接着了。”喝声一落,一个高大身子,突然直欺而上,抬手往外推出,一柄金光四射的厚背雁钢刀,有如匹练般迅速向飞跛子卷去。

  飞跛子依然和斗张椿年一样,左手衣袖一甩,朝李千钧直卷过来的刀锋上卷了出去。李千钧在方才他和张椿年动手之际,看得清楚,这一刀自然不会用实,正待变招,突觉一股劲风拂了过来,自己变招不及,竟然把刀势荡了开去。李千钧心头一惊,急忙往后跃退。

  飞跛子左手早已收了回去,笑哈哈的道:“这是第一招。”

  金刀镇沧州不听犹可,听了这句话,气得几乎炸破胸膛,暴喝一声道:“那你就接我第二招。”身随刀至,刷刷刷,一连三刀,漾起三道刀光,品字形攻到。

  他这一招三式,不仅刀势极快,而他的身法更快,由右而左,一连劈出三刀,就换了三个方位,等到三道刀光像长虹吸水,朝飞跛子攻到之时,他已一个轻旋,到了飞跛子身后,一言不发,一刀朝飞跛子脑后劈落。正因他出手奇快,这四刀看去就像是同时出手的一般。

  这一来,飞跛子等于左右前后,各有一柄锋利的金刀攻到。不,他虽已转到飞跛子的身后,但身形并未停止,依然从飞跛子身后转出,由右而左,一刀接一刀劈出。他劈出的刀势,以三刀为一组,这旋风般连转三转,一口气就劈出了九刀之多。

  这原是飞跛子自己说的,不论他发几招都可以,何况他这九刀,确然行动如电,和别人劈出一刀的时间,也相差无几。这九刀当真称得上精芒如电,围在飞跛子的四周,纵横交织、森冷的刀锋,绞转如轮,气势凌厉已极。

  飞跛子一个人被困在九道金虹之中,他跟着李千钧的身子转了三圈,似乎并未出手,因为他身外漾起了一道道强烈的刀光,使得旁人看不清他的动作,好像他除了跟着李千钧转了三转,没有举手投足的动作。这是金刀镇沧州李千钧平日从不轻易施展的压箱子功夫——“九转刀”。也等于是九刀齐发,武林中很少有人能接得下来,但不到紧要关头,他是绝不肯在人前炫露的。

  飞跛子身子转动之际,口中问道:“你这是算第几招?”

  “第二招。”李千钧冷然道:“我这一招之中,共有九刀,难道有什么不对?”两人都在旋转之际说的话,话声未落,但听一阵快迅的“扑扑”轻响,连续着响起。李千钧九刀直劈,他看得清清楚楚,每一刀明明都砍在飞跛子身上,但声音却是不对,金刀砍上人身,决不会如中败革,心头方自感到惊楞。

  “好吧。”飞跛子的声音道:“这九刀,就算你第二招吧。”

  “他被砍了九刀还会说话?”李千钧大吃一惊,急忙定睛看去,飞跛子不是好好的站在原地,自己这九刀连人家一点衣角都没切得下来。

  这一刹那,他几乎不敢置信,明明每一刀都砍在他身上,而且自己这柄刀,虽非古代名刀,却也足可砍得断普通刀剑,他怎会毫无损伤的呢?但他还是不相信飞跛子会有刀剑不入的本领。突然身形一矮,手中厚背雁翎刀,宛如风飘叶落,刷刷刷刷一片刀光,滚地飞卷,就像浪涛般卷涌过去。

  这回他使的是“旋风十八式”,一刀接一刀,一口气使出了一十八刀。“旋风十八式”是他从地趟门“地趟刀法”变化而来,每一刀都是专攻敌人下盘,刀光轮转如飞,滚滚不绝。人是靠两支脚站在地上的,他这“旋风十八式”,正正反反,翻翻滚滚,在两丈方圆之内,连发一十八刀,你总不能双脚离地,身子悬空,等你发完了十八刀,我再下来吧。

  老实说,从他第一刀开始,直到劈完一十八刀,在这中间,你只要在这两丈之内,是绝对无法幸免的。飞跛子就在他施展“旋风十八式”的两丈范围之内,而且还站在中间。李千钧这趟刀法,虽取名“地趟刀”,但划起的刀锋,却也有三尺来高,攻的虽是下盘,其实也波及到中盘,只要被他砍中,不是双足被削,也得肚破肠流。但飞跛子却似乎并不在意,在他刀光扫到之时,先左脚一提再右脚一提,就像跨门槛一般的跨了过去。李千钧刀法再快,他手上总归握了一柄一、二十斤重的钢刀在舞动,飞跛子脚上可没戴着沉重的脚镣,是以你刀扫到那里,他就那一支脚提起来,从容的换脚,有时你刀势往上撩,他就随着往上跳起,好像事先已经得到通知一般,和李千钧配合得丝毫不爽。

  任你如何加快,他总是一会跳起,一会提足,迟一分,刀已砍上,早一分,刀还没到,总之,他好像对李千钧化了数十年心血精研的这套独创刀法,比李千钧还要熟悉,每一记闪避刀势的身法,无不恰到好处。就在他连蹦带跳之时,又开口了:“你这一共十八刀,也算一招么?”

  李千钧使尽快刀,兀自砍不到他,打得心头甚是气愤,手法突然加快,哼道:“不错。”

  “那好。”飞跛子道:“你这一刀,已是最后一刀了。”话声甫出,但听“笃”的一声,铜脚踏将下去,刚好把李千钧的雁翎刀,踏在地下。

  李千钧用力一抽,竟是纹丝不动,一时不禁凶心陡起,左手握拳,猛地吐气开声,一拳朝飞跛子小腹捣去。他虽以金刀出名,拳掌功夫,自然也十分了得,这一拳,就是击在石块上,力道也足可把石块击成粉碎。只听“砰”的一声,他这一拳,毕竟给他击中了。

  飞跛子大笑道:“你这是第四招对不?”只见他身上半截长衫,突然鼓了起来,这一鼓不打紧,竟把李千钧一个高大身子,震得直飞出去一丈来远,背脊着地,跌了个四脚朝天,砰然有声。

  飞跛子望着他呵呵一笑道:“你也快就地坐下来,运运功吧。”李千钧自然知道自己这一拳受到他的回震,也就不再说话,依言在地上坐下调气。
  
     

  飞跛子连败了两个名动江湖的高手,而且如同游戏,直把绿袍老人看得耸然动容。卓清华眼看他连败两个武林盟主,自己乃是江南盟主,纵然知道自己也未必能行,但此刻形势所逼,他已非出手不可。这就走上一步,拱手道:“现在轮到卓某向阁下请教了。”

  “很好。”飞跛子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你们三个不肯一起上,那就一个个的来吧。”

  “慢点。”绿袍老人徐徐说道:“卓盟主,请退下,不用和他比了。”卓清华经绿袍老人一说,果然垂手而退。

  绿袍老人缓缓的走上了几步,飞跛子目光一转,落到绿袍老人身上,微笑道:“庄主可是愿意把穆七娘的解药交出来了?”

  绿袍老人目光如电,望着飞跛子,低沉的道:“你要解药不难,须得击败老夫才行。”

  “行。”飞跛子爽快的笑了笑道:“老夫来取解药,志在必得,庄主只管出手,老夫无不奉陪。”

  绿袍老人缓缓的道:“阁下武功极高,据老夫估计,你我一旦动上了手,只怕没有千招,大概也须五百招以上方可分出胜负来……”

  “用不着。”飞跛子没待他说完,就截着说了一句,才又接下去道:“放眼江湖,还没有人能和老夫走上一千招呢。”

  “阁下也太小觑老夫了。”绿袍老人沉哼一声道:“这样吧,咱们到山顶上去,好好放手一搏,你意下如何?”

  “当然可以。”飞跛子洪笑一声道:“但庄主莫要忘了把解药带去。”

  “哈哈……”绿袍老人仰首朗笑一声道:“阁下只管放心,你只要击败了老夫,老夫自会把解药奉上。”

  飞跛子道:“一言为定,老夫那就先走了,在山顶恭候庄主大驾。”话声一落,身形突然直拔而起,在空中一个旋身,宛如一鹤冲天,朝山后飞射而去。

  绿袍老人看他飞行身法,实在胜过自己甚多,但他相信,轻功纵然不如对方,以自己所学,在剑术和掌法上,未必一定落败。这时总管鹿昌麟悄悄走近,叫了声:“令主,此人一身武功,高不可测,咱们是不是……”

  绿袍老人微微摇头道:“以此人的功力,只怕他们绝非对手,此事老夫自有致胜之道。”说到这里,回头叫道:“杜鹃,”

  杜鹃立时趋上,躬身道:“小婢在。”

  绿袍老人道:“取我剑来。”杜鹃应了一声,回身入厅,取了一柄绿鲨皮鞘的古形长剑,双手奉上。

  绿袍老人左手接过一面吩咐道:“你们都在此地,不用跟去,老夫一人去就好。”卓清华、鹿昌麟等人,躬身应“是”。

  绿袍老人双足一点,飞身掠起,一路纵身飞掠,往山上奔行而上。登上山顶,只见飞跛子踞坐在一方大石之上,洪笑道:“庄主此时才来么?”

  绿袍老人微哂道:“阁下轻功,固可胜我,但在武功上,老夫未必就输给阁下。”

  “看来你倒很有自信。”飞跛子接道:“老夫不耐久等,庄主既然带了剑来,想必要和老夫动剑,那也就不用客气,你发剑好了。”

  “不忙。”绿袍老人道:“阁下可知道老夫约你到山上来,是什么意思么?”

  飞跛子道:“你说呢?”

  绿袍老人道:“老夫有几件事,要问问清楚,方能动手。”

  飞跛子道:“什么事?”

  绿袍老人道:“第一、以阁下这份身手,必是武林中成名的一流高手,但阁下自报名号是飞跛子,老夫在江湖上从未听说过有飞跛子其人,阁下何以不肯以真姓名见告?”

  飞跛子大笑道:“老夫只是向你索取解药而来,目的只在解药,你也只要知道飞跛子就好,老夫有没有问你姓名?”

  “好。”绿袍老人又道:“第二、据老夫看,阁下这身打扮和你的面貌,大概也不是真面目了?”

  “哈哈……”飞跛子又是一声大笑道:“你呢?你不是也戴了假面具么?”

  绿袍老人身躯微微一震,点头道:“好,这个老夫也不问了,第三、阁下从我兰赤山庄劫走穆七娘到底是为了什么?”

  飞跛子道:“老夫也要请问庄主一声,你把穆七娘擒上兰赤山庄,又为什么呢?”

  绿袍老人眼中隐现怒意,哼道:“你必须说出原因来。”

  飞跛子道:“这个你不用问,也应该想得到,老夫要的只是“无忧散”解药。”

  绿袍老人心中暗暗一动,问道:“阁下要解药何用?”第八章 有女同车

  “这不是多此一问?”飞跛子微哂道:“拍花门“无忧散”解药,还有什么用途?”

  绿袍老人道:“这么说,阁下一定有一个人,被穆七娘“无忧散”迷失了神志了?”

  “不错。”飞跛子道:“所以老夫非取到解药不可。”

  绿袍老人道:“这被迷失神志的人是谁?”

  飞跛子道:“老夫的小兄弟。”

  绿袍老人道:“他总有姓名吧?”

  飞跛子道:“老夫的小兄弟还不够吧?“

  绿袍老人道:“老夫抱歉得很,因为老夫也有一个兄弟急需解药。”

  飞跛子道:“老夫要的东西,非到手不可。”

  绿袍老人道:“看来阁下急于和老夫动手,对不?”

  飞跛子道:“不动手,你肯把解药交出来么?”

  绿袍老人道:“听你口气,好像已经胜了老夫似的?”

  “这还不是一样?”飞跛子大笑道:“不动手你还没有败,一旦出手,你是非败不可。”

  “那倒未必。”绿袍老人道:“好,老夫还有一件事……”

  飞跛子不耐道:“你到底有几件事?”

  绿袍老人道:“穆七娘人呢?”

  飞跛子道:“死了。”

  绿袍老人道:“是你杀了她?”

  飞跛子哼道:“老夫杀这种人,岂不污了老夫的手?是她自己投崖死的,现在问完了吧?”

  “够了。”绿袍老人左手一抬,说道:“阁下可以亮兵刃了。”

  飞跛子道:“老夫已有六十年没使兵刃了,你只管使剑,老夫就徒手接你几招?”

  绿袍老人怒哼一声道:“几招?就可分出胜负来了?”

  飞跛子大笑道:“你能在老夫手下走出十招,已经可以闻名天下,难道还不够吗?”

  绿袍老人心中暗道:“此人口气如此托大,不知究竟是什么人?”一面轻哼一声道:“老夫那就有僭了。”“锵”的一声,掣出一柄一泓秋水般的长剑,剑光吞吐,晶莹耀目。

  飞跛子目射奇光,说道:“秋水芙蓉剑。”

  绿袍老人哼道:“看来你还识货。”剑势一领,目注飞跛子,左手上弯,斜斜作势,喝道:“阁下小心了。”他这一式,就与众不同。因为一般使剑的人,左手必捏剑诀,以决引剑,他左手化掌,斜斜上扬,恰似飞凤展翼。

  飞跛子一看她剑式,立即沉声道:“且慢。”

  绿袍老人哼道:“你如果觉得徒手和老夫利剑相抗,吃了亏,此时取出兵刃来,犹为时未晚。”

  “哈哈。”飞跛子大笑一声道:“老夫不是这个意思。”

  绿袍老人冷峻的道:“那是什么意思?”

  飞跛子目注绿袍老人,问道:“你方才使出的可是“飞凤剑法”“百鸟朝凤”?”

  绿袍老人微微一惊,哼道:“你如何认得的?”

  “你手中拿的是秋水芙蓉剑,使的是“飞凤剑法”。”飞跛子目中精芒连闪,“笃”的一声,朝前逼上了一步,问道:“你可是姓严?”

  “你给我站住。”绿袍老人惊疑不止,手中长剑一指,望着飞跛子,凛然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不用管我是谁。”飞跛子追问道:“快答我所问,你是不是姓严?”

  “不错。”绿袍老人应声道:“老夫姓严。”

  飞跛子又朝前跨上一步,目光逼注,问道:“你是女子乔装的?”

  绿袍老人身躯陡震,怒声道:“你胡说什么?”

  飞跛子大笑道:“老夫一点也不胡说,你虽然竭力改变口音,但老夫岂会听不出来?你不但是女子而且年纪不大,对不?”

  绿袍老人愤怒的道:“就凭你这句话,你就该死。”刷的一声,青虹乍闪,一剑朝飞跛子刺了过去。

  飞跛子大笑道:“小丫头,“飞凤剑法”只能对付四大剑派,对老夫是不管用的。”右手中指轻轻一弹,“嗡”的一声,一缕指风把绿袍老人刺来的剑尖震得直荡开去,一面喝道:“你还不住手?”

  绿袍老人没想到对方武功之高,竟比自己预料还高出甚多,一时大感惊骇,脚下斜退一步,喝道:“你到底有什么事?”

  飞跛子道:“你既是江南严家的人,老夫要跟你打听一个人。”

  绿袍老人道:“什么人?”

  飞跛子道:“严文兰。”

  绿袍老人身子又是一震,冷然道:“不知道。”

  飞跛子大笑道:“你是江南严家的人,如何会不知道严文兰的?”

  绿袍老人道:“老夫说的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飞跛子突然目光一聚,大笑道:“小丫头,莫非你就是严文兰?”

  绿袍老人有些情急,大声道:“我不是。”

  “哈哈。”飞跛子大笑一声道:“老夫清楚的很,每一个小丫头,都没有真话,嘴里说不要的,心里却要得很,以此类推,你说不是,岂不就是你吗?”

  绿袍老人怒道:“你简直是无赖。”

  飞跛子大笑一声道:“这样吧,老夫不难为你,只要你取下面具来,给老夫看看就好。”

  绿袍老人在他说话之时,突然一声清叱,手臂连扬,动作之快有若电闪雷奔,刹那间,银芒飞闪,一支雪亮的剑尖,急如骤雨,朝飞跛子身上密集刺出。不过一瞬工夫,他手中芙蓉剑已经连续刺出了十九剑之多。若以一瞬间能刺出十九剑来说,武林中一向以快剑驰誉的峨嵋派“乱披风剑法”,也比他要慢得多了。

  飞跛子目路奇光,说道:““天山三十六飞刺”,也给你学来了,无怪敢如此目中无人了。”

  他虽然武功高不可测,但绿袍老人手中这柄秋水芙蓉剑,锋利得可以削铁如泥,切玉断金,更何况“天山三十六飞刺”,招式实在神速已极,他也不敢轻撄其锋,身形飘忽,连连闪避,几乎在电光石火之间,就要接连转变八九个方位,才能躲得开绿袍老人飞刺的袭击。

  直到绿袍老人刺出第三十五剑,飞跛子突然欺身而入.右手食中二指一下挟住了绿袍老人的剑刃,左手更快,扬腕之间,就已从绿袍老人脸颊上,揭下了一张连着白髯的假面具。这下出手之快,当真快到无法形容,绿袍老人只觉自己剑法一滞,脸上有些凉飕飕的感觉,戴在脸上的人皮面具,已被人家揭了下来,心头蓦地一惊,口中已忍不住惊咦出声,急急抽剑往后跃开。

  他面具被飞跛子揭下,花白长髯随同面具而去,登时露出了一张清秀俊朗的脸孔,只是惊骇之时,脸色变得煞白。飞跛子大笑道:“如何,老夫料得没错,你果然是一个丫头,快说,你是不是严文兰?”

  绿袍老人道:“不错,我是严文兰,你又待怎样?”“这就对了,穆七娘如果没有欺骗老夫。”

  飞跛子得意的大笑一声,又道:“老夫正在到处找你。”他目光如电,凝视着严文兰,口中咦了一声,问道:“你脸上还易了容,对不?快把易容药物洗去给老夫瞧瞧。”

  严文兰还没有开口,突听一声长笑,划空飞来,一道人影,犹如大鹏展翅,疾风飒然压顶,朝飞跛子当头直扑而下,仅凭这份声势,来人身手之高,就非同小可。飞跛子猛然一怔,大喝道:“什么人?”左手一记“天王托塔”,朝上拍出。

  “哈哈。”那人在空中一个转折,避了开去,飘落地上,洪笑道:“果然是老怪物。”飞跛子定睛看去,这人是个醉态可掬的老道,一脸红白斑点、白发白髯,左手提着一个斗大的古铜葫芦。此人非别人,黄山醉道人是也。
  
     

  飞跛子怒声道:“松云道人,你这是做什么?”

  醉道人笑道:“老道找了你几十年,今晚总算给我找到了。“

  飞跛子道:“你找我作甚?”

  醉道人斜睨着他,大声笑道:“真没想到当年自诩天下第一,风度翩翩的老怪物,几十年不见,居然跛足弯背,真的成了老怪物了。”

  飞跛子怒哼道:“老杂毛,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没听清楚?”醉道人眯着醉眼,说道:“你活了一大把年纪,如今变成又老又丑,还想作孽?对人家小姑娘纠缠不清,若非老道及时赶来,你这老怪物,岂不又老毛病复发了?”

  飞跛子听得大怒,喝道:“老杂毛,你胡说什么?“

  “老道一点也不胡说。”醉道人道:“难道你不是……”

  飞跛子喝道:“老夫飞跛子。”

  “飞跛子,哈哈……”醉道人仰首向天,长笑一声道:“屈指天下,能徒手破人家“飞凤剑法”“天山三十六飞刺”的人,除了你姓谢的老怪物,还会有谁?”

  严文兰眼看凭空来了一个醉道人,把飞跛子拦了过去,她当然知道醉道人是当今武林第一奇人,有他拦着飞跛子,自己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这就悄然转过身,正待往山下掠去。飞跛子倏地转过身来,喝道:“严文兰,你等一等,老夫还有话问你。”

  醉道人挥手道:“小姑娘,你只管走,有贫道呢。”上身一俯,一个人忽然间到了严文兰的身前,挡住了飞跛子。严文兰有醉道人撑腰,自然不惧飞跛子追赶,迅速的朝山下飞掠而去。

  飞跛子大怒道:“老杂毛,你让开。”

  “人不风流枉少年。”醉道人笑嘻嘻的道:“但你如今已经老了。”

  “你简直胡说人道。”飞跛子怒声道:“这女姓儿和老夫颇有渊源,你快让开。”

  醉道人道:“老道不管你和她有什么渊源,这桩事,老道是管定了。”

  “你这老杂毛,真是酒迷心窍。”飞跛子喝道:“你再不让开,老夫就对你不客气了。”

  醉道人道:“老道今晚找到你,就是准备和你打一架的。”

  “你真是无可理喻。”飞跛子目中精芒连闪,右手直竖,一掌当胸拍去。

  “咦,咦。”醉道人口中连声惊咦,说道:“老怪物,你真的说动手,就动手了。”左手一抬,把古铜葫芦朝前推了过来。

  飞跛子这一掌,虽未用上全力,却也有四五成力道,换上武林中任何一位高手只怕谁也接不下来,但听“砰”然一声大震,手掌不偏不倚击在酒葫芦上。两人功力悉敌,都被震得后退。醉道人瞪大一双酒眼,赶紧收回葫芦往怀中一抱,嚷道:“老怪物,你把我老道的酒葫芦打碎了,里面还有三十斤好酒,我就和你没个完。”

  说话之时,脚下不禁往后斜退了半步,点点头道:“几十年没见,你老怪物掌上功夫,果然精进了不少,只可惜昔年风流自命,风度翩翩的谢老怪,却是岁月不饶人,变得又老又丑了。”

  要知飞天神魔谢长风,六十年前,已是名满武林,罕有对手,而且风度翩翩潇洒俊逸,虽已年近四旬,看去不过二十出头。他因不是正派中人,各大门派都把他列在旁门异派之中,加之他人本偏激,遇事只凭好恶,不问是非,因此才有神魔之名。

  他一生最讨厌的一个字,就是“老”字,此时听到醉道人说他“又老又丑”这四个字,正是他最忌讳的,闻言不觉仰首发出凤鸣般的一声清啸,弯着的腰跟着往上一挺,身如陀螺在原地打了一个飞旋,朗喝道:“老杂毛,你再仔细看看,谢某是不是真的老了?”他在这一个飞旋之中,就像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

  站在醉道人面前的,已经不是长发披散,腰微弯,跛了一脚的老丑怪人,而是眉目清朗,丰神飘逸的蓝衫文士,手持金笛,面含微笑,好一派飘洒悠悠的风度。他不是数十年前威震武林黑白两道的崆峒谢长风,还有谁来?他几乎和数十年前并没有大的改变。不,看来似乎更稳重,更飘逸了。

  醉道人眯着醉眼眨了两眨,盯着谢长风,心头也自暗暗吃惊,忖道:“老魔头这四十年来,果然练成了绝世玄功,不然不可能驻颜有术,还有这般年轻,而且他肤色中氤氲宝光,这是丝毫也不能假扮得了的事。”接着呵呵大笑道:“老怪物,你会变魔术?怎么一下子变了另一个人。”

  谢长风哈哈一笑,得意的说道:“你现在看清楚谢某了?”

  醉道人连连点头道:“老道看清楚了,你一身修为,已臻上乘境界,这是丝毫不假,但你为什么还要纠缠人家一小娃……”

  “你真是个醉鬼,糊涂透顶。”谢长风面有愠色,怒声喝道:“你以为谢某要把那女娃儿当作鼎炉,谢某区区成就,是靠采补练来的?”

  醉道人眯着一双醉眼,说道:“那你找这女娃儿作甚?”

  谢长风挥手一掌,朝醉道人脸颊上远远打了过去,口中喝道:“老夫先打你一个耳光,好让你清醒清醒。”他和醉道人相距足有五六尺远近,但他举手之间,就有一阵掌风,掴向醉道人脸颊。

  “慢来,慢来。”醉道人又举起他的洒葫芦来,朝前一送,口中叫道:“老怪物,有话好说,何必动手?”“啪”,一声清响,打在他酒葫芦上,醉道人身子歪歪斜斜的退出去了一步。

  谢长风哼道:“你以为有酒葫芦,我就打不到你了?”左手又是一掌,拍了过去。这回醉道人不再用酒葫芦顶替,上身一俯,一个人忽然失了踪影。

  谢长风冷笑道:“你这“迷仙步”在谢某面前并无多大用处。”他金笛向后一指,但听“笃”的一声,一缕劲风,又打在醉道人酒葫芦上。

  醉道人在他身后大叫道:“老怪物,好了,你不能用金笛打我老道酒葫芦,你明知道我这酒葫芦,比老道的命还值钱……”他抱着酒葫芦,窝在胸前,一下又转了出来,说道:“有话好说咯,何必动火?”

  谢长风道:“你当那女娃儿是谁?”

  醉道人问道:“她是谁?”

  谢长风道:“她是老夫故人之女,老夫受那故人之托找了她一十八年,好不容易今晚在这里遇上,老夫要看看她左眉是否有一颗朱痣?给你这一搅和,被她轻易的溜走了。”

  醉道人道:“这没什么,老道记住了,自会帮你找的,这有什么好着急的?”

  “有什么好着急的?”谢长风怒声喝道:“我还有一个小兄弟,中了拍花门穆七娘的“忘优散”,解药就在那个女娃儿身上。”

  “老道还当什么急事儿?”醉道人耸耸肩,笑道:“你小兄弟中了拍花门的迷药,找不到这女娃儿,不会找穆七娘要去?”

  “你老杂毛说得稀松?”谢长风哼道:“你到阴曹地府去找穆七娘要去?”

  醉道人一怔道:“穆七娘已经死了?”

  “不错,”谢长风道:“穆七娘唯一的一瓶解药,就在这女娃身上,现在你明白了吧?”

  “这个……”醉道人搔搔头皮,说道:“老怪物,你怎不早说?”

  谢长风哼道:“你老杂毛以后少灌些黄汤,少管闲事。”

  醉道人道:“说实在,老道找你老怪物,可并不是管什么闲事。”

  谢长风道:“你找我有事?”

  “是啊。”醉道人道:“老道也是受人之托,老道有个方外忘年朋友,就是江湖上人称九眺先生的司空靖,他徒弟卓少华,也是我老道的小朋友……”

  谢长风道:“你也认识卓少华?”

  “哈哈。”醉道人大笑一声道:“卓少华的师祖,是我老道方外至好,他师傅是老道忘年之交,卓少华又是我老道忘年小友,老道和他师门有三代朋友交情,怎么会不认识?”

  谢长风也长笑一声,点点头道:“好,你再说下去。”醉道人道:“几个月前,九眺先生和卓少华都突然失踪,后来据说有人在绩溪附近看到他和一个武功奇高的跛子走在一起,而且神智似乎已被迷失,老道听人传说,那跛子的武功路数,极为怪异,今晚正巧给老道撞上,看你破了那女娃的“天山三十六飞刺”,料想很有可能就是你老怪物了。”

  “哈哈,老杂毛。”谢长风大笑道:“你当卓少华是老夫什么人?”

  醉道人奇道:“卓少华和你也有渊源?”

  谢长风道:“老夫不是说有一个小兄弟中了穆七娘的迷药么?老夫不是说要跟那女娃儿要解药来的么?”

  “他会是你小兄弟?”醉道人搔搔头皮,说道:“这又从那里排来的?”

  谢长风道:“你能和卓少华做忘年朋友,老夫不能认他作小兄弟?”

  “能、能。”醉道人点着头道:“你就是为了卓少华被迷,找那女姓儿要解药来的,但你怎知解药就在那女娃儿身上呢?”

  谢长风道:“老夫是从那女娃手中,救出穆七娘,是穆七娘告诉老夫的。”

  “哦,对了。”醉道人道:“老怪物,你知道这女娃儿家在那里?”

  谢长风道:“这女娃乃是一个神秘帮会的首领,他们巢穴就在山下一座庄院之中。”

  醉道人笑道:“这还不容易,再找她要去,不就结了?”

  谢长风哼道:“经你这一搅和,兰赤山庄只怕一个人都找不到了。”

  “走。”醉道人道:“老道陪你老怪物去走一趟,哦,老怪物,卓少华和你在一起了?”

  谢长风道:“老夫也正在找他。”

  “他不和你在一起?”醉道人奇道:“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吗?”谢长风就把自己发现卓少华被迷失神志,如何带他上百丈峰练功,下山之后,本来以他为饵,诱穆七娘出面,以及今晚经过,约略说了一遍。

  醉道人听得耸然动容道:“这么说,卓少华又失踪了。”他没待谢长风开口,又道:“这兰赤山庄,竟然还隐藏了一个大神秘,这……这说不定在酝酿着什么阴谋……走,咱们快下去看看。”

  谢长风道:“老夫只要解药,只要弄清楚那女娃儿的身世,管它什么阴谋?”

  醉道人道:“所以你就是老怪物咯。”两道人影划空飞起,有如两点陨星,泻落兰赤山庄中庭。偌大一片院庄,果然静闷如死,不见一点灯光,不闻一丝人声。

  谢长风大笑一声道:“老杂毛,如何,人都走光了吧?”

  醉道人歪着头道:“你不是说这里是他们巢穴吧?既有偌大一片基业,岂肯弃之而去?”

  谢长风大笑道:“你真是迂得可笑,他们这叫做暂时避避风头,等咱们走了,依然可以回来。”

  醉道人也大笑道:“老道正好设地方住,就给他们泡上了,看他们回来不回来。”

  谢长风摇摇头道:“老夫今晚遇上了醉鬼,算老夫倒楣。”

  醉道人道:“咱们不再进去瞧瞧?”

  谢长风道:“这里连一点人气都没有,还瞧个屁。”

  “好,好。”醉道人道:“今晚算老道不是,你要怎么办?老道都听你的。”

  谢长风道:“以后你少管些糊涂事就好。”
  
     

  卓少华随着小公主严玉兰匆匆的从客店后窗越窗而出,伏在暗陬,穆嬷嬷和来人的对话,以及穆嬷嬷被人拿下,他们自然全听到了。直等一干人押着穆嬷嬷走后,严玉兰惊慌的道:“王阿大,奶娘被人家擒走了,这怎么办?”

  卓少华道:“我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

  严玉兰轻轻的顿了下脚,说道:“你怎么也会拿不出主意来呢?”

  卓少华道:“我也不知道。

  严玉兰白了他一眼,口中“唉”道:“你真是的,什么都不知道。”话声出口,忽然想起王阿大被穆嬷嬷迷失了神志,自然想不出办法来了,自己这不是错怪他了么?

  想起王阿大神志被迷,也想起了奶娘不肯给他解药。解药,除了奶娘身边有,娘的丹室里也有,奶娘既然不肯给,我就回去求娘去。心念这一动,立即拉着卓少华的手,轻轻说道:“王阿大,我们快走。”

  卓少华悄声问道:“我们到那里去呢?”

  严玉兰道:“不用多问,你只要跟我走就是了。”

  卓少华道:“我是找婆婆来的。”他总是神志被迷,才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找穆七娘,是老哥哥教他来的,这话自然不能对人说的了。幸亏严玉兰是个没有心机的女孩子,如果给穆七娘听到了,就会引起疑心来了。

  严玉兰道:“我们先回去,奶娘随后就会赶来的。”

  卓少华道:“婆婆不是被人擒去了么?我们不去救她,她怎么会回去呢?”

  严玉兰微微一笑道:“奶娘不要紧的,她虽然被人擒走,自然会有人去救她的。”

  卓少华问道:“什么人?”

  “唉。”严玉兰道:“告诉你你也不知道。”在她想来,奶娘是不会有危险的,因为这一带是江南盟主的势力范围,什么事都休想瞒得过大姐的耳目,只要大姐知道了,还不去救她么?不,就是大姐不知道吧,只要奶娘说出兰赤山庄来,还有谁敢得罪她?

  她拉着卓少华的手,轻轻拉了一把,催道:“快些走了。”

  夜色已深,卓少华也不认识路,只是被小公主拉着他奔行,卓少华边跑边道:“严兄,你到底要到那里去呢?”

  严玉兰道:“回家去呀。”

  卓少华道:“我不去。”

  严玉兰道:“为什么?”

  卓少华道:“那是你的家,又不是我的家。”

  严玉兰停下来,望着他柔声道:“王阿大,你我不是很好吗?我的家,自然也是你的家了。”她这几句话,说得温柔体贴,双颊也不禁飞起了一片红晕,而且她的手,也依然拉着卓少华的手。

  卓少华究是少男,虽然神志被迷,但对异性的感应,和一般人并没有不同,他听着只感舒服受用,尤其她那种腼腆神情,十分好看,他看得有些茫然,点点头道:“好吧,我就跟你回去。”

  严玉兰甜甜一笑道:“那就快走。”这回卓少华没再多说,两人手牵着手,一路急奔,卓少华虽然不认得路,但严玉兰对这条路,好像极熟,只是脚不停的往前急奔。

  东方渐渐黎明,两人已经赶到一处城门。现在有人往来了,严玉兰才放开了拉着卓少华的手,她跑得粉脸通红,额上也隐见汗水,取出手帕轻轻拭了一把,回身道:“你要不要擦一把?”

  她把自己的手帕朝卓少华递了过去,但这一回头,发现卓少华脸也不红,脸上也没有汗水,不觉奇道:“你不累?”

  卓少华道:“我一点也不累,不是你拉着我手,我跑得还要快呢。”

  严玉兰心中暗暗奇怪,忖道:“难道他的轻功,还胜过我不成?”她把手帕往怀中一塞,披披嘴道:“不擦拉倒。”

  卓少华道:“严兄,你肚子饿不饿?”严玉兰道:“跑了一晚,自然饿了,我们先去吃些早点,再找一辆马车代步。”

  卓少华道:“你家还没到么?”

  严玉兰轻笑道:“还早着呢。”两人走到城门口,这里就有卖豆浆的摊子,两人在摊旁坐下,要了两碗豆浆,和两个粢饭团,正在吃喝之际,正好有一辆马车驰来。

  严玉兰朝赶车的招招手,叫道:“喂,车老大,我们要去婺源,你去不去?”

  赶车的赶忙停车,陪着笑道:“去,去,二位公子爷,小的是一辆新车,价钱比一般要贵一些,到婺源路可远着里,这样一共五两银子,不知公子爷意下如何?”

  严玉兰道:“这样吧,我给你十两银子,我们要赶回家去,路上越快越好。”

  这趟路,路程虽远,但普通三两银子就够了,赶车的看他们是两个少年公子,故意提高了二两,如今听说给他十两银子自然喜出望外,连连陪笑道:“成,成,小的这辆车还是新近才打造的,不但快,而且稳,坐在上面,保证一点也不颠簸。”

  两人匆匆吃毕,付了账,赶车的早巳打开车帘,在边上伺候,等两人上了车,放下车帘,就挥挥长鞭,驾着车往大路上笔直驰去。
  
     
  
  这是第三天午牌时光,车子赶到婺源。严玉兰指点着要驾车的停到府前大街的荣华客栈前面。两人跳下车,严玉兰取出一锭十两的银子,付了车资,拉着卓少华往里就走。一名店伙赶忙迎了出来,哈着腰道:“二位公子要住店?”严玉兰也没理他,一路往里行去,穿过一重院落,依然没停,往里走去。

  店伙跟在二人后面叫道:“公子爷,快请留步,里面是住宅了。”

  严玉兰回头道:“我就是找你们掌柜来的。”

  店伙急道:“那么公子爷请稍候,容小的进去通报……”

  严玉兰道:“不必。”

  走到迥廊尽头,又是一个小天井,迎面紧闭着两扇黑漆木门,严玉兰也没叩门,伸手一推,木门里面上了闩,当然没有推开,回身朝店伙道:“你给我敲门。”店伙瞪了两人一眼,也没作声,举手叩了五记铜环。

  两扇木门及时开启,走出一个短靠汉子,问道:“什么事?”

  店伙忙道:“是这两位公子,要见掌柜。”

  那短靠汉子还待再问,严玉兰道:“是我找丁掌柜。”举步跨入门去。

  短靠汉子喝道:“你们还不站住。”

  严玉兰冷声道:“你吼什么?还不快叫丁掌柜出来?”

  短靠汉子哼道:“这是什么地方,由你乱闯得的?”

  严玉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短靠汉子道:“原来你们是找碴来的。”

  严玉兰笑道:“是啊,我从没找过碴,找找碴又何妨?”

  正说之间,只见从走廊上又闪出两个汉子,问道:“老王,是什么事?”

  短靠汉子道:“这两个小子,居然……”

  “啪。”严玉兰挥手就是一个耳光,掴了过去,叱道:“你敢开口骂人,瞎了你的狗眼。”她这一掌,出手极重,打得那个短靠汉子脚下踉跄,冲出去了两步。

  另两个汉子嚷道:“反了,反了,好小子,你们敢到这里来撒野?”身形一闪,朝严玉兰欺了过来,左首一个右手五指箕张使了一记“大擒拿手”,朝严玉兰抓到。严玉兰哼了一声,随手一拔,把那汉子直摔出去。被掴了一记耳光的短靠汉子虎吼一声,一记“黑虎偷心”挥拳直向严玉兰当胸捣来。

  严玉兰不禁大怒,喝道:“丁长泰手下,怎会有你们这几只疯狗的?”没待他拳头击到,左手一探,就抓住他脉门,朝石阶上抛去。

  右首一个汉子一步跨到卓少华面前,同样右手如钩,朝卓少华肩头抓来。卓少华没动,右手一抬,那汉子还当他要出手反击,五指一紧,正好抓住他脉腕。他不知卓少华练的是“九阳神功”,心意一动,神功随着贯注到手上,这下五指一紧,登时像抓在一根被火烧红了的铁棍上一般,烫得痛澈心肺,大叫一声,往后连退了四五步。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只听阶上响起一个苍劲的声音哼道:“丁长泰手下又怎么了?”说话的是一个身穿湖绸长衫的老者,站在石阶上,面有愠色,炯炯目光,朝二人投来。他身后跟着四名身穿灰色劲装的剽悍汉子,大有只要他一声令下,立可出手的模样。

  先前三个汉子看到掌柜现身,登时一齐躬着身道:“回掌柜,这两个小子……”

  严玉兰没待他们说完,大声叫道:“丁长泰,你连我都不队识了?”

  丁长泰听得一怔,定睛朝严玉兰仔细看了一眼,脸上立时为之大变,亦惊亦喜,急步趋下阶来,连连拱手道:“会是小公主,小老儿该死,不知小公主驾到,还望小公主多多恕罪,多多恕罪?“一面回头叱道:“你们这些蠢东西,真是瞎了狗眼,还不快跟小公主陪罪?”

  那三个汉子听说来的竟是小公主,也都吓黄了脸,慌忙趴在地上,连连叩头。严玉兰看也没看他们一眼,轻哼下一声道:“丁掌柜现在认清楚了?”

  “是,是。”丁长泰连声应是,一面连连拱手道:“小公主请到里面坐。”

  严玉兰朝卓少华笑了笑道:“王兄请。”

  丁长泰先前还以为卓少华只是小公主的随从,如今听小公主说出“王兄请”三个字来,也赶忙陪笑道:“是,是,王公子是小公主的客人,理该先请,请,请,小公主请。”

  卓少华练成了“九阳神功”,神志已经清楚了大半,但因神志迷失在先,故而仍然残存了一半,他听二人一说,也不谦让,举步走在前面,跨上石阶。严玉兰跟在他身后,相继跨上石阶,进入一间布置得极为雅洁的客室。

  丁长泰不知这位王公子是什么人,但看小公主对他这般客气,想必来头不小,自然十分巴结,让两人坐下,一名青衣使女立即奉上两盏茗茶。严玉兰道:“丁掌柜,我们一路趱程,还没吃午饭呢。”

  “是,是。”丁长泰口中应着,立即站起身来,叫道:“来人。”

  那青衣使女闻声走出,躬身道:“小婢在。”

  丁长泰道:“你快去吩咐厨下,整治一席上好的酒菜来。”青衣使女应了声“是”,返身退下。

  丁长泰侧着身子,坐在下首一张木椅上,陪着笑道:“小公主没遇上穆嬷嬷吧?她前两天打这里经过,听说是接小公主去的。”

  严玉兰道:“我遇见了。”忽然口中“哦”了一声又道:“我要麻烦丁掌柜,给我们弄一辆车,我要回山去。”

  “是,是。”丁长泰又应了两声是,陪笑道:“车现成有,小公主要几时动身?”卓少华心中暗道:“严兄也真是的,方才把车回了,现在又要叫丁掌柜雇车,为什么不叫原来的车赶上山去呢?”

  严玉兰道:“我们吃过午饭就走。”

  “好。”丁长泰道:“小老儿就叫人去准备。”说话之时,只见青衣使女俏生生走入,躬身道:“启禀掌柜,酒席已经摆好,请小公主和王公子可以入席了。”

  丁长泰立即站起道:“王公子、小公主,请到东厢入席了。”他陪同二人,走入东厢,果见中间一张八仙桌上,已经摆满了酒菜。

  严玉兰道:“王兄,你是客人,请上坐呀。”

  卓少华道:“还是严兄请。”#--iCMS.PageBreak--#严玉兰朝他推了一把,娇笑道:“你是客人咯,我在这里,算得是半个主人呀,那有主人坐上首的道理?”

  她这轻轻一推,丁长泰可立时明白过来,原来这位王公子可能是小公主的娇客,他就跟着陪笑道:“王公子远来是客,理应上坐。”

  卓少华这就坐了首位,严玉兰坐了第二位,丁长泰则在下首作陪,青衣使女替三人斟上了酒。丁长泰为了讨好小公主,就起身敬卓少华和小公主的酒。卓少华也不推辞,杯到酒干,和丁长泰干了一杯,严玉兰却只浅浅的饮了一口。

  卓少华神志有一半尚未清明,所以很少说话,也不和丁长泰客套,这位丁长泰越觉得这位王公子高不可攀。天底下的情形,就是之样,越是高不可攀的人,就越有人想高攀,在酒席上,想高攀,最容易的事,莫过于敬酒了。

  丁长泰等青衣使女在他面前斟满了酒,又站起身来,谄笑道:“王公子,武林隽英,平日就是请都请不到,今天光降敝处,小老儿感到万分荣宠,粗肴水酒,实在不成敬意,小老儿再敬公子一杯。”说完,双手举杯,一口喝干。

  卓少华道:“丁掌柜太客气了。”也举起怀来,正待和他再干。

  严玉兰伸出一支纤纤五指,轻轻一拦,然后轻声道:“王兄,你少喝一杯吧,饭后我们还要坐车赶路呢。”

  丁长泰连连笑道:“是,是,小公主说得对,这一杯,是小老儿敬王公子的,王公子若是和小老儿对干,小老儿万万担当不起,万万不敢当的。”
  
     

  饭后,丁长泰果然准备了一辆簇新的油壁双辔马车,流苏纱窗,锦绣软垫,坐在车上,当真舒适无比。车上还替两人准备了一个保温的茶壶,四式小公主爱吃的细点和一包苏州稻香村的玫瑰水炒瓜子。

  丁长泰恭送两人上车,亲自开了车门,连连躬腰,口中还一直说着:“今天真是慢待了公子,慢待了小公主,二位一路顺风。”

  车把式也挑了一个年轻而驾车熟练的人,他摸熟了小公主的脾气,再三交代,车行不但要快,而且要稳,别把小公主千金娇躯颠坏了,颠出小公主的火气来。

  车子驰出荣华客栈,驰上了大街,丁长泰还站在客栈大门口,不住的抱拳躬身,大街上的行人,不知道今天荣华客栈来了什么高贵人物,全都远远的停步观看。

  卓少华和严玉兰并肩坐在车上,微笑道:“丁掌柜真是一个好人。”

  严玉兰抿抿嘴,轻笑道:“他的名号,叫做笑面屠夫。”

  卓少华道:“他从前是杀猪的?”

  严玉兰噗哧笑出声来,说道:“江湖上人,杀的会是猪吗?”

  卓少华回头看她,说道:“严兄,你眉头有一颗朱痣,笑起来很好看。”

  严玉兰脸上一红,娇嗔道:“人家和你说正经,你说到那里去了?”

  卓少华痴痴的看着她,说道:“我说的是真话,我心里很喜欢严兄。”他总是还有一半神志被迷失了,才会坦直的说出心里话来。

  严玉兰脸上更红,幽幽的道:“我知道。”她心里甜甜的,但心跳得忐忑不停,连眼睛都充满了情意,低低的叫道:“王兄……”卓少华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

  严玉兰道:“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卓少华道:“严兄有什么事?”

  严玉兰道:“你本来不叫王阿大,叫做卓少华。”

  卓少华点点头道:“我听老哥哥也这么说。”这也是心里的话,老哥哥一再交代他,不可跟人说的,但他心里对严玉兰有好感,所以说出来了。

  严玉兰惊奇的道:“你原来已经知道了?”

  卓少华道:“老哥哥说的话,我自然相信。”

  严玉兰又道:“你老哥哥是谁呢?”

  卓少华忽然想起老哥哥说过,他的一切,不能告诉任何人的,这就摇摇头道:“不知道,只是他要我叫他老哥哥的。”

  严玉兰知道他心智受迷,再问也问不出来,只得又道:“那么老哥哥还和你说些什么呢?”

  卓少华因为想起老哥哥的嘱咐,就不肯再说了,摇摇头道:“没有了。”

  严玉兰甜甜一笑道:“所以我要告诉你咯,你现在仔细听着,你本来叫做卓少华,被奶娘给你服了“忘忧散”,才迷失了神智,她故意告诉我叫王阿大,你才以为真的是王阿大了……”

  “严兄……你真好……”卓少华忽然一把捉住了严玉兰一双柔荑,轻轻摇撼着,说道:“这话,我也听老哥哥说过。”

  严玉兰被他握住了双手,脸上不由的飞起一片娇红,她任由他握着,没有缩回去,惊奇的道:“老哥哥怎么会知道的呢?”

  卓少华道:“我不知道。”

  严玉兰丝毫没有怪他,因为他是神志被迷的人,一面继续说道:“前两天,我们遇上奶娘,我就跟她要解药,她不肯,她平时只要我开口都会答应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肯给你解药……”

  “不要紧。”卓少华依然握着她的手没放,笑道:“老哥哥会跟她要的。”

  严玉兰微微摇头道:“我向她要,她都不给,别人更不会给了。”她没让卓少华开口,接着柔声道:“奶娘“无忧散”的解药,我娘也有,所以我带你见娘去,你只要服了解药,就可以恢复神志了。”

  卓少华道:“我很好,心里很清楚。”

  严玉兰也有些奇怪,服了“无忧散”的人,神志被迷,但卓少华有时神志确实很清楚,和没有被迷的人一样,有时又好像被迷了,但她仍然把他看作神志被迷的人,因此温柔的一笑,说道:“但你服了解药,就会更清楚。”

  卓少华心里甚是感激,只是痴痴的望着她,说道:“你真好。”严玉兰被他看得有些害羞,颜若玫瑰,低下头道:“你老看着我干么?”

  卓少华握着她双手,这时不觉握得更紧,低下头道:“我只知道你笑的时候很好看,但你脸红了就更好看。”

  严玉兰披了下樱唇,说道:“我还当你老实,你原来坏死啦。”她把头埋进了他怀里,不让他再看。

  卓少华低下头,闻到她秀发上散发出来淡谈的幽香,一颗心怦怦乱跳,头也不自禁的更低下去,轻轻吻着她秀发。严玉兰更是羞得不敢抬起头来,脸埋在他怀里,隐约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她的心也跳得很厉害。两人偎依着,谁也没有说话,但这比千言万语更可以互通心曲。

  车厢中风光旖旎,忘了车行颠簸,也忘了多少时间。严玉兰红着双颊,轻轻挣动了下,才从他怀里直起腰来,说道:“卓兄,我差点忘了,你快坐好,我有话要告诉你。”

  卓少华这才轻轻放开了她的双手,坐正身子,问道:“你又要告诉我什么呢?”

  严玉兰举手拢拢她散乱的秀发,想起刚才他一直吻着自己头发,陡然间,又面红过耳,一面矜持着道:“待会我带你去见我娘,你不可说出老哥哥告诉你的那些话,你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否则娘会对你怀疑,娘问你叫什么名字.你仍然要说王阿大,要叫我小公主,解药的事,一句都提不得,我会跟娘说的,知道么?”

  卓少华点点头道:“我知道,我方才告诉你,是因为你对我好。”

  严玉兰羞急的道:“你不可在她面前,说我对你好。”

  卓少华又点点头道:“我只对你一个人好,所以什么话,也只对你一个人说,别人问我,我都不会说的。”

  “还有。”严玉兰又道:“到了山上,我就不能时常和你在一起了,你也不可来找我,我有空,会来找你的,因为我娘不会马上就答应给你解药,她一定先要看你几天,待娘认为可以给你解药的时候,才会给你。”

  卓少华道:“那要多少时候?”

  严玉兰道:“你不用管,我会想办法的。”

  卓少华道:“我知道了。”

  “还有。”严玉兰道:“娘要你住在那里,你就住在那里,不可乱走。”

  卓少华道:“我知道。”一面忍不住问道:“你娘很凶吧?”

  严玉兰道:“娘也不是凶,只是她从不相信别人。”

  卓少华想了想,又道:“我见了你娘,叫她什么呢?”

  严玉兰道:“叫她城主,我带你去见她,我自会告诉你的了。”

  卓少华道:“我都听你的就是了。”

  严玉兰道:“丁长泰给我们准备了点心,你要不要吃?”

  卓少华望着她,意乱情迷的道:“你头发很香,我想再闻闻好么?”他究是心志迷失了一半,心里想的,就说了出来。

  严玉兰被他说得满脸羞红,轻哼道:“不要。”羞得把一颗头朝他怀里躲去。卓少华用手轻轻的抬起她下巴,心旌荡漾,捧起她的脸,两片嘴唇一下就落在她的樱嘴之上,再也不肯离开。严玉兰但觉他把自己楼得很紧,心头小鹿撞得快要涌上喉咙,喘不过气来,身子软绵绵的一下仰跌下去。
  
  过了良久,卓少华才红着脸讷讷道:“对不起……”

  严玉兰也涨红了脸,粉颈低垂,迅快整理了衣衫,坐了起来,羞涩的道:“你不用说对不起,你也坐好,我们商量商量。”

  卓少华喜道:“你不怪我么?”

  严玉兰轻柔的道:“是我愿意的,怎么会怪你呢?”
  
  真是大喜过望,说道:“严兄,你真好。”他又想去揽她。

  严玉兰嗔道:“快坐好了,我们很快就到了,你一定要记得我跟你说的话。”
  
  卓少华点头道:“我都记得。”
  
  不多一会,车停了下来,严玉兰和卓少华一同下车,发现车停在一个谷口外面,旁边两名汉子一眼看到从车上下来的竟是严玉兰,不禁怔得一怔,两人赶紧躬身行礼道:“小的见过小公主。”

  严玉兰问道:“辛嬷嬷在里面吗?”

  两个汉子连连躬身应道:“在,在。”

  严玉兰回头道:“王兄,你随我来。”说完,举步往谷中行去。卓少华跟着她身后而行,两名汉子不敢阻拦,只得任由他跟了进去。
  
     

  进了谷口,是一条平整的谷道,两边高峰如削,甚是险陡,行约半里,谷道尽头,已是一片平地,四周山峰环绕,树林浓密,山麓间盖了十几间房屋,俨然村落。

  卓少华还以为到了她家了,口中赞道:“这地方真好,好像是个世外桃源。”

  严玉兰道:“我带你去见辛嬷嬷。”

  卓少华道:“辛嬷嬷是什么人?”

  严玉兰道:“辛嬷嬷是这里管事的。”两人边说边走,已经走近中间一幢房屋,门口站着一个青衣女子,看到严玉兰,急忙躬身下去,说道:“小婢叩见小公主。”等她直起身,就回身大叫道:“启禀辛嬷嬷,小公主回来啦。”

  严玉兰也不待他通报,一脚跨进大门,卓少华自然跟着她走入。入门就是一间堂屋,地方甚是宽敞,中间一张长案上,还供着一尊白玉观音,一张红木八仙桌,和几把椅子。两人刚刚跨入,只听一个老妇人声音说道:“你嚷什么?小公主来了,还用得着你通报吗?”随着活声,已从里面走出一个身穿蓝布衣裤的老妪。

  这老妪年约五荀以上,花白头发,尖瘦脸,一双小眼睛炯炯有光,一眼看到堂屋中站着的严玉兰,和一个陌生的青衫少年在一起,不觉一怔,迎将上来,堆笑道:“小公主,你回来了就好,可把老夫人急环了。”

  严玉兰回头道:“王兄,这位就是辛嬷嬷。”一面朝辛嬷嬷道:“辛嬷嬷,他叫王阿大,我带他来见娘的。”她说话时,有些羞涩模样。

  卓少华抱抱拳道:“在下见过辛嬷嬷。”

  辛嬷嬷是何等人,严玉兰的表情,她只要看上一眼,肚子里可就明白了一大半,她炯炯目光,打量着卓少华,一面满脸堆笑说道:“快快请坐,小公主、王相公坐了半天车,已经够累的了。”严玉兰、卓少华在椅上落座,青衣使女立即送上了两盏香茗。

  辛嬷嬷道:“小公主,老夫人着急得很,我快上去才是。”

  严玉兰道:“辛嬷嬷,王兄可以和我一起上去吧?”

  “这恐怕不成。”辛嬷嬷含笑道:“老婆子知道,是你小公主带来的人,不会有差错,但这是咱们的规矩,老婆子不得不按规矩来,小公主上去,先在老夫人跟前禀报一声,不是很好吗?”

  严玉兰略为踌躇,才点点头道:“也好。”这句话就有些勉强。

  辛嬷嬷忙陪笑道:“小公主请多多原谅,老婆子可不敢违了老夫人的命令,你可要体谅老婆子的苦衷。”

  “我知道。”严玉兰站起身,朝卓少华含笑道:“王兄,你在这里稍候,我先上去见过娘,待会儿辛嬷嬷自会给你安排的。”

  卓少华也站起身道:“不要紧,你只管先行,我在这里坐一会好了。”

  严玉兰朝他甜甜一笑,说道:“真对不起,那我先走了。”说到这里,回头道:“辛嬷嬷,那我走啦。”她又回眸朝卓少华笑了笑,翩然的朝外行去。

  辛嬷嬷看在眼里,心中暗道:“看来小公主和他已经好得蜜里调油啦,这丫头果然也长大了,只是城主呢?这一关,只怕不大好通过呢。”心中想着,一面含笑道:“王相公请用茶。”

  卓少华道:“辛嬷嬷不用客气。”他双手棒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

  辛嬷嬷道:“王相公请稍坐,老身有些琐事,要少陪了。”

  卓少华放下茶盏,说道:“辛嬷嬷只管请便。”辛嬷嬷就往后面去了,卓少华坐着无聊,不觉拿起菜盏,随口喝着。

  天色渐渐接近黄昏,卓少华也斜倚着茶几,一阵困意袭上了心头。卓少华练的是玄门正宗“九阳神功”,“九阳神功”练到上乘境界,就可以水火不侵,诸毒不染。卓少华自幼练功,已有十四五年功力,后来又经老哥哥输给了他二十年内功,飞天神魔谢长风练功九十年,他的二十年功力,别人苦练三十年也比不上他。这么算来,卓少华一身“九阳神功”,岂不少说也有三十年火候了?

  他喝下第二口茶,就觉得头脑有些重重的,只想打嗑睡,于是就倚几睡去。当然,这两口茶是有问题的,因为芙蓉城主的地方,二十多年,从没有外人擅入一步,也不允许外人踏入。第九章 芙蓉城中

  辛嬷嬷就是主持守护入山路径的人,因为登峰的山径,只有一条,一人守关,万夫莫入。凡是要上山去的人,先必须经过辛嬷嬷这一关,经辛嬷嬷认可,你必须喝下一盏茶,等你睡着了,再由辛嬷嬷派人送上山去,这是芙蓉城的规矩,二十多年来,什么人都不能例外。

  辛嬷嬷昔年是城主的贴自身丫头,对主人忠心耿耿,最为城主所信任,所以才派她这个职务,名之为“前山总管”。上山前喝的这杯茶当然是迷药了,它是穆嬷嬷穆七娘配制的,药量不重,但喝下去就会昏睡,它也不须要解药,有一两个时辰药性消失,就会自动醒转。

  凡是练武的人,睡眠之时也特别警觉,稍微一些风吹草动,就会很快惊醒过来。卓少华练了“九阳神功”,又有三十年以上的内功火候,“九阳神功”原有诸毒不侵之功。因为“九阳神功”有祛除剧毒的功能,卓少华先服“无忧散”,再练“九阳神功”,如今神志也已逐渐恢复到五成左右了,就算没有解药,再有五年苦练,也可完全恢复过来。这茶水中的迷药,药量既轻,对卓少华来说,自然不易迷得住他,他之被迷,只是不曾防备而已。

  就在他倚几昏睡之时,突然觉得有人搬动他的身子,练“九阳神功”的人,只要有外来的力道侵犯到身子,就会自生反应,真气自动运行。卓少华的被两口茶就迷昏,就是没有运气行功,只要真气一经运行,区区迷药,自可立即逼出体外。

  如今就因有人搬动他的身子,真气一动,人就立即警觉过来,但觉身子被两个人抬着行走,心中暗暗觉得奇怪,但他被迷的神志,终究只清醒了一半,心头反应迟钝,虽觉奇怪,却并没有立时挣动。在他感觉上,这两人抬着他身子,走出了大门,把他搁在一张藤椅之上。接着只听一个老婆子的声音说道:“这位王相公,是小公主带他去见城主的,你们路上可得小心。”

  卓少华立时听出那是辛嬷嬷的声音,心中暗想:“原来他们是送我去见城主的,城主不就是严兄的娘么?”

  接着只听两个男人声音应道:“总管放心,小的晓得。”

  辛嬷嬷又道:“你们到了城中,不用按一般手续办理,只要交给顾总管就好。”两个男人声音又应了声“是”

  辛嬷嬷道:“好,你们可以走了,小公主在山上,只怕已经等急了呢。”两个男人声音又应了声“是”,卓少华就感到藤椅被人抬了起来,轻快的上路。

  现在卓少华弄清楚了,他们是把自己放在一张藤兜子上由两人抬着上山,心中更觉奇怪。他想起方才严兄问辛嬷嬷,是不是可以和自己一起上去?辛嬷嬷说:这恐怕不成,这是老夫人的命令,老婆子不得不按规矩来,所以严兄一个人先走了。

  难道他们的规矩,就是要两个人抬着自己上去么?好像他们把自己送到山上,要交给一个顾总管,这是为什么呢?哦,方才自己是喝了两口茶,就昏昏欲睡,他们大概要等自己睡熟了,才能送上山来。他睁开眼来,这时天色已黑,山路奇险,但两个抬着藤兜子的汉子却举步如飞,履险如夷,载行得又稳又快,在许多断岩危崖上,都配合得很好,轻轻一纵而过。

  卓少华躺在上面,倒看得有些惊心动魄,心想:“他们既然要等自己睡熟了才送上来,自己索性仍装睡熟了,让他们抬吧。”他究是还有一半神志,并没清楚,思想比较简单,是以没想到自己喝了两口茶,怎么会睡熟的?这自然是有人在茶水中做了手脚。

  他想到的只是他们既然要等到自己睡熟了再送上来,自己就只装睡熟了好了,这想法虽然单纯,却也没错。两个壮汉抬着藤兜子一路上山,约莫奔行了将近半个时辰,脚下忽然一缓,只听有人问道:“你们送来的可是王相公么?”

  前面一个抬藤兜子的答道:“是的,小的是奉辛总管之命,把人送交顾总管去。”

  那人道:“方才顾总管已派人来问过了,你们快些进去吧。”卓少华怕被人家看见了,只是闭着眼睛不敢睁开来眼,两个抬藤兜的汉子答应了一声,继续往里行去。

  片刻工夫,似乎进入一处房屋,又转转弯弯的走了一阵、只听一个女子声音问道:“你们送来的是王相公么?往这里来。”两个汉子已把藤兜放下,然后又抬着卓少华走入一间屋中,放到榻上。

  那女子声音道:“好,你们可以去了。”两个汉子口中应“是”,躬身而退。

  接着卓少华听到那女子的脚步声,走近榻前,一手拔开自己牙齿,把一小杯甜甜的水倾入口中,心中暗暗忖道;“不知她给自己喝的是什么甜水?”

  过了一回,只听又有脚步声进入,响起一个老妇人的声音,说道:“小琴,山下已把王相公送来了吧?”

  “是的。”那女子声音道:“小婢已经给他服了醒神汤,很快就会醒过来了。”

  那老妇人道:“好。”她只说了一个“好”字,就在室中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卓少华心想:“这老妇人大概就是顾总管了?”

  “哦,那小琴说给自己服了醒神汤,那一杯甜汁,敢情就是醒神汤了,她说自己很快就会醒来,自己那就不用再装睡了。”想到这里,立即双目一睁,翻身坐起,目光一动,只见自己对面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胖婆子,一双熠熠眼睛,盯着自己直瞧。

  卓少华问道:“老婆婆,我怎会到这里来了?”

  胖老妇并没回答他,只是望着他问道:“你叫王阿大?”

  卓少华点点头道:“是的。”

  胖老婆子又道:“你如何认识小公主的?”

  卓少华突然想起严兄在车上说过:娘问你话的时候,你除了自己叫王阿大,叫我小公主,别的都要装作不知道,对她娘都要说不知道,对顾总管当然也要说不知道了。这就摇摇头道:“不知道。”

  胖老婆子问道:“你爹叫什么名字?”

  卓少华道:“不知道。”

  胖名婆子微微点了下头,又道:“那你认不认识穆嬷嬷?”

  卓少华道:“那是小公主的奶娘,我叫她婆婆。”

  胖老婆子道:“你到这里来作甚?”

  卓少华道:“是小公主叫我来的。”

  胖老婆子似乎问得很满意,站起身道:“你随我来。”卓少华跟着站起身,跟在胖老婆子身后,走出房门,折入一条长廊,穿行过两处院落,到了另一进楼宇前面。胖老婆子在阶前停住,卓少华也跟着停住。
  
       

  只见一名青衣使女从门中走出,朝胖老婆子躬躬身道:“顾总管可是领着王相公来了?”

  胖老婆子点头道:“你快去禀报一声。”

  青衣使女一双俏目朝卓少华瞟了一眼,迅快的转身进去,不大工夫,她勿勿回出,说道:“顾总管请进去吧。”

  胖老婆子回头道:“王相公跟老身进去。”卓少华没有说话,跟着她跨上石阶,进入大门,中间一间宽敞的客堂,布置得极为精雅,但却阒无一人。

  胖婆子领着他走到东首厢房门口,一手掀起湘帘,说道:“老夫人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卓少华举步跨入,只见这间厢房略呈长方形,屋中灯光柔和,一张锦椅上端坐着一个花白头发,皮肤白皙的老妇人。

  这老妇人一张长型的脸上,严肃得没有一丝笑容,一双细长的眼睛,神光炯炯,朝卓少华投来,冷峻的道:“你就是王阿大?”

  卓少华只觉屋中空气像凝结了一般,令人感到有些窒息,一面答道:“是的。”

  老妇人一拍手道:“好,你坐下来,我有话问你。”卓少华在她下首一张椅子上落座。

  老妇人道:“你从前也叫王阿大么?有没有别的名字?”

  卓少华心里紧记着严兄的叮嘱:娘问你什么,你都要装作不知道,这就回头道:“不知道。”

  老妇人又道:“那你总认识穆嬷嬷吧?”

  卓少华道:“那是小公主的奶娘,我叫她婆婆的。”

  老妇人道;“你什么时候认识她的?”

  卓少华道:“我不大清楚,听婆婆说,是她把我带大的。”

  老妇人道:“你还认识一些什么人?”

  卓少华道:“婆婆,小公主,还有画眉。”

  老妇人问道:“还有呢?”

  卓少华道:“没有了。”

  老妇人又道:“这次你在那里遇上小公主的?”

  卓少华道:“是在一家客栈里,小公主要我陪她到杭州去……”老妇人道:“你对杭州很熟么?”

  卓少华摇接头道:“杭州这名字好像很熟,我……我……不知道。”

  老妇人又道:“后来呢?”

  卓少华道:“后来没有了。”

  老妇人道:“我是问你遇上小公主,后来又做了什么?”

  卓少华道:“吃晚饭的时候,婆婆来了,要我跟小公主从后窗跳出来,跟小公主走。”

  老妇人道:“你可知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么?”

  卓少华摇摇头道:“不知道。”

  老妇人道:“你就这样跟小公主一起来的?”卓少华点点头,应了一声“是”。

  老妇人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卓少华摇头道:“不知道。”

  老妇人又道:“小公主有没有告诉你,要带你来见什么人?”

  “有。”卓少华道:“她说过要我来见你的。”

  老妇人脸上微有笑容,问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卓少华道:“你是严兄的娘。”

  “严兄?”老妇人脸色微变,问道:“严兄是谁?”

  “严兄就是小公主。”

  卓少华道:“小公主在路上不准我叫她小公主,要叫她严兄。”

  老妇人道:“小公主是不是对你很好?”

  卓少华想起在车中自己和严兄很好的事情,不禁脸上一红,说道:“你怎么知道的?”他究竟神志还有些不清。

  老妇人冷哼道:“你还没有回答我问你的话。”

  卓少华道:“她对我好,我自然也对她好了。”

  老妇人神色冷厉的道:“你们如何好法?”

  卓少华道:“没……没有什么,我只知道小公主对我很好。”

  老夫人没有再问,抬头叫道:“顾总管。”

  胖老婆子急忙在门外应道:“属下在。”三脚两步的掀帘走入,垂手道:“城主有什么吩咐?”

  老妇人一抬手道:“你把他领出去,让他先住下来。”

  顾总管应了声“是”,朝卓少华招呼道:“王相公,随我出去了。”

  卓少华站起身,跟着她走出楼宇,走出一道月洞门、那好像是一个大花园,到处有葱郁的树林,和一圈圈石砌的花圃。走在白石铺成的路上,花气袭人,只是夜雾隙胧,看不清较远的景物。顾总管把他领到一处小庭院中,说道:“王相公,这就是你住的地方了。”

  两人刚刚跨进门,就有一个青衣使女迎了上来,欠身道:“小婢叩见顾总管。”

  顾总管一摆手道:“你来见过这位王相公,他是新来的,城主指派他住在这里。”

  青衣使女又朝卓少华欠身一礼,说了声:“小婢秋月,见过王相公。”

  顾总管道:“你领王相公进去。”一面又回头朝卓少华道:“王相公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秋月好了。”说完,转身往外就走。

  秋月在屋中点起了烛火,引着卓少华穿行客堂,进入一间卧室,一面说道:“王相公,这是你的房间,你请坐,小婢给你沏茶去。”放下烛台,转身走出,不多一回,秋月捧着一盏茶送上,又道:“王相公还有什么吩咐么?”

  卓少华道:“没有了。”

  秋月道:“小婢那就告辞了。”回身退出,随手替他掩上了房门。
  
       

  卓少华心里一直惦记着严玉兰,他以为自己见过了城主,她一定会来找自己,那知坐着等了好一回工夫,依然不见她前来。一盏新沏的茶,现在已经凉了,他好想念她,恨不得跑出去,到处高声大喊,等她飞也似迎着自己奔来,一把拥抱住她,吻她令人迷醉的秀发,吻她喘不过气的小嘴。他一口气把一碗凉茶喝完,心中失望的道:“她今晚不会来了。”

  他连衣也没脱,和身倒向床上,转过了身,面向墙壁,阖上了眼睛。他当然睡不着觉,在他面前不时的浮现出小公主严玉兰娇丽的影子,和她在车上那种温柔、娇羞的模样。蓦地,南首花格子窗前面有一个人悄悄的挨近。

  卓少华虽然身子背着窗户,但他“九阳神功”已有四、五成火候,只要有人潜入十丈之内,他可以清晰的听得到,不觉很快的转过身来,目光一下投到窗上,窗外月光如水,花格子窗上,正映照着一条黑影。卓少华心中暗道:“是严兄来了。”一念及此,一个人从床上一弹而起,迅快掠近窗下,伸手去推窗户。

  那悄悄掠近窗下的黑影,听到室内有了人声,迅速往后退去。卓少华推开两扇窗户,目光一掠,不见了人影,立即一提气,身如箭射,穿窗飞出,口中叫道:“严兄……”

  喊声未落,突觉身后疾风飒然有人发掌朝自己肩后切来,他连想也没想,右手一记“迥风舞柳”,手掌一反,往后撩去,人也随着转了过去。那人切来的掌势,被他指风扫中,整条手臂,骤然感到一麻,心中暗暗一惊,身形斜退,右手又是一掌,朝刚转过身来的卓少华当胸拍到。

  卓少华怒声道:“你是什么人?”他右手一圈,手掌朝前一抬,正好把对方来的手掌接住。不,从他掌心涌出去一团无形内劲,“砰”的一声,把那黑影凭空震出去一丈来远。那人在花丛中打下一个滚,一溜烟的逃走了。

  卓少华望着逃走的那人后影,愤愤的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不声不响的偷袭我,又不声不响逃走了,这是……”话声还未说完,突觉身后似是又有人欺了过来,急忙一个轻旋,只见一个矮胖蒙脸黑衣人,正欺到离自己身后不到两丈来远。

  这人头上套着一支黑布袋,只露出两个眼孔,眨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目光,他似乎对卓少华反应敏捷,感到有些惊讶。卓少华在这一瞬间,双目射出两道寒电般的光芒,冷然道:“你是顾总管。”他从对方矮胖而臃肿的身躯,看出这蒙脸黑衣人极像顾总管。

  那矮胖蒙面人一言不发,双乎如爪如钩,迎面扑攻过来。这一扑竟然爪挟风声,十分凌厉。卓少华怒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偷袭我?”他在说话之时,右手已疾挥而出,直向矮胖蒙面人左腕抓去,左手化掌,向外一扬,架开了对方抓来的右手,他身子不动,只是轻描淡写的两下,就把对方凌厉攻势消解开去。

  矮胖蒙面人左手一缩,身形倏退暴进,依然欺身直攻而上,双爪如钩,连环击出,手法快捷无伦。卓少华心头十分愤怒,大声道:“好,你要打,我就教你见识见识。”双手连挥,反击过去。

  那矮胖蒙面人似是想不到卓少华的武功,竟有这般高强,他双爪攻势,虽然快速凌厉,却记记都被卓少华的手势化解无遗。惊骇之余,蓦地攻势一变,化双爪为双掌,掌似铁板,上下翻飞,记记不离卓少华要害大穴,掌风如涛,使的竟是内家掌力重手法。

  卓少华双手开阖,从容流利,忽挥忽切,忽挑忽拂,变化迅速,攻拒之间,神妙无方,任你矮胖蒙面人攻势如何凌厉,掌势如何沉重,只要卓少华手势划出,就立被破解,有时还被逼得无法招架,往后跃退。瞬息工夫,两人已打了二十多个回合,卓少华精神越打越好,手法变化也越来越奇,矮胖蒙面人的掌式却愈来愈加展不开。

  敢情那矮胖蒙面人打起了真火,口中怒嘿一声,脚下疾退两步,右手直竖,一掌朝卓少华迎面直劈过来。这一掌他似乎用出了八成真力,掌势出手,一道强劲的掌风,宛如一道汹涌的怒浪,呼啸撞来。卓少华喝道:“来得好。”右手一扬,挥手就往前迎拍出去。

  两道破空劲气,乍然一接,激起了一阵飞卷的狂飙,但听蓬然一声大震,卓少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矮胖蒙面人却被震得退了三步,两个黑布眼孔之中,不期流露惊诧之声。适时只听一声极轻的口哨,传了过来?矮胖蒙面人突然双脚一顿,往后暴退,转身飞惊而出。

  卓少华怒喝一声:“你想走没有这般容易。”身形如风,一闪而至,矮胖蒙面人身法虽快,但卓少华使的是“天龙驭风身法”,比他更快,一下抢出,拦到了矮胖蒙面人面前。矮胖蒙面人一时情急,左手迅疾拍出一掌。

  卓少华右手一探,就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说道:“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什么人?”左手闪电朝矮胖蒙面人罩在头脸上的黑布抓去。就在此时,突然又有一道人影,宛如大鹏凌空,朝卓少华身后扑攫而至,人还未到,十道锐利的爪风,已然先人袭到。来势之猛,快速如电,卓少华若是伸手去揭矮胖蒙面人的蒙头黑布,那么就无法自救,把整个背后都买给了人家。

  自救,当然比揭开矮胖蒙面人的蒙面黑布重要得多。卓少华右足迅疾往前跨出一大步,身子随着向左疾转,右手扣着矮胖蒙面人左腕不放,轻轻一带,就把矮胖蒙面人朝背后袭来那人推了过来。他这一手使得轻快已极,矮胖蒙面人左手被扣,身不由已朝扑来那人撞去。

  扑来的那人武功极高,他看到卓少华把矮胖蒙面人朝自己推来,扑落的身形微微一偏,左手一挥,就把矮胖蒙面人向外推出。矮胖蒙面人趁机双足一点,从斜刺里飞掠出去,一下隐没不见。卓少华推出矮胖蒙面人,有这一瞬间的缓冲,他已和飞扑过来的那人对了面,这人依然是个黑布蒙面人,只是身材略为瘦高,一双亮若寒星的目光,正向自己投射过来。

  卓少华气愤已极,怒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向我袭击,你说,这是为什么?你不说出来,今晚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了。”蒙面人口中冷哼一声,抬手一挥。朝卓少华迎面拂来。

  他这一拂,手背向外,五指由下而上,使的正是内家“拂脉手”,专锁敌人经穴。卓少华右手一探,大拇指和食、中二指箕张如钳,迅向对方拂来的手腕扣去。他这一手使的是六合门的“擒拿手”,叫做“三指功”,是他师傅九眺先生司空靖的拿手绝技。

  蒙面人冷笑一声,突然掌指齐施,欺身朝卓少华突袭过来,这下双手齐发,忽掌忽指,不但出手奇快,而且,变化无穷,掌拍指戳,无一不是人身必救的大穴。卓少华少年气盛,大声道:“你冷笑什么?你也未必能够胜得了我。”口中说着,双手跟着挥起,朝蒙面人抢攻过去。双手开阖,一手出手封解,另一手就因对方的攻势已被封架而反击。

  他出手封架和出手反击,使的招数,都是各大门派常见的招术,并无出奇之处,但在他手中施展出来,就发挥了极大的威力,好像这些普普通通的招式之中,含蕴神妙的手法,不论蒙面人掌指变化如何精奇,如何快速,都被卓少华这些从各大门派捡来的招数,化解无遗。

  片刻工夫,两人已交手了二三十个回合,蒙面人的手法处处受制,显然已被迫落了下风,只是并未落败而已。被迫落下风,当然会有缚手缚脚的感觉,蒙面人越打越觉奇怪,心中忖道:“他使的这一路手法,并非六合门武功,这是什么手法呢。”

  这正是老哥哥教他的“长风子十三破”中,专破掌、拳、手、指的用法,这是精研各大门派手法精华连缀而成的散手,应用之法,变化由心,长风子已有数十年没有在江湖露面,蒙面人自然不认得了。何况卓少华又经老哥哥输给了他二十年功力,有时他对手法适应不及稍露破绽,被对方指、掌扫上一点,也并不觉得如何。

  蒙面人身手在武林中已是首屈一指的高手,如今竟连一个神志已被迷失的六合门门人都胜不了,心头自然渐被激怒,口中又是一声沉嘿,手法突变凌厉,左掌右指,左指右手,交相击出,攻势快得像雨点一般,朝卓少华攻来。这一轮急攻,手法、掌法,无不极尽诡异,攻出来的一掌一爪,莫不狠毒辛辣,记记都是足以致人于死地。

  转眼之间但见掌影翻飞,指影参差,纵横交叉,尽是蒙面人的手影。但不论你攻势毒辣凌厉,如何快速,卓少华在他掌指交逼之下,双手使的依然是各大门派的杂锦招式,也依然把攻到他身前的手法一一破解,好像极为从容,毫无吃紧的模样。

  蒙面人又气又恼,暗道:“这楞小子使的到底是什么武功?”心中想着,突然疾攻两掌,把卓少华逼退了一步,就放手后退。

  卓少华哼道:“你也想退走……”话声还未说完,突觉一股无形暗劲,直向自己身上撞来。要知他练成“九阳神功”,少说也已有五成以上火候,“九阳神功”乃是道家干天至阳之气,能练到五成火候,已经非同小可。只要外界有拳劲掌风袭上身时,不须本人运气抗拒,“九阳神功”就会自生抗力,这也就是道家所谓“护身真气”。

  一般练武或练气之士,只要功夫到了某一境界,一般气功也都可以作为护身真气,如果遇上外来力道,比你强的,就会被震散真气,轻者当然只需运功调息就可复原,重者就会走火入魔或当场毙命。但“九阳神功”护体,就不同了,不论何种掌力,就算对方功力强过你甚多,也都无法把它震散。

  闲言表过,却说蒙面人这一记暗劲,使的正是“无形掌”,他虽然不想取卓少华的性命,但因久战无功,他的手法又被卓少华破解无遗,才使了四成力道。在蒙面人想来,自己这一记“无形掌”,卓少华虽不致当场重伤而死,也会被自己内力震得昏倒下去,须得数日调治,方可复原。那知“无形掌”击在卓少华身上,只觉他身上陡然间涌出一股强大的内劲,把自己掌力硬生生挡住,震力之强,几乎把自己击去的掌力,悉数反击回来。

  这下真把蒙面人惊异得不知所云,心想:“这小子会练成“护身真气”?这简直不可能,就算他师傅九眺先生,也未必练得成,未必接得下自己这一记“无形掌”。”

  卓少华无缘无故,身上挨了他一记“无形掌”,心头更是怒不可遏,大喝道:“你退下几步,原来想暗算我,这等鬼鬼祟祟的偷袭行为,算得什么?和你头蒙黑巾一样见不得人。”

  蒙面人怒嘿一声:“找死。”手腕一翻,拍出一掌。

  卓少华心里已是十分怒恼,口中大喝一声:“来得好。”右手直竖,迎击而出。

  两股掌力一触,发出蓬然一声,蒙面人只觉卓少华迎击出来的掌风,好像蕴蓄了极强的震弹之力,自己劈出的掌力,有如击在飞瀑流泉之上,柔软之中带有强劲的反弹之力,自己差点震得立足不住,心头不禁凛骇:“这小子那来这么深厚的功力?”冷然一笑,左掌一扬,接连又劈出了一掌。

  卓少华又是一声大喝,同样左手一抬,也拍出了一掌。这一掌,双方都加强了力道,又是蓬然一声,两人各自屹立不动,但两人身前,激起了一片旋风,吹得两人衣衫猎猎作响。蒙面人双目圆瞪,射出两道慑人的寒芒,口中嘿了一声,右手平胸推出。

  他两次对掌和卓少华平分秋色,不相上下,似已激起了他争胜之心,也可以说把他激怒了,因此这一掌,和前两次的势道大大的不同,推出的掌势并不很快,但随着他掌势出手,便有一阵森冷阴寒的劲气,应掌而生,直逼过来。

  卓少华练的“九阳神功”,乃是干天至阳之气,任何阴功,都伤不了他,但他自己并不知道,发觉对方掌势刚一出手,就有丝丝寒气,逼人而来,心头一凛,口中又是一声大喝,右手扬腕一指,对着那团阴寒劲气直点过去。这一指,他使出了“穿云箭”的功夫,但听“嗤”的一声,一缕指风,直刺入那团阴寒劲气之中。

  蒙面人惊“咦”出声,倏然往后跃退,飞掠而去。卓少华看他逃走,口中大喝一声:“你想逃了。”双足一点,凌空飞扑过去。但蒙面人身法也不慢,尤其这座大花园到处都是树林、花木,夜色之下,极易迷失,不过转眼工夫就已失去了他的踪影。卓少华追了一段路,既然追不到人家,也只好愤愤的回转房去,和衣躺下。
  
     
  
  夜色已深,一间精致的楼宇的起居中,银缸中结着一个如意灯芯。一张镂花花犁木高背椅上,端坐着一个表情严肃的老妇人。在她左首一把木椅上,坐的是胖老婆子顾总管,她睁大一双水泡眼,望着老妇人,说道:“城主看不出他的路数来?”

  老妇人微微摇头,说道:“此人武功之高,当真出我意料之外,连我“无形掌”都伤不了他……”

  顾总管疑惑的道:“城主“无形掌”,普天之下,很少有人接得下来,这小子他有多大年纪?”

  老妇人道:“不但如此,最后连我“九转玄阴掌”,都差点给他破了,我发现他点出一指,指风中含蕴着一股炽热之气,大有化解我玄阴真气之功。”

  顾总管听得神色一凛,失声道:“他会使“雷火神指”?”老妇人听她说出“雷火神指”,敢情一言提醒了她,本来严肃的脸上,登时变得阴森,口中“唔”了一声,才道:“所以我对他有些怀疑……”

  顾总管上身凑了过去,低低的道:“城主认得他是对头门下?”她接着寻思道:“但他明明是被穆嬷嬷“无忧散”迷失了神志,一个服了“无忧散”,神志迷失的人,武功仍可保持,这点城主可放心。”

  老妇人微微摇头,徐声道:“此人神志似迷似清,一般服过“无忧散”的人,似乎不是如此。”

  顾总管愕然道:“城主如何看出来的?”

  老妇人道:“这是我从他谈话中看出来的,所以我要你派个人去试试他,方才我和他动手之际,更证实了这一点,他在动手时,神志似乎甚是清楚,但他说话的口气,又有些像迷了神志的人。”

  顾总管道:“城主说他神志被迷,是出于伪装的了?”

  “那也不是。”老妇人沉吟道:“据我看此人神志似乎只迷失了一半。”

  顾总管道:“那么依城主之见,此人该如何处置呢?”

  老妇人道:“等我问问玉兰再说吧。”

  顾总管道:“城主说得是。”老妇人一摆手道:“你先退下去。”顾总管应了声“是”,起身退出。

  老妇人叫道:“钏儿。”一名青衣使女急步走入,躬身道:“小婢在。”

  老妇人道:“你去叫玉兰来。”青衣使女返身走出。

  不多一会,只听门口有人娇声喊了声“娘”,像一阵风般连奔带跳的奔进一个绿衣少女来。她自然是严玉兰了,回到山上,脱下青纱长衫,又回复了女装。女孩子易钗而弁,穿上男装,再洒脱也难免带点脂粉气,也总有些扭扭捏捏,但换回了女装,就要自然得多了。

  严玉兰换上女装,就显得活泼而清新,她明亮的眼睛,红馥馥吹弹得破的脸颊,往上翘着的红菱般的嘴唇,笑得轻盈。那副喜孜孜的模样,使人一看就会觉得这少女已经不再是孩子了,她全身都在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严玉兰眉梢眼角都含着娇柔的笑容冲进来的,但她一眼看到老妇人表情严肃,目光冷峻的神色,笑容立时冻结住了,叫道:“娘叫我有事吗?”

  “唔。”老妇人口中唔了一声,指指身边的椅子,说道:“玉兰,你过来,娘有话问你。”

  严玉兰心里已经有数了,娘要问的一定是他的事了,她一下变得很乖,而且又把椅子移动了一下,跟娘告得很近,然后挨着娘坐下,撒娇的道:“娘有什么事嘛?”要跟娘要解药,自然得下水磨工夫。

  老妇人目光如刀,似是看穿了女儿的心事,严肃的道:“玉兰,娘问你的话,你要据实回答,不许有一点隐瞒,知道吗?”

  严玉兰心头“咚”的一跳,莫要他经不住娘的盘问,把路上车厢里和自己好的话,也告诉娘了?娘真要问起来,不羞死了自己了?她粉脸蓦地红了起来,故意扭了下腰,说道:“女儿什么事隐瞒过你老人家来了?”

  “如此就好。”老妇人点着头道:“这才是我的乖女儿。”

  严玉兰道:“娘究竟要问什么呢?”

  老妇人道:“有关卓少华的事。”

  “果然是他的事。”严玉兰心中暗暗一动,一面说道:“女儿回来之后,不是全已跟娘禀报过了么?”

  老妇人道;“你是跟娘说过了,但娘总觉得他有些不对。”

  严玉兰道:“他那里不对了?”

  老妇人道:“娘觉得他的神志,好像并未完全被迷。”

  严玉兰道:“娘,他神志被迷是绝不会错的,那天穆嬷嬷给他服“无忧散”女儿就在边上,穆嬷嬷等他醒来之后,就告诉他叫王阿大,他也一直以王阿大自居,连自己叫卓少华都忘了,有一次女儿问他卓少华是谁,娘,你知道他怎么说?咭,真笑死人了,他说:“这人的名字好像很熟,好像听人说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是谁来了。”真是好玩极了……”

  她咭咭格格的说着,老妇人一双冷峻的目光,只是盯着她直瞧,脸上严肃得一丝笑容也没有。严玉兰的笑容,在这一刹那间,又被凝结住了。老妇人徐徐问道:“他真是卓清华的儿子卓少华吗?”

  “自然是真的了。”严玉兰连连点着头,认真的道:“那天晚上,卓少华跟他师傅司空靖、师叔董仲萱,夜探兰赤山庄,是穆嬷嬷亲手把他们擒下的,司空靖和董仲萱已经送到这里来了,卓少华是穆嬷嬷在稀饭里下了“无忧散”……”

  老妇人问道:“当时兰赤山庄把司空靖、董仲萱都送上山来,惟独卓少华没有送上山,是不是你的主意,要穆嬷嬷把卓少华留下来的?”她还以为严玉兰爱上了卓少华,才要穆嬷嬷用“无忧散”的。

  “不是。”严玉兰脸上一红,说道:“那是奶娘的意思。”她不敢说出在卓少华身上发现大姐玉佩的事。

  老妇人道:“穆嬷嬷那是什么意思呢?”

  严玉兰道:“女儿不知道。”

  “是穆嬷嬷把他擒下的。”老妇人沉吟道:“这么说,那时他武功不如穆嬷嬷了?”

  “是啊。”严玉兰道:“连他师傅都不是奶娘的对手,他自然不是奶娘的对手了。”

  “哼。”老妇人沉哼了一声道:“但你带上山来的卓少华,武功却不在娘之下哩。”

  “这怎么会呢?”严玉兰听得愕然道:“娘是听谁说的?”

  老妇人冷笑道:“娘从不相信别人说的话,是娘亲自试出来的,这还会假么?”

  严玉兰吃惊道:“娘和他动过手了?”

  老妇人神色冷峻,徐徐的说道:“不但娘的“无形掌”伤不了他,连“九阴玄阴掌”,都奈何不了他。”

  严玉兰更加吃惊,怯生生的道:“这怎么会呢?卓少华那里会有这么高的武功?”

  老妇人凝重的道:“所以娘觉得他大有可疑,唔,你再仔细想想,这卓少华和三个月前是不是有什么不同之处?”

  “不会的……”严玉兰的声音几乎有些颤抖,说道:“娘,他是卓少华,绝不会错。”

  老妇人目光冷厉,逼注着女儿,问道:“你有没有问过他,这三个月里,他在那里?遇上了些什么人?”

  严玉兰道:“女儿没有问,但奶娘问过他的。”

  老妇人道:“他怎么说的?”

  “他说……”严玉兰嗫嚅的道:“他说没有在那里,奶娘问他这些日子遇上了什么人?他说:“遇上过很多人,有些人硬要他跟他们去,说他是卓少华,他说他叫王阿大,要找婆婆。”他说的婆婆就是奶娘。”

  老妇人冷笑道:“穆嬷嬷相信了?”

  严玉兰道:“是的。”

  “好。”老妇人道:“你明天一早不妨看看他,看他怎么说?”

  严玉兰望望娘,趁机说道:“娘不给他解药了么?”

  老妇人道:“等你明天看了他再说。”
  
       

  第二天一早,卓少华刚盥洗完毕,只听秋月的声音在门外说道:“小婢叩见小公主,小公主早。”

  严玉兰问道:“王相公起来了么?”

  卓少华听是严玉兰的声音,心头一喜,急忙三脚两步迎了出去,叫道:“严兄,我早就起来了。”

  严玉兰昨晚几乎一个晚上都没阖眼,她担心就是娘对卓少华有成见,所以今天一早就找来了,她还是穿着昨晚那一件苹果绿的衫子,一条浅绿长裙,连衣衫都来不及换。如今她已经改换了女装,卓少华冲着叫她“严兄”,又当着秋月的面,她嫩红的脸上,不禁飞起一片红晕。秋月听得奇怪,这位王相公怎么叫小公主“严兄”呢?忍不住抿抿嘴,但不敢笑出来。

  严玉兰忙道:“王兄这里还住得惯吧?”

  卓少华微微摇头道:“我昨晚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严玉兰脸又红了,昨晚自己也没睡好,他神志被迷,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莫要当着秋月说出什么话来,这就含笑道:“王兄到里面再说吧。”

  两人回入屋中,卓少华已忍不注道:“严兄,我昨晚打了三场架,这里的人,都会欺生,我还是回去的好。”

  严玉兰暗暗吃惊,忙道:“王兄远来是客,怎么会有人欺生的呢?”

  “有。”卓少华道:“昨晚他们明明是欺生咯,先来的一个人,打不过我,又来第二个,又打不过我;又来第三个,但他也打不过我,他们都用黑布蒙着脸,我问他们,他们连话都不肯说,不是欺生,还是什么?”

  严玉兰道:“这件事情,我会告诉娘去的,这都是我不好,说你武功很好,他们是存心来试试你的了。”

  卓少华听得笑了,说道:“他们是你的朋友,我就不怪他们了。”

  严玉兰心中暗道:“娘怀疑他神志没有被迷,但他这几句话,明明是神志被迷的人说的了。”秋月手端托盘,送上早点。

  “你不怪他们就好。”严玉兰笑了笑道:“王兄请吃早点吧。”

  卓少华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吃过了么?”严玉兰早晨那里吃得下东西,但她一笑道:“我吃过了,你快吃吧。”卓少华也不和她客气,就坐下来吃了。

  严玉兰看秋月退去,急忙低声道:“卓兄,你千万记住,不论遇上什么人你都不能说你是卓少华,就是知道的事,也一定要装出什么都不知道,有人问你,你要说不知道,记住了么?”

  卓少华点点头道:“除了你严兄,我什么人都不会说的。”说到这里,忽然低低的道:“有人来了。”

  严玉兰什么都没有听见,心中暗道:“我还没有听见,他却听到有人来了。”心念一转,不觉回头朝门外看去。

  卓少华笑道:“人还在院子外头呢,刚转过弯来。”

  严玉兰忖道:“院子外头有人,他居然听得见了,他内功岂非比自己强得多了?”正想之间,只听秋月道:“顾总管早。”

  接着只听顾总管的声音道:“王相公起来了么?”

  秋月道:“王相公正在用早点,小公主也来了呢。”

  顾总管含笑道:“小公主倒是来得早啊。”

  严玉兰暗道:“卓兄耳朵果然灵得很。”一面低声道:“你在顾总管面前,不可叫我严兄,要叫我小公主。”悄然移身走近窗前一张椅子坐了下来,说道:“王兄在这里多住几天,就会习惯的。”

  卓少华朝她点着头,表示她说的话,都记住了,一面吃着早点,一面说道:“你叫我多住几天,我就多住几天好了。”

  这两句话,听得严玉兰心头不期一动,忖道:“娘说他神志并未完全被迷,他这两句话,和他跟自己暗暗点头,这岂是神志被迷的人说的?难道……”

  顾总管已经走了进来,笑道:“小公主这么早就来了么?”

  严玉兰道:“我也刚坐下,顾嬷嬷早啊。”

  顾总管含笑朝卓少华点点头道:“王相公早。”一面又朝严玉兰道:“这是老夫人关照的,要老婆子把王相公送到北岩去。”

  严玉兰听得变了脸色,说道:“娘要把王兄送到北岩去?我怎么没听娘说呢?”北岩,是芙蓉城囚人的地方,难怪她听了要变色了。

  “哦。”顾总管笑了笑道:“小公主误会了,老夫人的意思只是请王相公去看看,那里有两个人,王相公是不是认识?”

  “王兄怎么会认识他们呢?”严玉兰口中说着,心里可立时明白过来,暗道:“是了,娘认定他神志并未完全迷失,北岩关着卓少华的师傅九眺先生和他师叔董仲萱,这是试试他看他们之后,说些什么了,幸亏自己早来一步,已经嘱咐过他了,卓少华神志真要没有完全被迷,给娘试出来了,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卓少华很快吃毕早餐,问道:“顾总管要领我去那里呢?”

  顾总管笑道:“不远。”她没有多说。

  卓少华问道:“小公主去不去?”

  严玉兰还没回答,顾总管已经回过头去,朝严玉兰含笑道:“对了,老夫人正在找你呢。”

  严玉兰道:“娘找我有什么事?”

  顾总管道:“老夫人说的,你昨天刚回来,今天早晨你跟老夫人一起去拜菩萨,小公主还是快些去吧。”这话当然是假的了,她来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小公主在这里。

  严玉兰点点头,站起身道:“好,我这就去。”一面朝卓少华道:“王兄,我走了,待会再来看你。”长裙曳地,俏生生的往外行去。
  
       

  顾总管道:“王相公,咱们也该走了。”

  卓少华随着她走出房屋,现在是大白天,可以看清楚了,这里好像是一处相当广大的峡谷,远处四围可以看到许多高低不等的山尖,也由此可以想见这里的地势一定很高,那些山尖,可能是每一座高耸入云的峰尖,因为有一层棉絮似的白云,还在那些山尖的下面。

  在这片广阔的峡谷里,你可以看到到处是一簇簇的花林和一片片不相连贯的花圃,花林种的芙蓉树,花圃中,嫣红姹紫,都是奇花异卉,许多亭台楼宇矗立在繁花似锦的中间,点缀得更像世外桃源,人间仙境。这就是灵山芙蓉峰下的芙蓉谷,但这里的人都不称它为芙蓉谷,而称之为“笑蓉城”。

  芙蓉城里的主人,是严老夫人,这里的人也不称她老夫人,而尊之为“城主”。江湖上人,隐约也知道有芙蓉城主其人,却不知芙蓉城在那里?城主是男是女,是怎样一个人?由此可见“芙蓉城”的“城主”有多神秘了。

  现在卓少华随顾总管穿行花树,来至一处四周松林茂密的一幢石屋前面。顾总管从怀中取出一串钥锁,推门而入,这幢石屋看去最多也不过五六间房,但每一间房,都十分奇怪。卓少华也说不出它怪在那里,只是穿行在每一间房之时,心里感到甚怪,如此而已。

  这种怪,无法形容得出来,一个人好像进入下迷阵一般,转来转去,会转得你昏头转向。尤其每一道门户,也开得很怪,明明是一堵石墙,但随着顾总管的手一推,就变成了一道门户。卓少华心里暗暗奇怪:“她为什么舍了门户不走,偏偏要东推西推,无中生有的从石砌墙壁中,推出一道门户来走呢?”

  看起来,这幢石砌的房屋里面应该只有五六间之多,但顾总管却领着他穿了十七八间还不止。卓少华怀疑她故弄玄虚,走来走去,大概就是这几间房,但事实却不尽然,卓少华仔细辩认,好像经过的房屋,每一间形状都不相同。

  最后,终于走到一间并不宽敞的屋子里。这间屋内,当然和每一间屋子一样,没有一点摆设,只是空荡荡的一间,但这间屋子和其他不同之处,就是一进门有一条石级,一路往下延伸。顾总管也没说话,举步朝石级走了下去。她下去了,卓少华自然不用再问,就跟着下去。

  这道石级只容得两人并肩可行,但卓少华是跟在顾总管身后,一前一后而行。石级约莫有三十多级,越往下走,就越暗了,等到走完石级,前面出现了一条黑越越的甬道,这里已经是地下室了。顾总管伸手在甬道口取了一根数尺长的竹竿,把一头往身后递来,说道:“这条地道,里面很黑,还有几处转折,王相公抓住竹竿,跟着老婆子走,就不会碰破头了。”卓少华伸手抓了竹竿,顾总管就转身往里走去。

  甬道中伸手不见五指,有她用竹竿在前引路,就可不用眼睛,大步的走去。但甬道虽黑,卓少华练成“九阳神功”,目能夜视,就是顾总管不用竹竿引路,他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这条甬道果然有许多弯曲,约莫有半里光景,卓少华发现左首还有一条石级,是往上去的,到了这里,顾总管就转而向左,又朝石级上行去。

  卓少华跟着她拾级而上,这回只走了二十来级,就到了一处圆形的洞口。顾总管站停下来,伸手拉了两下门上的圆环。没有多久,就听到里面开启铁门的声音,两扇厚重铁门,缓缓开启,首先射出来的是灯光,接着一个身穿黑衣的大汉一手提灯,迎着道:“小的见过总管。”

  顾总管道:“贾嬷嬷呢。”

  黑衣大汉躬身道:“贾嬷嬷就在里面,总管请。”

  顾总管收回竹竿,往洞口一放,回身道:“王相公请随我进去。”当先走了进去。

  卓少华心中暗想道:“这不知是什么地方了?”跟着走入,那黑衣大汉立即关上了铁门。

  这里当然是地室,但从四面都是石壁看来,又好像是一处山洞。入门,是一间宽敞的石室,放着一张方桌,和几把椅子,摆设和一般人家的堂屋差不多。顾总管回头道:“王相公,你在这里坐一会。”卓少华点点头,就在一把椅子上落座。

  顾总管自顾自朝左首一道门走了进去,入门是一条走廊.她走近第一间房门口,推门而入。一名黑衣老妪迎了上来,陪笑道:“总管来了?”她自然是贾嬷嬷了。

  顾总管问道:“老妹子,事情都安排好了么?”

  贾嬷嬷道:“总管吩咐的事儿,老妹子自然都办妥了,“无忧散”解药,放在早餐稀饭里面,他们服下之后,大概有顿饭时光昏睡,即可清醒过来。”

  顾总管问道:“房间呢,要后面可以听得到他们谈话的,你也把他们移过去了?”

  贾嬷嬷道:“这里只有两间房,可以在后面觑看室中动静的,他们吃过早餐,昏睡过去,我就把他们搬过去了,现在一切都已安排妥贴,总管来得正是时候,大概再有一盏热茶的时光,他们就会醒过来了。”

  “如此就好。”顾总管道:“咱们可以领王相公走了。”贾嬷嬷应了声“是”,顾总管走在前面,贾嬷嬷跟在后面,两人走出堂屋。

  顾总管朝卓少华引介道:“王相公,这位就是这里的管事贾嬷嬷。”

  卓少华拱拱手道:“贾嬷嬷好。”贾嬷嬷含笑道:“不敢当,王相公请坐。”

  顾总管道:“这里住着两位客人,想请王相公去瞧瞧,不知是不是认识他们?”

  卓少华道:“我不认识。”

  顾总管含笑道:“这是老夫人吩咐的事儿,认不认识都不要紧,贾嬷嬷,你带王相公进去,我在这里等一会就好。”

  贾嬷嬷应了声“是”,脸上堆着笑道:“王相公请随老身来。”卓少华只得站起身,跟着贾嬷嬷进去。

  贾嬷嬷朝着左首一条走廊走去,这里一共有四五个房间,她伸手推开第二间的房门,含笑道:“王相公请进,里面二位客人,大概快醒过来了,王相公请宽坐一会吧。”卓少华举步走入,贾嬷嬷就随手掩上了门。

  这间石室,还算宽敞,左右靠壁处,各有一张木床,两床之间是一张小方桌,和三张木凳。桌上点燃着一盏油灯,还有一个白瓷茶壶,和三支茶杯,好像就是替三人准备的。两张木床上,各躺着一个人,似是还未睡醒。

  卓少华也没去看他们是什么人,自顾自拉过一条木凳,在小方桌横头坐了下来。他这几天神志又清醒了一些,坐下之后,心中只是想着,这躺在床上的不知是什么人?老夫人为什么要自己来看他们呢?难道这两个人和自己有关?

  哦,对了,严兄方才叮嘱过自己:“不论遇上什么人,你都不能说你是卓少华,就是知道的事,也千万都要装出什么都不知道,有人问你,你都要说不知道。”难道严兄已经知道老夫人要自己来看这两个人?严兄和自己好,她说的话,一定不会错的了。

  心中只是想着严玉兰,是以只是楞楞的独个儿坐着,忽然,他耳中听到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像有两个人蹑手蹑脚在隔壁房中走动。他方才和顾总管一路走在黝黑的地道中,对顾总管的脚步声听得很熟悉,这两人脚步声走得虽轻,他已可分辨得出那个较重的声音是顾总管。一个既是顾总管,还有一个自然是贾嬷嬷了。

  心中不禁暗暗忖道:“顾总管和贾嬷嬷为什么要蹑手蹑脚的走到隔壁房里来呢?莫非她们是要偷听自己和两个人的谈话了?”

  一个服了“无忧散”的人,神志被迷,是没有思想的,卓少华练成“九阳神功”之后,神志逐渐恢复清明,如今已有五成以上清醒了,所以他已经渐渐有了思考能力。就在此时,躺在右首木床上的人首先醒来,口中轻“咦”一声,突然翻身坐起。

  他这一坐起,立时发现坐在小方桌横头的卓少华,心头蓦然一怔,就惊异的叫道:“徒儿,你怎么会在这里的?”他,正是卓少华的师傅九眺先生司空靖。

  卓少华依稀认得他是自己很熟的人,但他心里紧记着严玉兰的话,这就摇头道:“我不叫徒儿,我叫王阿大。”

  九眺先生大感惊奇,睁大双目望着卓少华,大声道:“你不是少华?你怎么是王阿大?”

  他这句话,说得声音极大,左首床上躺着的人也一下惊醒过来,他自然是董仲萱了,翻身坐起,说道:“二师兄,你在和谁说话?”话声出口,他也看到了卓少华,说道:“会是少华?”

  卓少华依然摇着头道:“我真的不是少华,我是王阿大。”

  董仲萱道:“你明明就是少华,你怎么连师傅和四师叔都不认识了?”

  卓少华道:“我没有师傅,我是婆婆一手带大的。”

  九眺先生要待开口,董仲萱朝他使了个眼色,继续问道:“你婆婆是谁呢?”

  卓少华道:“婆婆就是小公主的奶娘。”

  董仲萱问道:“你说的小公主,又是谁呢?”

  卓少华道:“小公主就是严兄。”

  九眺先生轻轻叹息一声道:“此子神志已被迷失了。”

  卓少华张目道:“谁说我神志被迷了,我清楚得很。”

  董仲萱看着他问道:“你再想想看,从前的事,还记得起来么?”

  卓少华道:“我不用想,从前的事,婆婆都告诉我了,我叫王阿大,是婆婆把我带大的,婆婆对我很好,小公主也对我很好,旁的事,我都不知道。”

  董仲萱道:“那你知道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

  卓少华道:“是小公主带我上来的,我是他们的客人,老夫人要顾总管领我来看你们的。”

  九眺先生道:“你会不会武功?”突然伸出三个指头,朝卓少华手腕脉门抓去。他突然使出“三指功”来,只有他的门人,才会化解“三指功”的手法。

  卓少华动也不动,任他扣住了脉门,笑道:“你捉不住我的。”话声甫出,九眺先生突觉卓少华手腕上的内气鼓动,自己右臂骤然一震,扣着他脉门的三个指头,竟然被震得弹了起来。要知九眺先生以“六合擒拿手”享誉武林,在三指功上,积数十年功力,被他三个指头擒住的人,就算江湖一流高手,也未必挣扎得脱,卓少华居然动也没动,就把九眺先生三指震得弹了起来。

  这下,直把九眺先生惊异得不知所云,目注卓少华看了半响,才转头朝董仲萱道:“四师弟,此子那来这高的功力?”

  董仲萱自然也看到了,只是他还道是二师兄自己放开的,闻言道:“二师兄试出他的内功来了?”

  九眺先生沉思道:“此子内功之强,竟然胜过愚兄甚多,莫非他真的不是卓少华?”

  卓少华笑道:“我本来就不是卓少华咯。”

  董仲萱道:“他明明是少华,容貌、口音,完全一样,面貌相同的人当然有,但绝不可能和少华一般无二的。”

  九眺先生微微摇头道:“此子一身内功,少说也有三五十年修为,少华那来如此深厚的功力?”

  董仲萱道:“也许他另有奇遇。”突然想起卓少华从小练的是六合门武功,只要看他出手,就可证明了,一念及此,立即站起身道:“王阿大,我和你拆几招试试如何?”

  卓少华道:“你们这里的人,怎么老爱和人动手,昨天晚上,就有三个人蒙着脸和我打架,打不过我,就跑了,你也要和我打架么?”

  董仲萱听他说话的口气,分明神志被迷,这就含笑道:“我们不是打架,我二师兄说你武功很高,我有些不相信,才要和你试试。”

  卓少华问道:“不是真的打架?”

  董仲萱笑道:“自然不是真的打了,我们对拆几招,只是试试罢了。”卓少华跟着站起,点头道:“不是真的打架,你要试,那就试试好了。”

  董仲萱道:“你要小心了。”喝声出口,右手斜切一掌,身形飞快的一旋,左手闪电从肘后穿出,食、中二指分开,中指取“肺苗”、食指取“攒心”。

  这一招使的正是六合门散手二十四式的第三式,名为“月掩双星”,敌人如果化解他的右掌,必为二指所乘,是极厉害的攻敌手法,只有用六合门的“束翼啄星”,左肘贴胸下沉,右手五指并拢,使“雕手”啄对方脉门,方可化解。

  那知卓少华看也没看,左手使了一记黄山派的“飞瀑流泉”,轻描淡写的朝前挥出。董仲萱右掌堪堪和他左手接触,心中还想:“你光接住我右掌,岂能躲得开我二指?”那知右掌切上卓少华左腕,突觉脚下一浮,身不由已的后退一步,这还是卓少华没使上力道。

  董仲萱心头一怔,身形一闪即至,双手疾发,左手化为“托手”,虎口叉向卓少华咽候,右手一掌下沉,使用“剪手”,拍到“锁腰”,使得迅捷灵快,妙用无穷。卓少华右手由下往上一圈,使的是武当派“一元复始”,使得好像毫不经意,随手而发,不但把董仲萱一下、一上,分袭的双手一齐圈住,而且还把他一个人往左推出了一步。

  他使的正是老哥哥教他的“长风子十三破”中专破手法的招式,这十三破是长风子采集各大门派的招式,加以利用,使来轻便,却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功,但在旁人看来,只是普通招式而已。董仲萱以六合二十四式散手得名,自以为在散手上,已可独步江湖,那知两次出手,都被卓少华随手一挥就化解开去,而且两次都被推出了一步,心头不禁大为惊愕了。

  九眺先生一摆手道:“四师弟,不用试了,此子武功胜过你我甚多,看来他真的不是卓少华了。”

  董仲萱望望二师兄,说道:“二师兄,他武功胜过小弟,小弟承认,但若说他不是卓少华,小弟万万不能相信。”

  九眺先生道:“少华那来这高的武功?”

  董仲萱道:“这就是小弟想不通的地方,若说少华另有奇遇,这短短数月之间,也绝不可能有此神速进境……”卓少华只听隔壁又有脚步移动之声,敢情顾总管和贾嬷嬷已经退出去了。

  他现在已可确定眼前二人,果然是自己的师傅和师叔了,因为他神志已有五成清楚,渐渐可以想起一些从前的事来。但他紧记着老哥哥的叮嘱,何况来时严玉兰也千万交代,不可说出自己是卓少华来,因此不敢多说,只是望着两人,眼神中不禁流露出亲切之色。

  董仲萱一直看着他,忽然一后桌子,说道:“二师兄,小弟可以断言,他是卓少华绝不会错。”

  九眺先生轻轻叹息一声道:“就算他是少华,如今神志被迷,咱们兄弟落入人手,又何能为力?”他口气微顿,接道:“他们把他送来此地,大概也是对他身份起了怀疑,才要咱们兄弟来证实的了。”

  室门忽然开启,顾总管笑吟吟的走了进来,说道:“九眺先生说对了,现在二位对这位王相公的看法如何呢?”

  九眺先生沉声道:“他不承认是老夫的徒弟,老夫也没有他这个门人。”

  董仲萱怒声道:“你们究竟把他怎样了?”

  顾总管笑道:“董四侠请歇怒,这位王相公是咱们山上的贵宾,咱们决不会难为他的。”

  董仲萱道:“那么你们为什么要迷失他的神志呢?”

  顾总管道:“董四侠这是那里话来,王相公好好的,神志几时迷失了?”一面朝卓少华道:“王相公,你随老婆子走吧。”

  董仲萱喝道:“慢点,你把少华留下来。”

  卓少华道:“我不是少华,我要走了。”

  顾总管一笑道:“九眺先生、董四侠,老婆子告退了。”董仲萱一脸俱是愤激之色,要待出手阻拦。

  九眺先生一摆手道:“四师弟,让他去吧。”

  董仲萱望着卓少华没有作声,突听耳边响起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我不要紧的。”

  “传音入密”必须内功精纯,才能练音成丝,出我之口入彼之耳,但施展“传音入密”嘴唇必须微动,可是董仲萱一直望着卓少华,他嘴唇根本一动也不动。“传音入密”已经很难练成,施展“传音入密”而嘴唇丝毫不动,则必须内功已臻上乘境界才可办得到。

  但这句话,明明是卓少华说的,董仲萱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不,他脸上不觉浮现笑容,因为他现在已可确定王阿大就是卓少华了。顾总管领着卓少华退出石室,砰然一声,关起铁门。卓少华这才知道师傅和师叔是被他们囚禁在这里的了,心想:“严兄答应跟她娘去要解药,自己服了解药,就可以把师傅、师叔救出去了。”他随着顾总管退出石窟地道。顾总管把他送回住的地方,就匆匆走了,她自然急于回去覆命。
  
       

  老夫人早已坐在精致的起居室里,身旁一张雕花小茶几上放着一盏新沏的云雾茶,她手中托着白铜水烟袋,点燃了纸煤,正在吸着水烟,钏儿垂手待立身后,屋中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只听檐前鹦鹉忽然叫了起来:“顾总管请进,顾总管请进。”

  顾总管一个矮胖身躯,已经很快从玄关走入,看到老夫人就躬着身道:“属下见过城主。”

  老夫人一抬手道:“你刚从北岩来,情形如何?”

  顾总管应了声“是”,抬头道:“回城主……”

  老夫人蔼然道:“你且坐下来再说。”顾总管欠欠身道:“属下告坐。”她在城主下首一把椅子上,只坐了半个屁股。

  老夫人已迫不及待的问道:“卓少华见了九眺先生和董仲萱,说些什么?”

  顾总管满脸堆笑说道:“他坚决不承认他是卓少华……”

  “哦。”老夫人似乎感到有些意外,徐徐说道:“你慢慢的说。“

  “是。”顾总管应了声“是”,就把自己如何引着卓少华前去北岩,自己和贾嬷嬷就在他们隔壁房中,不但听得十分仔细,而且也可以从特设的壁孔间看清楚他们的一举一动,先前九眺先生和董仲萱都一口咬定他就是卓少华,后来九眺先生如何以“三指功”相试,却被卓少华内功震开,董仲萱也试了他两招,同样先后都被卓少华推出了一步,后来自己现身,董仲萱要卓少华留下,卓少华不肯,跟着自己回来,详细说了一遍。

  老夫人两道目光一直紧注着她,听得很详细,等她说完之后,才沉思道:“这么说……,卓少华有这一身武功,连他师傅、师叔都不知道了?”顾总管答应了声“是”。

  老夫人道:“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他和九眺先生、董仲萱同时被穆嬷嬷所擒,九眺先生和董仲萱由兰赤山庄送上山来,他被穆嬷嬷迷失神志,改名王阿大,留在身边,前后也不到四个月时间,他神志迷失,尚未恢复,那能练得成这高的武功?”

  顾总管道:“九眺先生也这么说,但董仲萱却说他可能另有奇遇。”

  老夫人笑道:“武功一道,讲求工夫,下的工夫越深,功力上的成就也越高,以老身看此子一身功力,少说也有五十年火候……”

  顾总管跟着陪笑道:“但他最多也不过二十来岁,打从娘胎里就练功,也没有五十年功力呀。”

  “这就是老身不解之处。”老夫人徐徐说道:“那只有一个解释,此子在神志迷失之后,确然遇上了一位绝世高人,而且这位高人可能自知寿限已满……”

  顾总管讶然道:“这位高人寿限已满和卓少华的武功有什么关系呢?”

  “自然有关,你听我说下去就知道了。”老夫人微微一笑,续道:“因为他不知道卓少华是被人迷失了神志,还以为他是浑金璞玉,天生的练武奇材,因此不但把他一身武功,都传给了他,甚至把他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内功,也都灌输给了卓少华,才能使卓少华于短短数月之间,由一个六合门人,变成为武林一流高手……”

  顾总管道:“城主是说有人以“开顶大法”,把一身功力都传给了他?”

  老夫人道:“这有什么不可能?”

  顾总管道:“武林中虽然传说有“开顶大法”这项神功,但什么人有这高的功力的?”

  老夫人道:“我方才是说卓少华遇上了一位绝世高人吗?天下之大,身怀奇术异能之士多得是,这些人士都隐迹山林,不为人知,这也并不稀奇。他既知自己寿限已满,把一身功力转注给卓少华身上,岂不是他等于仍然活在世上一样吗?”

  顾总管想想觉得城主说的颇有道理,不觉连连点头,说道:“城主这项推断,果然大有道理。”

  老夫人笑了笑又道:“不仅如此,如果老身这项推断不错的话,卓少华神智似迷似清,也就有了答案。”

  “哦。”顾总管睁大一双水泡眼,问道:“城主还想到了什么呢?”

  老夫人道:“卓少华被穆嬷嬷迷失神志在先,得到那位绝世高人转注的数十年功力在后,那位高人在转注给他这数十年功力之际,卓少华体内骤然涌进数十年功力,可能把“无忧散”的药力,逼出了几成,才会使他神志似迷似清。”她果然不愧为笑蓉城主,虽然对卓少华一无所知,但也能被她料到个大半。

  顾总管矍然道:“城主这一推想,把卓少华的情形,全说对了,这么说,他是并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

  “唔。”老夫人放下水烟袋,拿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

  顾总管又道:“他神志既然并未完全被迷,要不要属下再在茶饭之中,给他加重一些呢?”

  “不用。”老夫人毫不思索的道:“他这样也好。因为他神志至少还有大半迷失未解,凡事都能服从,也因他已有一小半清楚,可以领导别人,因此老身考虑派他担任一件重要工作……”

  “是,是。”顾总管连声应“是”,陪笑道:“城主圣明,你老高瞻远瞩,决定之事,总是不会错的了。”

  老夫人忽然轻轻叹息一声道:“三十年来,老身背井离乡,茹苦含辛,为的是什么……”

  顾总管怕引起她伤感,没待她说下去,急忙截着陪笑道:“城主辛苦了多年,现在快了。”

  “你说的不错。”老夫人颔首道:“三十年前,老身不过是二十出头的人,如今已经五十多了,年岁不饶人,我总觉得时不我与,所以我要趁着腰腿尚健,我未了的心愿,必须在我手里完成……”

  刚说到这里,只听外面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娘,女儿回来了。”

  顾总管急忙站起身道:“大公主回来了。”

  老夫人点头道:“是我要她回来的。”两句话的时间,只听履声橐橐,从外面走进一个白髯绿袍老者。

  顾总管急忙趋上两步,躬着身道:“属下见过大公主。”

  绿袍老者轻笑道:“顾嬷嬷不可多礼。”他迅速的从头上摘下一具连着白髯的面具,钏儿立即上前去,替他脱下了身上宽大的绿袍。这一瞬间,绿袍白髯老者,登时成了一个面貌较好、体态轻盈的长发少女,她正是在兰赤山庄统驭三个武林盟主的总令主严文兰。

  严文兰轻轻吁了口气,举手拢拢披肩秀发,走上一步,双膝一屈,朝老夫人面前盈盈跪拜下去,口中道:“女儿给娘叩安。”

  老夫人脸上浮现出一片慈蔼的笑容,点头道:“好孩子,你起来,老远的赶来,快坐下来再说。”严文兰站起身,就在娘身旁一张椅子上坐下。

  钏儿端着一盏茶送上,说道:“大公主请用茶。”

  严文兰朝她笑了笑道:“钏儿,你竟把我当作客人了。”

  钏儿道:“小婢不敢,大公主赶上山来,一路劳累,想必口干了,所以小婢沏了茶送上。”

  严文兰目光一抬,说道:“顾嬷嬷也请坐呀。”

  顾总管陪笑道:“大公主和城主聊聊,属下还有事去,先行告退。”说完,朝老夫人躬躬身,退了出去。

  老夫人问道:“文儿,你说穆七娘心生离叛,此话当真?”#--iCMS.PageBreak--#第十章 受命令主

  严文兰道:“女儿怎敢跟娘谎报?穆七娘这次以追寻小妹为名,夜入兰赤山庄盗取女儿的符令。”

  老夫人莞尔笑道:“文儿,以你武功,她能把令牌盗走么?”

  严文兰道:“娘莫要忘了她是拍花党出身?”

  老夫人面分微变,哼道:“她敢对你施迷药么?”

  严文兰道:“她既盗取符令,还有什么不敢的?”

  老夫人问道:“后来呢?”

  严文兰道:“她自然得手了,但她没料到从女儿房中穿窗出去的时候,被女儿手下一名使女看到,她感到甚为惊奇,穆嬷嬷怎么会舍了房门,鬼鬼祟祟的穿窗出去,她就把目睹之事告诉了杖鹃,杜鹃赶进房来,才发现女儿中了迷香……”

  “真想不到。”老夫人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哼道:“后来呢?”

  严文兰道:“女儿发现符令被盗,立即派人暗中侦查穆七娘行踪,终于在分水客店中把她逮住,押回兰赤山庄,果然从她身上搜出失窃的符令,但就在此时,她被人劫走了……”

  老夫人身躯一震,急急问道:“她如何会被人劫走的?在什么地方劫走的,那是什么人?”

  严文兰道:“就在兰赤山庄大厅上,女儿正在问她话,而且有许多人在场,只是那人身法太快了,来去像一阵旋风,女儿和在场的人,都没有看清他的面貌,好像是一个跛子……”

  老夫人愤怒得一张脸阴沉如铁,浓哼一声道:“这么说穆七娘果然投到对头手下去了,她……真该死……”口气一顿,问道:“后来呢?”

  严文兰道:“女儿派出所有的人,分成几路搜索,一直没有穆七娘的消息。”她听飞跛子说过穆七娘已投崖而死,但她没有说出来。

  老夫人唔了一声,顺手从小几上取过白铜水烟袋,点起纸媒,缓缓的吸着,过了好一会,才抬目道:“娘叫你回山,想问问你,咱们的事情,进行得如何了?”

  严文兰道:“女儿遵照娘的指示,都已顺利完成。”

  “如此就好。”老夫人嘉许的道:“好孩子,真辛苦你了。”说到这里,一手放下水烟袋,忽然坚决的道:“好,咱们立即采取行动,你午后就下山去,调集人手,分批上路,在大别山小界岭会合,娘也会及时赶来的。”

  严文兰疑惑的道:“娘,对头巢穴在大别山么?”

  老夫人道:“你不用多问,照我说的话去做好了。”

  严文兰应了声“是”,起身道:“女儿那就告退。”起身退出,刚跨出楼宇大门,踏上白石砌的花间小道,突听右首花丛间有人娇呼一声:“大姐。”一条绿影,飞闪而出,迎了上来,那是严玉兰。

  严文兰含笑道:“小妹,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花丛里,差点吓了我一大跳。”

  严玉兰一把拉住了大姐的手,说道:“我是听画眉说的,大姐回到山上来了。我想,你一定先去看娘的,所以躲在这里等你。”

  严文兰和她并肩走在花林石径上,含笑道:“你干么要躲在花林里等我?”

  严玉兰回眸看了大姐一眼,低低的道:“因为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严文兰看她话声说得很低,神情也很神秘,忍不住问道:“小妹,你有什么重要的事?看你好像很神秘咯。”

  “嗯。”严玉兰拉着她在一方大石上坐下,神色郑重的道:“大姐,你先要答应我,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可不能告诉第三个人。”

  严文兰含笑看着她,只觉妹子说得很认真,这就点点头道:“好,我一定不说,你说呢,到底是什么事?”

  严玉兰道:“我要大姐帮忙,救一个人……”她晶莹如玉的脸,不禁飞起一片轻红。

  严文兰道:“你要我救什么人呢?”

  “这人你也认识。”严玉兰道:“他……他……被奶娘用“无忧散”迷失了神志……”

  “被穆七娘迷失了神志?”严文兰心头陡然一震,急着问道:“你说的是谁?”

  就凭这句话,问得如此急促,如此关切,若是换一个人,早就听出来,看出来了;但严玉兰心地纯洁得像一张白纸,她自然不会去注意这些,低低的道:“他就是卓少华嘛。”

  “卓少华?”严文兰身躯一震,霍地回过头来,目注严玉兰,问道:“他人在那里?”

  严玉兰道:“就在山上。”

  严文兰道:“是什么人把他送到山上来的?”

  “是我。”严玉兰一颗头低垂下去,说道:“我跟奶娘要解药,奶娘不肯,我想,我把他带到山上来,跟娘要解药,娘一定会给的……”

  严文兰道:“娘也不给是不是?”

  “是啊。”严玉兰道:“所以我听说你来了,才来找你的,你跟奶娘要,奶娘一定会给的了。”她还不知穆七娘已经投崖死了。

  严文兰道:“这件事我可以给你办到,但你必须老实告诉我……”

  严玉兰连耳根子都红了,她还以为大姐要问她什么话,在车上他吻了自己,这话如何说得出口?她只轻轻“嗯”了一声。严文兰道:“你可知道穆嬷嬷为什么要给卓少华服“无忧散”的?”

  严玉兰一颗心放下来了,大姐不是问车上那回事了,她低低的道:“那是奶娘从他身上搜到大姐的一方玉佩,奶娘说这事不能让大姐知道,所以给他服了“无忧散”……”

  这回使严文兰心头猛跳,脸也红了,急急问道:“这事还有什么人知道?”

  严玉兰道:“玉佩是画眉搜到的,只有奶娘和我三人知道。”严文兰道:“女儿怎敢跟娘谎报?穆七娘这次以追寻小妹为名,夜入兰赤山庄盗取女儿的符令。”

  老夫人莞尔笑道:“文儿,以你武功,她能把令牌盗走么?”

  严文兰道:“娘莫要忘了她是拍花党出身?”

  老夫人面分微变,哼道:“她敢对你施迷药么?”

  严文兰道:“她既盗取符令,还有什么不敢的?”

  老夫人问道:“后来呢?”

  严文兰道:“她自然得手了,但她没料到从女儿房中穿窗出去的时候,被女儿手下一名使女看到,她感到甚为惊奇,穆嬷嬷怎么会舍了房门,鬼鬼祟祟的穿窗出去,她就把目睹之事告诉了杖鹃,杜鹃赶进房来,才发现女儿中了迷香……”

  “真想不到。”老夫人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哼道:“后来呢?”

  严文兰道:“女儿发现符令被盗,立即派人暗中侦查穆七娘行踪,终于在分水客店中把她逮住,押回兰赤山庄,果然从她身上搜出失窃的符令,但就在此时,她被人劫走了……”

  老夫人身躯一震,急急问道:“她如何会被人劫走的?在什么地方劫走的,那是什么人?”

  严文兰道:“就在兰赤山庄大厅上,女儿正在问她话,而且有许多人在场,只是那人身法太快了,来去像一阵旋风,女儿和在场的人,都没有看清他的面貌,好像是一个跛子……”

  老夫人愤怒得一张脸阴沉如铁,浓哼一声道:“这么说穆七娘果然投到对头手下去了,她……真该死……”口气一顿,问道:“后来呢?”

  严文兰道:“女儿派出所有的人,分成几路搜索,一直没有穆七娘的消息。”她听飞跛子说过穆七娘已投崖而死,但她没有说出来。

  老夫人唔了一声,顺手从小几上取过白铜水烟袋,点起纸媒,缓缓的吸着,过了好一会,才抬目道:“娘叫你回山,想问问你,咱们的事情,进行得如何了?”

  严文兰道:“女儿遵照娘的指示,都已顺利完成。”

  “如此就好。”老夫人嘉许的道:“好孩子,真辛苦你了。”说到这里,一手放下水烟袋,忽然坚决的道:“好,咱们立即采取行动,你午后就下山去,调集人手,分批上路,在大别山小界岭会合,娘也会及时赶来的。”

  严文兰疑惑的道:“娘,对头巢穴在大别山么?”

  老夫人道:“你不用多问,照我说的话去做好了。”

  严文兰应了声“是”,起身道:“女儿那就告退。”起身退出,刚跨出楼宇大门,踏上白石砌的花间小道,突听右首花丛间有人娇呼一声:“大姐。”一条绿影,飞闪而出,迎了上来,那是严玉兰。

  严文兰含笑道:“小妹,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花丛里,差点吓了我一大跳。”

  严玉兰一把拉住了大姐的手,说道:“我是听画眉说的,大姐回到山上来了。我想,你一定先去看娘的,所以躲在这里等你。”

  严文兰和她并肩走在花林石径上,含笑道:“你干么要躲在花林里等我?”

  严玉兰回眸看了大姐一眼,低低的道:“因为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严文兰看她话声说得很低,神情也很神秘,忍不住问道:“小妹,你有什么重要的事?看你好像很神秘咯。”

  “嗯。”严玉兰拉着她在一方大石上坐下,神色郑重的道:“大姐,你先要答应我,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可不能告诉第三个人。”

  严文兰含笑看着她,只觉妹子说得很认真,这就点点头道:“好,我一定不说,你说呢,到底是什么事?”

  严玉兰道:“我要大姐帮忙,救一个人……”她晶莹如玉的脸,不禁飞起一片轻红。

  严文兰道:“你要我救什么人呢?”

  “这人你也认识。”严玉兰道:“他……他……被奶娘用“无忧散”迷失了神志……”

  “被穆七娘迷失了神志?”严文兰心头陡然一震,急着问道:“你说的是谁?”

  就凭这句话,问得如此急促,如此关切,若是换一个人,早就听出来,看出来了;但严玉兰心地纯洁得像一张白纸,她自然不会去注意这些,低低的道:“他就是卓少华嘛。”

  “卓少华?”严文兰身躯一震,霍地回过头来,目注严玉兰,问道:“他人在那里?”

  严玉兰道:“就在山上。”

  严文兰道:“是什么人把他送到山上来的?”

  “是我。”严玉兰一颗头低垂下去,说道:“我跟奶娘要解药,奶娘不肯,我想,我把他带到山上来,跟娘要解药,娘一定会给的……”

  严文兰道:“娘也不给是不是?”

  “是啊。”严玉兰道:“所以我听说你来了,才来找你的,你跟奶娘要,奶娘一定会给的了。”她还不知穆七娘已经投崖死了。

  严文兰道:“这件事我可以给你办到,但你必须老实告诉我……”

  严玉兰连耳根子都红了,她还以为大姐要问她什么话,在车上他吻了自己,这话如何说得出口?她只轻轻“嗯”了一声。严文兰道:“你可知道穆嬷嬷为什么要给卓少华服“无忧散”的?”

  严玉兰一颗心放下来了,大姐不是问车上那回事了,她低低的道:“那是奶娘从他身上搜到大姐的一方玉佩,奶娘说这事不能让大姐知道,所以给他服了“无忧散”……”

  这回使严文兰心头猛跳,脸也红了,急急问道:“这事还有什么人知道?”

  严玉兰道:“玉佩是画眉搜到的,只有奶娘和我三人知道。”

  严文兰道:“没告诉娘?”

  严玉兰道:“没有,奶娘告诫我们,对任何人都不能说。”

  严文兰暗暗吁了口气,叮嘱道:“这件事,你千万不能跟娘说。”

  严玉兰道:“我不会说的,画眉自然更不敢说了。”

  严文兰又道:“就是娘问起来也不可说,知道吗?”

  严玉兰点着头道:“我知道,但大姐,你也不能说我求你跟奶娘要解药的事啊。”

  严文兰笑了笑道:“傻丫头,我要你不可说,我怎么会说出来呢?”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子,塞到严玉兰的手中,说道:“这就是“无忧散”的解药,你收下好了。”

  严玉兰大喜过望,一脸感激的道:“大姐,你真好。”

  严文兰看她一脸俱是喜色,心头不觉微微一凛,忖道:“小妹是个天真无邪的人,自己给她解药,看她竟然如此高兴,莫非她也暗暗恋上了卓少华不成?”心中想着,人已站了起来,说道:“小妹,我要走了,娘要我午后立即下山,现在快午牌时候了,我还有事去。”

  严玉兰把药瓶揣入怀里,说道:“大姐不和我一起吃过饭再走吗?”

  严文兰道:“我还要找顾总管去。”说完,匆匆走了。
  
       

  严玉兰拿到了解药,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高兴,她那还停留,一个人就像一阵风般朝前山宾舍飞奔而来,直到行近宾舍,才稍稍放慢脚步,跨进院子,口中就叫道:“秋月,王相公回来了么?”

  秋月听到小公主的声音,急忙迎了出来,躬着身道:“小婢见过小公主。”

  严玉兰道:“我问你王相公回来了没有?”

  “是,是。”秋月回道:“回小公主,王相公早就回来了,现在正在用饭呢。”严玉兰没待她说完,急步走了进去。

  卓少华一个人正在吃着午餐,看到了严玉兰,急忙叫道:“严兄……小公主,你吃过饭么?”

  “还没有。”严玉兰俏生生地走近桌边,回头一看秋月并未跟着自己进来,心中忖道:“这丫头倒是识得好歹。”
  
  她急忙从身边取出药瓶,一下塞到卓少华的手中,低低说道:“这是“无忧散”的解药,你快收好,轻则一粒,重则两粒。”接着才盈盈一笑,声音稍大,说道:“我不知道你回来了没有,才来看看你的,好啦,我也要上去吃饭啦。”一面又低低的道:“晚上我再来看你。”说完,翩然往外行去。

  秋月站在阶前,一见小公主出来,立即垂手道:“小公主要走了么?”

  严玉兰道:“我只是来看看王相公回来了没有,没有别的事。”说罢,很快走了出去。

  卓少华在严玉兰走后,饭也吃好了,秋月收过碗盘,又沏了一盏茶送上,乌黑的眼珠一溜,笑道:“王相公,小公主和你很谈得来?是不?”

  卓少华道:“你怎么知道的?”

  秋月抿嘴一笑道:“小婢看得出来。”

  卓少华不愿和她多说,站起身来道:“我要去休息一会。”

  秋月道:“要不要小婢伺候?”

  卓少华道:“不用了。”转身往卧室行去,随手关上了门,才从怀中取出药瓶来,打开瓶盖,里面药丸颗粒,竟然只有苋菜子那么大小。他听严玉兰说过,轻则一粒,重则两粒,自己也不知道是轻是重?当下就倾了两粒,放在掌心,然后用舌尖蘸着吞了下去。他心志至少还有一半尚未清楚,但对“无忧散”解药,却是牢记在心,一刻也没有忘记过,这是老哥哥告诉他的,只有穆嬷嬷有“无忧散”解药,只有服了解药,自己才能想得起从前的事情。他唯一相信的人,就是老哥哥。第二个可以完全相信的人,是严玉兰,因为严玉兰对他好,她说的话,又和老哥哥说的一样。所以他也确信自己神志被迷,严玉兰把药瓶交给他,他就很快的吞服下去。

  现在,他只觉头脑有些昏胀,眼皮也渐有沉重之感,这是药性渐渐行开了,他打了个呵欠,和衣往床上躺下。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卓少华才从睡梦中醒了过来。这一觉使他真正醒过来了,但觉头脑清明,从前的事情,自然全部清晰的想起来了,就是被迷失神志以后的事,也历历如绘,全在眼前。

  自己现在该怎么办呢?师傅和师叔全被囚禁在北岩,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那老夫人到底是什么人?被他们囚禁的当然不止是师傅、师叔,也许还有很多正道中人,他们到底有些什么阴谋呢?一连串的问题,涌上心头,却没有一件能够解答的。

  如今卓少华神志既已恢复,他自然有了思考能力,决定要把这些问题求出答案来。因此唯一办法,他目前只能装作神志依然被迷,且等弄清楚了周围环境,先把师傅和四师叔救出来,再作道理。心念转动之际,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了进来,他已可分辨出,来的正是秋月,于是重又和衣躺下,装作入睡模样。

  接着只听秋月叩着门道:“王相公,你醒过来了没有?顾总管来了。”

  卓少华应了一声,才起身下床,问道:“是什么人?”

  秋月在门外道:“是小婢秋月,顾总管来了。”

  卓少华开出门去,秋月身后,果见顾总管一个矮胖身躯已经走了进来。她似乎有着急事,一见面就叫道:“王相公,老夫人请你,快随老身去见老夫人。”

  卓少华不知老夫人忽然召见,有什么事?他故意目露茫然之色,问道:“老夫人叫我吗?”

  顾总管已经不耐的催道:“老夫人有事,王相公快些走吧。”

  听她口气,似乎很急,卓少华心头不由得暗暗一动,忖道:“严玉兰给自己的一瓶解药,莫非是偷出来的,给老夫人知道了?好在自己神志已经恢复,那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一面点着头,应道:“好。”顾总管话声一落,早已刻不容缓的转身往外就走。

  卓少华就跟着她走出宾舍,顾总管脚下走得很快,卓少华自然也只好跟着她加快脚步,但一面却暗暗留心着所经过的路径。只觉这座山谷占地甚广,从宾舍到老夫人住的那幢楼宇,差不多足有半里光景。楼宇是在整座山谷的中央,四面花林中间,都有通道,但每一条通道都弯弯曲曲的,似乎按九宫、八卦方位,隐含奇门布置,难怪自己走过两次,还是弄不情方向,要是没有顾总管在前面引路,一定会走迷了路。

  顾总管领着他走近楼宇,忽然脚下一停,回身叮嘱道:“王相公,你记住了,见了老夫人,要称她城主,自己要称属下,老夫人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应是,知道吗?”

  卓少华道:“我记住了。”

  顾总管道:“好,你随我进去。”卓少华跟着顾总管跨进堂屋,老夫人就端坐在一张高背椅上。

  顾总管急忙趋上一步,躬身道:“回城主,王阿大来了。”

  卓少华学着顾总管的样,拱着手道:“王阿大见过城主。”

  “很好。”老夫人面上带着亲切的笑容,点着头道:“顾总管,你和王阿大都坐下来,老身有话和他说。”

  顾总管应了声“是”,回身一指下首一把椅子,说道:“王相公,城主要你坐,你就坐下吧。”卓少华也不客气,就回身坐下,顾总管像是陪客,坐到了卓少华的边上。

  老夫人蔼然望着他道:“王阿大,小公主说你诚实可靠,所以老身要派你一件重要工作,你愿意干么?”

  卓少华心头总算放宽了,老夫人召见,不是为了解药的事,一面答道:“小公主是好人,她说要我去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

  老夫人似乎颇为嘉许,含笑道:“很好,不过你王阿大这名字不雅,老身给你改一个字,你就叫王大华好了。”

  “不好,不好。”卓少华摇着头说道:“这是婆婆说的,我叫王阿大,我……属下……是王阿大,为什么要改名呢?”他这番装作,正是恰到好处。

  服了“无忧散”的人,一切唯命是从,决不会有反对意见,但因他武功高了,神志似清非清,故而也有自己的意见,不过他仍然念念不忘穆七娘告诉他的话,坚持自己是王阿大。这对老夫人来说,更增强了她所料不错,卓少华神志果然尚未清醒,他有几分清醒,正可证明是得到异人贯注的几十年功力,冲淡了“无忧散”药力所致。

  老夫人微微一笑,还未开口,顾总管道:“王相公,穆嬷嬷是城主的手下,凡事也要听命于城主,城主认为你王阿大三个字不雅,所以要给你改个名字,你就得听城主的。”

  卓少华问道:“婆婆也要听城主的么?”

  顾总管道:“穆嬷嬷是城主的手下,自然要听城主的了。”

  卓少华道:“婆婆要听城主的,我……我……属下也听城主的就是了。”

  顾总管道:“记住了,你以后就叫王大华。”

  卓少华点头,迟疑的问道:“我是王大华,那就不叫王阿大了么?”

  老夫人道:“改了名,自然不叫王阿大了。”

  卓少华道:“属下记住了。”

  “好。“老夫人道:“王大华,你从现在起,就是咱们芙蓉城的人了,老身派你为第四路令主,你手下共有十三个人,归你管辖。”伸手取过一块钟形金牌递了过来,又道:“这是令牌,你收起来了。”

  卓少华心中暗道:“第四路令主,不知前面三路的令主是谁?”

  顾总管在旁道:“王大华,还不快谢过城主?”

  卓少华站起身,双手接过金牌,口中说道:“谢谢城主。”

  老夫人依然含笑道:“你坐下。”

  卓少华依言坐下,老夫人又道:“你担任了芙蓉城第四路令主,今后就得听命于我,我要你去做什么,你就带着你令下十三个人做什么,不得违抗,知道吗?”

  卓少华道:“属下知道,属下听城主的,他们听属下的。“

  “很好。”老夫人很满意,点头道:“顾总管,你带王大华到北岩去,点清人数,拨交王大华,咱们晚饭之后,就动身下山。”

  顾总管应了声“是”,就站起身道:“王令主请随老身到北岩去。”

  “北岩”这两个字,听得卓少华心头大为震动,自己师傅和四师叔就被囚禁在北岩,如今城主封自己为第四路令主,有十三个人归自己管带,这十三个人要到北岩去清点人数,岂非就是师傅、师叔等人了。这是心念一转之间的事,他等顾总管说完,不觉迟疑的望望老夫人,又望望顾总管一眼,才道:“城主叫我改名王大华,不要再叫王阿大了,顾总管怎么又叫我王令主呢?”

  老夫人含笑道:“王大华是你的名字,王令主是你的职称,今后有许多人都会叫你王令主,王令主就是王大华,一样的。”

  卓少华道:“又是王大华,又是王令主,我……我……属下还是叫王阿大的好。”

  老夫人耐着性子道:“你的职称是第四路令主,就算你没有改名,仍是王阿大吧,他们也会叫你王令主的。”

  卓少华摇着头道:“这样不好记。”

  老夫人笑道:“这也没有什么,很简单,你记著名字叫王大华,他们叫你王令主,你只要答应他们就是了。”

  卓少华问道:“就这么简单?”

  顾总管在旁笑道:“这本来就很简单。”

  卓少华又点着头道:“这样属下记得了。”

  顾总管道:“那就走吧。”卓少华应着“是”,站了起来。

  顾总管道:“你要跟城主说,属下告退。”老夫人挥挥手道:“不用了,和他说话要简单些,别让他来这些了。”

  卓少华却跟着道:“属下告退。”

  老夫人目中流露出蔼然之色,点了点头道:“好,你快走吧,有什么事,我会要顾总管随时通知你的。”

  卓少华又说了句:“属下告退。”才跟着顾总管退出,心中却只是想着老夫人虽然很难说话,但她有的时候却又很慈详,看去并不像是个坏人,这真把自己给弄糊涂了。一路上,顾总管当然不会和他说话,和一个神志不清的人有什么好说的?
  
       

  不多工夫,已经行近北岩,北岩是一座插天高峰,山麓间一片浓密的树林,穿林而入。树林间孤伶伶盖了一瞳小庙,门上一方横匾写着“北岩庵”三字。这情形和上次到北岩来的那幢石屋有些相似,但卓少华记得,那幢石屋并不在这里,也不是小庙,心中不禁暗暗奇怪。

  顾总管依然没有说话,推门而入,越过小天井,迎面是一座佛堂,中间一座神龛中供奉的是白衣大士观音菩萨,神案上香烟缭绕。两人刚跨进佛堂,就有一个缁衣老尼迎了出来,合掌道:“贫尼见过顾总管。”

  顾总管道:“城主要老身领这位王令主来接管第四路的,请师傅立即通知贾管事,把所有的人,一起在这里集合。”说话之时,手中递过一枚金钱。那缁衣老尼伸手接过,看也没看,便合掌应“是”,匆匆退了下去。

  顾总管回头道:“王令主请在这里稍坐,他们马上可以出来了。”佛堂右首,靠壁处放一张方桌,还有几把持子,两人就在椅子上坐下,一名青衣少女,给两人送上两盏热茶。

  卓少华也没开口,只是心中暗暗寻思:“上午顾总管领自己到北岩来,经过那幢石屋,经过好长一段地道,何以现在却领着自己到达座小庙里来呢?同是北岩,同一天之内,两条路却完全不同……”

  但这一问题,卓少华立刻想到了,上午,他们还不相信自己,才领自己到北岩来见师傅、师叔的,那时为了防范机密外泄,所以要走那幢石屋,再经过一段好长的地道,才能到达,敢情那石屋和地道之中,还有机关埋伏,如果没有顾总管引路,很可能就会触动机关。如今,自己由老夫人封为令主,那是自己人了,敢情从这座小庙,通往北岩,较为近便得多。

  过不一回,那缁衣老尼已从后进退了出来,朝顾总管合掌道:“回总管,贾嬷嬷马上来。”她只是双手合掌,站在边上,好像对顾总管极为恭敬。顾总管点点头,只说了一个“好”字,也没和她多说。现在,卓少华看出来了,敢悄顾总管在这里的地位极高,除了城主就是她了。

  差不多又过了一盏茶时光,忽听神龛前面一方玉磬,响起一阵“叮”“叮”之声。缁衣老尼急忙趋上前去,伸出双手,推动神龛,原来神龛下面装有滑轮,经她一推,就缓缓的向左移开,原先在神龛的位置上,便露出一个桌面大的窟窿。

  只见贾嬷嬷当先从窟窿中拾级而上,走了出来。缁衣老尼急忙走了过去,双手呈上顾总管递给她的那枚金钱。贾嬷嬷接到手中,低头看了一眼,便收入怀中。卓少华心中暗道:“那枚金钱,大概是城主的今符了,可惜自己没有看得清楚。”紧随着贾嬷嬷身后,鱼贯从窟窿中走出来的,果然是十三个人。

  这些人有的已是鬓发花白老者,有的不过三十左右,他们一律穿着黑布长衫,左首胸前,却绣着一个白色的小圆圈,中间各绣一字。卓少华目光一瞥,便已看清楚那是按千字文上的句子:“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排下来的,师傅胸前绣的是“宇”字,四师叔是“宙”字。这些人走出窟窿,目不旁视,只是跟着贾嬷嬷身后而行,往殿外行去,走到天井中间,贾嬷嬷指挥他们排成一行。

  顾总管站起身道:“王令主,我们可以出去了。”卓少华跟着她走到天井。

  贾嬷嬷就迎着走过来,顾总管一指卓少华说道:“老妹子,这位就是城主新派的第四路令主王大华。”

  贾嬷嬷含笑道:“恭喜王令主。”

  卓少华说了声:“不敢。”

  顾总管回头朝卓少华道:“贾管事要把你介绍给大家认识,你把城主赐你的令牌取出来,等她介绍之时,你要把令牌放在左手掌心,然后高举左手,大声说:“我是你们令主,你们从现在起,都要听命于我。”说完,才能把令牌收起。”

  卓少华点点头道:“在下记住了。”

  贾嬷嬷站到卓少华的右首,指着卓少华朝十三个黑衣人大声说道:“老身来给大家引见,这位就是新任王令主,大家以后都要听命于王令主,接受他的指挥,知道么?”

  十三个黑衣人同声道:“知道。”

  顾总管低声道:“你快说话了。”

  卓少华取出金牌来,放在掌心,高举左手,大声道:“我就是王令主,你们从现在起,都得听命于我。”

  十三个黑衣人又同声道:“属下都听令主的。”

  卓少华目光一动,只见师傅和四师叔站在面前,毫无一点表情,心中暗道:“看来这十三个人,全被迷失了神志。”顾总管道:“王令主现在可以带领他们出去了。”

  卓少华收起金牌,大声说道:“你们现在随在下出去。”大家轰应了声“是”。

  顾总管悄声道:“以后你跟他们说话,说到“我”字,都要称“本座”,不能称“在下”。”

  卓少华问道:“是不是“在下”都改成“本座”就好了。”

  顾总管点头道:“正是。”

  卓少华道:“那就请顾总管替本座带路了。”顾总管被他说得啼笑皆非,只好走在前面替地带路。

  贾嬷嬷道:“顾总管、王令主,恕老身不送了。”

  顾总管道:“不错,你赶快向城主覆命去吧,城主也许有新任务交给你呢?这里暂时由师太管理就好。”贾嬷嬷和缁衣老尼都应了声“是”。

  顾总管才回头朝卓少华道:“王令主请随老身来。”

  卓少华也随着朝十三个人道:“你们随本座来。”

  顾总管领着卓少华,离开北岩庵,把他们领到花林间一处大敞厅中休息,一面朝卓少华道:“晚饭之后,你就要率领他们下山了。”这敞厅上放着品字形三张方桌,围以板凳,一望而知是一座饭厅。

  卓少华茫然的道:“我们要到那里去呢?”

  顾总管道:“这个连我也不清楚,我想你们出发之前,城主一定会有指示了。”

  卓少华问道:“这些人以后都归本座率领么?”

  顾总管道:“城主派你担任令主,这十三个人以后自然全归你率领了。”

  卓少华作难的道:“但……但……本座一个也不认识他们。”

  顾总管笑了笑道:“这很好记,你只要看他们胸前绣的是什么字,就叫他们什么字好了。”

  卓少华点点头道:“本座记下了。”

  顾总管道:“城主把他们交付给王令主,你就得留在这里和他们一同相处,生活与共,才能熟悉,老身还有事去,不奉陪了。”说罢,转身自去。

  卓少华转眼朝师傅、师叔看去,只见两人坐在左首一张方桌上,看也没有向自己看上一眼,心知他们神志被迷,是以不认识自己了。顾总管说晚饭之后,自己就要率领他们下山,且等下山之后,再给师傅、四师叔解药不迟,现在可不能露出一点破绽来。
  
       

  正在思忖之间,只见从厅外走进一个一身翠绿衣裤的苗条人影来。定睛看去,来人正是在宾舍侍候的秋月,她换了一身紧身衣靠,头上也用一块绿绢包了秀发,腰间挂着一个革囊,斜插一支短剑,看去别有一番刚健婀娜之姿。

  秋月俏生生走近上首桌子,欠身一礼,娇声道:“小婢见过王令主。”

  卓少华道:“姑娘来此作甚?”

  秋月嫣然一笑道:“小婢是奉顾总管之命,来侍候王令主的了。”

  卓少华道:“我们晚饭之后,就要下山了,不用你侍候了。”

  秋月含笑道:“顾总管就是要小婢跟随王令主下山,一路上也好由小婢侍候,你看,小婢不是已经换了一身劲装么?就是准备跟令主下山的了。”

  卓少华明白了,顾总管派她跟自己下山,明是侍候,暗是监视,看来自已是无法推辞的了。想到这里,不觉点点头道:“好吧。”说话之时,两名庄丁已经摆上碗筷,上首正中间一张桌上,是令主席,本来卓少华独占一桌,如今多了一付碗筷,那自然是秋月的了。其余十三人分坐下首左右二席。

  接着酒菜陆续送上,秋月取起饭碗给卓少华装了一碗,同时也给自己装好了一碗,在下首坐下,腼然道:“从现在起,小婢一路侍候令主,吃住都在一起了。”卓少华“唔”了一声,拿起饭碗,就自顾自的吃饭,但一双眼睛,却不时的住外投去。

  秋月眼珠一溜,嗤嗤轻笑一声道:“王令主请用饭吧,不用再张望了。”

  卓少华道:“我张望什么?”秋月抿抿嘴道:“自然张望一个人,但小婢可以告诉令主,她不会来了。”

  卓少华神志恢复清明之后,就一直没见过严玉兰,现在自己立即就要下山,自然盼望能和她见上一面了,闻言不觉脸上一红,说道:“你知道我在盼望谁?”

  “这还用说?自然是小公主了。”秋月俏皮的笑了笑,才道:“今晚小公主要随同城主下山,这时候自然是在城主身边,就是想抽空来看你,只怕也抽不出身来呢。”

  卓少华看着她,试探的道:“姑娘说是奉顾总管之命,来伺候我的,这话恐怕不对吧?”

  秋月目光闪动了一下,因为这句话不似神志被迷的人说的,她低鬟一笑道:“小婢本来是伺候你的咯,奉派到宾舍里,去伺候王相公,现在王相公荣任了令主,顾总管觉得派别人来伺候你,倒不如派小婢来,所以小婢来了。”她故意把卓少华的意思岔了开去。

  卓少华也警觉自己这句话问得不妥,不是伺候自己,岂非说她来监视自己的了,这就说道:“不,我是说,你应该是奉城主之命来的才对。”

  秋月低声道:“这还不是一样?小婢是属顾总管管的,城主有什么事,交代了顾总管,顾总管再派到小婢。”

  卓少华问道:“城主和小公主也要下山去么?”

  秋月道:“这一次听说全体出动,顾总管也要随城主去呢。”

  卓少华道:“他们什么时候出发?”

  秋月道:“小婢来的时候,好像就要下山了。”

  卓少华试问道:“你没听说城主要去那里么?”

  秋月摇摇头道:“不知道,好像连顾总管都不知道,小婢怎么会知道呢?”

  “那怎么办?”卓少华急得放下饭碗,问道:“不知城主走了没有?”

  秋月斜睨了他一眼,才道:“王令主有什么急事吗?”

  卓少华接道:“城主要我率领他们下山,却没说出到什么地方去,城主如果走了,我们要到那里去呢?”

  秋月轻笑一声道:“这可不劳王令主担心,小婢来的时候,顾总管已经有了交代……”

  卓少华道:“她怎么说?”

  秋月道:“城主和顾总管先行下山,经过的地方,一路上自会留下记号,顾总管派小婢前来,一来是伺候王令主的起居,二来也是好给王令主带路。”她现在才说出来,她是带路来的。

  卓少华心中暗道:“这一趟城主要亲自出马,而且还全体出动,必然有着十分重大之事,看她们行动如此神秘,不知要去那里?”一面点点头道:“有姑娘带路,那就再好也没有了,只不知咱们何时下山?”

  秋月道:“还早呢,小婢听顾总管说,王令主的第四路人马,要待天黑了才动身。”她说到这里,起身道:“小婢给令主添饭。”接过空碗,装了一碗饭送上。

  整座饭厅之中,只有卓少华和秋月在说话,其余的人,只是自顾自的吃喝,好像两人说的话,和他们无关,没有一个人窃听的。饭后,秋月起身去沏了一壶茶送上。喝茶,也只是令主独有的享受,其他的人,吃完饭,依然正襟危坐,也没有互相交谈,好像没有令主吩咐,他们是一动也不动的。

  直到此时,卓少华才体会到服了“无忧散”的人,竟是如此模样,一点自主都没有,难怪自己初来之时,城主要怀疑自己了,但奇怪的是城主何以又会派自己当第四路今主的呢?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一会工夫,便已全黑,秋月起身道:“王令主,咱们该走了。”

  卓少华点点头,随着站起,说道:“诸位,现在该是咱们下山的时候,诸位请随本座走吧。”他话声甫出,十三名黑衣人果然很快都站了起来。

  卓少华可不知道下山该如何走法,这就朝秋月道:“姑娘请走在前面领路。”

  秋月应了声“是”,就举步走在前面,卓少华跟着秋月身后,走出饭厅,回头看去,那十三名黑衣人好似久经训练,不须招呼,依照“天地玄黄”顺序,一个接一个鱼贯而行。卓少华抡目四顾,但见偌大一片山谷间,树影迷离,没有一点灯火,好像所有的人,全已走了,自己这批人,已是最后一批了。

  芙蓉城是片绝地,四周俱是插天高峰,只有一条出口,因为谷中到处都有树林,而这些树林,经过一番人工整理,每一条林间小径,都是互相连贯,岔道甚多,还按奇门八封布置,没有人领路,走上半天也走不出去,而且不走近出口,你怎么也找不到出口的。

  秋月领着卓少华走上一条弯曲而不平的谷道,但见两边峭壁夹峙,壁上杂树丛生,就算大白天,也是幽暗如晦,此时天色已黑,你就是仰起头来,也看不见一点星光。卓少华目能夜视,自然看得清楚,他发现秋月虽是顾总管手下一名使女,但轻功造诣却是极高,走在这样黝黑的谷道上,依然身法轻灵,起落如飞。

  再回头看去,身后十三名黑衣人,更是一个个都有绝高的身手,只要看他们跟着自己步履轻捷,一身武功绝不在师傅和四师叔之下。心中不禁暗暗惊异,这些人不知都是什么来历,竟有如此绝高的身手?但继而一想,城主处心积虑,创立芙蓉城已非一日,师傅和四师叔是被他们掳来的,那么这些人,自然也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给他们掳来的了。凡是被他们掳来的人,必然是身手极高的人,否则还不够被掳的资格呢。

  城主花了多年心血,创立芙蓉城,又从江湖上掳来这许多高手,再用“无忧散”迷失他们神志,收为已用,如今忽然全体出发,这一举动,必然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自己这一路,已经是第四路了,那么一定还有三路人马,每一路人马的实力,当然决不会比自己这一路弱。

  有这样四路高手,投入江湖,可说已是所向无敌,如果此行是去作恶武林,那就太可怕了。自己应该尽快设法先给师傅和四师叔服下解药,让两位老人家去衡量衡量情况才好。这条谷道,差不多足有三里来长,卓少华随在秋月身后,一路只是在想着心事。

  突听前面半空中有人像焦雷般一声大喝:“什么人?还不停步?”卓少华抬头看去,只见前面一方十余丈的巨大岩石上,凛若天人,站着一个浓眉黑脸,身穿黑袍的高大老人。

  秋月脚下一停,躬身道:“回裘公公,小婢秋月,是奉顾总管之命,领第四路王令主出关的。”

  黑袍老者洪声道:“缴验令牌出关。”

  秋月应了声“是”,回身道:“王令主请取出令牌来缴验。”

  卓少华依言取出令牌,摊在掌心,回头问道:“相距十丈,他看得清么?”

  黑袍老者洪声道:“缴验,就是要你缴上来给老夫验看,你懂不懂?”“懂。”卓少华看他老气横秋模样,不免有气,心想:“城主已经不在,我也不再到山上来了,先挫挫你锐气也好。”口中沉哼一声,喝道:“你老接着了。”左手一抬,暗运“九阳神功”,把金牌直向黑袍老者面前缓缓送去。

  你别看金牌飞去之势相当缓慢,缓慢就表示金牌上含蕴的力量相当沉重。黑袍老者在黑夜中,双目炯炯如电,眼看金牌缓缓飞来,心中暗道:“这小子果然有几分内力。”右手一探,接住了金牌。接是接住了。但金牌后劲竟然源源不绝的涌到,黑袍老者没想到卓少华的内力竟有如此深厚,但觉冲来的内劲十分沉重,一时骤不及防,被逼得后退了一步。

  不,后退一步,还以为金牌上的内力,已可消卸,却没想到左脚堪堪退后,一团内劲却跟踪逼进,依然压了过去,还是站不住桩,右脚不由得又退后了一步。这下可把黑袍老者惊出了一身冷汗,心头大为凛骇,忖道:“这小子那来这般精纯的功力?”他低头看了金牌无误,口中洪笑一声道:“王令主果然不错,你收好了。”喝声甫出,一抖手,金牌化作一道金光,快逾闪电,朝卓少华右肩飞射过来。

  他这下心头隐含怒意,出手自然极重。卓少华凛立不动,左手轻轻一招,金牌便自落到掌心,高声道:“咱们可以出关了吧?”

  黑袍老者自以为这一下自己以闪电手法投去,卓少华纵能接住,也得手脚忙乱,但卓少华只是左手轻招,便自接了过去,这份功力他就自叹不如,闻言大笑道:“王令主果然功力深厚,老夫佩服之至,请吧。”

  卓少华也拱拱手道:“你老好说。”

  秋月目中惊喜的瞥了卓少华一眼,低声道:“王令主请随小婢来。”她走在前面,领着卓少华从大岩石下的一条仄径转出。

  这里已是谷口,回头看去,只见巨岩挡路,真是天生的屏障,外人至此,绝想不到这巨岩之后,还有这么一个世外桃源的芙蓉城。出了谷口,秋月吐吐舌头,说道:“这裘公公外号雷公,连城主对他都要礼让三分,从未对人许可过,小婢看他对王令主好像很客气呢。”

  卓少华心中暗笑:他给自己内力震退两步之多,虽说出其不意,但总是落了下风,焉得不客气些?谷外,已是一片岩石峻峭的山岭,远近峰峦起伏,甚是险峻,平日根本人迹罕至,是以也没有山径鸟道可循。秋月似是对谷外山径地形极熟,由她引路,虽然仍是翻越断崖峭壁而行,但无形中似有一条山径可循,走得并不怎么费力。

  这一路全是往下纵掠,一行人轻功均是极高,不过顿饭工夫,已翻越过几重山岭,前面山坡前,已有十几间房屋,俨然村落。秋月领着大家走近中间一幢房屋门前,脚下一停,躬着身道:“小婢秋月,奉城主之命,领第四路王令主下山,特来向辛总管验令。”

  这地方卓少华自然认识,那是入山的第一关,由前山总管辛嬷嬷负责,自己和严玉兰上山之时,到了这里,是辛嬷嬷在茶中下了迷药,派人把自己送上山去的。秋月话声甫落,两扇木门开启,二名青衣女子走了出来,含笑道:“是秋月姐姐,总管要你把令牌送进去呈验就好。”

  秋月应了声“是”,转身道:“王令主请把令牌交给小婢,由小婢送进去呈验。”

  “下山还有这么麻烦?”卓少华冷嘿一声道:“裘公公不是自己出来看令牌的么?你去叫辛总管出来验看就是了。”

  秋月大吃一惊,忙道:“王令主,这是规矩。”

  卓少华大声道:“本座一向不懂什么叫做规矩。”秋月要待劝阻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辛嬷嬷的声音道:“什么人在外面吆五喝六的?”秋月急忙趋了上去,要待开口。

  卓少华已经大声道:“是本座。”

  辛嬷嬷满脸怒容的在门口现身,看了卓少华一眼,哼道:“你就是王阿大,就算城主派你担任令主,出山缴验令牌,也是城主规定之事,你大声嚷嚷什么?”

  “本座不叫王阿大。”卓少华故意大模大样一指辛嬷嬷,朝秋月问道:“她是什么人?”

  秋月连忙低声道:“她就是前山总管辛嬷嬷。”

  卓少华道:“本座没听城主说过。”

  辛嬷嬷怒声道:“你没听说过,老婆子就当不成总管了吗?”

  卓少华存心气气她,故意岸然道:“你这婆子胆敢顶撞本座吗?”秋月急得连连朝辛嬷嬷使着眼色,意思是告诉她,卓少华是神志被迷之人,希望她不要再和卓少华计较了。

  那知辛嬷嬷乃是城主手下两名总管之一,给卓少华一气,岂肯甘休,怒声道:“他那似神志不清的人?今晚……”

  卓少华勃然变色,喝道:“你才神志不清。”挥手一掌,拍了过去。

  辛嬷嬷怒不可遏道:“你敢跟老婆子动手?”右掌一立,朝前迎上。

  卓少华只是因她在上山之时,非给自己喝迷药不可,连小公主都不敢不从,可见她定是城主手下的红人,故而存心折折她的威风。这一掌虽然不伤她,但至少也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因此掌上用了六七成力道。双掌甫接,但听“啪”的一声,辛嬷嬷上身往后晃得一晃,竟似被人推了一把,脚下不自主的被震后退了一步,还几乎站立不住。

  秋月眼看两人动上了手,心头更急,央告道:“王令主,城主已经下山了,时间紧迫,再迟就会赶不上,你把令牌取出来,让辛嬷嬷验看了,咱们就得上路了。”

  卓少华道:“不忙,这老婆子瞧本座不起,本座非教训教训她不可。”这下被震后退,直把辛嬷嬷惊得不知所云,暗道:自己掌上,少说也凝聚了八成功力,这浑小子好强的内力?

  她居然被一个浑小子震退,心头更是不甘,再听卓少华的话,无异火上加油,脸色狞历,喝道:“这浑小子一口一声“本座”,老婆子把他拿下了,按山规治罪,有什么不对,老婆子自会向城主自请处分的。”

  秋月急道:“辛嬷嬷,这万万使不得,他手上握有令牌,这第四路全是……全是一等一的高手……万一……万一……”

  辛嬷嬷听得一凛,她说得不错,这第四路全是被迷神志的高手,一旦冲突起来,自己前山这些人那是这班人的对手?不觉哼道:“这是老婆子和这浑小子私人的事,不用别人相助。”

  卓少华听得暗暗好笑,也道:“本座用不着别人帮忙。”

  辛嬷嬷心中窃喜,大喝一声道:“那你就接老婆子一掌。”身形一晃而至,右手发掌之际,掌势连番旋转,使人摸不清她究竟击向何处?她这一记使的正是芙蓉城一派最厉害的“九转玄阴掌”,外人看不清她的手势,实则直向卓少华当胸印来。卓少华精通长风子“十三破”,对她旋转的掌势看得清清楚楚,直等她手掌快要印到胸口,口中朗笑一声道:“去你的。”左手轻轻朝前推出。要知他练的“九阳神功”乃是乾阳真气,正是所有阴功的克星,连城主都几乎不敌遑论辛嬷嬷了。

  这回双掌相交,连“啪”的一声都没响起,辛嬷嬷但觉自己手掌,有如印上了烧红的烙铁,把凝聚掌心的玄阴掌力,悉数化去,一股炙热气流,直逼过来。全身真气,全都受到波动,心知不妙,再待后退已是不及,口中闷哼一声,登登的连退了五步之多。

  秋月和站在门口的青衣少女,睹状大惊,急忙双双抢了过去,问道:“辛嬷嬷怎么了?”

  卓少华大笑道:“你还要把本座拿下治罪么?”一面接着道:“不要紧的,她只是右臂真气,被本座震散而已,休养三日,右臂即可复原,本座若是要取她性命,早就震散她一身真气了,秋月,你还不走在前面,给本座带路?”秋月不敢违拗,口中应了声“是”,只得走在前面带路。

  卓少华大笑道:“本座不用令牌,一样走出来了。”

  秋月心中也不禁暗暗起疑,忖道:“这位王令主到底神志是否迷失呢?看他说话、行动、有时和好人无异,有时又好像不太清楚,任性得很,今晚之事,如果是神志清楚的人,就不会和辛嬷嬷冲突起来的了。”

  山谷不远,一片空地上,一共停着三辆双辔马车,秋月脚下一停,说道:“启禀令主,这三辆马车,是留给咱们乘坐的了,令主可要他们分乘后面两辆,这前面一辆,是专为令主准备的。”

  卓少华点点头,就朝身后十二名黑衣人吩咐道:“你们分乘后面二辆,可以上车了。”十三名黑衣人自然唯命是从,分别登上了后面两辆篷车。

  秋月走到前面一辆车旁,举手撩起车帘,嫣然一笑道:“王令主请上车了。”卓少华没有说话,大模大样的跨进了车厢。秋月跟着钻进车厢,随手放下车帘,举手拉了下铃。

  车把式听到铃声,不待吩咐,扬起长鞭在空中“劈拍”作响,两匹健马立时展开四蹄,辘轳声中,车子缓缓弛上山路。令主的座车自然是第一辆先行,接着第二辆、第三辆也跟着相继上路。卓少华没想到自己上山的时候,和严玉兰同车,如今出来了,还会有一个善解人意的秋月作伴。他想到自己和严玉兰在车中那一段旖旎风光,鼻中却闻到了从身边秋月身上传来的缕缕幽香。

  女子身上的幽香,总是有着极大诱惑力的,这使卓少华坐在车上,连柔软的车垫都成了针毡,他只好闭上双目,正襟危坐,作出假寐之状。秋月看了他一眼,柔声叫道:“王令主。”她叫得很轻,很柔,也很媚。

  卓少华不得不理,张目道:“什么事?”

  秋月嫣然一笑道:“车中准备了美酒佳肴,是给王令主消夜的,可要小婢伺候你饮酒么?”

  卓少华问道:“他们那两辆车上,可曾也准备了酒莱吗?”

  秋月美目流盼,轻笑道:“这是顾总管特别吩咐给你准备的,你是令主咯,令主和属下的待遇,自然不同了。”

  卓少华道:“可惜本座不善饮酒。”

  “不善饮酒能饮酒。”秋月媚笑道:“不善饮,那只是说量不洪,不是不喜欢饮酒,或是不会饮酒了,酒菜都准备了,不吃多可惜,这样好不?你少饮些也就是了。”车中有灯,灯是一盏小巧的琉璃灯,不太明亮但正好够照明,使你看得清车厢中的人面,和车厢内的景物,其实卓少华没有灯也看得见,但秋月没有灯就看不到了。
  
  卓少华听说酒菜是顾总管特别给自己准备的,如今又看到秋月一双剪水双瞳,对自己含情脉脉,含羞作态,心中已经明白,顾总管要秋月随行,明的是给自己作向导,暗中则是监视自己的行动,原来还另有目的,想用“美人计”笼络自己。一念及此,心中不禁暗暗冷笑:“你们想用美人计,那是看错人了。”一面微微点头道:“本座一向没有消夜的习惯,我看不用了。”

  秋月甜甜一笑道:“长途跋涉咯,不吃些消夜,何以遣此长夜?你……你看这样好不?你若是觉得一个人喝酒没有意思,那……那小婢陪你少喝些,总可以了吧?”她说话之时,有着说不出的腼腆,双颊飞红,不胜娇羞,在灯下更是引人入胜。

  “不。”卓少华心里暗暗冷笑: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他说了个“不”字,依然摇着头道:“我喝了酒会头昏,坐在车上头昏昏的多不舒服,你要喝,就一个人喝好了。”

  秋月粉颈低垂,抬眼幽幽的道:“小婢也不会喝,令主要喝,小婢不得不伺候着陪你少喝些,令主既然不喝,小婢自然也不喝了。”

  卓少华没有理她,又微微阖上了眼皮。秋月一个绵软的娇躯,傍着卓少华渐渐倚偎过来,娇声道:“王令主,车子这样颠簸,你能睡得熟么?”

  卓少华没睁眼,随口道:“养养神也好。”

  秋月咭的轻笑一声,才道:“王令主轻轻年纪,倒像老僧入定一般。”话声未已,车子突然重重一顿,秋月“啊”了一声,乘机一下扑入卓少华的怀里。

  少女丰满的娇躯,纵体入怀,尤其是黑夜里,行驰在荒山野地的车厢之中,而车上又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更何况秋月貌本秀美,生性娇柔、婉转,而又善体人意。若非卓少华方才听了秋月的话,早已觑穿了这是顾总管的美人之计,这干柴烈火,岂有不燃之理?他双目微睁,伸手把她扶住,轻声道:“姑娘坐好了。”说完,又微微阖上了眼睛。

  秋月双颊绯红,羞涩的道:“多谢今主。”卓少华依然没有理她,当然也没睁开眼睛来看她。

  秋月显然感到有些委曲,低低的叫道:“王令主。”

  卓少华道:“什么事?”

  秋月不胜幽怨的道:“你对小婢不理不睬,是不是小婢不值一顾么?”

  卓少华睁目微笑道:“本座觉得有些困意,怎会不理姑娘呢?”

  秋月嫣然一笑道:“那么令主怎么连看也没看小婢一眼呢?”

  卓少华因她是顾总管的耳目,不得不虚与委蛇,这就笑了笑道:“本座现在不是看着你么?你有什么话,那就说吧。”

  “小婢也没什么事。”秋月缓缓挨着他身子,仰起脸,问道:“王令主,你看小婢美不美?”她这一仰起脸,一颗头就倚在卓少华的肩窝里!星目盈盈,凝视着他,但脸上却胀红得如大红缎子一般?

  卓少华冷笑道:“你很美。”他不敢看她,看了怕把持不住。

  秋月虽然感到羞涩,但他连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却又感到大是失望,幽幽的道:“王令主怎么不看看小婢呢?”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只怕你不看她,只要你看上一眼,就不怕你不着迷。

  卓少华笑道:“本座和姑娘相识已有两天了,你生得如何,本座如何不知?”他仍然没有看她,口气也说得淡淡的。

  秋月眨动了两下眼睛,忽然从她眼角间滚出两颗晶莹的泪珠,幽幽的道:“小婢知道,王令主一定是瞧不起小婢了。”

  卓少华听她声音有些凄楚,忍不住回头朝她看去,只见秋月脸上挂着两行泪水,看去楚楚动人,不觉讶然道:“姑娘哭了?”他这四个字听到秋月耳中,忽然一头钻进卓少华怀里,生似引起了她心底无限委屈,不由得双肩耸动,抽抽噎噎低泣起来。

  “在下怎会瞧不起姑娘?”卓少华柔声道:“姑娘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可是怪在下不通人情么?”不通人情,就是不解风情之谓。

  秋月忽然抬起头来,眼中泪珠依然像断了线的珍珠,滚落下来,幽幽说道:“小婢怎敢怪令主呢?令主心里,一定以为小婢是个下贱的人了,其实小婢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只是从小被穆嬷嬷拐到山上来的,小婢并不是像令主心中想的那样淫贱……”

  卓少华道:“在下并无此心。”

  秋月道:“这是令主故意安慰小婢之言,小婢方才只是逼不得已,才……才勾引……令主的,小婢真……羞死了。”

  “逼不得已?”卓少华故意目光一注,问道:“姑娘此话怎说?”

  秋月拭着泪水,望望他,忽然好似下了很大决心,说道:“小婢除了一死,已没有什么可虑的了,但小婢却有一段很重要的话要告诉王令主,只是在小婢没说出这段话之前,小婢想问王令主一句话,也希望王令主能够很坦诚的告诉小婢。”

  卓少华听她说出“除了一死,已没有什么可虑的了”。心中不禁暗暗一动,忖道:她说这话的意思,分明是顾总管交给她的任务,若是不能达成,就得受到严厉处分了。一面目注秋月,问道:“你要问我一句什么话呢?”

  秋月眨动眼睛,盯着卓少华,低低的道:“据小婢看来,令主神志似乎很清楚。”

  卓少华微微一笑道:“在下神志自然清楚得很。”

  秋月追问道:“王令主这是说神志并未被迷失了?”卓少华道:“在下神志当然没有迷失。”

  秋月娇靥上有了喜容,点头道:“令主说得很坦诚,小婢也自当坦诚相告,小婢看得出来,城主和顾总管自然也看得出来了,这就是派小婢来伺候令主的用意了。”美人计没有成功,美男计却成功了。

  卓少华点头道:“这一点,在下可以想得到。”

  秋月道:“所以顾总管,交给小婢一小包药物,交代小婢在今晚晚饭时候,下在王令主的茶水或饭菜之中,这是一种遇水即化,无色无味的药物,服了之后,也并无异状,但只要喝上一小口酒,就会发作……”她说到发作,一张粉脸又骤然胀得通红。

  卓少华心头暗暗一凛,问道:“你在我酒莱中下了药物,所以方才劝我喝酒的了?”

  秋月道:“没有,那包药物还在小婢身上,小婢没……敢下在你酒莱里。”

  卓少华道:“那你为什么又没下呢?”

  秋月红着脸,低头说道:“因为……因为下了那包药,六个时辰之内,必须用酒引发……若是过了六个时辰,就会终身成为痴顽之人……”

  卓少华道:“发作起来又如何呢?”

  秋月脸色更红,碍口的道:“所以……所以顾总管要小婢……来伺候你了……小婢心中甚是害怕,才没敢下在你酒莱里,但顾总管吩咐的,若是小婢没……没伺候你的话,小婢就会得到最厉害的处分,所以小婢心里又很急,方才……才会不顾羞耻……”说着、说着,忍不住又流下泪来,说道:“小婢看你是正人君子,心里矛盾得很……”

  她忽然抬起头,脸上还有泪痕,却凄然一笑道:“现在小婢想通了,小婢就是一死,也决不敢再害令主了。”这番话,听得卓少华全明白了,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顾总管想用秋月笼络自己,控制自己,她居然作出如此卑鄙无耻的手段。

  他心头对秋月不禁升起了感激和怜悯之心,望着她,说道:“姑娘不肯下毒,不但保全了在下,也保全了姑娘,在下对姑娘十分感激,只不知姑娘今后如何向顾总管交代呢?”

  “小婢死不足惜。”秋月抬眼看了他一眼,才道:“只是王令主并未被迷失神志,又如何自处呢?”她这句话问得很巧妙,也是含有试探之意。

  卓少华坦然道:“在下对姑娘也毋须隐瞒了,在下目前对芙蓉城实在并不了解,对此行任务,也一无所知,因此也无法预定行止。”

  秋月道:“这么说,你这令主还要继续干下去了?”

  “这很难说。”卓少华沉吟道:“在下从种种迹象观察,芙蓉城决不是什么正派人物,所以在下必须全盘了解之后,才会离开,如果芙蓉城乃是一个江湖罪恶组织,在下是江湖人,练武之人的天职,是除暴安良,岂能容他们制造罪恶,为害武林?”

  “这恐怕不容易吧?”秋月俯首道:“小婢从小生长在笑蓉城,除了城主法规极严,好像也说不上罪恶两字,也许小婢知道的太少了……”

  卓少华道:“姑娘心地善良,能出污泥而不染,因此在下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妥善之策,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秋月一双盈盈秋水,忽然一亮,问道:“王令主想到了怎么一个两全其美的妥善之策呢?”

  卓少华微微一笑道:“在下认为目前姑娘和我,都该将计就计……”

  秋月脸色一红,忸怩的道:“令主是要小婢……”她垂下头,用手指轻轻卷着腰带,说道:“小婢原是奉命伺候王令主来的,只要你不嫌弃……”从她口气听来,意是心甘情愿的了。

  卓少华伸出手去,缓缓握住了她的手,一面说道:“姑娘就当在我酒菜中下了毒,我们已经……只要不让顾总管看出来就好了。”

  秋月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了喜色,也有着一丝羞意,点头道:“小婢知道,不过小婢有一个要求,不知王令主答不答应。”

  卓少华道:“你说出来,给在下听听。”

  秋月垂下头道:“令主若是垂怜,小婢今后就追随令主,不管你到那里,小婢都要追随你了。”

  卓少华为难的道:“这个……”

  秋月道:“小婢并没有非份之想,只是跟随令主,当一名贴身使女而已,令主总可以答应吧?”

  卓少华伸过手去握住了她的柔荑,点头道:“好,在下答应你。”

  秋月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欣喜而羞涩的道:“多谢令主。”

  卓少华问道:“姑娘可知咱们这趟是到那里去么?”

  “令主以后千万别再称小婢姑娘了。”秋月柔顺的说道:“要去那里,小婢也不知道,不过这趟车是明日午到汉口的地方为止,那里有座水神庙,吃过午饭,就要换车,小婢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卓少华道:“既然如此,咱们也只好走一程,算一程了。”

  秋月关切的道:“依小婢之见,令主总该及早有个打算才是,这一路上,是令主为尊,但一旦到了地头,令主只怕就身不由己了呢。”

  卓少华道:“你说的自是有理,但不到地头,咱们就无法知道他们真正的目的何在?反正咱们已经从芙蓉城出来了,遇事小心些,自可无事。”

  秋月道:“据小婢所知,令主这第四路,实力很强,令主若能真正掌握住这批人,力量就不小了,只是这些人的神志都已迷失,他们只知道听命于令主的这块令牌,小婢听说令牌共有两块,除了令主的这一块,城主手中还有一块,至于这两块令牌的权力,是不是一样,小婢就不知道了,如果城主手中那一块,权力高过令主的,一旦有事,令主就要小心了。”

  卓少华两只手掌合着她柔软的玉手,含笑道:“经你这么一说,我以后就会更加小心,真是多谢你了。”

  秋月被他手掌合着柔荑,心头又是羞涩,又是喜悦,垂首道:“令主今后是小婢主人,小婢自该知无不言了。”

  她螓首微抬,望望卓少华,又道:“小婢觉得奇怪,令主应该也被迷失神志才对,怎会完全清醒了呢?我想一定是小公主给你服了解药,对不?”女人,天生总有些醋意的,她说到小公主,不自禁的抿了抿嘴.神秘一笑。

  卓少华给她笑得脸上不禁一红,讪讪的道:“在下练的内功,可以祛除体内之毒,所以城主也就深信不疑了。”

  “这就对了。”秋月娇笑道:“小婢一直深感不解,令主明明人很清醒,城主何以还会委派你担任第四路令主,原来城主已经试出你的武功来了。”

  她这句“城主已经试出你的武功来了”,听得卓少华暗暗“哦”了一声,心想:自己初到芙蓉城的那天晚上,就有三个蒙面人连续和自己较手,其中一个矮胖蒙面人,明明就是顾总管,那么最后一个蒙面人,莫非就是城主了?

  秋月看他沉吟不语,忍不住问道:“令主在想什么呢?”

  卓少华道:“没有什么,我只是在想,明天中午,我该和这十三个人谈谈,也好稍作了解。”

  秋月道:“他们都是神志迷失的人,令主从他们口中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卓少华握着她的手,低低的道:“我想在这段路上,逐个解去他们身中之毒,不过这事还要你协助才行。”

  秋月惊喜的道:“令主有“无忧散”解药么?”

  “有。”卓少华含笑道:“若是没有解药,我如何能完全清醒呢?”

  秋月想了想,忽然摇摇头道:“令主对此事还得郑重考虑才是。”

  卓少华问道:“你此话怎说?”

  秋月道:“这十三个人,现在是心神被迷,才完全听命于你,这些人来自江湖,每一个人都有一身极高的武功,一旦解去了“无忧散”,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思想,怎么还会听命于你呢?”

  这话听得卓少华不由一怔,她这顾虑是对的,这些人的身份,大慨和师傅、师叔差不多,全是武林知名之士,其中也许还有江湖黑道中人,一旦解去了身中之毒,谁还肯听命于自己,仍然依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秋月接着又道:“最可虑的还不止于此呢,万一他们恢复了神志,大家一哄而散,事情不是更糟么?”

  卓少华点头道:“你果然设想周到,这一点,我倒是还没有想到……”

  秋月听他夸奖自己,心里甚是高兴,嫣然笑道:“令主过奖,小婢只是一得之愚罢了。”

  卓少华道:“但这事也并不严重,因为这十三个人中,有两个人是我师傅和四师叔,二位老人家见闻较多,也许认识其中不少人,那几个该解,那几个不该解,二位老人家自会斟酌的。”

  秋月惊奇的道:“令主师傅、师叔都在这里面,城主知不知道?”

  卓少华道:“城主自然知道,今天早晨顾总管不是领我去北岩么?只是我没有认他们罢了。”

  秋月道:“这么说令主也不姓王了。”卓少华就把自己身世,大概说了一遍。

  秋月听得更是惊异,说道:“小婢好像听顾总管说起过,第一路令主是江南武林盟主姓卓的,那是令主的令尊了。”卓少华点点头,问道:“还有两路令主是什么人,你听说过么?”

  秋月摇头道:“小婢听是听说过,第二、第三路令主,也都是武林盟主,姓什么小婢听过忘了。”她想了想,又道:“那么明天中午,令主先行设法把解药给令主的师傅、师叔先行服下,不过这事可得小心,这十三个人中难保没有顾总管安排的人,假装神志被迷的,那就会影响大局了。”

  她这话听得卓少华又是一怔,连连点头道:“你说得极对,这倒不可不防,唉,我真想不到姑娘心智慎密,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秋月低头笑道:“令主又夸奖了,小婢只是平日帮顾总管办些事,顾总管是个生性多疑的人,有许多事,会前前后后的推想,时间稍久,小婢也学得一些皮毛而已。”

  卓少华心中暗道:“原来她果然是顾总管的心腹使女,能得到她相助,真是意想不到的收获。”

  秋月道:“王令主,时间不早,你还是先休息一会吧。”卓少华点点头,果然阖上眼皮,缓缓调息,他练的是“九阳神功”,这一阖上眼皮,就功行百脉,自然流注,渐渐进入忘我之境。
  
       

  秋月一向虽得顾总管宠信,但她总觉得在顾总管手下,终日提心吊胆,生怕做错了事,她对做错了事,受到严厉处罚的,看得太多了。今晚她感到兴奋的是自己终于弃暗投明,十八年来,第一件做对了事,她要全心全意帮助卓少华,纵然是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她从内心升起来无比的安慰,因为卓少华答应她,让她永远随侍左右,她并没有半点私心,也并不想得到什么报酬,好像帮助卓少华是理所当然的,但一想到方才的情形,她脸上不禁又热烘烘的烧了起来。车行由崎岖的山路,惭渐驰上了大路,车子的颠簸,渐渐平静下来,驰行速度也增加了。除了有节奏的马蹄声和车轮转动的声响,车厢已平稳得像在春水泛舟,稍微感到摇晃而已。

  秋月兴奋的心情,现在也渐渐平静下来,开始有了些睡意,她靠着车篷,蜷曲着身子,终于沉沉睡去。天色由黑夜而黎明,由黎明而大亮。现在金黄色的太阳光,已经照进了车厢,照上了像春睡正浓的海棠般的娇靥。秋月感到脸上有热烘烘的感觉,她倏地睁开眼来,看到卓少华依然闭着眼睛,尚未醒过来,她悄悄坐起,轻轻的掠惊鬓发,也整理了一下衣衫。

  卓少华也及时睁开眼来,含笑道:“姑娘醒了么?”

  秋月娇靥红喷喷的,说道:“小婢看令主没有醒,不敢惊动,但结果还是把令主给惊动了。”

  卓少华道:“其实我早就醒了。”

  秋月脸上更红,忸怩的道:“令主醒了,怎么不叫醒小婢呢?”

  卓少华笑道:“就是你没有醒,我才没叫你,昨晚你好像一直没有睡着,好让你多睡一会。”

  秋月羞涩的道:“小婢睡相丑死了。”她从车厢座下取出食盒来,双手递到卓少华面前,说道:“令主请用早点了,可惜馒头是冷的。”食盒中有五六个馒头,和四式卤菜。

  卓少华伸手取过一个馒头,撕了一片吃着,一面问道:“其他两辆车上,不知可曾准备了早点?”

  “你这令主真好,处处都关心部属……”秋月嫣然一笑道:“其实用不着令主操心,顾总管早就给他们准备了干粮。”

  卓少华道:“顾总管倒是周到得很。”

  秋月道:“芙蓉城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都是顾总管经管的,从没出过半点差错,所以城主最信任她了。”

  卓少华点头道:“顾总管确是一个能干的人。”

  秋月道:“她一颗心忠于城主,任何事情,都不相信别人,都要她亲自处理,一丝也不肯放松,所以变得驭下十分严厉,城里的人可说没一个不怕她的。”

  卓少华点头道:“我看得出来,连小公主都得容忍她几分。”

  秋月道:“整个芙蓉城,顾总管只怕一个人。”

  卓少华道:“那自然是城主了。”

  “才不是呢。”秋月笑了笑道:“城主是顾总管的老主人,她只有爱戴,可不是怕。”

  卓少华道:“那还有谁呢?”

  “自然有了。”秋月低头一笑道:“令主猜猜看?”

  “那就猜不着了。”卓少华一指食盒,说道:“你也吃呀,我们边吃边说不好么?”

  秋月“嗯”了一声,取过一个馒头,撕了一片,夹着酱肉,吃了一口,才道:“这人也就是令主的顶头上司。”

  “我的顶头上司?”卓少华有些意外,问道:“这人究竟是谁呢?”

  秋月笑了笑才道:“就是大公主咯,她为人精明,武功又好,是芙蓉城的总令主,四路令主都归她指挥,所以算起来还是令主的顶头上司呢。”

  卓少华问道:“大公主叫什么名字?”

  秋月道:“叫严文兰,哦,令主见到了她,可得小心,大公主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不然顾总管怎么会怕她的呢?”

  卓少华道:“我没见过她。”

  秋月低笑道:“除了芙蓉城的人,外面的人,见到了也不知道呀,大公主外出时,都戴了面具,你就是看到了,也只是一个白髯老人,你怎么会想到他就是大公主呢?”

  卓少华突然想起兰赤山庄的白髯绿袍老人,心头不禁一动,这就问道:“她身上穿的可是一袭绿袍?”

  秋月惊异的道:“令主怎会知道的?”

  卓少华道:“我在兰赤山庄见到过她。”

  快到午牌时候,车子已经赶到汉口,这是一处没有村落的地方,江边一座孤零零的水神庙,总共只有一进大殿。三辆马车就在水神庙门口停住,秋月伺候着卓少华首先下车,接着后面两辆车上十三名黑衣人也先后下车,由卓少华为首,领着他们鱼贯入庙。

  水神庙没有庙祝,但大殿上却打扫得十分干净,中间早已品字形放好了三张八仙桌和板凳,而且每一张桌上,都放着茶水,好像专门为自己一行人准备的。这当然是顾总管派人安排的了,每一件事,她都准备得十分周到。

  卓少华抬抬手道:“诸位车行辛苦,现在可以坐下来略事休息,喝些茶水了。”

  十三名黑衣人异口同声的说了声:“多谢令主。”果然各自就位,倒着茶水饮用。

  卓少华大模大样的在中间一席坐下,秋月倒了一盏茶送上,说道:“令主请用茶。”

  卓少华抬目问道:“不知午餐准备好了没有?”

  秋月道:“大概也快送来了,我们车子到得早下半个时辰,午餐大概要在午时正才能送到呢。”正说之间,那三辆马车已经由车把式驰着走了,但接班的马车,却依然不见到来。

  过了约莫盏茶光景,庙前左首港湾,忽然驶来了一条木船,船一靠岸,就有四名汉子抬着两个大木箱上岸,进入山门,一面走上大殿,放下木箱,打开了盖子,陆续取出酒菜,一盘盘热气腾腾的端上桌来。每一桌都是五菜一场,中间令主的一桌,唯一和其他两桌不同的,却有一壶美酒和两个小酒杯。

  这自然也是顾总管特别吩咐的了,因为按照顾总管的安排,昨晚秋月已经献了身,那么这壶美酒,正是暗中含有庆贺之意,是喜酒咯。秋月自然知道顾总管的心意,粉脸不禁有些赧然。四名汉子摆好菜饭,一声不作的退了出去。

  卓少华早已在车上就把四粒“无忧散”解药,交给了秋月,要她乘机暗中放入师傅和四师叔的饮食之中。秋月正苦于众目睽睽之下无法下手,因为这十三个人中,难保没有顾总管心腹,派来监视的人。这时看到了自已桌上的一壶美酒,灵机一动,登时计上心来,傍着卓少华,脸上飞起两朵红云,悄声说道:“令主,今天这壶酒,应该让大家喝一杯才是。”

  喜酒咯,当然大家一起喝,才有祝贺之意。卓少华经她一说,立即点头笑道:“你说得极是,应该让大家喝一杯的。”
  
  秋月娇羞不胜的“嗯”了一声,伸手取过酒壶,先斟了两杯,然后含情脉脉的举杯道:“令主,小婢先敬你一杯。”

  卓少华俊脸微红,含笑道:“我们应该一起干的。”说罢,两人相对干了一杯。这算是交杯酒咯,做给旁人看的了。

  卓少华才在中间站住,大声道:“诸位,今天是个好日子,本座请大家喝一杯水酒。”好日子,是他和秋月的好日子也。他说话之时,秋月早已给他斟满了一杯,然后拿着酒壶、酒杯,俏生生朝左首席上走去,按着“天地玄黄”字号,每人依次斟酒,等“天”字起身干杯,再给“地”字斟酒。这般轮流斟去,斟到“宇”字和“宙”字时,她早已暗中把解药藏在掌心,放入杯中,然后斟满了酒,让两人服下。

  十三名黑衣人依次起立喝酒,卓少华也陪着他们喝了一口,直等大家都喝完了,卓少华才拱手道:“现在大家请用饭吧。”

  十三名黑衣人又同声说道:“多谢令主赐酒。”秋月笑吟吟的回到卓少华身边,替他装了一碗饭送上,然后自己也装了一碗,在下首坐下,低着头吃饭。

  饭后,卓少华目光一扫十三名黑衣人,大声说道:“大家昨晚一夜未睡,好在大家武功都有深厚修为,趁此刻尚未动身之前,诸位不妨就在殿上盘膝坐下,稍作调息,诸位随便坐就是了。”说完,当先在地上盘膝坐下,运起功来。

  十三名黑衣人听了令主的吩咐,果然各自就地跌坐,调息运功。原来卓少华知道服下“无忧散”解药,就会头脑昏胀,昏昏欲睡,怕师傅、师叔服药之后,被人家识破,故而藉口一晚未睡,要大家坐下来调息。

  这时庙门匆匆走进一个身穿蓝褂,面貌猥琐的汉子来,朝秋月施了一礼,说道:“小的章四虎,叩见姑娘。”第四路从令主到十三名黑衣人全已席地而坐,瞑目运功,只有秋月一个人一手支颐,坐在上首横头一张板凳上。

  秋月看了他一眼,冷冷的问道:“你就是辛嬷嬷的干儿子,病猫章四虎?”

  章四虎哈着腰陪笑道:“是是,小的小名原叫阿虎,大家都说小的说起话来,根本不像老虎,只像病猫,所以……嘻嘻,大家都叫小的病猫了。”

  秋月看他一副猪头猪脑的傻样子,觉得好笑,不禁咭的笑道:“你本来就是病猫咯。”

  章四虎被她笑得两眼发直,嗫嚅道:“但小的……是……前山的管事……”

  秋月道:“好,我问你,怎么到这时候接班的车子还没来呢?”

  章四虎垂下双手,陪着笑道:“回……姑娘,这……这趟来的不是车子。”

  秋月问道:“那是什么?”

  章四虎生相猥琐,望着秋月,咽了口口水,陪笑道:“回……姑娘,这趟是走水路,小的奉命准备好…好了一艘船,就请令……令主上船了。”

  秋月问道:“船在那里?”

  章四虎道:“就……就……停在前面港……港湾里。”

  “知道了。”秋月冷然道:“令主一晚未曾睡好,要在这里坐息一回再走,你先回到船上去吧。”

  “是,是。”章四虎连声应是,脚下依然站着不走,嗫嚅的道:“但……但……”

  秋月不耐的道:“你还站在这里,但个什么?”

  章四虎心里一急,说话更是口齿不清,嗫嚅着道:“那……那……是干娘说的,顾……顾总管……交代……”

  秋月道:“你说得清楚一点,怎么又是干娘,又是顾总管,到底怎么一回事?”

  “是,是。”章四虎接道:“小的是……是听干娘……娘说……说的,顾……顾总管临行吩……吩咐,令主一行,必……必须在饭后立……立即启程,不……不能耽搁……”

  秋月道:“但令主已经入定了,过一会,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不……不成……啊……”章四虎急得一张脸胀得像猪肝一般,道:“这……一耽……耽搁,明天傍……傍晚就……就赶不到了……姑娘……能不能把令……令主叫……叫醒,早……早些上船?”

  秋月道:“这怎么行?令主刚坐下去,运功行气,怎可把他叫醒?”

  “但……但……”章四虎搔搔头皮,道:“小……小的是奉……奉干娘之命……行事,耽……误了事……情,小的可……可负……负不起责任……”

  卓少华倏地睁开眼来,喝道:“什么人在这里嚷嚷不休,把本座给吵醒了?”

  章四虎忙道:“令……令主醒了。”

  卓少华问道:“你是什么人?”

  卓四虎连忙陪笑道:“小……小的是病猫章……章四虎……”

  卓少华道:“你是干什么的?”

  章四虎道:“小……小的是前……前山总管辛嬷嬷的干……干儿子。”

  卓少华双目一瞪,喝道:“本座问你是干什么的,谁管你是谁的干儿子?”

  秋月在旁道:“他是前山管事。”

  卓少华道:“你来做什么的?”

  章四虎连连陪笑道:“请……请令主马……马上……上上船……”

  卓少华其实都听见了,故意脸色一沉,沉声道:“本座要他们在这里坐息行功,约需半个时辰,你先回到船上去好了。”

  “不……不成……”章四虎发急道:“这……趟水……水程,路远得很,耽误不……不得,所……所以干……干娘……要小……小的亲……亲自押船……”

  卓少华喝道:“你是令主,还是本座是令主?你干娘没告诉你到了这里,就要听本座的么?”

  章四虎道:“没……没有,干……干娘没……没有说……”

  秋月道:“病猫,你到了这里,自然该听令主的了。”

  章四虎嗫嚅道:“但……但这……这是顾总管交……交代的……”

  “你敢违抗本座?”卓少华双目精光暴射,沉喝道:“本座就劈了你。”挥手一掌,迎面劈了过去。

  章四虎大吃一惊,叫道:“令……令主饶……饶命……”双手抱头,回身就跑,但觉一股劲风,直卷上身,一个人“砰”的一声,凌空往庙门外飞了出去,跌了个狗吃屎。

  卓少华只是故意唬唬他的,当然不会伤着了他。章四虎连滚带爬,爬行了七八尺远,才爬了起来,连头也不敢回,拔腿就跑。卓少华冷哼一声道:“辛嬷嬷怎么会认这么一个窝囊废做干儿子的?”

  秋月道:“辛嬷嬷是个耳软心活的人,你别看病猫章四虎一副猥琐模样,看去窝窝囊囊的,但他在辛嬷嬷面前拍马吹牛可有一套,虽然一肚子草包,没半点墨水,有时也会给辛嬷嬷穿的鞋子上,描描老虎头,辛嬷嬷这一高兴,赏了他一个管事,其实还不是前山的一个喽罗,听辛嬷嬷呼来喝去的,跑跑腿而已。”

  就在此时,卓少华目光一瞥,发现师傅倏地睁开眼来,这是服下解药人已清醒过来了,心头大喜,急忙以“传音入密”说道:“师傅醒过来了么?弟子卓少华,你老人家刚服下“无忧散”解药,此刻千万不可出声,仍须装作神志被迷,待会下了船,弟子再行禀报。”

  九眺先生问道:“你四师叔可曾服下解药么?”

  卓少华道:“弟子喂他服了,四师叔此刻也该醒过来了。”话方出口,只见董仲萱坐着的人身子忽然动了一下。

  卓少华急忙以“传音”说道:“四师叔,弟子是卓少华,师傅也已醒过来了,但此刻师傅和四师叔仍须装作神志被迷,不可稍露形迹,待会下船之后,当详细禀明。”

  董仲萱喜道:“少华,果然是你,好,那就待会再说吧。”十三个黑衣人经过顿饭工夫的运功调息,先后醒来。

  卓少华眼看大家都已运功完结,这就缓缓起身,说道:“咱们现在须改走水程,诸位随本座上船去了。”说完,大模大样的走在前面,十三名黑衣人跟在他身后走出水神庙,果见左首港湾上停泊着一艘单桅大船。

  秋月抢先走近岸边,叫道:“章四虎,令主来了,你还不出来迎接?”

  “是,是。”章四虎连声应是“是”,三脚两步的从船舱中奔出,走上跳板,看到卓少华大模大样的领先走来,他方才吃过苦头,心里甚是害怕,赶忙双膝一屈扑的跪了下去,连连叩头道:“小……小的章四虎,给……给令……令主叩头,小……小的刚才……冒犯虎……虎威,还……还望令……令主恕……恕罪……”

  卓少华眼看病猫章四虎简直是一副猥琐的奴才相,心中甚是不齿其人,冷冷说道:“你起来。”章四虎叩了两个头,才爬起身来,垂着双手,站在一旁,连头也不敢抬。

  秋月道:“章四虎,还不走在前面给令主领路?”#--iCMS.PageBreak--#“是,是。”章四虎急忙躬着身,道:“小……小的给令主带路……令……令主请……请上……上船……”说着,抢在前面跨上跳板。

  卓少华跟着跨上跳板,登上木船,先巡视下一遍,只觉这条船船身相当宽敞,分为前、中、后舱,前舱最为宽敞、是一间很大的通舱,并没有任何布置,中舱地方较小,却有一张木床、两把木椅,和一张小圆桌。后舱更小,那是船上水手休息之处。

  这一情形,已很明显,前舱最大,是给十三个黑衣人住的,中舱则是给自己住的了。卓少华心中想着,章四虎已经谄笑着,说道:“这……这中舱是……是令主和姑……姑娘住的……那……那前舱,是……是十三位使者住……住的了。”

  秋月跟在卓少华身后,粉脸飞红,啐道:“死猫,你少嚼舌根。”

  章四虎道:“这……这是顾……顾总管吩咐的,难……难道又不……不对了?”

  卓少华知他是个浑人,就一挥手道:“那就请大家上船来吧。”

  秋月答应一声,翩然回身上岸,招招手道:“令主请各位使者上船了。”十三名黑衣人依言上船,在前舱分两排坐下。

  卓少华走到前舱,背靠着中舱舱板,和大家席地坐下。章四虎巴结的道:“令……令主,你……老该住到中舱里去,那……那是特别给你……你老准备的。”

  “不用了。”卓少华道:“本座和大家坐在这里就好。”

  秋月道:“章四虎,你只管去管船上水手和大家的伙食事宜,令主喜欢坐在那里,就坐在那里,不用你操心。”

  “是、是。”章四虎连声应“是”,陪笑道:“小……小的怎……怎敢管令……令主……”

  秋月道:“大家都已上船了,你快去吩咐开船吧。”

  “是、是。”章四虎这回不敢怠慢,急急回身退出舱去。
  
     

  不大工夫,木船缓缓离岸,掉了个头,朝港湾外驶去,出了港湾,就是辽阔的大江了,船上立即升起了一道布帆,鼓风破浪而行,只要看船上动作极快,可见船上水手,少说也有十几名之多。接着两名水手打扮的人抬着一大木桶茶水走入前舱,放到角落上。

  令主当然要特别沏一壶上好的龙井茶送上,那是由水手送到中舱,再由秋月端了过来,放到卓少华身边的舱板上,低低的道:“令主请用茶了。”

  卓少华点点头道:“谢谢你,放着就好。”秋月嫣然一笑,便自轻盈的退出舱去。

  卓少华抬头道:“茶水送来了,大家要喝茶水,各自去饮用好了。”说完,独自斟了一盅,缓缓喝着。十三名黑衣入经他一说,也纷纷起身,各自倒了一盅,拿着回到原位坐下,喝着茶水。

  这十三个人的座位,分成两排,是从船头舱门口排过来的,左边六人,右边七人,卓少华坐的位子背靠中舱舱板,面向船头,这一来,“宇”字(九眺先生),“宙”字(董仲萱)二人正好坐在卓少华的右首,相距极近。

  这时九眺先生(他和卓少华之间,只隔了一个董仲萱)手持茶盅,缓缓喝着,一面以“传音入密”说道:“少华,你现在可以说了,你是如何混进来的?怎么当上了令主?”

  卓少华也以“传音入密”说道:“弟子和师傅、四叔那晚进入兰赤山庄,被穆嬷嬷所擒,这穆嬷嬷就是昔年拍花门的穆七娘……”接着说到自己被穆七娘“无忧散”所迷,途中如何遇到老哥。

  九眺先生问道:“你说的老哥哥是谁?”

  卓少华道:“老哥哥先前自称飞跛子,直到后来,弟子才知道他叫做谢长风,道号长风子……”

  九眺先生听得不期一怔,喝了一口茶,才道:“飞天神魔谢长风?他还活着?唔,你说下去。”

  卓少华接着又把自己被老哥哥救出,带到百丈峰山巅,传自己武功,自己神智渐渐清明了一半,后来如何遇上小公主,和自己一同到山上来,一直说到小公主给自己一瓶解药,以及城主要自己担任第四路令主等详细说了一遍。

  九眺先生问道:“那么你可知道这次城主要你率领第四路人马,是到那里去的?”

  卓少华道:“不知道,这一路行程,都是由顾总管事先安排好的。”接着问道:“师傅,你老人家可认识其余十一个人,是那一门派的人么?”

  九眺先生道:“为师很少在江湖走动,只认识其中几个,你四师叔经常行走江湖,方才为师问过你四师叔,天字是峨嵋独行叟,地字是形意门前辈石开天,玄字为师和你四师叔都不识其人,但其人武功一定很高,黄字是武当派长老紫云道长,洪字和荒字是武当掌门人的师弟启真子和归真子,日字是武当俗家日月双环胜镇山,这些人都是白道上成名多年的人物,还有四个则是黑道上凶名久着的人,月字是血手煞神田无忌,盈字是翻天掌陆浩,昃字是笑煞人萧道成,辰字是恶财神何三元。”

  卓少华道:“弟子身边有一瓶解药,约有百粒之多,每人只需两粒,就可解去“无忧散”之毒,恢复神志,只是弟子有几点顾虑……”

  九眺先生道:“你有何顾虑?”

  卓少华道:“第一,这些人中,难保没有顾总管安排的人,假装神志被迷,监视所有的人的行动,一旦让他知道了我们的举动,就会坏了整个计划……”

  “唔。”九眺先生道:“这倒不可不防。”

  卓少华道:“第二,照你老人家所说,这些人都是武林的前辈,一旦解去被迷神智,岂肯和弟子合作?”

  九眺先生微微颔首道:“你这顾虑不无道理,只不知你有什么行动的计划呢?”

  卓少华道:“弟子一时也想不出来,所以想请师傅和四师叔商量后再作决定。”

  九眺先生道:“目前咱们连要去什么地方?芙蓉城主有些什么举动?都一无所知,很难预计应付之策,你说的没错,待为师和你四师叔研究研究再说。”

  卓少华道:“弟子认为我们这趟水程,对解除“无忧散”最为有利,因为在神志恢复之前,要有一盏热茶工夫的昏睡,才能清醒,而且清醒之后,大家坐在一起,也容易彼此交换意见,所以弟子之意,师傅和四师叔决定之后,在船上这段时间,务必把大家解醒过来才好。”

  九眺先生道:“对了,你可知道还有三路人马,是些什么人吗?”

  卓少华道:“弟子听秋月说过,第一路令主就是爹……”

  九眺先生心头一凛,暗道:“大师兄分明已经遇害,这人分明不是大师兄了。”但他这话,一直藏在心里,没跟卓少华说过,接着问道:“第二、第三路呢?”

  卓少华道:“据秋月说,那第二、第三两路令主,也是武林盟主,只是不知他们姓名。”

  九眺先生心中一动,说道:“那一定是三湘盟主铁指绵掌张椿年,和河北各省盟主金刀李千钧二人了,唉,想不到他们二人也会是芙蓉城的手下,足见芙蓉城主处心积虑已非一日了。”说到这里,接着又道:“哦,少华,这秋月是不是顾总管派来的人,你凡事可得小心,须防她一着才是。”

  卓少华道:“秋月姑娘本是顾总管的心腹,但现在已经不妨事了,师傅和四师叔的解药,就是她帮助弟子下在酒中的。”

  “哦。”九眺先生虽然不敢用眼睛去看卓少华,但他是规行矩步,对门下管束极严的人,听了卓少华的话,自然可以想到秋月是顾总管的心腹,怎会反而帮助卓少华呢?其中必然涉及了男女私情,但是他相信自己的徒弟,于是低声问道:“她为何会有这大的转变呢?”

  卓少华自小跟随师傅,凡事都不敢瞒骗,只好把昨晚在车中,秋月说的话和盘托出,给师傅说了一遍。九眺先生听得暗暗点头,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弟子,果然不欺暗室,心中大是告慰,一面说道:“你做得很好,只有以诚待人,人家才会以诚相待。看来,秋月是个好姑娘,你不可负了她。此番行动,也许对武林整个大局,关系十分重大,为师须得和你四师叔妥善研商,方可决定,你且休息一会吧。”

  卓少华听师傅话中,居然同意了自己与秋月之事,心头暗喜。于是就自顾自的倒了一盅茶喝着,他是此行的令主,趁师傅和四师叔以“传音入密”交谈之际,暗中观察其余十一个人,是否有形迹可疑之处?但静静的看了一阵,觉得大家都在闭目枯坐,没有一个人睁眼朝其他的人看过,好像他们对此番行动,都漠不关心一般。

  约莫过了顿饭光景,只听师傅(九眺先生)又以“传音入密”说道:“少华,为师和你四师叔研商之后,初步决定,趁大家都在船上的这段时间,先替天、地、黄、洪、荒、日六人解去“无忧散”,等他们清醒之时,由为师和四师叔分别告以经过,希望他们能全力合作,仍然装作神志被迷,大家能共同商量出一个对策来。”

  卓少华道:“那么还有五人呢?”九眺先生道:“元字为师和你四师叔都不识此人,对他出身来历,一无所知,自然很难加以说服,至于月、盈、昃、辰四人,都是黑道凶人,解去迷药,不易加以控制,你既有令牌,可以指挥他们,还是不给他们解药的好。”接着又道:“只是这解药,仍须由你交代秋月姑娘,要在晚餐时先设法让他们服下才好。”

  卓少华道:“师傅但请放心,此事弟子自会交代她的。”天色渐渐接近黄昏,船篷里面,早已暗下来了。

  秋月翩然从中舱走出,朝卓少华欠欠身道:“启禀令主,酒菜已经准备好了,请令主回到中舱用餐吧。”

  卓少华一手托着下巴,问道:“他们这里呢?”

  秋月道:“章管事也已准备好了,快送来啦。”正说之间,已有两名水手装束的人,提着食盒走入,十三个人,仍然分作两组,前面六人和后面七人各有一个食盒,由两名水手各自从食盒中端出五盘菜肴,在他们中间的舱板上放好,另有两名水手,扛着一大箱白饭,放到中间,四名水手便自退出。

  卓少华问道:“怎么没给他们准备酒么?”

  秋月道:“这要问章管事,小婢也不知道。”

  卓少华道:“章四虎人呢?”

  章四虎就站在舱外,连忙应道:“小……小的在。”

  卓少华道:“你为什么不给十三位使者备酒?”

  章四虎陪着笑说道:“回……回令主……,这……这路上,只……只给令……令主准备了酒,使……使者没……没准备……”

  卓少华问道:“这是谁的主意?”

  章四虎酒糟鼻有些发红,嗫嚅的道:“回……回令主,这……这是顾……顾总管交……交代的。”

  卓少华道:“不行,本座有酒喝,十三位使者自然也要喝酒了。”

  章四虎为难的道:“这……这……”

  秋月在旁道:“令主率领第四路的人,自然要有酒大家喝,有肉大家吃下,你不用多说,还不快去拿酒来?”

  章四虎看了卓少华一眼,只得应道:“是,是,小的这就去拿。”

  卓少华喝道:“快些。”章四虎那敢怠慢,口口喏喏连声,很快的退出舵去。

  卓少华即以“传音入密”朝秋月道:“你准备六份解药,待会他取酒回来,就说“令主赐酒”要他斟酒,你给我一个个的敬去。”秋月不会“传音入密”,她只好用眼睛朝卓少华投了一个询问的眼色。

  卓少华立即再以“传音”说道:“你记住了,只有元字后面四个,不给解药。”秋月暗暗点了下头,迅快一个转身,朝中舱行去,取了一个酒杯,才行回过身来,这时纤掌之中,已经暗藏十二粒解药。

  正好章四虎也双手棒着一大壶酒,送入舱来,谄笑道:“令……令主,酒……酒送来了。”

  卓少华从秋月手中接过酒杯,随手递给了章四虎,吩咐道:“你给本座斟酒。”

  “是,是。”章四虎不敢违拗,口中连声应是,接过酒杯,斟满了酒。

  卓少华道:“秋月,你代本座给每位使者敬酒,告诉他们船上准备的酒不多,每人只有一杯,大家不用站起来,就坐着喝好了。”

  秋月答应一声,站到卓少华身边,娇声道:“各位使者,令主吩咐章管事给大家准备了酒,只是船上酒准备得不多,诸位只好每人喝上一杯,这是令主一点心意,有酒同喝,现在令主要小婢依次给诸位敬酒,令主说的,同在船上,大家就不用站起来了,各位原位坐着,小婢自会依次送上。”

  九眺先生听得暗暗点头,忖道:“这位秋月姑娘果然能干得很。”

  秋月话声一落,立即从章四虎的手上,接过酒杯,俏生生朝天字身前走去,口中说道:“使者请用酒。”她在转身之际,已把两粒解药放入杯中。

  天字果然坐着不动,从秋月手中接过酒杯,说道:“多谢令主赐洒。”

  举杯一饮而尽,把酒杯送还给秋月,又说了句:“谢谢姑娘。”

  秋月嫣然一笑道:“不用谢。“转身回到卓少华身边,伸手道:“章管事,斟酒。”章四虎应了声“是”,连忙双手捧壶,又斟满了一杯,秋月捧着酒杯,又朝地字送去。

  这样等十三人一齐敬完了酒,回到卓少华身边,嫣然一笑道:“令主,现在可以回中舱去用酒饭了吧?”

  卓少华点点头道:“好。”一面朝十三个黑衣人道:“诸位请用饭吧。”回身朝中舱走去,一面说道:“章四虎,你随本座来。”他怕章四虎暗中监视十三人的行动,看出师傅等人以“传音入密”交谈,故而把他唤到中舱去。

  章四虎应着“是”,紧随秋月身后,走入中舱。这中舱早已点燃了一盏气死风灯,小圆桌上放好了两副杯筷,和五盘精美的菜肴,令主吃的,当然要比十三位使者吃的莱精美多了。卓少华在上首一把木椅上坐下,秋月也老实不客气在左首一张木椅上坐下,她要在章四虎面前,尽量装出她和令主的关系,已是十分亲密,举起纤手,斟了两杯酒,脸颊飞红,娇滴滴,略带羞涩的说道:“令主请用酒了,小婢陪你一杯。”

  卓少华回到了中舱,自然毋须再严肃了,也故意装出一副好色的模样,笑道:“好,好,本座也陪你。”两人对干一杯。

  章四虎虽然胸无点墨,但察言观色,趋迎奉承这一套,他可懂,连忙欠着身陪笑道:“令……令主请慢……慢用酒,小……小的告退。”

  卓少华道:“慢点,本座还有话问你。”

  “是,是?”章四虎垂着双手,站停下来,陪笑道:“不……不知令……令主要……要问什么?”

  卓少华只是要把章四虎留在中舱,其实也没有什么话问他的,这就含笑道:“本座听说你会画老虎?”

  章四虎一听令主都知道他会画老虎,心头一高兴,酒糟鼻子登时红了起来,嗫嚅的道:“回……回令主,小……小的画是会画,但那……那是照……照着花……花样描的。”

  “花样?”卓少华问道:“什么叫做花样?”

  秋月在旁说道:“花样,就是绣鞋头花的样了,章管事是说给他干娘在鞋头上画的老虎头,都是依样葫芦,照着老样子描的。”

  卓少华问道:“这么说,没有样子,你就不会画了?”

  章四虎的脸上微红,说道:“不……小的画老虎,本……本来就是描的,要……要有样子,才……才能描……”

  秋月嗤的笑道:“所以大家都叫你笨猫咯。”

  章四虎胀红着酒糟鼻,说道:“大……大家说我老虎头画得好,除了干娘,上个月顾总管也找我画呢。”

  秋月披披嘴道:“你画得再好,也不过是替老太婆描描鞋头的老虎头罢了。”

  卓少华点点头道:“但他总比一般丫头使女描的老虎头要好得多了。”章四虎道:“令……令主说的是,干……干娘说的,小的描的老虎头,比几个小丫头描的好得多了。”

  卓少华问道:“你念过书吗?”

  “没有。”章四虎脸上一红,说道:“但……小的会……会写自己名字。”

  秋月笑道:“真了不起,你将来当了画家,能够在画上写上自己的名字,也差不多了。”

  章四虎道:“小……小的看人家在画上题了许多字,觉得很……很有意思,所以小的画……画了一张老虎,就……就一连写上五个‘章……四虎’……”

  秋月道:“那为什么呢,名字只要写一个就好,你为什么要写这许多呢?”

  章四虎得意的道:“那……那才是书画呀,小……小的还在名字下面,捺了手印呢……”卓少华愈看愈觉得章四虎庸俗,没念过书的人,连说话都俗不可耐,有这种人站在你面前,你如果还喝得下酒,不呕出来,你就了不起。

  卓少华心里直是作呕,挥手道:“本座看到过你给辛嬷嬷鞋上画的老虎头,那天她正好穿在脚上,确实很好。”

  章四虎听到令主称誉,连忙陪笑道:“干……干娘脚上穿的鞋,每一只都……都是小……小的画的。”

  卓少华看看已过了不少时光,这就一挥手道:“很好,你现在可以下去了。”

  秋月笑着道:“章管事,我要建议你,以后替辛嬷嬷鞋头上画老虎头,莫忘写上“章四虎”三个字,再捺上手印,这样才算是金石书画都全了呢。”

  章四虎朝她傻傻一笑道:“小……小的记下了,小的以……以后就……就这么做。”说着喜孜孜的退了下去。

  卓少华摇摇头道:“这样一个浑人,也梦想当画家?听他说话,就令人作呕。”

  秋月媚笑道:“那么令主还叫住他作甚?”

  卓少华道:“我是故意留住他,不让他到前舱去的,他虽是浑人,但如果给他看到了大家以“传音入密”交谈的情形,只要透露一点给顾总管,顾总管就会抽丝剥茧,发现咱们的行动。”

  秋月道:“那你就该把章四虎多留住他一会,前舱服了解药的人,眼下正在逐渐清醒之中,九眺先生和董大侠要分别和他们说话,就算是“传音入密”,只要稍为注意,就会看得出来。”

  卓少华道:“那……”

  秋月嫣然一笑道:“令主不用着急,你只顾用酒饭,小婢出去瞧瞧,有没有人在前舱负责监视就知道了。”说完,翩然往舱外行去。

  不多一会,秋月已经回进舱来,说道:“小婢在船上站了一回,章四虎已经回到后舱去了,前舱十三位使者都已吃过饭了,现在静静的坐着,舱外并没有人暗中偷觑。”

  卓少华点头道:“如此就好。”

  秋月嫣然一笑道:“令主现在总可以放心了,你也好憩一回吧。”

  卓少华道:“我不想休息,再过一会,还要去听师傅的消息呢。”

  秋月倒了一盏热茶送上,说道:“令主用茶。”

  卓少华接过茶,轻轻喝了一口,便自放下,说道:“我这就到前舱去,师傅他们大概都已说清楚了。”

  秋月轻笑道:“你真是个急性子的人,连一会也停不下来。”卓少华跨出中舱,就端起令主的架子,昂首阔步,缓缓跨入前舱。秋月紧随他身后,卓少华跨入舱去,她就在舱门口站停下来。

  十三名黑衣人看到卓少华走进来,正待起身,卓少华立即一摆手道:“诸位请坐,在船上不用多礼了。”十三名黑衣人听他这么说了,果然坐着不动。

  卓少华依然在中间靠舱的位子上大模大样坐下,他才一坐下,就听师傅以“传音入密”说道:“少华,事情全谈妥了,独行叟(天字)、石开天(地字)和紫云道长(黄字)等人,都表示愿意支持你,且等到了地头,看看芙蓉城主究竟有何举动,再作计较。”

  卓少华一手托着下巴,也以“传音入密”问道:“师傅,师叔,可曾问过他们,有人知道芙蓉城主的来历吧?”

  “都不知道。”九眺先生道:“这里的人,都没见过芙蓉城主本人,因此一时之间,推测不出她的出身来历来。”

  卓少华又道:“那么元字呢,有没有人认识他?”

  “没有人认识他。”九眺先生道:“此人似是从未在江湖上走动,若是江湖上人,就不会不认识了。”

  卓少华道:“以师傅看来,他会不会是芙容城派来的人,故意装作神志被迷,混在大家里面,监视我们行动的?”

  九眺先生道:“据为师观察,此人终日落落,闭目枯坐,从未向任何人投过一瞥,确似被迷失神志的人,不似派来的奸细。”

  卓少华道:“现在弟子该当如何,还望师傅指示。”

  九眺先生道:“你自然该以令主身份,和平日一样,不用对为师等人客气,以免露出破绽,而且你也不用经常到前舱来,他们即然给你准备了中舱,你就该住在中舱为是,有什么事,为师自会告诉秋月姑娘的。”卓少华应了声“是”,也就起身回转中舱。

  这时天色已黑,但因这趟水程,顾总管交待过章四虎,必须在明天傍晚以前,赶到地头,因此水手们轮流休息,晚上也并未泊岸,依然航行。卓少华回入舱中,秋月也紧随着走人,低声问道:“令主,他们醒过来了么?”卓少华点点头,就把师傅说的话,告诉了她。

  秋月喜道:“这样就好了,小婢担心的是这些人都是武林知名之士,一旦恢复了神智,就不肯听你的,那岂不弄巧成拙么?”

  卓少华道:“这事幸亏有师傅和四师叔在场,否则要我一个个地去说服他们,那就难说了。”

  秋月道:“好了,事情都办妥了,时间不早,令主可以休息了。”

  卓少华道:“不忙,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秋月道:“令主还有什么事呢?”

  卓少华道:“关于元字那个人。”

  秋月道:“元字怎么了?”

  卓少华道:“我听师傅说,所有的人,都不认识他,足证他是个从未在江湖上走动过的人,那么他如何会被芙蓉城囚禁,甚至迷失神智的?你有没有听说过?”

  “没有啊。”秋月道:“这种事,除了城主、顾总管,只有贾嬷嬷会知道,平常是不会有人说起的……”刚说到这里,忽然轻“哦”一声说道:“小婢想起来了。”

  卓少华问道:“你想起什么来了?”

  秋月道:“只不知是不是他……”

  卓少华道:“你说出来听听。”

  秋月道:“那是好多年以前,小公主每天都要到北岩去练剑,小婢那时年纪还小,只知道北岩住着一个剑术很高的人,好像大公主的剑法也是他教的,旁的小婢就不知道了。方才小婢想起北岩是囚人的地方,那么很可能就是此人了。”

  卓少华点点头道:“有此可能,只不知这人是谁?”

  秋月忽然压低声音道:“小婢听说这次贾嬷嬷也随城主出来了,如果觑个机会,把贾嬷嬷诱出来,就可以问出这个人的来历了。”

  卓少华笑道:“这一来,不会把事情都弄僵么?”

  秋月道:“目前这批人全都已清醒,最多也只能和令主一起到达地头,难道他们还会一直跟令主下去吗?”

  卓少华颔首道:“你说得也是。”

  秋月道:“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小婢已经铺好床铺了,令主早些休息吧。”

  卓少华问道:“你呢?”

  秋月粉脸蓦地飞红,螓首低垂,说道:“令主只管睡好了,小婢就在舱板上打个盹就好。”
  
  卓少华低声笑道:“你忘了顾总管派你来的目的了……”正在这时,只听舱外甲板上有人轻手轻脚的走近过来,以耳贴着舱篷,似是想窃听舱中的动静。卓少华一听他的脚步声,就知是病猫章四虎了,心中暗暗冷笑,抬手点出一指,就再也不去理他。
  
  秋月并没有注意到这些,闻言娇嗔道:“公子,你又笑话我……”
  
  卓少华将她揽入怀中道:“我是说真的……”
  
  秋月满脸涨得通红道:“公子……你真的……小婢愿意……”卓少华低头吻住她的樱唇。这一吻使得秋月全身瘫软,脑中一片空白,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秋月满面艳红娇艳欲滴,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口中的香舌,不知什么时候也被卓少华吸吮住。

  卓少华松开了秋月的樱唇,盯着秋月的双眼道:“秋月,我对你怎么样你都愿意吗?”“当然愿意……公子怎么样秋月,秋月都不会拒绝的。”秋月答应的非常痛快,艳红的娇研上有着一丝渴望的神情。

  “好秋月……”说完卓少华的双手便将秋月的衣衫除去,开始在秋月的娇躯之上轻轻抚摸着,一只手揉捏着她的左乳另一只手顺着她的右乳向下滑去,滑过平滑微凸的小腹,接着往下而去,卓少华低头用嘴含住秋月的右乳,舌头舔过她乳峰的每一片肌肤,接着便不停的舔弄吸吮着她的乳头。

  这时的秋月直觉全身酸麻难忍,开始发出轻微的娇喘、呻吟之声,而且她的纤腰不住的扭动着,在阴道深处一股淫水油然而生,顺着那两片分红阴唇的缝隙缓缓的流了出来,秋月梦一般的呻吟着:“嗯……嗯……啊……啊……嗯……唔……唔……公子……公子……”

  卓少华的右手一直来到秋月的臀部,抚摸着她丰满的右臀,然后向下滑过圆润滑腻的大腿,到达膝盖之处后移到内侧向上,缓缓抚摸着秋月大腿的内侧,直到秋月的私出,这里一片细嫩的阴毛覆盖在上面,阴毛之下便是那双粉红的阴唇,这时在那阴唇之间已经流出大量的淫水,挂在浓密的阴毛之上。

  卓少华将手指探入那粉红的阴唇之间,轻轻的扣挖着她那从未被人探弄过的阴道,不断流出来的淫水沾在他的手上,他借着阴水的润滑,不停的轻轻扣挖着,使得秋月忍不住叫了出来,声音是那么的娇媚动人:“啊……啊……嗯……嗯……喔……喔……哎呀……公子……别……别…这样……啊……好痒……啊……啊……痒啊……啊……不要……不要……弄……秋月了……秋月……好难过……好痒……啊……啊……”

  秋月的娇躯蛇一般的扭动着,粉臀左右摇晃,头儿摇摆着,一头的青丝被摇的散乱开来,散发遮在秋月的脸上,盖住她那充满情欲的双眼。卓少华的手指顺着秋月的扭动,不断的在秋月的阴道内出入,摩擦着她的粉红色的阴唇,顺着滑腻的淫水,不断的深入,在秋月的阴道深处蹭着阴道的内壁,给秋月带来一阵阵的痒麻感觉,使得秋月不断的娇声呻吟着。
  
  “啊……啊…唔…唔……公子……别……别……折磨我了……秋月……好……好难过呀……啊……公子……快……快……快呀……我忍不住了……我要……我要……”

  卓少华知道秋月已经情欲高涨,阴道内也已经十分润滑了,可是他并不着急,调笑着秋月:“秋月,你想要什么呀,说出来呀……”

  秋月满面通红,娇喘嘘嘘的道:“公子……我要……要你……你干我……快干秋月……啊……”听着秋月的叫声,卓少华快速脱光自己的衣服,一根粗大的宝贝跳了出来,在秋月的眼前晃动着,秋月一见,自动的将双腿分开,将那迷人之地毫无保留的展现在卓少华的眼前。

  卓少华右双手扶住秋月的双腿,将宝贝对准秋月的阴户,借着淫水的润滑,只听“滋”的一声,宝贝便插入一半,卓少华只觉得龟头顶住一物,想必便是秋月的处女膜。虽然只刚刚插入一半,但秋月已经疼的叫了起来:“啊……痛……好痛……公子……秋月好痛呀……”卓少华见状,心道“长痛不如短痛”,于是腰部一用力,宝贝一挺便贯穿了秋月的处女膜。

  “啊……”只听秋月大叫一声,只痛的她全身一阵颤抖。卓少华知道秋月所承受的痛苦,于是停下了动作,伸手握住秋月的双乳,轻轻揉捏着,用手指捻着乳头,在秋月的耳边轻声道:“我的好秋月,过一会儿就好了,很快就不痛了,还会很舒服很爽快的。”说完又吻住秋月的樱唇,舌尖舔开秋月的樱唇,进入她的嘴内吸吮着秋月的香舌。

  卓少华吻着秋月,双手揉捏着秋月的双乳,进而又开始抚摸秋月的全身。过了半晌,只见秋月紧皱的眉头松开了,粉颊又开始泛红,鼻息变粗,娇躯也开始轻微的扭动,口中的香舌也开始轻轻舔动,迎合着卓少华的舌头。卓少华看着秋月的变化,知道她已经度过了疼痛的时期,于是松开秋月的樱唇问道:“秋月,还痛吗?”

  秋月轻轻摇摇头道:“不痛了,公子……可是,秋月的下面又变痒了,该怎么办呢?”

  卓少华笑道:“那当然是由我来给你止痒呀。”说完,卓少华便开始轻轻的抽动宝贝。

  此时的秋月只觉得阴道内阴道内传来十分舒爽的感觉,虽然还有一点点疼痛的感觉,但是和舒服的感觉相比,显得已经不重要了。卓少华观察着秋月的表情,见秋月已经能够适应了,于是渐渐开始加快抽插的速度,宝贝不断的在秋月的阴唇中进进出出着。

  跟随着阴道内传来的逐渐变强的快感,秋月忍不住开始呻吟着:“嗯!……嗯……啊……公子……真好……真好呀……好舒服……喔……啊……啊……太好了……真好呀……啊……啊……嗯……嗯……公子……公子……太好了……好舒服呀……啊……啊……公子……快呀……呀……啊……啊……”

  秋月梦一般的呻吟着,随着呻吟声,还不断的扭动着粉臀,迎合着卓少华抽插的动作,向上挺动着。卓少华的宝贝在秋月的阴道中摩擦着,抽动着,秋月也主动配合着卓少华的动作不停地摇摆着粉臀,宝贝不停地进进出出,刮着阴道内的嫩肉,一阵阵酥麻的快感由阴道传遍秋月的全身。

  “啊……公子……啊……舒……舒服……你……不啊……不要……快啊……啊……人家啊……好……啊……啊……好……真好……太……太……舒服了……嗯……”秋月口齿不清的呻吟着,快感一浪高过一浪。

  秋月的一双玉腿勾住了卓少华的脖子,使得两人的下体结合的更为紧密,她一阵子呻吟后,继续挺动着:“哎唷……快……快一点……我呀……我……啊……啊……好……太好了……”卓少华听着秋月的淫叫,抽插的动作更是加快,双手伸入秋月的身下,搂住她的粉臀,帮助她挺动着。

  “啊……啊……啊……好……太好了……嗯……嗯……真舒服……怎么……怎么这么好呀……喔……喔……哎……哎呀……太好了……嗯……嗯……啊……啊……嗯……爽透了……哎……呀……”

  秋月摇晃着粉臀,身子左右摆动,胸前的一双玉乳也随着摇晃着,卓少华便一边在秋月的阴道内抽插着一边抓住她的双乳揉捏抚弄着。秋月的下体不断的传来由于卓少华的抽插的动作带来的舒爽的感觉,胸前又传来麻痒难耐的感觉,使得秋月更加用力的扭动粉臀来迎合着卓少华抽插的动作,口中不断的发出淫荡的叫声。

  “啊……啊……好……好呀……真舒服……好爽……啊……啊……太……太好了……喔……喔……嗯……嗯……啊……啊……真是太好了……公子……哎…呀……呀……公子……秋月……好好呀……喔……喔……嗯……嗯……”

  卓少华此时只觉得秋月的阴道内的嫩肉紧紧的裹住自己的宝贝,感觉好舒服,由于淫水的润滑作用,自己的抽插动作却不受限制,秋月阴道内一股股的淫水不停的涌出。

  “啊!啊……公子……秋月……太舒服了……好……真好……呀……哎呀……哎……啊……啊……秋月不……不行了……公子……秋月……又要……又……出来啦……啊……啊……喔……喔……”

  随着秋月的叫声,有一股淫水自秋月的阴道深处涌出浇在卓少华的宝贝之上,直爽的卓少华一阵哆嗦一股滚烫的精液射入秋月的阴道深处,两人一同达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高潮。  
  
   
  
  曲终人散,卓少华心满意足地亲吻着怀中的娇娃,秋月娇羞地问道:“公子,你和小公主……”
  
  卓少华知道她问什么,闻言轻笑道:“没有,我只是亲过她,秋月,你算是拔了头筹呢。”
  
  秋月闻言羞得将脸埋进卓少华怀中道:“公子……”半晌又想起什么道:“公子,你为什么今天……”
  
  卓少华闻言答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那天我知道你是要使“美人计”,当然不会对你有好脸色。但是今天不同了,你是诚心诚意要帮助我了……”说着顿了一顿道:“当然,要不是我师傅给了我勇气,我也不敢……”
  
  秋月闻言奇怪地道:“九眺前辈?”
  
  卓少华点点头道:“不错。”当下将九眺先生的话说了一遍。
  
  秋月闻言道:“但是我们这样岂不是对不起小公主?”
  
  卓少华道:“我想她会谅解的。”说着话题一转道:“你知不知道,今天我们还有一个听众呢。”
  
  “章四虎?他敢……”秋月满脸通红地怒道。卓少华笑道:“没关系,我们还没上床之前,我就把他制住了,我们的新婚之夜怎么能让他给搅了呢?”
  
  秋月这才面色缓和下来,娇羞地道:“公子,我不求任何名分,只求能服侍你一辈子。”
  
  卓少华笑道:“那天我在车上不就答应你了吗?”
  
  秋月羞赧道:“我怕你已经忘了。”
  
  卓少华指着床上的落红斑斑道:“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秋月羞涩地道:“你还说了,人家现在还痛得紧呢。”
  
  卓少华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啊?还很痛?那一定是我太用力了。”
  
  秋月“噗哧”一声笑了:“我逗你呢……”说着,低声赧然道:“虽然还有点痛,但是已经不碍事了。”
  
  “好啊,看我怎么收拾你……”卓少华一翻身,又将秋月压在了身下。
  
  秋月见卓少华的宝贝又挺立起来,于是自动将双腿分开,左右大张,迷人的阴户完全暴露在卓少华的眼前,由于刚才的交欢,秋月的阴唇上还沾满着淫水,阴毛也让淫水浸的贴在阴户之上。

  卓少华并没有将宝贝急于插入,而是用龟头在秋月的阴唇上来回摩擦着,直撩拨的秋月全身扭动,口中不停的叫着:“公子……公子……我……好痒……好痒……别…别……这样……我好难受……好难受呀……快……快……插……进来……秋月……求……求你了……阿……阿……快呀……公子……”

  卓少华在秋月的阴唇上摩擦了好一会儿,待秋月全身麻痒难耐之时,才下身一挺,将宝贝送入秋月的阴道之中,便开始快速的抽插起来。秋月主动扭动起腰枝,屁股向上抛动,迎接着卓少华一次次的奋力,卓少华的手握住秋月的一双玉乳,用力的揉捏起来。

  “啊……阿……唔……阿……啊……哎呀……哎……啊……哎哎……嗯……啊……嗯……嗯……嗯……好……太好了……真舒服……好……真好……太好了……好舒服呀……嗯……嗯……”

  听着秋月的淫声浪语,卓少华加快了抽送的速度和力量,更是使得秋月快感连连,浪水连泄,屁股一耸一耸的向上迎合着卓少华的动作。秋月浑身滚烫,随着卓少华一次又一次强力的插入,秋月脑中一片混乱,口中只能发出连自己也不明白的娇喘与呢喃。

  “嗯……嗯……公子……好……好美……好美呀……真舒服……好……真好……嗯……嗯……真好呀……唔……唔……啊……啊……哎呀……太爽啦……真的……怎么……这么好……呀……啊……啊……”

  卓少华突然将秋月拉起,并且将沾满淫水的宝贝抽了出来。转身站到秋月身后,秋月知道卓少华想换个姿势,于是秋月跪在床上双手撑住身体的重量,臀部向上挺起对准卓少华的宝贝,卓少华双手扶住秋月的臀部,将宝贝从后面插入秋月的阴道之中。卓少华边抽送边玩弄着秋月垂下来的玉乳。这时秋月的乳房显得更加的凸出动人,卓少华紧紧的握住秋月的玉乳,配合着自己的动作而揉捏着。

  秋月抬起了头,口中一阵的淫声浪语:“啊……好……好呀……真好……用力……啊……啊……嗯……嗯……太好了……啊……啊……”这时两人赤裸身体已经满是汗珠,卓少华的双手放开秋月的玉乳,扶住她的纤腰,用力的挺动着,宝贝一下下的深入,在秋月的阴道内带出一股股的淫水,并给秋月带来一阵阵的快感。

  卓少华便抽插着边问秋月道:“秋月,怎么样,舒服吗?今天好好疼疼我的好秋月。”

  “啊……公子……真好……阵舒服……好……秋月……真是……太……太舒服了……好……太好了……公子……以后……要……要……经常……疼秋月……秋月……好……好舒服呀……啊……啊……嗯……嗯……”

  这时候秋月不停的扭动臀部,配合着卓少华抽插的动作,只见乳波臀浪,淫声浪语,娇喘连连:“嗯…嗯……啊……嗯…嗯……啊……啊……真好……真舒服……唔……唔……太好了……啊……啊……”

  卓少华的龟头刮着秋月阴道内的嫩肉,秋月不停的淫叫着,甜美酣畅的感觉也充满了卓少华的宝贝,继而传遍全身。在卓少华的抽插之下,秋月渐渐又一次达到高潮,宝贝在阴道内的不停的摩擦,使的她阴道不停收缩,一股股淫水奔涌而出。

  “啊……啊……啊……唔……唔……哎呀……呀……啊……啊……好……太好了……啊……我……我……真是……爽……爽死了……啊……啊……太……太爽快了……啊……啊……啊……”

  “唔……唔……不行了……啊……我……好……舒服……真的……啊……公子……秋月……要死了……要死了……啊……啊……太好了……啊……我……我……好呀……啊……啊……”秋月全身绷直,扭动粉臀摇个不停。

  在秋月的大叫声中,卓少华感到秋月的阴道内壁不停的收紧着,紧紧的夹着自己的宝贝,舒服极了,一波一波的快感直冲心头。

  “啊……公子……秋月……真的……不……不行了……来……来了啦……啊……啊……。”随着秋月的叫声,卓少华猛烈而快速的抽插了十余下,心头一爽,一股精液猛烈地射入秋月的阴道深处。使秋月受到更强烈的刺激,又一股淫水直冲而出,二人同时醉人的高潮。
  
     
  
  翌日清晨,两人醒来,穿衣下床,秋月脸上闪发着青春的娇艳,内心也有着喜悦充实,只是有些娇羞不胜。卓少华微微一笑道:“你现在可以开门出去了,叫章管事进来。”

  秋月一张粉脸又不禁飞起两片红晕,打开门闩,走了出去,果见章四虎傻头傻脑的站在舱外,一颗头紧贴着篷,作出窃听之状,心中暗暗觉得好笑,就娇声叫道:“章管事,你在做什么呢?”

  病猫章四虎穴道受制,四肢动弹不得,这个样子已经整整站了一晚,等到天色大亮,他心头正在焦灼,听到秋月这么一叫,更是慌张。但这一慌张,突觉身上一松,四肢居然已能活动,口中不觉“啊”了两声,立即陪笑道:“秋……秋月姑娘,你……你早……小……小的没……没什么……”

  秋月脸色一沉,说道:“那你站在这里作什么?”

  章四虎急得酒糟鼻通红,忙道:“小……小的是来听……听令……令主和……和姑……姑娘起来了没……没有小……小的好……好准备早……早……早餐……”

  秋月道:“令主叫你进去,快随我来吧。”

  章四虎听得一惊,蹑嚅道:“令……令主他……他……”

  秋月道:“不用多说,快跟我进去。”

  章四虎果然不敢再多说,跟在秋月身后,走入中舱,就慌忙躬着身,嗫嚅地道:“小……小的叩见令……令主……”

  卓少华喝道:“章四虎,你好大的狗胆。”

  章四虎吓得心头一颤,双膝一屈,跪了下去,连连叩头道:“小……小的没……没有……”

  “你在舱外偷听,还说没有?”卓少华大马金刀的坐在椅上,冷哼一声道:“说,你是什么人派来的奸细,若不从实招来,本座就毙了你。”

  “真……真的没……没有,令……令主开恩……”

  章四虎爬在地上,不住的叩头,说道:“令……令主,饶了小……小的吧。”

  “你当本座不知道么?昨晚你穴道就是本座把你制住的。”卓少华喝道:“你只要说出是什么人派你来偷听本座的,本座就饶你不死。”

  章四虎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趴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说道:“小……小的是奉顾……顾总管之命,听……听听令……令主和秋月姑……姑娘说……说些什么,小……小的不……不是奸细,小……小的下……下次不敢了……”

  卓少华哼道:“顾总管还交代了你些什么?”

  章四虎道:“没……没有了,小……小的不……不敢说……说谎。”

  秋月在旁道:“令主,你就饶了章管事吧。”

  卓少华喝道:“本座看在秋月份上,饶你这一遭,还不给我滚?”

  “是,是。”章四虎如遇大赦,连连叩头,爬了起来,急匆匆退出舱去。
  
     

  傍晚时分,船已驶入一条仪河,渐渐缓了下来。卓少华跨出舱门,但见沿岸一片疏林,远处两三家渔家,在夕阳残照中,升起缕缕炊烟,自己这条船靠岸之处却甚是荒凉,忍不住问道:“我们就要在这里登岸么?”

  章四虎正在船梢指挥着水手靠岸,听到卓少华的问话,慌忙趋了上来,陪着笑道:“是、是……顾总管……指……指定要在傍……傍晚赶到这……这里,小……小的总算没……没有误事。”

  卓少华问道:“这是什么地方?”章四虎道:“这……这里是古……古楼墩,再……再过去就……就是钓鱼台了。”

  卓少华举目四顾,问道:“顾总管可曾说咱们在这里换船?还是换车?”

  “这……这……”章四虎摸着酒糟鼻,陪笑道:“小……小的这就不……不清楚了。”

  卓少华怒哼道:“本座奉城主之命,率队出来,这一路上她却如此故作神秘,真是岂有此理。”

  正说之时,只见一条渔舟,缓缓驶来,船梢坐着一个头戴竹笠的渔人,一手划桨,驶近大船,侧脸问道:“船上大爷,可要买点鱼虾么?”

  章四虎听得眼睛一亮,忙道:“你……你有新……新鲜的鱼虾么?”

  那渔人道:“有,都是新鲜的,还是一篓黄鳝。”

  章四虎道:“这……这里是古……古楼墩,再……再过去就……就是钓鱼台了。”

  卓少华举目四顾,问道:“顾总管可曾说咱们在这里换船?还是换车?”

  “这……这……”章四虎摸着酒糟鼻,陪笑道:“小……小的这就不……不清楚了。”

  卓少华怒哼道:“本座奉城主之命,率队出来,这一路上她却如此故作神秘,真是岂有此理。”

  正说之时,只见一条渔舟,缓缓驶来,船梢坐着一个头戴竹笠的渔人,一手划桨,驶近大船,侧脸问道:“船上大爷,可要买点鱼虾么?”

  章四虎听得眼睛一亮,忙道:“你……你有新……新鲜的鱼虾么?”

  那渔人道:“有,都是新鲜的,还是一篓黄鳝。”

  章四虎问道:“黄……黄鳝多……多少钱一……一斤?”

  渔人道:“一斤九文钱,小的这一篓足有七斤。”

  章四虎道:“我……我们只……只要三三斤十……十六两就……就够了。”三斤十六两,岂非四斤?卓少华听两人一问一答,似乎是在交换暗号,心中方自一动。

  只见那渔人道:“大爷要买就买一篓,四斤小的不卖。”

  “好……好……”章四虎朝一名水手挥了挥手,命水手就把一篓黄鳝从渔船上提了过来,然后又探怀摸出一串制钱,付给了渔人,渔人接过银钱,就回桌而去。章四虎却跟着那水手出后舱而去,过不一会,章四虎又急匆匆的回到了后舱,马上吩咐水手们立即启锚。

  然后朝卓少华走来,躬着身道:“启……启禀令……

  令主,方……方才顾总管传……谕,命小……小的这条船继……继续航行。”

  卓少华问道:“到那里去?”

  章四虎回道:“直……直放白家河。”白家河,已是安徽、湖北交界大别山脉的边缘,再过去就是中界岭了。

  船只在白家河靠岸,天色已经全黑,岸上早已有一个黑衣人手提灯笼,恭身而立,高举灯笼,高声道:“迢迢水程四千里。”

  章四虎站在船头,连声口吃的道:“正……正是三……三五月……月当头。”

  那黑衣人立即趋上跳板,说道:“果然是章管事,在下耿逢春,奉命在此恭迎王令主的。”

  章四虎点了点头道:“王……王令主就……就在中……舱,耿……耿兄请……请随兄弟来。“

  黑衣人抬手道:“章管事请。”

  章四虎领着他走近中舱,脚下一停,就在门外道:“启……启禀令主,顾……顾总管派……派人来迎接令……令主了。”

  秋月道:“叫他进来。”

  章四虎应了声“是”,回身道:“令……令主请耿……耿兄进去。”

  黑衣人把灯笼往舱门上一挂,急步走入,望卓少华行了一礼,说道:“小的耿逢春见过王令主,小的是奉顾总管之命,持地在此恭迓王令主的。”

  秋月在旁道:“缴验令牌。”黑衣人口中应着“是”,伸手入怀,取出一面铁牌,双手呈上。

  卓少华目光一瞥,已看清铁牌上铸着一个“蓉”字,下面是“十八”二字,这就微微颔首,问道:“城主现在何处?”

  黑衣人收起铁牌,躬身道:“小界岭,今晚子时前,必须赶到,请令主立刻率队动身,小的自会带路。”

  卓少华站起身道:“好,你去岸上等候。”黑衣人恭声领命,迅即退了出去。

  卓少华随即跨出舱门,来到前舱,大声道:“诸位使者,城主已在小界岭,命咱们立即启程,诸位请随本座上岸了。”说完,偕同秋月,当先登岸,十三名使者也跟在身后一同上岸。

  章四虎站在岸上,躬着身道:“小……小的恭送令主。”

  黑衣人躬身道:“小的替令主带路。”说完,一手提着灯笼,当先朝小路上行去。

  卓少华率同众人,跟着黑衣人而行。那黑衣人就一路施展轻功,奔行极快,但卓少华、秋月和十三名使者个个都身怀绝技,自然并不在乎,大家从容举步,就足可跟得上他了。九眺先生朝走在他前面的武当紫云道长(黄字),以“传音入密”说道:“道兄,芙蓉城主在小界岭集合四路令主,此处正当河南、湖北交界,看她动静,目标不是少林,就是贵派了。”

  紫云道长也以“传音”说道:“道兄说得极是,方才贫道曾和独行叟道兄(天字),讨论咱们此行的目的,据他的看法,芙蓉城主所劫持的人,以敝派最多,(共有四人)极可能是和敝派为敌的成份较多。”

  九眺先生道:“如果芙蓉城主攻击的目标确为贵派,道兄认为咱们该当如何呢?”

  紫云道长道:“贫道认为以不变应万变,敝派已有多人失踪,掌门人早该有所警惕,芙蓉城主率同四路人马犯境,敝派自会戒备,咱们的行动如何,大家已推举独行道兄为主,自然听独行道兄的指挥好了,不过道兄最好先通知卓少侠一声,此行任务必须听独行道兄策划指挥,不可乱了步骤。”

  九眺先生道:“道兄说得极是。”一面以“传音”朝卓少华道:“徒儿,咱们一行人中,公举峨嵋独行叟前辈为此行主将,独行叟前辈辈份甚尊,还是你师祖的旧友,此去小界岭集合,芙蓉城主必然另有目的地,你和独行前辈相距最近,一切都听他指挥就好。”

  卓少华略为回头,答道:“弟子遵命。”

  正好独行叟也以“传音”朝卓少华道:“卓少侠,方才在船上令师和紫云道兄等人,公举老朽辅佐小友,此行如有什么事故,小友务必和老朽取得联系。”

  卓少华忙道:“老前辈不用客气,家师方才已经吩咐晚辈,要晚辈悉听老前辈调度。”

  独行叟笑道:“小友好说,有什么事,咱们就近商量就是了。”

  一行人脚下均快,这一路,虽是山路,却有小径可以穿行,距离子时差不多还有半个时辰,便赶到岭下。只见一片树林间,有一盏红灯,上下闪了几闪,便自熄去。走在前面的黑衣人脚下忽然停步,躬身道:“王令主请至林中暂歇。”

  卓少华问道:“方才那盏灯光,是什么暗号?”

  黑衣人道:“那是总令主的指示,要王令主一行人可在树林歇足。”说话之时,一口吹熄了灯笼。

  卓少华因为大家赶了将近百来里路,正好休息一会,这就朝后一摆手,道:“诸位请随本座入林休息。”于是大家都进入了树林,一个个席地坐下。
  
   

  过不一会,但见远处又有一盏灯笼,引着一行人疾奔而来,同时,半山腰上,忽然升起一盏红灯,这一行人看到红灯,并未在林下休息,急步从林前经过,往岭上而去。

  卓少华目光一注,便已认出为首一人,正是自己父亲——第一路令主江南盟主卓清华。跟在父亲身后的是六合门掌门人高天祥、五师叔许瑞仙,和掌门人的掌珠高美云、接着是武功门的陆鸿藻、九华剑派的刘寄生、鹰爪门的雷东平、太湖邵竹君、鄱阳忠义堂总舵主徐桐。这一行人很快的奔行而过,但却看得九眺先生和董仲萱二人心头大为震动。

  九眺先生立即以“传音入密”说道:“四师弟,怎么掌门人和五师妹也会来了?”

  董仲萱道:“唉,小弟当日为了保密起见,并没和五师妹说起大师兄卓清华恐已遇害之事,他们既然对大师兄并未发生疑问,大师兄既是江南武林盟主,他来了掌门人和五师妹焉得不来?”

  九眺先生道:“以愚兄看,只怕掌门人和五师妹也被“无忧散”迷失了神志。”董仲萱道:“这是必然的了,芙蓉城主就是以“无忧散”役使武林人物,掌门人和五师妹还能逃得过魔掌么?”正说之间,远处山径上,又出现了一盏灯笼,一行人如飞奔驰而来。

  半山腰上,那盏红灯又己亮起,不用说,这是号灯了,奔来的一行人同样由黑衣人领路,毫不停留的从林间奔驰而过。卓少华举目看去,那带路的黑衣人后面一人,约莫六十出头,貌相清臞、黑须飘胸。第二个也有六十左右,身材瘦小的红脸老者,背负一柄四尺长剑。

  这两人身后,则是二十几名精壮汉子。一行人奔行甚快,像一阵风般往山径上行去。只听独行叟以“传音入密”问道:“卓少侠认识他们吧?”

  卓少华也以“传音”说道:“晚辈不认识。”

  独行叟道:“前面那个就是三湘大侠少林南派名宿铁指绵掌张椿年,此人在三湘声誉极隆,大概是新近被推举为三湘武林盟主的,他后面那个红脸小老者则是南岳派高手风雷剑吴南强了,其余的人,则是二人的门下弟子,这一行人,应该是第二路了。”

  卓少华道:“如此说来,这二人也都是正派中人了。”

  独行叟轻轻叹息一声道:“这二人在三湘是首屈一指的人物,老夫和吴南强的师傅有过几面之缘,若非芙蓉城主使用“无忧散”,如何会听命于她呢?”

  卓少华道:“老前辈,咱们若能设法把这三路人马的“无忧散”解去才好。”

  独行叟道:“这就是咱们此行的计划之一,但此事只怕不大容易,只能慢慢设法了。”正说之间,大路上又有一盏灯笼引着一行人奔驰而来。

  独行叟道:“这来的大概是第三路了。”

  卓少华道:“这第三路的令主金刀李千钧,不知为人如何?”

  独行叟笑道:“他能当上河北各省武林盟主,自然是各方景仰的人物了。”

  说到这里,忽然“啊”了一声,憬然道:“对了,老夫直到如今才想起来。”

  卓少华问道:“老前辈想起了什么?”

  “唉。”独行叟轻叹一声道:“老夫以为他们是当上了盟主之后,才被芙蓉城主吸收过去的,如今细想起来,这江南、三湘、河北三个武林盟主,极可能就是芙蓉城主的安排,把他们拥上了盟主宝座,果真如此,这女人太可怕了。”

  第三路令主河北各省武林盟主金刀李千钧率同十几个人,在他们交谈之际,也已奔行而过,往山上行去。前面三路令主已经依次上山,只有第四路在林中休息,没有亮起号灯来。

  时间渐渐过去,卓少华等了一会,还不见要自已一行人上去的信号,心中不禁渐感疑惧,以“传音”向独行叟说道:“老前辈,芙蓉城主一直没有要咱们上去,会不会对咱们起了怀疑?”

  独行叟道:“这不会吧,咱们一路上并没有什么破绽,她不可能怀疑这一路有变……”

  卓少华转脸朝那带路的黑衣人问道:“咱们怎么还不上去呢?”

  黑衣人道:“上面没有红灯指示,令主只好在这里耐心等一会了。”

  秋月却接道:“四路令主在这里集合,人数较多,自然还要整理队伍,这时距离子时,还有一个多时辰呢,到上面去站着,还不如在这里坐一会的好,这也许是城主体恤令主,才要你在这里休息一会的。”这样又足足过了一顿饭的时光,半山腰上果然亮起了红灯。

  带路的黑衣人一跃而起,躬身道:“王令主,上面指示号灯已经亮起,请令主上山了。”

  卓少华点点头,站起身道:“诸位,现在该咱们上山了,大家请随本座走了。”

  独行叟等十三名使者依言纷纷站起,黑衣人点燃起灯笼,躬身道:“王令主请随小的来。”举灯走在前面领路。卓少华、秋月率同十三个人举步出林,一路往山径上行去。

  山径盘曲而上,却甚是平坦,不多一会,已经登上半山腰,这里正好是一片平整的山坳,四周惧是参天古木,北首盖了一座庙宇,此刻山门前面,悬挂了四盏气死风灯,把庙前照得十分明亮。门口两旁,站立着四名身穿黑色劲装,腰跨钢刀的彪形大汉,挺胸凸肚,看去剽悍而严肃。

  带路的黑衣人行至山门前面,脚下一停,朝庙中躬着身,高声道:“第四路令主王大华率同十三名使者前来报到。”

  只听里面传出一个苍劲的声音喝道:“传他们进来。”

  黑衣人转过身,又朝卓少华躬躬身道:“王令主请进。”说完,再一躬身,便自退了下去。

  卓少华走近山门,回身道:“大家随本座进去。”举步跨入大门。

  山门之内是一片大天井,这时灯火辉煌,肃静无哗,先来的三路人马,已在大天井中,面向大殿,排列成三行,站立不动,敢情他们在殿前已经站立很多时间了。卓少华刚跨入大门,就见兰赤山庄的副总管翻天手吉鸿飞迎面走来。

  那吉鸿飞一眼看到第四路令主王大华竟会是卓少华,不禁怔得一怔,立即拱手道:“王令主请到这边来。”他领着卓少华朝三行人的左首走去,一直领到阶前,才行站住,回身道:“王令主和十三位使者就请站在这里了。”说完,拱拱手,朝阶上走去。

  卓少华率领的第四路,自然也排成了一直行,面向阶上而立。阶上,站着的是兰赤山庄总管追风客鹿昌麟。吉鸿飞退到阶上,跟鹿昌麟低低的说了几句,鹿昌麟脸上也微露讶容,目光忍不住朝卓少华投来。这情形卓少华自然看到了,心中暗道:“方才吉鸿飞看到自己之时,似乎微微一怔,敢情他认识自己,还以为自己化名王大华,混进芙蓉城,当上了令主,一定把自己当作是卧底的奸细了。”

  大殿上,同样灯火通明,中间放一把虎皮交椅,此时还空着没有人坐。芙蓉城主今晚在这里集合四路令主,必有重要事情宣布,她是芙蓉城主,当然要等四路人马集合齐了,才升座。就在此时,只见从殿后俏生生走出一个绿衣使女,站到皮交椅的后面,垂手而立。

  这绿衣使女卓少华认识,她是兰赤山庄庄主绿袍老人(现在他已知道绿袍老人是大公主严文兰了)的使女杜鹃。杜鹃站定之后就娇声叫道:“总令主升座。”

  卓少华心中暗道:“原来今晚召集四路令主的是大公主严文兰,不是城主。”杜鹃这一声娇喊,阶下四路人马立时肃然立正。
  
     

  适时,但听殿后履声橐橐,走出一个腰悬芙蓉剑的白髯绿袍老者,大模大样的在虎皮交椅上坐了下来。只听第一行为首的卓清华首先朝上躬身一礼,高声道:“第一路令主,江南武林盟主属下卓清华参见总令主。”

  接着是第二行为首的张椿年,躬着身高声说道:“第二路令主,三湘武林盟主属下张椿年参见总令主。”

  接着是第三行李千钧躬着身高声道:“第三路令主,河北各省武林盟主属下李千钧参见总令主。”

  卓少华也只好躬着身,依样葫芦的道:“第四路令主属下王大华率领十三名使者参见总令主。”

  总令主严文兰对前面三个人只是微微点了下头.但等卓少华说话之时,她一双明亮的眼睛,像秋水般直投过来,盯着卓少华,现出无限关切之色,也缓缓的点了下头。这一瞬间,卓少华只觉严文兰目光,朝自己投来,好像老朋友一般,有着说不出的亲切之感。不,自己和她并不熟悉,但她一双眼光,自己总觉得极熟。

  严文兰等大家依次报名之后,目光又朝大家掠过,缓缓说道:“很好,四位令主都能在限期之内,赶到这里,大家一路辛苦。”她话声说得不响,但听来确实有些苍老,这也并不难,会易容术的人,第一件事就得练习变音,阶下四路令主都没有作声。

  严文兰接着说道:“城主今日午后已经动身,要本座留在这里,代她老人家向大家致慰勉之意,城主临行之时,还留下四份密柬,要四位令主依柬行事,现在请第一路卓令主上来。”

  鹿昌麟在阶上叫道:“第一路卓令主上前听令。”卓清华应了声“是”,急步趋上殿去。严文兰从大袖中取出一封密柬,交给身前的杜鹃,由杜鹃递交到卓清华手中,严文兰朝他低低说了几句。卓清华躬身接过密柬,恭身道:“属下遵命。”躬身而退,回到阶下,朝身后的人挥了挥手,就举步朝厅外行去。第一路的人紧随他身后,鱼贯退出庙去。

  卓少华想不到爹接过密柬,就匆匆走了,他本来认为四路令主齐集一起,自己就可找机会先给爹服下解药,一时心中好生失望。只听阶上鹿昌麟又在叫着:“总令主请第二路张令主上前听令。”

  第二路令主张椿年,第三路令主李千钧也和卓清华一样,由严文兰手中,各自接过一份密柬,各自率领他们那一行人,依次退去。现在大天井中,只剩下第四路的人了。总管追风客鹿昌麟在李千钧退下之时,立即趋上殿去,走到严文兰身边,躬着身,低低的说了几句话。

  独行叟立即以“传音入密”说道:“卓少侠,这鹿昌麟对你可能起了疑念。”

  卓少华略为低头,也以“传音”说道:“晚辈看得出来,他从前认识晚辈,以为晚辈化名王大华是混进芙蓉城去的了。”

  就在他们以“传音”交谈之时,只见严文兰只说了一句话,从她嘴皮微动的情形推测,好像是“本座知道”,接着挥了挥手,命他退下。鹿昌麟躬身退到阶上,高声叫道:“总令主请第四路令主上前听令。”卓少华急步趋上,走到严文兰面前站定。

  严文兰也从她大袖中取出一份密柬,以“传音入密”说道:“王令主,这是城主要本座交给你的一份密柬,下山之后,山下已准备了二辆马车,四日之后傍晚时分方可开拆。”说完,把密柬交给了站在身侧的杜鹃,杜鹃走前一步,交给了卓少华。

  卓少华双手接过密柬,躬身道:“属下遵命。”正待退下。

  严文兰道:“慢点。”

  卓少华道:“总令主还有什么吩咐?”

  严文兰道:“城主规定你这第四路,要在黎明前方可启程,你先下去,要他们在东庑休息。”

  卓少华应了声“是”才行退下,朝大家说道:“诸位使者,城主规定咱们第四路要在黎明前下山,时光还早,大家可在东庑稍作休息。”

  一行人由卓少华率领,走到东首廊下,各自在石阶上坐下,只见两名黑衣汉子抬着一桶茶水过来,供大家饮用。这时绿袍白髯老人严文兰已退入后进而去。只见杜鹃走出殿来,娇声叫道:“秋月姑娘,总令主召见,你跟我进去。”秋月赶紧应了声“是”,跟着杜鹃往殿后而去。

  这大殿后进只有一排三间平房,杜鹃领着秋月,走到中间一间的门口,就欠身道:“启禀总令主,秋月姑娘来了。”

  严文兰道:“叫她进来。”

  秋月赶紧应着“是”,跨入室中,只见严文兰端坐在一张木椅之上,趋上两步,躬身道:“小婢叩见大公主。”

  严文兰一抬手道:“你坐下来。”

  秋月低着头道:“大公主面前,那有小婢的座位?”

  严文兰两道目光望着她,冷然道:“我叫你坐,你就坐下,我有话问你。”秋月心头暗暗打鼓,只得应了声“是”,退到下首一张木椅上坐下。

  严文兰朝杜鹃一摆手,杜鹃立即退出屋去,站到门口。严文兰目光一抬,问道:“你是顾总管派你跟随王令主来的?”

  秋月应道:“是。”

  严文兰道:“可曾交给你什么任务?”

  秋月心头一凛,一张粉脸骤然红了起来,嗫嚅的道:“顾总管在临行之时,交给小婢一包……一包……”她碍口说不下去。

  严文兰神色转厉,问道:“一包什么?”

  秋月低垂粉颈,声音比蚊子还轻,说道:“催情散。”

  严文兰双目精光迸射,急急问道:“要你下在他酒里?”

  秋月道:“是的。”

  严文兰怒哼一声道:“顾总管怎可如此不择手段?”

  秋月垂泪道:“顾总管的命令,小婢不敢不遵。”

  严文兰道:“她还交代你什么?”

  秋月道:“顾总管说王令主已有一半清醒,并不十分可靠,所以要小婢笼络王令主,使他能一心一意为城主效命。”

  严文兰道:“他是否清醒了一半呢?”

  秋月道:“是的,王令主内功精纯,神志确然已经清醒了一半了。”

  严文兰哼了一声道:“第四路之中,内功比王大华精纯的人甚多,何以只有王大华一个人会清醒了一半呢?”

  秋月低垂粉颈,说道:“这个小婢可也不大清楚,小婢只是听说,王令主的内功,好像不在城主之下……”

  “有这等事?”严文兰自然知道卓少华的武功平平,怎会比娘还高呢?一面问道:“你这是听谁说的?”

  秋月道:“小婢听顾总管说,王令主刚到芙蓉城的晚上,顾总管奉城主之命,试过他的武功。”

  严文兰道:“他自然不如顾总管了。”

  “不。”秋月道:“小婢听说顾总管折在王令主的手下,后来城主也亲自试了他一招,好像……好像和城主不相上下。”

  “哦。”严文兰奇道:“我怎么没有听说呢?”

  秋月道:“顾总管不准小婢提起,连小公主也不知道。”

  “好。”严文兰一挥手道:“你可以出去了。”

  秋月站起身,欠身道:“小婢告退。”严文兰朝杜鹃招招手,低低的吩咐下两句。杜鹃就跟在秋月身后走出。

  秋月刚回到东庑,杜鹃也跟着进来,娇声道:“总令主请王令主入内议事。”秋月听得大急,自己还没把总令主召见的话,告诉卓少华,他这一进去,万一说错了话,岂非露出马脚来了?但杜鹃跟着自己进来,这些话又无法暗中告知。

  卓少华站起身,杜鹃道:“王令主请随小婢来。”

  卓少华跟着她走入后进,杜鹃把他领到门口,欠身道:“王令主到。”

  严文兰低沉的道:“请他进来。”

  社鹃侧身道:“王令主请进。”

  卓少华举步跨入,朝严文兰拱拱手道:“总令主见召,不知有何指示?”

  严文兰一抬手道:“请坐。”卓少华依言在她下首坐下。

  严文兰目光盯注着他,问道:“王令主从前不叫王大华吧?”

  卓少华道:“是的,属下从前叫王阿大,后来城主替属下改的名字。”

  严文兰微哂道:“卓少华,你在老夫面前,不用再装作了。”

  卓少华悚然一惊,望着严文兰,说道:“总今主……”

  严文兰冷笑道:“难道玉兰跟我要去一瓶解药,没有给你么?你神志全已恢复,何用再在我面前隐瞒身份?”

  卓少华经她一说,已是无法再含糊下去,只得朝她拱拱手道:“属下方才不知内情,原来那瓶解药乃是总今主所赐,属下感激不尽。”

  严文兰哼道:“不用感激我,你应该感激玉兰才是,那瓶解药,是她求我的。”

  “是。”卓少华道:“小公主对属下再造之恩,属下没齿难忘。”

  严文兰又是一声冷笑道:“你神志既已清明,我要问你一句话,玉兰替你向城主求情,乞取解药,未蒙城主恩准,转而求助于我,你可知她是为了什么吗?”

  卓少华俊脸一红,嗫嚅的道:“属下不知道。”“哼。”严文兰沉哼一声道:“卓少华,你明明知道玉兰的心意,如何还说不知道呢?”

  卓少华一张脸更红,尴尬的道:“属下……属下……”

  严文兰正容道:“男女相悦,发乎情,止乎礼,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本座只是想问你一句,你如今有了秋月,此事你如何向玉兰交代?若是让玉兰知道,她是个任性的女孩子,你可知道后果么?”她还以为卓少华不知道她是一位姑娘家,是以侃侃而言,并不觉得如何。

  卓少华忙道:“此事我自会向小公主说明的,属下不瞒总令主说,顾总管确是交代秋月在酒中下药,但属下当晚并未饮酒,属下不忍心秋月姑娘因没有完成任务而受责罚,同时属下也确实喜欢秋月,此时我相信小公主会谅解的。”
  
  “唉。”严文兰看了他一眼,口中忽然叹息一声,这声叹息,却露出女子幽柔的声音,但她立即目光一注,正容道:“卓少华,总之你绝对不能有负玉兰,你能答应吗?”
  
  卓少华点头道:“属下明白,属下若负了小公主,必遭天打雷轰。”
  
  严文兰点点头,蓦地又道:“卓少华,本座还要问你一句话。”

  卓少华道:“总令主请说。”

  严文兰道:“你神志已经完全清明,你倒说说,今后准备如何?”卓少华听得一呆,她问出这句话来,倒是自己没有想到之事,一时之间,竟然答不上来。严文兰看他神色,便知他心头为难,这就徐徐说道:“本座这话使你很难答覆,是吗?”

  卓少华道:“是的,此事属下从未想到过。”

  “好。”严文兰道:“本座再问你一句,你自己知道第四路十三位使者中有二位是令师和令师叔,你当然要设法救他们了。”

  “是的。”卓少华不得不承认,一面说道:“家师和四师叔均被迷失神志,属下自然希望能救醒他们,但属下这几天来,一直迟迟不敢给二位老人家解药。”

  “为什么?”严文兰目光盯注着他,问道:“是不是没有机会?”

  “也可以这么说。”卓少华渐渐定下心来,说道:“第一、确如总令主所说,十三位使者均在一起,属下身边,又有秋月姑娘不离左右,没有机会,但属下顾虑的是家师一生生性耿直,一旦恢复神志,岂肯再屈留下去,这一来,连属下的身份岂不也暴露了,城主若是查究起来,小公主就会受到城主严厉的处罚,教属下如何对得起她……”

  “唔。”严文兰点头道:“那你有何打算呢?”

  卓少华道:“因此属下打算等此行任务有了交代,属下再解醒家师和四师叔,一同离去,如此,对城主来说,属下已有了交代,对小公主也于心可安了。”他虽然临时编了一番理由,但也颇合情理。

  “很好。”严文兰听得频频点头,说道:“你能明白事理,那是最好不过了,城主茹苦含辛,二十年,就是为了报雪血仇,你能助她完成此一心愿,你的任务已了,你们三位自可离去,本座自会在城主面前,成全你的。”

  卓少华感激的拱拱手道:“多谢总令主。”

  “不用谢我。”严文兰又望了他一眼,才道:“本座希望你紧记今晚对我说的话,若是破坏了城主的计划,本座第一个不会轻易放过你的,好了,你回去吧。”

  卓少华起身道:“属下告退。”

  严文兰从大袖中取出一张摺好的白纸,递了过来,说道:“这是第四路沿途行程单,你必须每日按照单上指定的地点打尖、投宿,你须好好收着,不可失落了。”卓少华双手接过,才行退出。
  
     
  
  回到东廊,秋月急忙迎着问道:“总令主有什么事吗?”

  卓少华道:“没什么,她只是随便问了我几句。”一面却以“传音“说道:“有些话,等我们上了车再告诉你。”他走近石阶,就在方才坐的位置坐了下来。

  独行叟立即以“传音”问道:“她和你说了些什么?”卓少华就把方才和严文兰对答的话,大概说了一遍。

  独行叟嘉许的道:“卓少侠回答得很好,只不知她说的报雪血仇,对方是谁?”

  卓少华道:“晚辈看她十分精明,是以不敢多问。”

  独行叟笑道:“她不是给了你一张行程单么?那就不用多问了。”

  说到这里,口中轻“唔”一声,说道:“卓少侠,她方才不是说这回只有二辆车么?这样就好在上车之时,不妨分配一下,第一辆车上,除了你和秋月之外,再加老朽等六人,一共坐八个人,第二辆车坐七个人,这样咱们就可以在车上交换意见了。”卓少华应了声“是””便自闭目休息。

  独行叟随即以“传音入密”把卓少华说的一番话,告诉了地字形意门石开天,石开天又以“传音”告诉黄字武当紫云道长,紫云道长告诉宇字九眺先生,依次传去。天色还未黎明,兰赤山庄副总管吉鸿飞已自大殿走出,朝卓少华拱拱手道:“王令主,总令主临行时吩咐,要兄弟此时通知令主,山下车辆已备,王令主可以上路了。”

  卓少华起身道:“多谢吉副总管。”拱拱手,就率同一行人走出庙门,一路下山,果见二辆黑漆大篷车停在树林之下。

  秋月行近车前,口中低低说道:“灵山第四峰。”

  两名头戴竹笠的车把式立即一跃下车,同声道:“秋水玉芙蓉。”

  秋月朝卓少华一欠身道:“令主请上车了。”

  卓少华脚下一停,回身道:“天、地、元、黄、宇、宙六位,请随本座上第一辆车,洪、荒、日、月、盈、昃、辰七位请上第二辆。”话声一落,便偕同秋月,首先登上车辆。十三名使者躬身领命,各自依言登上了两辆篷车。车把式不待吩咐,下了车篷,便自挥起长鞭,同时上路。

  第一辆车上,卓少华和秋月二人居中,其余六人,分坐两旁。车子开始辘轳行动,山间小径,都是黄泥石子路,车轮辗过,车身颠簸,自然摇晃得很厉害。卓少华口中轻咳一声。他这声轻咳,乃是暗号,坐他左首的地字形意门石开天和对面黄字武当紫云道长故意身子倾斜,同时出手,闪电点了元字号那人两处穴道。元字号坐在两人中间,自然毫元防备,一下就被制住了穴道。

  形意门石开天乃是点穴名家,迅快的又是一指,点了他睡穴,口中说道:“卓少侠,可以了。”

  九眺先生说道:“徒儿,你先取出密柬来看看,上面到底写些什么?”卓少华答应一声,从身边取出密柬,拆开封口,抽出一张白纸。

  董仲萱道:“秋月姑娘,你身边可有火种?”

  秋月道:“没有啊。”卓少华道:“四师叔,弟子还看得见。”

  董仲萱暗暗哦道:“自己怎地忘了少华练成了飞天神魔谢长风的“九阳神功”,目能暗视。”

  卓少华打开纸来,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小字:“由此西行,三十里为象山,限日落前抵达,初更前至紫霞岩左侧,听号炮声登岩,挡者格杀勿论。”他目能暗视,自然看得清楚,口中就低低念了出来。

  武当紫云道长吃惊道:“如此看来,她率领四路人马,目标果然是进攻敝派了。”

  独行叟道:“只是咱们直到此时,还弄不清芙蓉城主究竟是何来历?”

  形意门石开天道:“那总令主不是说芙蓉城主茹苦含辛二十年,为的就是报雪血仇吗,道长是否还记得二十年前,贵派可曾发生过什么事么?”

  “二十年前……”紫云道长突然身躯一震,说道:“总令主姓严,莫非她是江南严家的人……”

  “江南严家?”董仲萱道:“道长说的是江南大侠严振宇严大侠了?他家似是已无后人。”

  紫云道长道:“不错,严大侠一生光明磊落,侠名甚着,他和先师兄是方外至交……”他说的“先师兄”乃是武当上代掌门紫霞道长。

  石开天道:“兄弟记得大侠有一位令郎,就是拜在紫霞道长门下。”

  “不错。”紫云道长道:“他叫严凌峰,和胜师弟(日字胜镇山)是同门师兄弟,也是先师兄最得意的门人,那是二十五年前,红灯会倡乱,严凌峰那时不过二十出头,自然是红灯会要找的对象……”

  卓少华道:“这么说,那芙蓉城主是红灯会的人?”

  “很有可能。”紫云道长续道:“红灯会在各地闹了五年,因为她们妖言惑众,被官府派兵剿灭,红灯会的一位大公主,却结识了严凌峰,躲到江南严家,此事给先师知道,他老人家受严大侠临终托孤之重,自然不能不问,这就派人去把他找上武当山。先师原意,也只不过是要询问详细,训斥他几句而已,不知怎的他竟然畏罪,预先服下毒药,等见到先师,就跪地不起,已经毒发无救了。”

  董仲萱道:“道长,在下想请问一句话,只是……”他说到“只是”二字,下面的话,就停了下来,显然是有碍难之处了。

  紫云道长微笑道:“咱们大家如今风雨同舟,同在一条船上,毋须顾忌,董道友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董仲萱道:“道长既然知道了,就恕在下直言了,那严凌峰确是自己服毒自杀的么?”

  紫云道长一证,说道:“此事贫道也曾在场,哦。”他忽然低“哦”一声,怵然道:“当时除了贫道,还有紫石师弟,和如今的掌门人玄真等五个兄弟,以及胜镇山等人。”他这声低“哦”,就是惊悟到当日在场之人,连他自己竟有四个被芙蓉城主掳来了。

  只听紫云道长接着道:“至于严凌峰当日是否自己服毒自杀,贫道就不得而知,但他确是预先服了剧毒之药,是以在跪倒大师兄面前之时,就一伏不起,口势之中流出黑血,贫道只听大师兄口中说了一声“冤孽”,如若不是他自己服毒,那会是什么人在他身上下的毒呢?”

  董仲萱道:“自从严凌峰服毒死后,他的尸体就是胜镇山护送回去的,那时严家已只剩下一座空宅,胜镇山替他择地埋葬,回山覆命之时,中途遇上一辆素色篷车,有一名大脚婢女,说是奉主人之命,有一封密函,要胜镇山面呈大师兄,胜镇山问她车中是那一位主人?那婢女只说了句:“你面见贵派掌门人自然知道”,说完,转身登车,那辆素色篷车就绝尘驰去……”

  形意门石开天问道:“道长可知那封密函上写的是什么吗?”

  紫云道长徐徐说道:“只有八个字:“二十年后,血洗武当”,如今算来,正好二十年了。”

  九眺先生道:“这么说,芙蓉城主当真就是红灯会的那个大公主了。”

  卓少华道:“这就不错了,芙蓉城主的两个女儿,大的叫大公主,小的叫小公主,和红灯会昔年的大公主,称呼也颇为吻合。”

  紫云道长微微摇头道:“这也有些出入。”

  九眺先生道:“道长认为那里不对了?”

  紫云道长道:“红灯会被官府剿灭,大公主结识严凌峰,前后不过三月,如何会有两个女儿呢?”

  独行叟道:“会不会是芙蓉城主收养的两个螟蛉女儿?”

  九眺先生道:“这倒有可能。”

  董仲萱道:“咱们既已知道芙蓉城主四路人马,目标是武当山,咱们要如何设法,先行通知贵派才好,以免临时措手不及,为敌所乘,不知道长可有良策?”

  “善哉,善哉。”紫云道长徐徐说道:“敝派玄真师侄一向为人持重,他是武当五子之首,这两年之间,贫道和启真、归真以及胜镇山四人连续失踪,他应该早已体会到事态严重,何况先师仙去之日,曾把那封血书交给了他,再三叮嘱:“二十年后,武当山当有一场大劫,这是武当派存亡绝续之机,虽是邪不胜正,但仍须兢兢业业,把持住最后关头,方可使灵山巍峙,吾道不坠。”这是先师最后指示,玄真师侄自会善体先师训示,把握住方针,通不通知他,都是一样的了。”

  老道长这一番话,在座之人,除了卓少华,秋月二人,都是江湖经验极为丰硕之人,自可听得出他言外之意,分明是上代掌门人紫云道长在仙逝之前,对二十年后的变局,已有遗命,作了妥善的安排。不然此事关系武当派存亡绝续,紫云道长岂会说出“通不通知都是一样”的话来?只是此事乃是武当派的机密,他不好说出口而已。

  紫云道长大概怕大家对他误会,接着朝在座之人合掌一礼道:“敝派此次面临存亡之机,能有诸位道兄仗义支持,贫道谨代表玄真师侄,先向诸位道兄深致谢忱,好在咱们是芙蓉城主四路人马之人,大概是差不多时候抵达武当,贫道预计不论芙蓉城主如何掩蔽行藏,但敝派在这四路人马抵达武当山下之时,必可看出行迹,要想深入偷袭,那是不可能之事,因此贫道觉得只要咱们这一路能够善为运用,及时支援,芙蓉城主就未必得逞了。”

  独行叟大笑道:“道兄说得极是,老朽也觉得芙蓉城主的其他三路人马,只是助长声势,真正的主力,却放在咱们这些被迷失心志的人身上,咱们这些人能够拜卓少侠之赐,及时清醒,武当派就已有一半可以转危为安了。”

  紫云道长稽首道:“那还得仗道兄指挥。”

  独行叟道:“不,武当山是道兄出身之地,地理较熟,分配人手,该由道兄策划才是。”

  紫云道长忙道:“道兄怎地和贫道客气起来了,道兄当年指挥十万义军连歼丑类,号称常胜将军,贫道怎敢望道兄的项背?此行主帅,早已言定由道兄担任了。”卓少华听得心中暗暗纳罕.不知这位峨嵋独行叟是何来历?昔年居然还是十万义军之首,无怪师傅等人,对他十分尊重,心中想着,不觉朝独行叟看去。

  独行叟轻轻叹息一声道:“好汉不提当年勇,总是胡虏气运未尽,老朽如今已是孑然一身,隐迹峨嵋,自以为此生不再重入江湖,想不到行将入木之年,还迷迷糊糊的会给芙蓉城主弄到芙蓉城去,好,昔年老朽和令师兄紫霞道兄总算是方外之交,也曾两次到过武当,再一次主帅过过瘾,老朽是义不容辞的了。”

  紫云道长稽首道:“武当派能在武林中巍然不坠,实出道兄之赐。”

  “这可不敢。”独行叟笑道:“此次若非卓少侠预先得到解药,只怕整个武林都会不堪设想呢。”

  九眺先生道:“小徒年轻,前辈这么说,小徒如何敢当?”

  独行叟笑道:“你做师傅的难道还看不出来,卓少侠一身造诣,在咱们这一行人中,只怕无人能出其右呢。”

  卓少华脸上一红,说道:“老前辈过奖。”

  独行叟道:“好了,咱们不谈这些,卓少侠,咱们这一行人,仍然以你为令主……”

  卓少华道:“晚辈……”

  “不用急。”独行叟微笑道:“你是明的,老朽是暗的,目前情况不明,也无从预作安排,你只管当你的令主,等到了武当山,老朽便会指点你的。”#--iCMS.PageBreak--#第十三章 夜围武当

  当天傍晚,车抵王家店,天色已经快要昏黑,这是总令主交给卓少华的行程单上落脚休息的地方。路旁一棵大树下,早已有一个身穿蓑衣的老人,手持一盏红灯,站在那里。第一辆车上的车把式忽然扬起长鞭,在空中劈劈拍拍的连响了四声。

  那蓑衣老人一声不作,转身就走。车把式驾着车,缓缓相随而行,不多一回,赶到一座大宅院门首,院门早已敞开着,两辆马车一直驰进庄院,才行停住。一名庄丁模样的人,立即掩上了大门。车把式一跃下车,打开车厢,躬身道:“令主请下车了。”

  秋月当先跃下,卓少华和独行叟等人,也依次下车,这时第二辆车上的人,也已鱼贯下车,由卓少华领先,登上石阶,跨入大厅。厅上早已灯火辉煌,品字形摆好了三张八仙桌,卓少华在居中一桌中坐下,大家各自依次入席,两名庄丁端上香茗,接着就陆续送上酒菜。

  饭后,十三名使者的住处,是在两边厢房之中,令主卓少华则在上房。秋月引着卓少华登楼,打开房门,侧身道:“令主请进。”卓少华跨入房中,但觉一阵沁人的幽香,扑面而来。

  房中悬一盏琉璃灯,灯光明亮而柔和,但见奁镜、牙床、绣帐、鸳衾、锦墩、香笼,无不精细华美,色泽艳丽,布置奢华得简直像皇宫一般。不,简直是富豪入家千金小姐的香闺,也有些像新婚的夫妇洞房。卓少华看得一呆,说道:“怎么如此奢华?”

  秋月嫣然一笑道:“这是他们特地给令主准备的了。”她说话之间目光一瞥,看到一张铺着厚厚锦褥的木床上,并排放着两个绣着一双戏水鸳鸯的枕头,粉脸不禁蓦地红了起来。

  卓少华微微攒了下眉,说道:“我们只是在这里过路,一宿即行,何必如此费事?”

  秋月走上一步,悄声道:“他们这般布置,一定是顾总管吩咐的了,也许她对令主和小婢已经起了怀疑,故意以此相试。”

  卓少华道:“她要试什么?”

  秋月红着脸道:“她也许会在暗中查看小婢是不是真的……伺候了令主?”

  卓少华怒声道:“她敢来窥伺,我就把她拿下,押着去见城主。”

  秋月急道:“你千万不能这样做,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还是忍耐些的好。”

  卓少华道:“你要我如何忍耐?”

  秋月红着脸,低下头去道:“今晚……小婢和……和令主……一起睡到……床上去,她就不会起疑了。”

  卓少华握住她的手,含笑道:“你真了不起。”说完,举手一抬,灭了灯烛,牵着她的手,放下金钩,一同进入罗帏。

  秋月在这一瞬间,一颗心跳得好猛,连她娇躯都不由自主的起了一阵轻微的颤抖。卓少华拥着她道:“咱们已经是夫妻了,你还这么怕羞?”
  
  秋月含羞道:“我不是怕羞,我是怕你……”
  
  卓少华轻笑一声,正要说话,突然,窗前响起“嘶”的一声轻响。这声音几乎是极为轻微,但卓少华听到了,隔着一层罗帐,轻轻抬起头,张目朝窗外看去。月痕朦胧,人影朦胧,只听有人轻声道:“卓贤弟已经睡了么?”

  卓少华一楞,起身下床,问道:“窗外是什么人?”

  那人轻声道:“贤弟怎么连愚兄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卓少华怔得一怔,还未开口,只听到那人轻声道:

  “贤弟快请出来,愚兄不便在此久留。”卓少华这回听出来了,口中低哦一声,喜道:“你是大哥。”大哥,就是蓝允文了。

  他迅快推开窗户,穿窗而出,目光一注,走廊上站着一个斯文俊逸的蓝衫文士,那不是蓝允文还有谁来?心中不由一喜,一步抢上前去,伸手握住了蓝允文的手,欣然道:“大哥,数月不见,真教小弟想煞了。”他说得真情流露,一脸俱是欣喜之色。

  蓝允文脸上一红,含笑道:“贤弟总算没有忘记愚兄。”目光一转,轻声道:“这里面不是谈话之所,贤弟随我来。”说着,双足一点,朝槛外屋面上飞掠出去,身法轻灵已极。

  卓少华心中暗道:“好啊,原来大哥一身轻功居然不在自己之下,自己还一直以为他不会武功。”心念转动,也立即提吸真气,跟着他飞身而出。

  蓝允文似是故意卖弄,掠出庄院,一路提气飞行,快得像流矢掠空,只是朝前奔行。卓少华看得心头暗暗好笑,忖道:“大哥这是有意试试我的了。”他经老哥哥输给了他二十年功力,足可当得人家三十年苦练,是以任你蓝允文飞行如何快速,他始终不即不离跟在蓝允文身后,一直保待了一丈光景的距离。

  片刻工夫两人已奔出几里路,前面正好有一座小山,蓝允文纵跃如飞,一口气掠上山顶,已然感到有些气喘。回头看去,卓少华也已跟在身后掠上山来,依然气不喘,脸不红,含笑说道:“大哥,你瞒得小弟好苦,原来大哥一身武功,竟有如此高明。”

  蓝允文胸口微见起伏,轻轻叹了口气,道:“愚兄比起贤弟,毕竟还是逊色多了。”

  卓少华望着他道:“大哥把小弟引到这里来,可有什么事么?”

  蓝允文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说道:“贤弟春宵一刻值千金,愚兄无端把你引到这里来,不会怪我有扰鸳鸯梦吧?”

  卓少华脸上一红,说道:“大哥说笑了,小弟……”

  蓝允文轻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贤弟这一路上,都有如花解语的人儿伺候着你,难道还想瞒着我么?”

  卓少华胀红着脸,说道:“大哥,你听我说……”

  蓝允文含笑道:“那就坐下来再说不迟。”他找了一方大石坐下,用手拍拍身边,说道:“贤弟坐下来说不好吗?”

  卓少华在他身边坐下,就把自己如何被穆七娘迷失神志说起,一直说到此次行动,顾总管派秋月姑娘前来监视自己,所幸秋月深明大义。蓝允文听到这里,点点头。卓少华问道:“大哥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

  蓝允文微笑道:“愚兄是看到贤弟,才一路跟了下来的,所以要把贤弟引来问问清楚。”刚说到这里,突听八九丈外,砰然一声,两人回头看去,只见一团黑影,从山后草丛间,像皮球般滚了出来。

  蓝允文惊咦一声道:“像是一个人。”卓少华惊奇的道:“这会是什么人呢?”

  蓝允文站起身道:“咱们过去看看。”两人同时朝那团黑影走了过去,这一走近,才看清果然这团黑影是人,一个身穿黑衣,蜷曲身子的矮胖老妇人。只是双目紧闭,似是被人点了穴道,已经昏过去了,但却依然保持着双手抱膝,蹲伏的姿势。

  两人目光这一投注,蓝允文脸色骤变,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失声道:“会是顾总管。”一点没错,这黑衣矮胖老妇正是芙蓉城主手下最亲信的顺总管。

  卓少华没有注意到蓝允文的脸色,更没有注意蓝允文和他同时叫出“会是顾总管”这句话,只是惊奇的望着顾总管,说道:“她好像是被人制住了穴道。”

  蓝允文冷哼一声道:“她一定是跟踪我们身后来的了,看她依然保持着蹲伏的姿势,这点穴手法倒是高明得很。”

  卓少华心中暗道:“顾总管一身武功,极为了得,此人一举就制住她穴道,而且又让她保持蹲伏的姿势,从草堆中滚出来,分明是给自己示警,这人不是独行叟,就是紫云道长了。”一面故作沉吟道:“这会是什么人出手的呢?”

  蓝允文没有作声,他自然想得到顾总管受制于人,这出手的人极可能尚未离去,因为凭他的听觉,并没有听到丝毫声息。因此他两道冷电般眼神,只是朝四周黝黑的草丛和较远的树林间打量着,但任他目光如何锐利,依然连一丝影子也看不出来。

  就在卓少华话声甫落,突听一个清朗声音接口笑道:“你想想就可以想得到,天底下会有什么人出手和我一样的?”话声入耳,两人身前,已经多了一个背负着双手的中年文士。

  这人生得修眉朗目,神态清逸,身穿一袭蓝衫,腰束玉带,含笑望着两人。蓝允文几乎连他如何来的都没看清楚,心头悚然一惊,急忙一手拉着卓少华迅速后退一步,喝道:“你是什么人?”

  卓少华被他拉着退后,心中却惊喜道:“大哥,他是老哥哥。”老哥哥当然是飞天神魔谢长风了。

  “哈哈。”谢长风炯炯目光,看着两人,朗笑一声道:“老哥哥早就来了,这矮胖婆子一上山,就被我定在这里,小兄弟,她隐身的地方,和你相距不足十丈,你应该听得到才对,老哥哥看你们只顾说话,似乎一无所觉,才让她滚出来的。”

  卓少华红着脸道:“小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老哥哥。”

  他拉着蓝允文的手,说道:“大哥,小弟给你引见,他就是小弟的老哥哥,你也叫他老哥哥好了。”

  蓝允文朝谢长风拱拱手道:“老哥哥,在下蓝允文……”

  谢长风大笑道:“老哥哥若是早知道你和小兄弟相处得很好,咱们在兰赤山上,那一架也可以不用打了。”

  卓少华惊奇的道:“大哥,你和老哥哥打过架么?”

  蓝允文脸上一红,说道:“没有,大概是老哥哥看错人了。”

  谢长风又是一声朗笑道:“你瞒得过小兄弟,如何瞒得过老哥哥?你难道不是严文兰吗?”

  “严文兰”这三字钻进卓少华的耳朵,不由得又是一怔,严文兰就是芙蓉城的“大公主”,四路人马的总令主?他会是严文兰?心头一动,不由自主的朝蓝允文看去。蓝允文一张脸登时胀得红通,说道:“我……不是,贤弟,你和老哥哥谈谈,我要先走了。”他急着要走。

  谢长风大笑道:“严姑娘,你是武林儿女,保用忸怩作小女儿态?唔,你眼光不错,谢某的小兄弟,你打着灯笼跑遍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来,老哥哥会支持你们的,你不用走,该走的是老哥哥了。”一手提着顾总管,一道人影,摇曳而去。这下,真把蓝允文羞得无地自容。
  
    

  卓少华怔怔的望着蓝允文,过了半响,才道:“大哥,你真是大公主么?”

  蓝允文在这一瞬间,清如秋水的目光之中,已经变得含情脉脉,略带羞涩,点着头道:“卓兄弟,老哥哥已经把我揭穿了,我也用不着再瞒你了,我正是文兰……”她“文兰”二字,声音说得极轻。她纵然在三位盟主前面,威风八面,端足了总令主的架子,但一旦在她心上人面前,就不免生出女儿家羞涩之态来了。

  卓少华惊喜交集,双手情不自禁一把握住了严文兰的双手,说道:“大公主,小弟真没想到会是你呀……”

  严文兰任由他握着双手,只是一颗头渐渐低了下去,幽幽的道:“你不要叫我大公主,叫我文兰好了。”

  卓少华道:“小弟记得你比我大一岁,那我就叫你姐姐好了,啊,姐姐你送给小弟的一方玉佩,给小弟遗失了,姐姐不会怪我吧?”

  严文兰眨动了一下明亮的双目,抬起头道:“玉佩是给穆七娘搜去的,所以她要把你迷失神志,我给玉兰的那瓶解药,就是从她身上搜到的,本来我是要杀她的……”

  卓少华心头一阵感动,双手握得更紧,问道:“那是为了小弟?”

  严文兰点了点头,说道:“后来被飞跛子救了去,据说她跳崖死了,哦,难道这位老哥哥就是飞跛子?”

  卓少华笑道:“那是老哥哥乔装的,和姐姐打架的就是飞跛子,对不?”

  严文兰又点点头,说道:“那晚,老哥哥一定要看我真面目,硬说我左眉梢有一颗朱痣,是他一位故人的女儿……”

  卓少华突然想起老哥哥大闹五龙山庄的事来,口中低啊一声道:“小公主左眉不是有一颗朱痣,莫非她……”

  严文兰娇躯蓦然一震,目光凝注,问道:“你……你有没有告诉老哥哥?”

  卓少华道:“没有,我发现小公主左眉有一颗朱痣,今晚还是第一次见到老哥哥。”

  “这样就好。”严文兰舒了口气,柔声道:“华弟,我想求你一件事,你会答应吗?”她一双盈盈秋水,盯着华弟弟,似有无限心事。

  卓少华道:“姐姐有什么事,只管说出来,小弟无不答应。”

  “你不要答应得这样快。”严文兰红菱般小嘴,漾起了一丝甜笑,道:“我央求你的这件事,就是……”她顿了顿,接道:“就是不要把玉兰事告诉老哥哥,好吗?”

  “这……”卓少华一呆,问道:“为什么呢?”

  严文兰道:“你是不是肯答应我?”

  “姐姐,这使小弟好生为难。”卓少华接着道:“我不愿骗你,但我也不能瞒骗老哥哥,小弟虽然不明内情,但我看得出来,这是老哥哥唯一的一件心愿,他为了找寻左眉有一颗朱痣女孩,是他受一位朋友之托,而那朋友,又已经死了多年,好像那小女孩的身世,十分凄惨,他不找到她,一生不能安心……”严文兰听得只是点着头。

  卓少华又道:“姐姐,你是知道的,小弟没有老哥哥,也就没有今天,老哥哥对我恩重如山,义同父师,我……我怎忍心瞒骗他呢?”

  “唉。”严文兰轻轻叹了口气,才道:“你说的也是实情,但娘她……”

  卓少华问道:“姐姐,你到底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严文兰看了他一眼,徐徐说道:“华弟弟,我也不想瞒你,事情是这样,我娘是个很可怜的人,她年轻的时候,人比花娇,又是外公唯一的掌上明珠,可以说是十分幸福,只是出身旁门,才注定了她一生悲惨的命运……”

  卓少华心中暗道:“她说的旁门,自然是红灯会了。”

  严文兰道:“三十年前,外公失败了,娘那时才十八岁,结识了一位武林世家的少年公子,就去投奔他,两人就结为夫妇,那知那位公子的师傅,瞧不起外公是旁门左道,把他叫去训斥了一顿,不知怎的那公子竟被人毒毙,我娘结婚不过数月,听到这个消息,就像晴天霹雳,她茹苦含辛,守节三十年,为的就是要昭雪杀夫之仇……”卓少华现在可以证实了,她说的这番话,和紫云道长说的,完全吻合。

  严文兰又道:“娘一生没有生育,自然也没有子女,我和玉兰,都是穆七娘抱去卖给娘的,我那时已有五岁,已经懂事了,但玉兰却是一生下来就抱上芙蓉城去的,因此在她心中,一直以为是娘亲生的,娘也特别疼爱她,把她视为如已出,如果老哥哥一旦知道了,找上了娘,你想教娘怎么办呢?”

  她不待卓少华开口,又道:“我看得出来,娘的心意,只要报了仇,她就要解散芙蓉城,从此不出江湖,她老人家要替妹子挑一个佳婿,传接严家的香烟,她要在晚年过平平凡凡的生活,抱抱孙子,好享含饴之乐,玉兰若是给老哥哥领去了,娘这后半辈子,又去依靠谁呢?”

  卓少华笑道:“这是姐姐多虑了,老哥哥告诉了玉兰身世,她父母双亡,依然是城主的女儿……”

  严文兰微微摇头道:“不一样,譬如我,知道不是娘亲生的,我虽然一样孝顺,在娘和我之间,总是有着一线距离,玉兰不同,她把娘当作生身之母,娘也把她当作自己生的,一旦揭开了玉兰的身世,在玉兰的心里,就不一样了。”

  “姐姐说得也是。”卓少华道:“只是有一件事,只怕姐姐还没有想到呢。”严文兰道:“什么事?”

  卓少华道:“姐姐对小弟一片真心,小弟也不得不说了,就是咱们此行,城主这仇,只怕不易报得成呢?”

  严文兰目光一聚,凛然道:“华弟弟,你说什么?”

  卓少华道:“城主此行,目标自然是武当山了,武当派数百年来,和少林寺一直是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门人弟子,遍及天下,咱们这点人手,未必胜得了人家,何况……”

  严文兰目光如剑,盯着他问道:“何况什么?”

  卓少华道:“何况当年严大侠中毒,也绝不是武当派把他毒死的。”

  严文兰道:“你怎么知道的?”

  卓少华道:“这事情很明显,武当派是名门正派,因为是名门正派,才重视他们的声誉,处事就比较守旧,才会反对门下弟子和旁门左派的女子结婚,这是一定的,但严大侠既已和城主结婚,师长最多也不过训斥几句,如果认为有玷师门,最多把他逐出门墙,因为严大侠当时只不过是一个俗家弟子而已,武当派绝不会因此一件小事去毒毙一个门人,如果他们真的会下这种毒手,那就不成其为名门正派了,因此小弟觉得此事大有疑问,或者另有凶手,也未可知。”

  严文兰听得一呆,说道:“这凶手会是谁呢?”

  卓少华道:“这就要问城主了,当时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唉。”严文兰轻轻的叹息了一声,道:“事隔三十年,当时就是有蛛丝马迹可寻,现在也找不到了……啊。”

  她目光又注视到卓少华脸上,问道:“华弟弟,你说一句真心话给姐姐听听,你对武当之行,究竟抱的什么态度,会不会全心全意帮助娘呢?”

  卓少华被她问得不禁一楞,抱抱拳道:“承蒙姐姐不弃,小弟也不敢隐瞒,城主茹苦含辛三十年,志节清高,为夫报仇,题目也正大光明,只是似乎略嫌偏激……”

  严文兰道:“你这是不肯帮娘了?”

  “不是。”卓少华道:“小弟经姐姐这一席深谈,得知城主的苦心,自然要尽我之力,协助城主,报雪此仇,但小弟说的并不是帮助城主盲目的去杀光武当派的人,咱们必须找出当年严大侠致死原因,找出真正的凶手来。”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严文兰幽幽的道:“姐姐早就知道,你神志已清,绝不肯盲目依附,怎么说武当派总是名门正派,娘掳了这许多人……”
  
  卓少华心中盘念,觉得严文兰既然对自己情深款款,最好还是开诚布公的说出来比较好,当下道:“兰姐姐,你听我说……”当下将自己所知道的和目前的形势说了一遍,然后又道:“兰姐姐,我们必须有所行动……”
  
  严文兰摇摇头道:“娘含辛茹苦二十年,不会轻易放弃的,我会尽量在暗中周旋,希望最后别弄得不可收拾。”说着,站起身来道:“华弟弟,你们目前最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仍旧按部就班,若是给娘知道就坏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兰姐姐……”卓少华看严文兰要走,不由伸手一拉。
  
  严文兰忽然嘤咛一声,扑入他怀里,一颗头羞涩的躲在他肩窝上。卓少华心头一阵跳动,双臂搂得更紧,低头吻着她秀发,严文兰被他抱着喘不过气来,娇羞的道:“快放手咯,那有弟弟这样抱姐姐的?”

  卓少华道:“姐姐,我真想这样抱一辈子……”

  “你……真缠死人……”严文兰娇喘着道:“快放开手……”

  卓少华缓缓托起她的脸来,严文兰目光无处可以躲避,羞涩得只好闭起了眼睛。但她立时感到他两片炽热的嘴唇,像蜻蜓点水一般,轻轻的吻在自己眼睛上,鼻上、脸颊上,他每吻一下,她娇躯就像触了电一般,身不由己的发出轻微的颤抖。现在他两片嘴唇,已经紧密的合在她樱唇上了,她娇喘、窒息、晕眩、也如水乳交融,如饮醇醪,两个人在这一瞬间几乎已溶化成了一个人。
  
  卓少华的手已经伸入了她的衣衫,她任由他的手恣意的在双峰间游移,除了娇躯有轻微的颤抖,连动都不敢动一下。过了许久许久,卓少华才稍稍的松开了些,严文兰“嘤咛”一声,轻轻的推开了他。卓少华有如喝醉了酒,一张俊脸,红得像涂了胭脂,但却满面春风,低声叫道:“姐姐,你真好。”   
  
  严文兰举手一掠鬓发,娇羞的道:“弟弟,你真坏……”
  
  卓少华伸手又要去搂她,严文兰低声道:“弟弟,姐姐的身子迟早是你的,到时候你怎样姐姐都依你。现在已经二更了,你得回去了,我也要赶回去,如果被人知道就麻烦了。”说完,迅速地转身,投入茫茫夜色中,她也是怕自己忍不住。

    
  
  卓少华驰回庄园,溜回房中,发现秋月坐在床上,正发呆呢。卓少华在床上坐下,含笑道:“我当你已经睡熟了呢。”

  秋月含羞低低的道:“爷一个人出去了,小婢如何睡得着?”

  卓少华柔声道:“现在我已经回来了,你快睡吧。”

  秋眨动眼睛说道:“爷还没说那人是谁呢?”

  卓少华含笑道:“你猜猜看?”

  秋月看了他一眼,抿嘴道:“据小婢看,那人可能是个女的,而且和爷是很熟的人,对么?”

  卓少华道:“你怎么知道的?”

  秋月妩媚的黠笑着,道:“因为爷回来之后,好像不想和小婢多说,如果是敌人,爷早就告诉小婢了。”

  “你真是善解人意。”卓少华一把搂住她娇躯,低笑道:“你还没猜她是谁呢?”

  秋月柔顺的偎入他的怀里,低着头,幽幽的道:“小婢猜想是小公主了,对不?”

  卓少华道:“差不多,只是没有猜对。”

  秋月螓首微抬,诧异的道:“那会是谁呢?”

  卓少华道:“是大公主。”

  秋月吃惊道:“是大公主.她找爷做什么?”

  卓少华道:“她改扮男装,化名蓝允文,还和我结为兄弟,方才她就是以蓝允文的身份,约我出去的。”

  秋月问道:“爷早知他就是大公主么?”

  “不知道。”卓少华道:“还是后来老哥哥制住了顾总管,现出身来,才把她揭穿的。”

  秋月吃惊的道:“顾总管也去了?”

  卓少华道:“顾总管好像是跟踪大公主去的。”

  秋月问道:“后来呢?”

  卓少华道:“后来老哥哥挟着顾总管走了。”

  秋月一颗头躲在他怀里,低声笑道:“那就剩下爷和大公主两人了,你们……你们说了些什么呢?”

  卓少华看着秋月娇艳的脸庞,心中欲火大动,低头在秋月的樱唇上一吻道:“你想知道么?”说完便低头在秋月的唇上、脸上吻了起来,双手也开始在秋月的粉臀上来回抚摸着。

  秋月也紧紧搂住卓少华道:“公子,你……啊……”没等秋月说完,卓少华的一只手已经伸入秋月的衣内,隔着肚兜握住了秋月的左乳。接着便开始不停的揉捏起来。

  一阵阵快感自秋月的乳峰传至大脑,秋月口中发出了呻吟之声:“啊……啊……嗯……嗯……哎呀……啊……嗯……嗯……”卓少华吻着秋月,左手揉捏着秋月的左乳,右手已经熟练的解开了秋月的腰带,将秋月的长裤褪下,接着又往上摸到了秋月的衣襟,解开秋月的上衣,此时秋月的身上便只剩下肚兜和亵裤了。秋月迎合着卓少华的动作,将舌头伸入卓少华的嘴中,任由卓少华吸吮品尝,轻轻扭动着娇躯在卓少华身上摩擦着。

  卓少华的嘴离开秋月的樱唇,轻轻解开秋月肚兜的带子,一只手沿着秋月乳房的底部慢慢地抚揉、旋转,一面轻抚一面或重或轻地捏着雪白的粉乳,同时另一边也用舌头轻柔地舔弄着硬挺的乳房,还不停地吮吸着乳头。秋月此时双手也开始解着卓少华的衣服,一双手握住卓少华的宝贝轻轻的抚摸着用手指蹭着龟头。

  卓少华的另一只手伸入秋月的亵裤之中在秋月的私处抚弄着,穿过稀疏的阴毛手指来到阴唇的上方,在两片阴唇上抚摸着,接着两根手指便深入阴唇之中。

  “啊……啊……嗯……嗯……好……哎呀……”秋月感受着卓少华对乳峰和阴唇的刺激,全身一阵阵酥麻的感觉,不觉中一股淫水自阴道深处渗了出来,润湿了卓少华的手指。

  卓少华只觉秋月的阴道内壁变得湿润起来,知道秋月已经动情十分需要了,于是褪下了秋月的亵裤。此时秋月的阴道中已经充满了滑腻的淫水,早已经将亵裤润湿了一片,卓少华褪下秋月的亵裤后将秋月放到床上,翻身倒着跨到了秋月的身上。

  秋月此时已经被卓少华挑逗的欲火高涨,闭着双眼,张着粉红的樱唇,发出不确缺的音符:“啊……啊……公子……我……我……好……难过……过呀……啊……啊……哎呀……好……好……痒呀……公子……快……快……呀……啊……啊……公子……嗯……嗯……啊……”

  卓少华此时低下头用舌头开始舔着秋月的阴唇,并深入到两片阴唇的中间,舔着阴道壁,直舔的秋月娇躯扭动不止,口中娇哼不止:“啊……啊……好……好……痒啊……啊……嗯……嗯……”

  卓少华转过身子分开了秋月的双腿,秋月知道卓少华要插入了,于是用双手持着卓少华的宝贝对准了自己的阴道口,然后再凑过来。卓少华下身一挺,微微听到“滋”的一声细响,卓少华那粗硬的宝贝终于整个塞入秋月温软湿滑的阴道里了。温暖湿润的阴道壁包裹着卓少华的宝贝,随着卓少华抽插的动作,秋月扭动娇躯挺动着臀部来迎合着卓少华的动作。

  “啊……啊……好……太好了……嗯……嗯……啊……哎呦……啊……真太好了……公子……我……好……好舒服呀……啊……啊……”一阵子说不出的快感通过宝贝传了过来,卓少华只觉得宝贝又硬了三分。于是更加用力的抽插着。

  秋月此时全身汗水直冒,忍不住:“哎唷……哎唷……啊……啊……”的呻吟起来:“轻一点……哎……啊……啊……唔……唔……啊……嗯……嗯……好……好舒服。”

  卓少华伏在她身上,抽插了二十多下,突然提起她两腿,搁在肩膀上接着抽插,这样秋月的腰肢就凌空抬起,屁股亦离开床面,卓少华将枕头塞入秋月的屁股下面。

  “哎……噢……啊……啊……”秋月不断地耸动着她的臀部迎合着卓少华的动作。秋月的阴道十分紧窄,当卓少华每抽插一下,她都会发出欢愉的“唔……噢……”之声。

  卓少华捧着秋月的腰肢,连连的插了一百多下,跟着他又伸手向前,玩弄着她的两只乳房,不但弹性充足,而且十分柔滑,令人爱不释手。春情荡漾的秋月肉体随着卓少华抽插的节奏起伏着,她灵巧的扭动肥臀频频往上顶,口中不断叫着:“哎呀……公子……你……碰到……人……人家的……花心了……哦……好痛快……哟……喔……好舒服……”

  卓少华一下一下的深入着,每次都一插到底,抽出时都会带出一股淫水,由于淫水的润滑又会便于下一次的插入,淫水顺着两人的结合处一滴滴的缓缓流到床单上。

  “嗯……嗯……啊……啊……太舒服了……啊……好……公子……你……你真……厉害……啊……弄的……秋月……秋月……好……好……好舒服呀……啊……啊……哎呀……唔……唔……啊……嗯……嗯……啊……啊……”
  
  秋月随着卓少华的动作不停的呻吟着,口中的叫床声更加刺激着卓少华的欲念,卓少华加快了抽插的速度。秋月的双手不停的抓挠着,头部左摇右摆,满头的青丝散乱的遮在脸上,双目紧闭,一脸舒爽痛快的表情。

  “啊……啊……嗯……嗯……公子……心……秋月……要……不……不行了……啊……秋月……要……要泄了……唔……唔……啊……要……就要出……出来了……啊……啊……来了……”

  卓少华听着秋月的呻吟,更加用力的抽插着,也加快了速度,秋月阴道紧紧包裹着卓少华的宝贝,一阵阵的快感也不断的传到卓少华的脑中,只觉得自己的宝贝开始颤动起来,一阵阵酥麻的感觉不断刺激着卓少华的大脑。

  “啊……公子……秋月……秋月……完啦……啊……啊……”秋月娇躯一阵急速的扭动,一股淫水又浇到卓少华的宝贝上,给卓少华带来更大的刺激。

  “啊……”随着卓少华一声长叹,卓少华又是急速的挺动了几下,宝贝一抖,一股滚烫的精液直射而出,冲入秋月阴道的深处,直烫的秋月又是一阵哆嗦。

  两个人同时达到了人生的舒爽顶点,卓少华趴在了秋月的娇躯上,喘着气。秋月也是全身瘫软,在也不能动弹了。秋月感觉到在自己体内的宝贝渐渐的变软,慢慢滑了出去,可卓少华的双手还在自己的双乳之上揉捏抚弄着,使得秋月快感更加升华。
  
    

  第二天早晨,秋月脸上闪发着青春的娇艳,内心也有着喜悦充实,只是有些娇羞不胜。两辆马车继续上路,卓少华没有把昨晚大公主找自己的事情告诉师傅,因为那是私情,只是儿女之私。第三天、第四天,每天行程,都是按照总令主那张行程单上规定的地点打尖、住宿,所谓有话即长,无话即短。

  第五天下午,两辆马车一过石花街,车把式就接连扬鞭叱喝,两匹马本来跑得已经不慢,这一来驰行突然转速,一路急驰,车厢也随着不住的颠簸摇摆。秋月低低的道:“令主,咱们快要到啦。”

  卓少华回头以“传音入密”朝独行叟退:“老前辈,咱们等到了之后,该当如何?”

  独行叟也以“传音”答道:“少侠只管照密柬行事,等到了紫霄宫再说。”

  这样急速行车,约莫弛行了半个时辰,就渐渐缓慢下来,接着便自停住。车把式一跃下车,找开了车门,躬着身道:“王令主请下车了。”

  卓少华当先一跃下车,秋月和车上诸人,也相继下车,第二辆车上的人也跟着一齐下车。卓少华举目四顾,只觉停车之处,已在一处小山麓间,正想回头问问秋月,自己一行人该当如何走法?只见第一辆车上的车把式已经走上两步,躬着身道:“小人替王令主带路。”

  卓少华问道:“你知道路么?”

  车把式道:“小人是今日中午行尖时,奉到顾总管之命,要小人替王令主带路,赶到象山,就没小的事了。”

  “好,你就在前面走吧。”卓少华朝他挥了挥手,心中却在暗自寻思:“那晚老哥哥把顾总管带走,原来没要她的命。”车把式答应一声,就走在前面引路。

  卓少华回身道:“诸位使者,请随本座来。”说完举步跟了上去。

  你别看那车把式只是赶车的,这一上路,只见他洒开大步,在前面走得极快。山径一路往上,走的都是上坡,连上十八盘,车把式居然奔行如飞,丝毫不慢。卓少华率领的第四路人马,个个都有绝高武功,自然走得毫不吃力。

  只有秋月,虽然也有一身武功,但女孩子家内功较逊,一路跟在卓少华身后,不住的提吸真气,这一阵工夫下来,已经脸红气喘,鬓发边上也有了汗水,差幸这样奔行,不到半个时辰,便已赶抵象山。卓少华抬头看看天色,正好是黄昏时分,心想:“密柬上写着,限日落前抵达,果然分毫不差,看来顾总管办事,连里程都算得极准了。”

  车把式领着一行人绕过一片竹林,但见翠树林中,矗立着一座小庙,那是观音堂。车把式走近庙前,脚下一停,躬身道:“小的领到这里为止,小的告退了。”

  卓少华看了观音庙一眼,问道:“咱们就在这庙中休息么?”

  车把式道:“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卓少华点头道:“好,你去吧。”车把式再一躬身,就转身奔行而去。

  秋月道:“顾总管既然要他把我们领到这里来,庙中可能已有准备,也说不定。”

  卓少华颔首道:“不错,现在时间尚早,咱们就到庙中休息去。”当先举步,跨入庙门。

  只见一名身穿青灰道袍的中年道人迎了出来,打着稽首含笑道:“诸位施主,大概就是结伴游山来的了,三日前一位顾施主派人前来,定了几间客房,说诸位施主今日傍晚可到,还要小庙准备了两桌素斋,施主们请随贫道到里院奉茶。”他这话说得含含糊糊,但一听就知是顾总管给自己一行人准备的。

  独行叟有意无意的看了紫云道长一眼,这意思是说:“武当山上的道士,莫不是武当门人,看来他早已被芙蓉城收买了。”紫云道长微微点了下头,心中叹息不已。
  
      

  一行人随着中年道人直入后进一座跨院之中,这里一主两厢,足有七八个房间。中间一个客厅上,早巳放好两张八仙桌,桌上也沏好了两壶热茶。中年道人陪笑道:“诸位施主请用茶,贫道就要厨下开上素斋来。”

  独行叟立即以“传音入密”向卓少华道:“卓少陕,你要他叫庙中当家前来见你。”

  卓少华大不刺刺的朝中间一坐,说道:“道长去请宝庙当家的前来见我。”

  中年道人稽首道:“回施主,贫道一尘,就是小庙的当家。”

  独行叟道:“少侠问他顾总管可有什么交代?还有,他可是武当弟子?武当山近日有何动静?”

  卓少华道:“道长既是此地当家,不知顾总管可有什么交代么?”

  一尘道人道:“三天前是一位姓顾的施主派人来定的,贫道不知她是不是总管?”

  卓少华脸色一沉,探手取出令牌,喝道:“你见了本座,还吞吞吐吐作甚?”

  一尘道人一呆,连忙陪笑道:“令主说得是,顾总管昨晚确实有一封密柬,要小道面呈令主,本来小道准备等令主用过餐,再单独呈给令主的。”

  秋月替卓少华倒了一盅茶,卓少华喝了一口,说道:“这里除了本座,就是各位使者,并无外人,你把密柬呈上来就是了。”一尘道人应了声“是”,从怀中取出一封密柬,双手呈上。

  卓少华接到手中,并未立即拆开,抬目问道:“道长可是武当门下么?”

  一尘道人躬着身道:“是、是,小道是武当第十九代,一字辈。”

  卓少华又喝了一口茶,才回头问道:“近日武当山可有什么举动么?”

  一尘道人道:“这几天掌门人似是已经得到了风声,要各处道观、庙宇、严加戒备,但不准露出半点形迹,如有不明来历的香客、游人,都要严密注意,随时向紫霄宫值日师傅禀报。”

  卓少华心中暗道:“芙蓉城行动再隐秘,武当山却也早已有了准备,看来紫云道长说得不错,武当派若是毫无戒备,那就真该覆亡了。”一面颔首道:“好,道长请退。”一尘道人应了声“是”,打着稽首退去。

  不多一会,几名香火道人在厅上点起灯烛,陆续搬上酒菜。一尘道人口中说是素斋,搬上来的是大鱼大肉。卓少华举起筷子,说道:“诸位使者请用酒菜,饭后,还可略事休息,初更前出发。”说完,众人也随着开餐。

  饭后.卓少华才取出秘柬,打了开来,只见上面写着:“各位使者应用兵刃,已预置在居中,可按号自取,此次进攻武当并非偷袭,令主所率第四路为左翼,初更抵达紫霄宫东首,路上毋须掩蔽行踪,遇有武当弟子拦截,一体可格杀勿论。”看完之后,就站起身道:“诸位使者,现在可以回房休息,各位应用兵刃,也均已放在房内,按各人字号取用好了。”大家依言站起,各自往房中行去。

  卓少华也接着走入房中,果见临窗一张半桌上放着一柄绿鲨皮鞘的长剑,配着淡青色的剑穗,看去极为古朴淡雅。秋月跟在他身后,说道:“这口剑大概是给爷准备的了。”

  卓少华伸手从桌上取起宝剑,轻轻一按剑口,但听“铮”的一声,抽出剑来,但觉青光莹然,森寒夺目,映烛生辉,不禁赞道:“果然是一口好剑。”

  秋月欣喜的道:“这大概是城主收藏的几口名剑之一了,也只有爷才配使这柄剑呢!?”

  卓少华淡淡一笑道:“可惜,我现在不使剑了。”

  秋月一怔道:“那爷使什么兵刃呢?”

  卓少华用手轻轻拍了下悬在腰间的竹笛,笑道:“我的兵刃就是这支竹笛了。”

  秋月轻哦一声道:“对了,爷这支竹笛,一直随身不离,爷若是爱吹笛,小婢从来也没听爷吹过,原来它是爷的随身兵刃,小婢直到今晚才知道呢。”说到这里,接着又道:“但这口剑是城主赐给爷的,又是一口名剑,爷佩着不好么?”

  卓少华点头道:“这样好了,我看由你佩在身边,遇上有事,你也可以使用。”

  秋月柔顺一笑,道:“小婢跟在爷身边,还用得着使剑么?时间还早,爷还可以到床上去运一回功呢。”

  卓少华道:“不,我坐一会就好。”说完,走到窗前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秋月倒了一盅茶,双手奉上,说道:“爷请用茶。”

  卓少华道:“今晚情形如何,此时还不知道,你去休息一会吧。”

  秋月嫣然一笑道:“小婢不累。”

  卓少华知道自己不休息,她是不肯休息的,也就只好由她,一面端起茶盅,轻轻喝上一口,心中只是盘算着芙蓉城主今晚进攻武当,自己这一行人该当如何?他究竟对此种大举进攻,缺乏经验,越想越觉得茫无头绪,甚至连自己怎么办,都没有一点计划了。

  再继而一想:“自己一行连师傅都要听独行叟老前辈的,何用自己操心?至于自己该如何脱离芙蓉城,自有师傅和四师叔决定,更不用自己多想了。”一念及此,心头不觉稍宽,又取起茶盅喝了口茶。

  秋月只是静静的站在旁边,她看卓少华似在想着心事,她就不敢开口,直等卓少华又取起茶盅来,才伸过手来接住茶盅,说道:“小婢给爷倒茶去。”

  “不用了。”卓少华站起身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动身了。”

  秋月笑道:“时间还早着呢。”

  “不。”卓少华道:“时间充裕,咱们可以走得慢些,不用急着赶路,我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在路上大家可以商量。”

  秋月道:“既然如此,那就早些走也好。”她随手取起长剑,替卓少华佩在腰间,就随着卓少华走出房间,在走廊上娇声喊道:“诸位使者,令主请大家上路了。”大家听到秋月的喊声,纷纷佩带兵刃,走了出来。

  芙蓉城主确实做过一番调查工作,对每个人的兵刃特徽,都有详细的记录,因此送来的兵刃,都适合每一个人的习惯。其中只有三个人没有兵刃,第一个是“天”字独行叟,他一生从不使用兵刃。第二个是“月”字血手煞神田无忌。第三个是“盈”字翻天印陆浩,他们都是以掌力擅长,自然不用兵刃了。

  卓少华道:“目前离初更还有半个时辰,咱们早些上路,免得误事,只是咱们是四路人马的左翼,此去紫霄岩,随时都会有武当派的人拦截,因此咱们也应该把人手分作三股,互相掩护,才不致首尾不顾……”他是故意把话声说得极缓,好藉机听听独行叟有什么指示。

  果然在他说话之时,耳边传来了独行叟“传音入密”的声音说道:“少侠要“黄”(紫云道长)、“洪”(武当启真子)、“荒”(武当归真子)、“日”(武当俗家日月双环胜镇山)四人做为此行前锋……”

  卓少华就跟着道:“现在本座指派“黄”、“洪”、“荒”、“日”四位使者为前锋,遇有故人阻拦截击等情,一体格杀勿论。”

  紫云道长等四人一齐躬身道:“属下遵命。”

  独行叟又以“传音”道:“你要老朽(天)、石开天(地)、令师(宇)、令师叔(宙)四人随同少侠为中军。”

  卓少华随着道:““天”、“地”、“宇”、“宙”四位随同本座为中军。”

  独行叟又“传音”道:“你要“元”(不明身份)、“月”(血手煞神田无忌)、“盈”(翻天陆浩)、“昃”(笑煞人萧道成)、“辰”五位为后卫。”

  卓少华接着道:““元”、“月”、“盈”、“只”、“辰”五位为后卫。”“元”字等五人也躬身道:“属下遵命。”卓少华道:“现在人手已经分配停当,四位前锋,可以先走了。”说话之时,朝紫云道长等四人抬了抬手。

  独行叟在他说话之时,立即以“传音入密”朝紫云道长道:“道兄记住了,四位务必迅速上路,在中军到达以前,四散开来,名为各据一方,守卫阵地,暗中可派归真子进入紫霄宫里面见贵掌门人,但必须在初更以前回转,才不致露了马脚。”紫云道长等四人,等卓少华话声一落,便自先行往外行去。

  紫云道长回头以“传音入密”朝独行叟道:“敝派叛徒一尘,请老施主转知卓少侠,务必代贫道清理门户。”

  四人走后,卓少华道:“现在咱们也可以走了,五位后卫,务必和中军保持十丈距离,听本座手势行动。”说完,带着秋月和独行叟、石开天、九眺先生、董仲萱等人往外行去。

  一尘道人慌忙送了出来,说道:“贫道恭候王令主。”

  独行叟以“传音入密”说道:“卓少侠,紫云道兄临行之时,托你代他清理门户,咱们这番调度,确也不宜泄露,此人不用留他了。”说话之时,一行人已经出了观音庙。
  
  一尘道人连连打着稽首躬身说道:“王令主,请恕贫道不远送了。”

  卓少华沉喝一声道:“一尘,武林中人最忌欺师灭祖,叛门背派,本座奉城主之命,将你处死,以谢武当,你可心服?”口中说着,右手一指,朝他心窝点去。

  一尘道人听得大吃一惊,口中叫道:“令主……”身形一闪,朝旁掠出。

  卓少华这一指使的正是老哥哥传他的“穿云箭”指功,岂容你躲闪得开,身形堪堪闪出,人已往后跌倒下去。卓少华一指点出,便已展开脚程,往前奔行而去,一行人无不是武林中的顶尖人物,轻功卓绝,这一全力施展,自然疾若奔马。
  
  不多一回,就已绕过三座山脚,一路上居然没遇一个武当派的门人。如今巍峨高耸的紫霄峰已在面前,夜色之中,看去朦胧而宁静,好像丝毫没有戒备一般。卓少华率着大家赶抵东首一片悬岩之下,举头看看天色,还没到初更时分。

  正在打量之际,只听身后独行叟低声道:“卓少侠,咱们就在这里歇一歇吧。”现在一行人中,已经没有外人,因此不用再以“传音入密”说话了。

  卓少华低声道:“老前辈,紫云道长他们怎么一个不见呢?”

  独行叟微笑道:“他们就在前面隐蔽之处了,你现在可以朝身后的后卫打出手势,要他们停在稍后十丈之外,等待后命。”卓少华点点头,举起左臂,往后挥了两挥,大家就在右首一片林下停下来。

    

  再说紫云道长率同启真子、归真子和胜镇山三人,为了时间迫促,一路飞奔,刚赶抵紫霄岩东麓,只见一名青衣道人从岩上飞奔而下,挡在四人身前三丈左右光景,打了个稽首道:“诸位施主,请留步了。”

  归真子掠到他前面,喝道:“一靖,你连我都不认得了吗?”

  一靖道人目光凝注,打量了归真子一眼,惊喜的道:“是五师叔,弟子……”正待拜了下去。

  “快不用多礼。”归真子伸手一指紫云道长等三人,低声道:“师叔祖和三师兄、胜师兄他们都已来了,今晚形势十分凶险,这里一共有多少人防守?”

  一靖道人听说师叔祖(紫云道长)、三师叔(启真子)、胜师叔都已来了,更觉惊喜,忙道:“回五师叔,由弟子负责,扼守东岩,共有本门弟子二十五人。”

  归真子道:“好,你在此守护,不可妄动,今晚这东岩已可无事,我要立即赶去晋竭掌门人。”说完,提气急掠,往岩上而去。

  一靖道人急忙朝紫云道长迎了上来,躬着身道:“弟子一靖,叩见师叔祖……”

  紫云道长摆摆手道:“一靖不必多礼,你速即回到岗位上去,我和你三师叔、胜师叔目前还不宜露面,来敌太强,不可泄露了行藏,快去吧。”

  一靖道人唯唯领命,心中却也止不往暗生疑窦,忖道:“师叔祖和三位师叔怎么都穿了一身黑衣?神色又如此诡秘,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当下行了一礼,就匆匆回上岩去。

  紫云道长也朝启真子、胜镇山二人打了个手势,三人立即分散开来,隐入了黑暗之处。卓少华和独行叟等人刚走近右侧林下,紫云道长已飘闪了过来。独行叟连忙问道:“道兄,归真子道友可是已上去了么?”

  紫云道长微微颔首道:“已经上去了,目前芙蓉城主尚未发动,三处人马大概都已抵达她的指定地点了,今晚武当派能否安然度过危难,全仗老施主诸位大力回天了。”

  独行叟道:“道兄毋须客气,只不知贵派是否已有准备?”

  紫云道长点头道:“看来掌门人早已得到警讯,单以这里来说,岩上就有二十五名弟子扼守,应该已有准备,只是力量仍嫌单簿,如果咱们这一行人没有卓少侠的解药,这二十五名弟子就不堪一击了,咱们这里如此,其他三处的情形,就可想而知了。”

  石开天道:“幸好归真道友及时赶去,贵掌门人聆悉之后,必有适当安排,依老朽看,芙蓉城主已在密柬上说明了此行并非偷袭,自然要和贵派明伙交战,讨回公道。因此咱们这四路人马,分由四个地方逼近紫霄岩,只是要助长声势,给贵派来个先声夺人,真正的主力,还是在芙蓉城主了。”

  卓少华望望师傅、师叔,朝独行叟问道:“老前辈,咱们这第四路,是不是在双方争执之时,出面调解呢?”

  独行叟道:“这话目前还言之过早,总之,这要看当时的情况而定,少侠不必焦急,到时老朽会通知你的。”

  卓少华道:“老前辈说得极是,只是晚辈还有一点顾虑之处。”

  独行叟一手捋须,微笑道:“少侠倒是说说看?”

  卓少华道:“晚辈顾虑的是那五个神志尚未恢复的人,咱们如果另有举动,他们该如何处置呢?”

  独行叟笑道:“你是令主,你就带着他们去好了。”刚说到这里,突听“嗤”的一声,一道红色火花,冲天直上,接着又是“叭”的一声,爆出漫天花雨。

  独行叟道:“芙蓉城主已经到了。”

  卓少华攒攒眉道:“归真子道长不知回来了没有?”

  独行叟道:“现在信号已发,你快发令登上岩去,也许他会及时赶回来的。”

  卓少华右手摘下竹笛,向空一挥,大声道:“诸位使者随本座登岩。”当先往前急步行去,秋月紧随他身侧跟了上去。只见前面黑暗处,人影连闪,迅快闪出四条人影,向卓少华面前集合,那正是紫云道长、启真子,归真子和胜镇山四人。

  卓少华急忙朝归真子低声问道:“道长已经见过贵掌门人了么?”归真子点点头,低声道:“多谢卓少侠,贫道已把咱们的情形,禀报过掌门人了。”

  “如此就好。”卓少华道:“咱们快些上去吧。”

  一行人由卓少华领先,展开轻功,纵跃如飞,不过片刻工夫便已登上紫霄岩东首一片危崖。扼守岩上的一靖道人和二十五名同门师弟,已奉到掌门人的谕令,不战而退,朝紫霄岩左首退去,但依然一字排开,严阵以待。

  卓少华举目看去,这崖上是一片广大的石砌平台,自己一行人登上之处,正好是这片平台的东首,也正好是紫霄宫的左翼。这时扼守平台西首的一批武当门人也同样不战而退。跟着逼上的是第一路令主卓清华和江南武林同道。四路人马中,以这两路的实力最强,故而担任了左右两翼。

  石砌平台最前面,是一座高大的石牌楼,现在牌楼前面也正有一行从牌楼底下鱼贯进入广场。当前一人是绿袍白髯老者,腰佩绿鲨皮鞘长剑,履声囊囊,顾盼自豪,正是总令主严文兰。她身后紧随着青衣劲装,背插双剑的是使女杜鹃,右手执着一面绿色三角小旗,中间绣着碗口大的白底黑字一个“令”字。

  总今主后面是兰赤山庄总管追风客鹿昌麟、副总管翻天手吉鸿飞、和二十名一式黑色劲装,手抱扑刀的彪形大汉。稍后分为两行,右边是第二路令主三湘武林盟主铁指绵掌张椿年率领的三湘武林同道。左边是第三路令主河北武林盟主金刀李千钧率领的河北武林同道。

  总令主严文兰率着两行人一直走到离紫霄宫七八丈距离,才行停住。紫霄宫两扇高大的大门紧紧闭着,只开了左右两侧的边门,从东西两岩退下来的武当门人,就像雁翅般分别守住了两侧边门。双方并未发生一点战斗,芙蓉城的人马,已经顺利的逼近紫霄宫前。不,三面包围了紫霄宫,但紫霄宫却似乎十分沉着,除了两拔弟子退守侧门,宫中不闻丝毫动静。
  
  严文兰面向紫霄宫,凛然而立,右手微微一抬。追风客鹿昌麟立即举步走了上去,直到离紫霄宫大门两丈光景,方始站住,高声说道:“芙蓉城主会同江南、河北武林盟主,暨各路武林同道,前来拜会武当掌教,请贵宫道友进去通报一声。”

  她果然功力深厚,这几句话,就说得声音铿锵,已不需门人弟子进去通报,大概住在后进的武当派掌门人也可以听到了。她话声一落,过了没有多久,紫霄宫两扇大门,已在缓缓开启,接着走出八对蓝袍佩剑道人,像雁翅般朝大门两边分开。

  接着走出一个头簪白玉如意,身穿紫色道袍,脸色红润,颏下留了一把花白长髯,年在六旬以上的老道人来,他正是武当派掌门人玄真道长。在他身后分两行紧跟着六位道人,全是身穿天青色道袍,头挽道髻,颏留长须,看去一派道气,那是武当八宫宫主,计为净乐宫主步真子、迎恩宫主玉真子、(五虎宫主为启真子)遇真宫主清真子、(南岩宫主为归真子)紫霄宫主履真子、玉虚宫主全真子、太和宫主守真子。

  这边武当掌教率同六宫宫主从紫霄宫大门走出,广场对面的牌楼前面,这时忽然号炮连声不绝,出现了两排红灯,冉冉而来。红灯一共有二十四盏之多,现在已经进入牌楼,那是二十四名身穿大红衣绔的少女,左手高挑红色纱灯,右手叉腰,步伐整齐,款款行来。

  这两排红衣少女后面,则是身形矮胖的总管顾嬷嬷、和北岩管事贾嬷嬷两人。接着就是两顶紫红色的软轿,由八名大脚婆子抬着缓步进入牌楼。总令主严文兰立即趋了上去,走近第一顶轿前,躬着身道:“属下见过城主。”

  软轿坐的自然是芙蓉城主了,她沉声问道:“都到齐了么?”

  严文兰道:“都到齐了。”

  芙蓉城主道:“很好。”

  软轿一直抬到离紫霄宫五丈来远,才行停住,由跟在轿后的两名青衣使女打起了轿帘,两人就手捧一长一短两柄古剑,分左右站停。软轿中端坐着一个一身缟素,面披青纱的老妇人。第二顶软轿也相继停下来了,跟在轿后的则是画眉,她迅快来至轿前,打起了轿软,小公主严玉兰一跃而下,走到第一顶帘轿前面,站在右首,(左首站的是总令主严文兰)下首则是顾总管和贾嬷嬷。

  玄真子道长面含微笑,举步跨下石阶,打了个稽首道:“女施主贲临寒山,贫道玄真子,恭迎来迟,多多恕罪,女施主请到观内奉茶。”

  芙蓉城主沉哼一声道:“不用了。”

  她两道棱棱如电的目光,从蒙面青纱中透射出来,就隐含着无比的怨毒和仇怒之色,冷然道:“道长可知老身是什么人吗?”

  玄真道长单掌当胸,说道:“女施主不是芙蓉城主么?”

  “不错”。芙蓉城主道:“老身不妨明白告诉道长,老身就是严凌峰的未亡人。”玄真道长稽首道:“城主是严师弟的夫人,贫道已略有所闻。”

  芙蓉城主一怔,冷哼道:“那你应该知道老身的来意了?”
  
  玄真道长道:“先师遗命,曾说女施主二十年后,会上武当山来,如今正好是二十年了,贫道知道女施主近日必然会来。”

  芙蓉城主冷然道:“你们既然知道我的来意就好。”

  玄真子道:“只是……”他将语气拖长,看了芙蓉城主一眼,徐徐说道:“只是先师遗命,等女施主来了,要贫道奉告女施主……”

  芙蓉城主冷冷的道:“紫霞道人怎么说?”

  玄真子稽首道:“先师是说:严师弟是他老人家的门下弟子,他老人家当时虽然不赞成严师弟娶女施主,但他既和女施主结婚,做师长的也不好反对……”

  芙蓉城主怒声道:“那他为什么要毒死严凌峰?”

  “善哉,善哉。”玄真子稽首道:“虎毒尚且不食子,先师岂会不择手段,去毒害自己门下的弟子,何况敝派从不使毒……”

  “住口。”芙蓉城主叱道:“我丈夫活着走上紫霄宫,但却中毒死在紫霞道人面前,这总不是假的吧?”

  “女施主说的没错。”玄真子徐徐说道:“当日贫道和几位师弟,全都伺立在先师身侧,严师弟是好好的,走进先师云房,朝先师跪拜下去,口中说道“弟子叩见师傅”六个字,就伏地不起。先师言道:“严凌峰,你起来,为师有话问你。”严师弟依然跪伏不起,先师又道:“为师叫你前来,只是要问问你经过情形,你只管起来再说”,严师弟依然一动不动……”

  芙蓉城主切齿道:“他已中了你们毒害,如何还起得来?”

  玄真子道:“女施主不可如此说法。”

  芙蓉城主道:“那要老身怎么说?”

  玄真子道:“女施主且勿动怒,听贫道把话说完了。”他单掌打了个稽首,续道:“先师看出情形不对,问道:“严凌峰,你可是负了伤?”一面回头吩咐九师弟道:“守真,你快去看看他伤在问处?”九师弟,现在你来说吧。”

  太和宫观主守真子稽首领命,走上两步,朝芙蓉城主稽首一礼道:“贫道当时站在最下首,和严师弟距离最近,急忙走过去,俯身把严师弟扶住,严师弟身躯已僵,经贫道这一扶,忽然侧身倒下,口中流出黑血来……”

  芙蓉城主目中已是含了满眶泪水,问道:“后来呢?”

  守真子道:“贫道当时大吃一惊,先师也已看出不对,问道:“中了毒?人还有救吗?”贫道因严师弟身躯已僵,再一探胸口,心脉早已停了,先师吩咐道:“守真,你查查看,他是中了什么毒?竟有如此快法?”经贫道细心检查的结果,严师弟身上并无伤痕……”

  芙蓉城主冷哼道:“在武当山方圆百里,有什么人下了毒,你们还会不知道么?”

  守真子没有作答,只是续道:“当时在场师弟都认为严师弟是被人在饮食之中,下了奇毒,惟有先师摇头不语,经他老人家亲自检查的结果,那奇毒是由严师弟“风门穴”传入的,因此可以推断,可能有人把毒粉弹在严师弟的衣领上,遂把严师弟长衫脱了下来……”

  芙蓉城主问道:“他的长衫呢?”

  玄真子道:“为了此事,先师特命二师弟(净乐宫宫主步真子)持了严师弟的长衫,亲去西蜀,请唐门老庄主唐宗尧老施主代为鉴定。”

  芙蓉城主问道:“唐宗尧去世已有十几年了,他怎么说呢?”

  玄真子道:“唐老施主检验之后,有一封亲笔信给先师的,当时先师命胜师弟(日月双环胜镇山)护送严师弟灵柩回籍,曾把严师弟的长衫和唐老施主回先师的亲笔函,包成一包,面交女施主,但胜师弟到时,严宅已经剩了一座无人的空宅,因此只好把原物送回先师。先师仙去之时,曾留有遗命,等二十年后,女施主找上武当,把这个包袱,交给女施主验看。”

  芙蓉城主道:“东西呢?”

  玄真子朝身后一招手道:“松鹤,把包袱送上来。”一名身穿青衣的小道童口中应了声“是”,手捧一个黄布包袱,急忙走出。

  玄真子接过包袱,说道:“唐老施主这封信,就在包袱之中,先师当日并未让贫道过目,贫道师兄弟均不知信中如何说法?请女施主自己过目吧。”

  芙蓉城主一抬手道:“贾嬷嬷,去接过来。”贾嬷嬷答应一声,举步走出,从玄真子手中,接过黄布包袱,回身走近轿前,又把包袱双手呈上。第十四章 三路叛变

  芙蓉城主接过包袱,只见上面还贴着一张封条,上书:“转呈严夫人亲拆,紫霞道人手缄”字样。这就撕开封条,打开包袱,进入眼帘的是她还很熟悉的一件天蓝长衫,摺叠整齐,中间果然还有一封已经发了黄的信封,上书:“回呈紫霞道长亲启”,下首还有“唐缄”二字。

  这件衣衫,正是当年丈夫和她新婚三月后赴武当时穿的那件夹袍,芙蓉城主但觉说不尽的恩情,历历如在目前,但丈夫从此一去不回。她心头不禁起了一阵痉挛,一阵绞痛,泪水像断线珍珠般连串滚落。伸出颤抖的手,拿起信封,抽出一张发了黄的信笺,目光一注,脸上立时涌起一股浓重的杀气,口中冷冷哼了一声,抬目问道:“玄真子,你可知道四川唐门老庄主在信上怎么说吗?”

  玄真子目光和她一接,心头不觉暗暗一怔,忖道:“芙蓉城主好重的杀气。”一面打了个稽首道:“此信先师不曾让贫道师兄看过,贫道不知信上如何说的。”

  “哼。”芙蓉城主冷哼一声道:“你拿去看看,就明白了。”随手一抬,把一张信笺、化作一道白光,朝玄真子面前射去。

  玄真子慌忙袍袖一拂,伸手接住了信笺,低头瞧去,这一瞧不禁把这位武当派掌门人看得目瞪口呆,脸色大变。你当信笺上写了些什么?原来信上只有一行草书,那是:“衣领之毒,正是贵派特有之物,何劳下问?”下面签著名,那正是“唐宗尧”三字。

  “这不可能……”玄真子百思不得其解,武当派名门正派,从不使毒,唐宗尧怎会说“贵派特有之物?”先师要二师弟持严师弟衣物去唐门,请求检验,正是为了要查出此毒来源,如果武当派真的秘制毒药,就不会派人去四川唐门了。

  先师看了这封信,认为可以澄清芙蓉城主(当日还是严夫人)的误会,才派胜师弟持去的,如果信上写的是这几句话,那岂非火上加油,多增加一层误会了?后来胜师弟因严家已无一人,归途中才捎回严夫人:“二十年血洗武当”的密柬,先师算定芙蓉城主二十年后一定会来,才把这个包袱和唐老施主的亲笔函一起封存,嘱咐自己当面把这一个包袱亲手交与,并说:“也许可以化解误会”,如果是这封信的话.如何可能化解误会呢?想到这里,心头不由猛然一沉,忖道:“莫非这封信已经被人调换了不成?”

  “如果被人调换,这人又是准呢?这封信由先师亲手包在包袱之中,又加了封条,有人调换,是在胜师弟送去的途中?还是在自己保管的这些年中……”

  “这都不可能,胜师弟是个谨慎而江湖经验丰富的人,途中决不会出事,先师仙去之后,自己一直把此包袱,保存在自己云房之中,武当派虽然并未有森严的戒备,但要进入自己云房,调换书信,也绝无可能之事……”

  芙蓉城主冷然道:“玄真子,你看完了么?现在还有何说?”

  “无量寿佛。”玄真子打了个稽首道:“女施主可否容贫道一言。”

  芙蓉城主道:“你说。”

  玄真子道:“女施主想想着,唐老施主原函,果真如此,先师会把此信送交女施主吗?”

  芙蓉城主冷笑道:“你说这封信,不是唐宗尧的原函,有人调了包,那就奇了,包袱上不是有紫霞道人亲自加的封签么?难道这封签是假的了?”

  玄真子道:“封签丝毫不假,正是先师的笔迹,因此贫道百思不得其解。”

  芙蓉城主冷笑道:“那么依你之见,唐宗尧的原函,该当如何说才对呢?”

  玄真子稽首道:“女施主明鉴,贫道师兄弟虽然不曾看到唐老庄主的原函,但至少这封信上,有一点疑问,他说:“衣领之毒,正是贵派特有之物”,这句话,分明就大有问题,敝派立派以来,从不曾使用毒物,武林各大门派,都可以为敝派作证,贫道如有半句虚言,不但贫道甘愿以死谢罪,就是整个武当派,也从此在武林中除名。”他这话已说得极重。

  芙蓉城主哼道:“我为夫报仇,二十年椎心沥血,茹苦含辛,就是要血洗武当,从此之后,武林中根本就没有你们武当派了。”

  玄真子脸色微微一变,依然忍耐着道:“女施主替夫报仇,这是光明正大之事,如果严师弟确非敝派把他害死的,贵会纵然血洗武当,不过逞一时之快,对严师弟被害之仇,依然并未报雪,严师弟岂不依然沉冤莫白么?”

  芙蓉城主被他说得色然动容,问道:“严凌峰不是武当派害死的,那么是什么人害死的呢?”

  玄真子道:“事隔二十年,贫道也说不出凶手是谁来,但证诸唐老庄主这封信上之言,显然有人暗中调了包,觑其用心,正是有意嫁祸敝派,藉以引起女施主对敝派的误会,进而演成双方兵戎相见,两败惧伤,贫道不敢说此人想坐收渔人之利,至少此人是害死严师弟的凶手,应该毫无疑问了。”

  芙蓉城主哼了一声道:“玄真子,今晚之事,你就是舌灿莲花,也没用了,老身已经等了二十年,今晚不是你存就是我亡,老身若不能血洗武当,老身便当洒血武当山上,好了,咱们话已说完,玄真子,你要大家准备吧,老身要下令攻击了,血洗武当,火毁八宫,武当派的人,一个也休想幸免。”

  站在玄真子两旁的武当六位宫主,莫不听得个个变了脸色,但玄真子依然稽首一礼道:“女施主大错尚未铸成,还请三思,一旦动上了手,武当弟子为保卫师门而战,当然死而无怨,女施主带来的人,也难免伤亡过半,在双方死伤狼藉之后,女施主又得到了什么呢?夫仇仍然未报,双方生死存亡,全在女施主一念之间了。”

  芙蓉城主听得一怔,一脸厉色,大声道:“你们武当派既说不出杀我丈夫的凶手是谁?连你们师傅封存的信函,都被说成了有人调包,老身二十年的心愿,难道就此罢了不成?”话声一落,回头朝严文兰吩咐道:“总令主,给我下令,杀。”

  严文兰从杜鹃手中接过那面绿色令旗,左手向上一举,挥了挥令旗,喝道:“第一、二、三、四路令主听令,城主有……”她底下的话,还没出口,突听有人朗喝一声:“且慢。”
  
    

  严文兰听到声音,不用回头去看,已知是谁了,心头止不住一阵急颤,倏地回转身去,目光一注,这发话之人,果然是第四路令主卓少华,他身后紧随着四个穿黑衣的使者,一起走了过来。严文兰心头大急,低喝道:“王令主,本座正在传达城主之令,你快回到左翼去。”

  卓少华朝她拱拱手道:“总令主且请暂缓下令,容在下面陈城主。”他自称“在下”,已经不称“属下”了。严文兰望着他,目中流露出惊凛之色。

  芙蓉城主想不到卓少华会在此时挺身而出,不禁脸色微变,一抬手道:“好,你让他过来。”一面沉喝道:“王大华,你有什么话,要和老身说的?”

  卓少华拱拱手道:“在下卓少华,和这四位老前辈,想在城主和武当派这场纠纷中,充个调人,不知城主意下如何?”

  芙蓉城主听得脸色大变,怒哼道:“你果然并未迷失神志,是什么人给你的解药?”

  卓少华微微一笑道:“城主息怒,在下被穆嬷嬷迷失神志,解药是老哥哥给我的。”

  芙蓉城主道:“你老哥哥是谁?”

  卓少华道:“老哥哥就是昔年江湖上人称飞天神魔的谢长风便是。”他把事情推到老哥哥身上,正是独行叟教他如此说的了。

  “飞天神魔谢长风”这几个字,听得芙蓉城主心头狂跳,厉声喝道:“是他要你到芙蓉城去卧底的么?”

  “在下并非卧底。”卓少华依然拱拱手道:“在下是奉老哥哥之命,替城主和武当派调解纠纷来的。”

  芙蓉城主哼道:“凭你够资格跟老身说调解二字么?”卓少华仰首向天,发出一声嘹亮的长笑,目光一睁,射出两道奇亮无比的神光,朗声道:“就凭在下是长风子的口盟兄弟,和江湖各大门派上代掌门人都有资格说话,跟武当派和城主作个调人,还会不够格么?何况还有家师和三位武林前辈同来,城主岂可小觑了人?”

  芙蓉城主冷哂道:“他们四位,只不过是老身的阶下囚而已,败军之将焉能言勇,老身会听他们的么?”

  独行叟洪笑一声道:“城主不择手段,以迷神药物,暗下在老夫等人日常饮食之中,再派人把老夫等人偷偷运上芙蓉城,照说以城主这等行径,已犯江湖大忌,但老朽等人,体念城主为夫报仇,不予计较,卓少侠要老夫等人替你调解和武当派这场误会,并非偏袒武当派,而是真正协助城主,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城主既然口口声声说是为夫报仇,你总不愿意夫仇未报,真相未明之前,先和武当派拼个两败俱伤吧?”

  芙蓉城主道:“你们能把真相弄明白么?”

  紫云道长打了个稽首道:“城主放心,贫道紫云,愿以生命担保,武当派不会用毒,毒害严师侄的必然另有其人,只要城主能平心静气,就事论事,找出疑点,共同侦查,自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玄真子眼看师叔已出面,急忙躬身行了一礼,说道:“此事能由师叔和几位前辈出面调停,那是最好不过之事,弟子怀疑先师封存的唐老庄主那封原函,已经为奸人调了包,才加深了女施主的误会,这封信,应该是极重要的线索了。”他手中拿着唐宗尧的信函,亲自走下石阶,送到紫云道长面前。

  紫云道长立即把信函递给了独行叟说道:“道兄请看。”

  独行叟只看了一眼,就把它传给石开天和九眺先生,一面说道:“这封信果然大有疑问。”芙蓉城主心中暗自盘算,卓少华和独行叟等人,既已完全恢复清明,第四路人,自然全已服了解药。

  这四路人马中以第四路实力最强,真要和自己作对,就是合三路之力,也未必能把他们全数除去,何况他们之中,又有武当紫云道长等人在内,自己若和他们翻脸,势必和武当派联手,那就更棘手,自己不如暂且忍耐为是。

  心念这一转动,就冷冷的道:“好,独行叟、石开天、紫云道长、九眺先生,老身暂且接受你们的调停,但你们必须对老身有个交代,至少能把我先夫致死的毒药,证明不是武当之物,老身不远千里,劳师动众而来,总不能凭几位几句空话,就偃旗息鼓的退走,这样好了,目的不过初更才过,老身等到三更为止,若是到了三更,诸位还不能对老身有一个圆满答复,老身就要下总攻击令了。”说完,右手一抬,喝道:“咱们且退到牌楼外面去。”

  严文兰手中绿旗一展,喝道:“城主有令,要大家退到牌楼外面去。”她此言一出最先后退的是芙蓉城主的座轿,和中间一行人马,接着第一、第二、第三路人马,也一同相继后退到牌楼外面去了。

  只有第四路的人,因卓少华和独行叟等四人出面调停,由左首走到了紫霄宫门前,卓少华已把指挥众人的令主金牌,交给了秋月,要她一切听四师叔董仲萱的指挥,因此三路人马退出石牌楼以外去了,他们依然站在那里,没有移动。

  紫云道长回身道:“启真、归真、镇山、你们也过来吧。”一面朝玄真子道:“掌门人,第四路中尚有五人迷失神志,而且这五人均为黑道高手,不可不防,你速派本门弟子,过去予以监视,以防意外。”

  玄真子躬身道:“师叔说得极是。”这就回身朝青衣小童低低说了几句,小道童立即领命而去。

  这时启真子、归真子和胜镇山三人,也已一同走了过来,朝玄真子行了一礼,同声说道:“小弟见过掌门人。”

  玄真子也稽首道:“自从师叔和二位师弟无故失踪之后,胜家堡也传来消息,说胜师弟久出未归,行踪杳然,愚兄曾要本门弟子在江湖上明查暗防,迄无消息,如今总算都回来了。”

  紫云道长道:“掌门人,愚叔给你引见,这位是峨嵋独行叟前辈,这位是形意门石开天石老施主,这位是六合门名宿九眺先生,这位是卓少施主,九眺先生的高足,咱们此行,全仗卓少华施主之赐,不然还是全被迷失神志,今晚形势,就不可收拾了。”

  玄真子一一稽首为礼,一面也向独行叟等人介绍了六宫宫主,接着说道:“师叔,诸位老施主,此地不是谈话之所,还是请大家到宫中待茶吧。”

  紫云道长朝独行叟等人打了个稽首道:“诸位施主,就请到里面再作计议如何?”于是由玄真子陪同众人,进入紫霄宫,穿过一座大天井。

  独行叟道:“咱们就在大殿上坐一会好了,这里视线较广,也可以支援各处,应付变局,才不致失误。”

  紫云道长道:“老施主认为这里好,那就在这里请坐吧。”

  大殿左首靠壁处,本来就放着一张八仙桌,履真子立即命人搬了过来,放在中间,又去搬了几条板凳,好让众人落坐。玄真子请独行叟、石开天、九眺先生、卓少华等人坐下。卓少华本来有师傅在座,是不好坐的,但如今他是这一场行动的主要人物,九眺先生含笑道:“少华,你跟为师一起坐吧。”卓少华应了声“是”,才傍着师傅坐下。

  玄真子等众人落座之后,又朝紫云道长和启真、归真二子道:“师叔和二位师弟,请入内更衣,胜师弟,宫中没有俗装,只好委屈你了。”

  胜镇山道:“掌门人怎么和小弟也客气起来了,师叔和二位师兄只管进内更衣,小弟这身衣衫,除了颜色有些像黑道中人,倒是挺合身的,掌门人不用替小弟操心了。”紫云道长这就和启真子、归真子两人,由紫霄宫主履真子陪同,入内而去。

  道士们送上香茗,独行叟手中拿着四川唐门老当家唐宗尧的那封信,朝玄真子道:“道兄认为这封信,不是唐家老当家的原函了?”

  玄真子颔首道:“老施主说得极是,先师当日嘱咐贫道二十年后,亲手交与严师弟夫人,曾有或可化解误会之言,若如这封信上所说,不但不可能化解误会,倒反而承认武当派真的有毒药了,因此贫道认为这封信一定是被奸人调了包了。”

  独行叟道:“道兄认为是什么时候被人调的包呢?”

  玄真子道:“这很难说,二师弟从四川回来,显然是唐老施主原函,后来先师派胜师弟护送严师弟灵柩回去,曾把这个包袱携去,那时已由先师亲手加了封条,胜师弟因没找到严师弟夫人,又把它带回来,交回先帅,直等先师仙逝前才交与贫道,这中间就一直没有动过它,若说什么时候被人调包,这就无法可以确定,不过有一点,这封伪造的书信,纸张业已发黄,可见被人调包,已经很久了。”

  独行叟点点头道:“可惜事隔二十年,有许多旁证都已无法追究了。”

  玄真子道:“如能查出严师弟衣领上之毒,就有线索可循了。”

  九眺先生道:“毒由衣衫传入玉枕,必先延及哑门,毒药而能辗转相延,那极可能是沾衣毒了。”他博览群书,见闻较广,由衣领传毒,就想到沾衣毒。

  “沾衣毒?”玄真子道:“这会是什么人使的呢?”他身为武当掌门,从未在江湖上走动,是以并没听说过“沾衣毒”。

  胜镇山矍然道:“对了,只有沾衣毒才能很快传到肌肤,透入内腑,那是魔教独门秘制的毒药。”

  刚说到这里,紫云道长三人已经换了道装走出,紫云道长闻声问道:“镇山说的是什么毒药?”

  玄真子道:“九眺先生认为严师弟衣领上可能是沾衣毒,胜师弟说沾衣毒是魔教秘制的毒药。”

  “魔教。”紫云道长蓦地一怔说道:“五十年前,魔教最猖獗的时候,他们的势力由河南延伸到江苏北部,逐渐蔓延江南,正是江南严家首先发难,最后联合九大门派和各省武林同道,予以围剿,才把那股势如燎原的邪恶势力一举扑灭,当年因为江南严家首当其冲,故而出力最多,魔教余孽,自然对江南严家,衔之入骨。”

  他望望独行叟,又道:“如果咱们能确定严凌峰衣领上的是沾衣毒,那就可证明杀害他的凶手是魔教中人了。”

  石开天道:“说不定唐宗尧信上就指出是沾衣毒,才被魔教凶徒给换了包。”

  独行叟道:“咱们想的,或许已经逐渐接近,只是事无佐证,说了岂不是白说?”

  石开天道:“那还有一个办法,把那件衣衫再送请四川唐门去查证了。”

  卓少华道:“只是据晚辈看来,此事有两点可疑。”

  石开天道:“少侠说的是那两点?”#--iCMS.PageBreak--#卓少华道:“第一,此人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唐老庄主的亲笔函换去,是不是也会把那青衫换了呢?第二,就算那件青衫还是真的,经过了二十年之久,衣领上的沾衣毒,是否犹存?也是问题了。”

  九眺先生点头道:“不错,少华这顾虑,倒是……”话声未落,突听远处传来一阵“挡”“挡”钟声。
  
      

  这钟声听来还在甚远,但却响得甚是迫促,独行叟等人虽不知其中含意,但也听得出是远处发生了紧急事故的警钟。玄真子听得脸色大变,凛然道:“这是太和宫发出来的了?”

  守真子应了声是,望着玄真子,说道:“掌门人……”他只说了三个字,接着另一远处,也响起了隐隐的一阵迫促钟声。

  全真子变色道:“这是玉虚宫。”但在顷刻之间,远远近近至少有六七处钟声,接二连三的陆续响起,整座武当山,在这一瞬工夫,全都被一片混淆、急迫的钟声,敲得响澈云霄,使人顿生风雨飘摇之感。

  这本是武当八宫传警之声,一宫发生事故,其他七宫可以闻警弛援,如今这一片钟声,连续响起,岂非是说除了紫霄宫,其他七宫全都发生了变故?但紫霄宫前,同样面对强敌,只是此时还没有发动而已。武当道士,包括紫云道长,玄真子和八宫宫主,莫不悚然动容,一个个脸色大变,坐着的人,不由自主的全部迅快的站起身来。

  不但是在座的武当派这几位首脑人物,大概齐集紫霄宫的门人弟子,听了一片混乱的警钟,谁都会心生凛惕,人心惶惶,好像武当派今晚当真大难临头一般。步真子铁青着脸,满腔气愤,急急说道:“掌门人,对方一举偷袭七宫,咱们要不要派人驰援?”

  七宫精锐,齐集紫霄,如今既然七处同时遭遇袭击,自然要分派人手,赶赴援救。其他宫主一个个望着掌门人,等待掌门人发令。玄真子怒容满脸,口中“唔”了一声,说道:“咱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武当派八宫被人一一毁去,你们各率门人立即赶去驰援……”

  “且慢。”独行叟双手一摇,含笑道:“这是对方动摇贵派人心之计,如果道兄们此时各率门人,赶赴各宫,那就真正予敌以各个击破的机会了。”

  紫云道长道:“掌门人,老施主之言甚善。”

  玄真子望望独行叟,疑惑的道:“依老施主之见,咱们难道就坐视不救么?”

  独行叟道:“以不变,应万变,目前情况未明,不宜自乱步骤。”

  胜镇山道:“芙蓉城主方才曾说等到三更为止,如今不过二更方过,她居然派人偷袭七宫……”

  独行叟没待他说完,摇手道:“芙蓉城主统率的四路人马,全在宫前,这情形似乎不像,咱们出去问问她。”

  石开天道:“不错,芙蓉城主这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她在前面按兵不动,故示大方,却去偷袭武当七宫,江湖上讲的是信义,她这样做法,未免太绝了,咱们应该去问问她才是。”

  独行叟朝紫云道长道:“玄真道兄是贵派掌门,自该和咱们一起出去,八位宫主可分率贵派弟子,机动增援,就不用再出去了。”

  紫云道长道:“老施主说得是。”于是由独行叟为首,和石开天、紫云道长、玄真子、九眺先生、卓少华、胜镇山等七人,一同走出紫霄宫大门。

  这时全山七处钟声,依然在混乱的交鸣之中,芙蓉城主还以为这是武当山的备战讯号,听得脸色微沉,哼道:“他们就是调集全山道士,今晚也要杀他个片甲不留,顾总管,你去向问他们,他们究竟作何打算?”一面朝总令主严文兰吩咐道:“总令主,要他们备战,听我手势行事。”

  顾总管躬身应命,笔直走上几步,大声道:“玄真子,你们调集人手,大概是想顽抗了是不是?”

  独行叟走在前面,拱拱手道:“老夫请城主答话。”

  “我是奉城主之命,要玄真子答话。”

  顾总管沉声道:“你有什么事,和我说也是一样。”

  独行叟双目一睁,射出两道摄人的神光,洪喝道:“你也给老夫退开,事关重大,你作得了主么?”

  顾总管脸色一沉,哼道:“独行叟,你不过是芙蓉城北岩的一名囚犯,也敢对本总管如此说话?”

  石开天大喝一声道:“你不让开,老夫就劈了你这个贼婆子。”挥手一掌,迎面拍了过去。

  他身为形意门前辈名宿,这一掌看去不带丝毫风声,内劲隐而不露,正是形意门以意使形,气化无形的上乘决要,掌力之强,如同无形。顾总管不防他喝声出口,一掌就拍了过来,口中哼了一声,挥手迎出。

  双方掌力乍交,顾总管顿感对方果然不愧是形意门长老,自己在功力上,就输给了人家,急忙往后跃退,还是迟了一步,一个人生似凭空被人推了一把,上身往后一仰,又是一个筋斗翻出去了六七尺远,才算站住,一张老脸登时胀得通红,花白头发,随风飘动,冷厉的道:“姓石的,你也……”

  芙蓉城主及时喝道:“顾总管,你退下来。”顾总管听到城主的喝声,才重重哼了一声,立即往后退下。

  芙蓉城主道:“独行叟,你找我何事?”

  独行叟洪笑一声道:“城主方才似乎说过,等到三更为止,现在几更了?”

  芙蓉城主道:“二更才过。”

  “这就是了。”独行叟道:“老夫等人,为双方调解,志在消弥误会,避免双方伤亡惨重,也是城主亲口答应之事……”

  芙蓉城主不耐道:“不错,是老身答应的。”

  独行叟道:“那么城主何以出尔反尔,另伏奇兵,同时偷袭武当七宫,教老夫等人,这调人如何作法?”

  芙蓉城主一怔,沉嘿道:“独行叟,你胡说什么?老身带来的四路人马,全在这里,几时派人偷袭武当七宫了?”

  石开天道:“城主难道没听到全山七处宫中响起的警钟么?不是芙蓉城另行派人偷袭,还有什么人这般凑巧,正好在今晚偷袭武当七宫的?”

  芙蓉城主冷笑道:“这钟声难道不是武当派调集全山弟子,要和老身一战么?”

  独行叟早就想到情形有些不对,因为芙蓉城主的实力,全在四路人马上,她为夫报仇,光明正大的向武当拜山,似乎不可能另外派出大批高手,偷袭武当七宫,那么这会是什么人呢?”七处钟声,连续响了一刻工夫之久,才算停住。

  这一停下,顿时就使人有万籁俱寂之感。突听石牌楼右翼第一路令主卓清华大喝一声道:“城主莫要上了武当派的缓兵之计,咱们应该在他们人手尚未调集之前,把紫霄宫一举攻破了才是。”“呛”喝声出口,右手长剑向空一挥。

  这一挥不打紧,六合掌门高天祥、五师妹许瑞仙、高美云、武功门陆鸿藻,九华剑派刘寄生、鹰爪门雷东平、太湖邵竹君、鄱阳徐桐、五龙山孟氏三雄等一干江南武林同道,随着纷纷亮出兵刃,朝紫霄宫冲了过去。这下大出独行叟意外,自己等人还在和芙蓉城主说着话,第一路人马竟然一下冲杀过来,显见这是芙蓉城主授意的了。心念一动,立即喝道:“截住他们,卓少侠快调第四路的人上来应敌。”

  芙蓉城主似是也深感意外,沉声道:“要他们退下。”

  总令主严文兰手举小旗,喝道:“第一路令主听令,城主要你们退下来。”那知她喝声未已,耳中只听一阵“锵”“锵”剑鸣,第二路令主三湘大侠张椿年,第三路令主金刀李千钧各自率同本部人马,继卓清华之后,跟着朝紫霄宫左右翼杀上去。

  这下已经很明显是芙蓉城主有计划的行动了,因为这两路人马,是总令主严文兰挥动小旗才发动,她口中虽然喝着要第一路人马退下来,但这焉知不是他们发动全面攻势的暗号?这一行动,看得芙蓉城主脸色大变,也看得总令主严文兰目瞪口呆。

  城主、总令主下的命令,居然全失了效用,这一点,也只有她们心里才真正明白。芙蓉城主失色道:“文兰,这是怎么一回事?”

  严文兰惶然道:“娘,女儿也不知道,他们竟会不听指挥……”

  芙蓉城主跺足道:“只怕事情有变,文兰,快要咱们的人集中,暂且看清情势再说。”严文兰应了声“是”,于是严文兰、顾总管、贾嬷嬷、杜鹃、画眉、追风客鹿昌麟、翻天手吉鸿飞等人率同二十名黑衣大汉,围着软轿,布成了阵势。芙蓉城主一脸冷厉,以“千里传音”高声喝道:“武当派的人听着,他们三路人马,此一行动,由他们各自负责,和芙蓉城无关。”

  只听一片兵刃交接的厮杀声中,传出紫云道长的声音,愤怒的道:“芙蓉城主,你既已发动,何用再假惺惺说这些话了?”

  芙蓉城主气得身躯发抖,咬牙切齿的道:“文兰,咱们中了别人的奸计,但这人会是谁呢?”卓清华第一个手仗长剑,领先直冲过来。卓少华心头一急,朝九眺先生道:“师傅,爹他……”

  九眺先生明知他已不是大师兄了,但这话此时不能对卓少华直说,只得低声道:“你不用管你爹的事。”

  这时紫霄宫内,抢出步真、玉真、启真、清真四子,本来留在左翼的董仲萱、秋月得到卓少华的手势,也率同“元”(不详姓名)、“月”(血手煞神田无忌)、“盈”(翻天印陆浩)、“昃”(笑煞人萧道成)、“辰”(恶财神何三元)等五人赶了过来。

  九眺先生急忙朝董仲萱道:“愚兄去接住掌门人(高天样),四师弟去接住五师妹,务必乘机把她拿下,哦,少华,你去把美云擒来,交给秋月,就不用再出手了,可机动接应遇上险招之人。”

  这两句话的工夫,卓清华已经奔近宫前,独行叟早已听九眺先生说过此人是假冒卓清华之人,在身份未明之前,九眺先生、卓少华自然不好和他动手,因此回头朝步真子道:“步真道兄,你去截住他,不用顾虑九眺先生师徒、只管出手,必要时可动用剑阵,把他拿下。”

  步真子答应一声,纵身而上,长剑划了个圈,拦在前面。卓清华大喝一声,奔行过来的人,奔势未停,手中长剑突然一振,疾点而出。步真子长剑再次一圈,“挡”的一声,架开了卓清华的剑势。卓清华奔行而来,志在速战速决,率先冲破武当派的阻挡,步真子架开他的长剑,奔行之势自然被阻拦了,但他也已冲到步真子的面前,长剑虽被封住,左腕振腕一指,朝步真子眉心戳到。

  步真子左手划圈,朝左推出。武当派“太极拳”是以意使气、以柔克刚,为内家最深奥的武功,武当八宫宫主,自然自幼练功,积数十年勤炼精研武功,这一掌推出,立时有一股柔和内劲,应掌而生,一下推在卓清华左臂之上,把卓清华一个人推得向左撞了出去。

  好个卓清华,他随势一个轻旋,右手长剑随着横扫过来,剑光如匹练横飞,扫向步真子肩颈。好狠辣的一剑,这一剑要是给他扫上了,步真子一颗脑袋,岂不滚出老远?步真子身为八宫之首,自然不会如此不济事,脚下倏地朝前跨出一步,反身出剑,“嗒”的一声,长剑拍在卓清华剑身上,左手又是一掌,拍了出去。

  两人这一交上手,忽剑忽掌,各展所学,打得难解难分。这时跟着卓清华冲上来的人,是六合掌门人高天祥、许瑞仙、高美云三人,这边九眺先生、董仲萱、卓少华三人跟着迎上。九眺先生长剑一横,低声叫道:“掌门人。”

  高天祥竟然视若陌路,连理也没理,长剑一招“六合风云”,剑光缭绕,朝九眺先生身前圈来。九眺先生一见他出手就使出六合剑中杀着,心知掌门人定然是神志受迷,才会如此。老实说,高天祥虽是以三师弟身份继任了六合门的掌门人,那是卓清华和九眺先生都有隐退之心,不愿担当掌门人的职务,论武功造诣,在六合门中,自然数大师兄和二师兄九眺先生高过一筹了。

  此时一见高天祥挥剑圈来,也立即剑随人走,出手化解,他虽不好还击,但九眺先生以“擒拿手”三指功夫擅长,化解剑势之余,正好施展三指功,先把掌门人拿下了再说。情况和九眺先生一样的是董仲萱,他和五师妹许瑞仙,名虽师兄妹,实则是两心相印,两情相悦,只差没有成礼,如今一个神志被迷,一味的挥剑猛攻,一个只好处处化解,不好还手。

  许瑞仙剑上造诣,并不在董仲萱之下,心无顾忌,自然把一柄剑使得天花乱坠,剑光缭绕。这下可苦了董仲萱,他精研六合二十四手,只要有机会,就可制得住许瑞仙,但他们一上手,使的是兵刃,他被许瑞仙剑势所逼,除了封架,那里还有出手的机会?

  三人中,自然是卓少华最轻松了,高美云刚冲到跟前,长剑还未刺出,卓少华已经右手一探,一下抓住了她执剑右腕,左手一指,就点了她的穴道,出于之快,无以复加,回身喝道:“秋月快接住了。”

  随手一带,就把高美云交给了秋月,倏地转过身去,看到师傅和掌门人,四师叔和五师叔,正在交手。因为双方都是六合门的人,任你剑势再凌厉,也都可以化解得开,但迷失心志的人总归和一般人不同,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遇上阻拦他的就是敌人,就得把他搏杀,就算打不过你,也要和你拼命。在这种情况之下,师傅和四师叔那能还有余力制得住人?

  卓少华这一转身,左手随着凌空连点了两点,他使的正是老哥哥传他的绝技“穿云箭”(指功)。顾名思义,指功而名“穿云箭”,这就是说他一指点出,所发内劲,就像穿云之箭。箭可穿云,可见劲势之足,箭能百步穿杨,可见这种指功,能在百步之内,取人穴道了。且说卓少华这两指,出手何等快速,许瑞仙,高天祥在激战之中,身躯陡然一震,凌厉攻势刹那消失。

  九眺先生和董仲萱自然更不待慢,探手扶住两人,往后疾退。卓少华慌忙从身边取出“无忧散”解药,交给了董仲萱,一面低低的道:“四师叔和师傅守护掌门人三人,弟子去助步真道长把爹接下来。”右手摘下竹笛,纵身飞扑过去。
  
      

  原来此时第一路的人,业已纷纷冲了上来,第二路(令主三湘大侠张椿年)攻到紫霄宫东首,第三路(河北盟主金刀李千钧)攻到紫霄宫西首,他们都舍了正面,越墙扑入宫去。独行叟急忙朝武当门玄真子道:“道兄快退守大殿,可以督促贵派道友,分头御敌,目前芙蓉城亲率的中军尚未发动,这里还有老朽和紫云道长、石兄等人,暂时还可以支撑得下来。”

  玄真子因对方业已发动总攻击,敌势还是甚强,点了点头,就率同玉真、启真、清真三子迅快的往后退入宫中。独行叟居中站在大门前石阶上,他左边是形意门的石开天,右边是紫云道长,和胜镇山、秋月、“元”字(不知名)“月“字血手煞神田无忌、“盈”字翻天印陆浩、“昃”字笑煞人萧道成、“辰”字恶财神何三元等人(因为对方第一路人马,本在紫霄宫右首,所以大家也都移到右首来了)。

  秋月如今可担当了重任,卓少华已经把指挥被迷失心志的使者的令牌,交给了她,归她指挥,要她听命于独行叟。双方大战序幕已启,独行叟果然不愧昔年指挥过十万义军的老将,他除了目光炯炯,凝注着前方,当真指挥若定,审视着对方冲来的人数,衡量来人武功的高低,兵刃的轻重,自己这边应该何人出战,都在目光一注之间决定着,口中随着不停发出作战命令:“胜镇山,你去迎武功门陆鸿藻,此人一柄九环刀,切忌和他硬拼。”

  “秋月姑娘,你要昃字笑煞人萧道成接战九华剑派刘寄生,快,他已经冲过来了。”

  “好,现在快要月字血手煞神田无忌接战鹰爪门的雷不平,就是左边那个头发花白,身材高大的老人。”

  “再要盈字翻天印陆浩迎战太湖震泽庄邵竹君、辰字恶财神何三元截住使红色阔剑的徐桐。”

  “那三个穿古铜长袍的是五龙山孟氏三雄,咱们目前人手不够,你要“元”字去截住他们。”秋月依照他的指点,一手高持令牌,一手指点着冲来的人,口中不住的叫着某字、某字,这几个迷失心志的人,也均能依照着她的命今,一个个挥动兵刃,迎了上去。

  独行叟最后说道:“石兄,还有一个徽帮的冯子材,只有你出马一趟了。”

  石开天大笑道:“兄弟领命。”大步迎了上去。

  双方的人,一遇上更不打话,就兵刃齐举,展开了一场激战,这一战,当真是剑光刀影,一阵阵金铁交鸣之声,响澈云霄。这时,也正是卓少华出手制住了高美云,九眺先生和董仲萱扶住高天祥、许端仙退下之时。

  独行叟急忙叫道:“司空老哥,快叫卓少侠退下来。”九眺先生闻言,忙道:“少华,你回来。”卓少华正待纵起,立即转过身来。

  独行叟道:“芙蓉城中军尚未发动,那是最强的一路人马了,你和令师暂时留下来吧。”接着又朝董仲萱道:“董兄,你把令掌门人三个先送入宫去,喂他们解药,得有一盏茶的工夫,你守着三人,等他们清醒了再出来不迟。”

  董仲萱答应一声,当下由几名武当弟子帮同扶着高天祥等人,徐徐退入宫去。卓少华朝九眺先生,说道:“师傅,弟子去把爹接下来,用不着费多少工夫。”用不着费多少工夫,就是说,以他目前的武功,很快就可制住卓清华穴道了。

  卓少华方才正待纵身掠出,是独行叟把他叫回来的,九眺先生自然明白独行叟的心意,此时把这个假冒大师兄的卓清华的贼人擒下了,事情很难处理。但眼看卓少华急着要去把卓清华接下来,他心中略为筹思,就望着独行叟道:“前辈,依在下之见,就让卓少华把他拿下来也好。”

  独行叟沉吟了一下,忽然改以“传音入密”说道:“此时大局未定,把他拿下,老朽是怕卓少侠得知实情,一时心情无法平衡,会影响他的武功,大敌当前,令高足……”

  “不要紧。”九眺先生也以“传音入密”说道:“先拿住他,在下会转告董师弟,暂时把他押在宫中,等大局平定之后,再行和少华说明真相就是了。”

  独行叟点点头道:“如此也好。”卓少华发现师傅和独行叟忽然以“传音入密”说话,心中虽觉奇怪,但只道他们商量对敌之策,也未在意。

  九眺先生已开口了:“少华,你既然急于把大师兄接过来,那就快去,不过千万注意,大师兄神志被迷,你不可和他说话,出手要快,制住了穴道,立即交与为师。”

  卓少华道:“弟子遵令。”急忙身形掠起,朝步真子和卓清华两人战圈扑去。

  步真子一柄长剑展开武当绝学,每一剑挥出去都划着弧形,剑势悠然,如白云舒卷,如春水漾波。轻灵自然,不着丝毫力气,但真气所在,自然有力,深得一个柔字的决要。卓清华剑势大开大阖,每一剑都带起嘶嘶啸声,剑光如长江大河,奔腾而出,势道之强,可说凌厉已极。

  他使的似非“六合剑法”,因为“六合剑法”是以精气神为内三合,手眼身为外三合,内外相合,才是六合,因此六合门注重内外兼修,刚中有柔,但此时卓清华使出来的,却全是刚猛路子,剑势虽然凌厉,总是缺少刚柔相济的六合原理。

  卓少华身法极快,堪堪掠到,卓清华已是警觉,倏地回过头来,大声喝道:“少华,你出来要做什么?”

  这声大喝,听得卓少华一证,旋即惊喜的道:“爹,你没有迷失神志?”

  卓清华一面和步真子双剑交击,一面洪声喝道:“你还不帮为父把这牛鼻子制住了?”

  卓少华为难的道:“爹,你老人家快住手……”

  卓清华大喝道:“孽畜,你听不听为父的话?”

  九眺先生听得心头大急,到了此时,再也顾不得了,口中大声叫道:“少华,快制住他,他不是大师兄,他只是贼人假扮的,快把他拿下了。”卓少华心头感到惊异,望望爹,又望望师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九眺先生大喝道:“少华,不论他是什么人,你先把他拿下,就不会错了。”这时,双方搏斗十分激烈,已进入决战阶段,但芙蓉城主那边,除了高挑着二十四盏红灯之外,一干人围着软轿列阵,只是隔岸观火,坐山看虎斗,依然并没有向紫霄宫逼进的迹象。

  此时,她手下那一、二、三路人马,却都已遭受到强烈的抵抗,而逐渐呈露了挫折之象,芙蓉城主依然冷漠视之,也并没有增援之意。日月双环胜镇山首先迎住冲上来的陆鸿藻。此人是江西武功门的掌门人,身材高大,面如重枣,手中一柄九环钢刀,重有四五十斤,走的完全是刚猛路子。

  胜镇山双环一摆,大喝一声:“姓陆的,你还不给我站住?”

  陆鸿藻提刀奔来,洪笑一声:“胜镇山,你接着了。”九环刀一记“逢山开路”,一道刀光,直劈过来。

  他刀势虽然沉重,但胜镇山的双环也并不轻,一对钢环重逾四十斤,只是两手分握,把重量分开了。胜镇山是武当俗家名宿,武当派虽然号称内家,可是他这对日月双环,却纯走刚猛路子。有人问他:“武当派都是运柔若钢,以气使劲,你使的双环如此力沉势猛,武当派也有刚猛的路数么?”

  胜镇山笑着说:“武术一道,并不能以外内家两字来分,也不能以刚柔二字来形容,任何手法中要有刚也要有柔,本门武功,以太极为名,就是刚柔相济之意,我这日月双环,名为日月,就含有阴阳二义了。”用他这段说法,他日月双环,外形虽刚,内劲实柔,也正符合武当派的武术原义。

  独行叟要他来接战陆鸿藻,自然是最恰当的人选了。陆鸿藻九环刀不说他刀光如雪,光是劈出来的风声,划空呼啸,夹着九环震动,发出呛呛环声,就已使人心神为之震慑,他一阵抢攻,当真刀势如山,功力精纯,非同小可。

  胜镇山展开双环,有如日月双悬,环中套环,时开时阖,变化无穷,同样使得虎虎有声,不论陆鸿藻刀势如何沉猛,均被他以攻还攻,逼了开去。最使胜镇山感到意外的,是陆鸿藻神志显然并未迷失,武功门在江湖上也算得是正派门户,何以会附和芙蓉城主,和武当派作对的呢?

  心中想着,不觉大声说道:“陆老哥,武功门在江湖上一向声誉极佳,是一个正正派派的门户,和武当派又无过节可言,你这是干什么?”

  陆鸿藻大声道:“陆某既然来了,多言无益,咱们还是兵刃上分个生死的好。”两人在互相攻拒之中说了这两句话,两人当然并没有因说话而住手,陆鸿藻既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那就无话可说了。片刻工夫,两人已经相搏了二十余招,兀自未分胜负。迎战九华剑派刘寄生的是“昃”字笑煞人萧道成,他使的是一支奇门兵器铁抓。

  所谓铁抓,一般都是状若五指,使用软索攻敌,软索一收,五指就会抓拢;但他的铁抓,和一般不同,他这支铁抓,有一根三尺长的铁柄,四指并拢,像一般人搔背的搔手,只有大拇指虎口敞开,专锁敌人兵刃。  他使铁抓的招法,也甚是怪异,专取敌人胁下诸穴,这好比呵痒一般,因此江湖上人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做笑煞人。

  任何一个人,在江湖上成名,总是他有几手绝活,政坛上讲人情、关系,商场上讲财势、利害,只有江湖上讲的是真才实学,丝毫取巧不得,你技不如人,是你自己拿性命开玩笑。笑煞人萧道成别出心裁的怪兵刃,独创一格的怪招式、在黑道上扬名立万,自然有他的独到之处。

  九华剑派刘寄生剑上造诣也是不凡,双方交上手,先前倒也各展所长,难分轩轾,但打到四五十招之后,刘寄生的剑势,就渐渐感到有些施展不开。那是因为刘寄生终究正派人物,使的剑法,也正正派派,没有一招走旁门的攻势。

  笑煞人萧道成可不同,他兵刃招式,原是以诡怪著称,何况铁抓又是专锁敌人兵刃的兵刃,时间稍久,刘寄生自然落了下风,划出的长剑,每有被锁的困扰,难免缚手缚脚了。迎战淮南鹰爪门雷东平的是“月”字血手煞神田无忌。两人都不使兵刃,一见面就动上了手。

  雷东平年已七旬,除了头发已呈花白,身材高大,脸色红润,望去不过五十许人,鹰爪门的武功,是以擒拿手为主,每一出手,都五指勾屈,如同鹰爪,记记都抓向敌人要害关节,只要被他抓住,你不是断骨筋酥,就是动弹不得,出手狠辣,凌厉无匹。

  血手煞神田无忌练的是阴毒绝伦的血手印,一上手他那只右手齐腕以下,就突然变得猩红如血,怵目惊心,每一记掌风,都带着一股淡谈的腥风,“血手印”练到这等境界,武林中已是极少。两人这一战,情势之厉,就是使用兵刃,也不过如此,一个双手有如铁钩,一个右掌殷红如血,举手投足,无不杀机隐伏,惊险无比。

    

  在他们右首的另一对,则是“盈”字翻天印陆浩和太湖震泽庄主邵竹君。翻天印陆浩只要听他这个外号,就可知他是以掌功见长,“翻天印”源出天竺,和“大手印”同属西域佛门神功。太湖震泽庄主使的是外门兵刃铁八卦。使铁八卦也等于使掌,因为铁八卦是套在掌上的,用法和掌相同,只是掌上多了一个铁八卦,面积比手掌大,力道也比掌力强。

  独行叟要陆浩的翻天印对付邵竹君的铁八卦,也是非常恰当的人选。邵竹君一见陆浩迎着上来,他一言不发,右手连挥,一口气攻出八掌。逼得陆浩左闪右避封架不迭,等到对方击出八掌之后,口中蓦地喝叱连声,招式连变,双掌翻飞,反击过去,他左掌只是普通招式,但虽是普通招式,以他的修为,还是掌势连绵,记记如开山之斧,右手不同了,他练的是“翻天印”,掌风出手,记记凝聚真力,就使人有沉闷之感,逼上胸臆。

  邵竹君连退三步,还是避无可避,迫得举掌一挥,用铁八卦硬接对方一掌。陆浩对他铁八卦竟然视若无睹,依然当胸击了过去。这一下翻天印和铁八卦击在一起,居然发出“挡”的一声,像两块铁板相拍的声音。邵竹君双足移动,登登登连退了三步,但觉胸臆之间受到强力的震动,喉头发甜,满口都是血腥味。

  陆浩功力虽厚,也被震得血气翻腾,后退出两步,但他却一退即进,抡手又是一掌,猛力朝邵竹君当胸按去。邵竹君又后退了一步,这一步他已可尽力压住翻腾的热血,咽了一口气,右手凝足八成功力,在后退之际,铁八卦往前迎击出去。

  掌、卦交击,又是一声“挡”的巨响,这回双方强弱立判,邵竹君当场喷出一口鲜血,一个人往后便倒。陆浩往后连退了三四步,每踏一步,地上便是一个深达寸许的足印,一张脸,也如巽血一般,瞪着双目凝立不动。独行叟急忙右手一挥,奔出两个武当弟子,一左一右,扶起邵竹君,往宫中退下。

  独行叟一面道:“秋月姑娘,快要陆浩退下来。”

  秋月立即娇声道:“盈字使者请退回来。”陆浩果然依言退下,他是这一场龙争虎斗中第一个退下的人。

  独行叟是看他功力甚高才命他退下休息,也好加强自己这边的抵抗力量。“辰”字恶财神何三元迎战潘阳湖忠义堂总舵主徐桐,他使的是一支九节虎尾鞭,徐桐使的是一柄剑脊涂着朱红的阔剑。潘阳湖忠义堂当初原是一班前明的忠臣义士所创,他们把剑脊涂成朱红,名之为丹心剑,但百余年来,此一组织已成为江湖一个帮派,只是剑脊涂朱这一点没有更改而已。

  何三元提鞭而上,遇到徐桐更不打话,虎尾鞭“呼”的一声横扫过去,一鞭堪堪出手,手腕一振,那条鞭竟似灵蛇一般,上下闪动,攻势不定。虎尾鞭是软中带硬的兵刃,虽非完全软鞭,但贯注真力一抖,也会弯过来。

  徐桐沉喝一声:“来得好。”霍地一个旋身,抢到何三元侧翼,右手丹心剑一招“金雕展翅”往外疾划,阔剑嘶风,猛刺何三元肩臂。

  何三元口中“嘿”的一声,方位立变,反手又是一鞭,朝外磕去。但听“啪”的一声,剑、鞭交击,双方都退了一步。何三元觉得手臂被震、虎口发热,徐桐也感到自己一柄阔剑被人家直荡出去,两人都知道遇上了劲敌,再度交锋,大家都不敢轻敌。

  何三元目如铜铃,一支虎尾鞭展开生平之学,攻势之厉,如神龙戏水,毒蛇出洞,鞭影如山,重叠而出,劲风呼啸,盈耳如涛。徐桐一柄阔剑霍霍展开,同样漫天风雨,稳挟风雷。这两人可说铢两悉称,棋逢敌手,大概没有三五百招,绝难分得出胜负。

  “元”字是个不知名的老人,瘦高身材,黑须飘胸,手中握的是一只四尺长的长剑。他这柄剑,乃是芙蓉城主收藏的几柄古剑之一,剑身细长,看去没有什么光芒,真像一柄铁剑,但却有断金截铁之利,只可惜和他人一样,没有名称。

  他大踏步横剑走出,正好迎上并肩冲来的五龙山庄孟氏三雄。老大孟居礼手持龙头杖居中,他这柄龙头杖龙头颔下有三尺长的龙须,专卷敌人的兵刃。左首是老二孟居义,右首是老三孟居廉,两人都是手持长剑。四人三个冲来,一个迎出,自然很快就碰上了,这一对面,孟氏三雄不由得蓦地一怔,三个人同时脸色剧变,因为这“元”字虽然一身黑衣,额下多了绺黑须,但脸型面貌竟然会如此像一个人。

  孟居廉惊骇的后退了半步,口中叫道:“老大,他……”

  孟居义点头道:“不错,很像他,这……”

  孟居礼自然也看出来了,龙头杖朝地上一顿,目注“元”字,沉喝道:“来人通名。”

  “元”字双目冷芒棱棱,逼射着三人,沉声道:“老夫元字。”

  孟居义奇道:“他……”

  孟居礼冷哂道:“他似是被芙蓉城主迷失了神志。”

  “元”字怒喝道:“看剑。”长剑突然朝前推出。他虽然只是随手推出一剑,但凌厉的剑风,却应剑而生,远逼数尺之外。只此一剑,已可看出他剑上的造诣,何等深厚了。

  孟居廉凛然道:“他果然练成了古剑诀。”孟居礼沉喝道:“围住他。”“呼”的一杖,平胸捣出。

  孟居义、孟居廉同时跨上一步,品字形把“元”字围住,两人同时“嘶”“嘶”两声,两柄长剑一左一右夹击过去。元字向前推出的长剑,倏然向下一沉,剑势看去极缓,但招式已变,剑尖向右撩出,“叮”的一声,点在龙头杖上,把直捣过来的杖势向右磕出,正好撞上孟居礼的长剑。他剑尖转而向左,又是“叮”的一声,点在孟居廉的剑脊上,把他长剑直荡开去。

  他只是剑尖左右摆动,就把三人的攻势,轻描淡写的化解无遗。他不仅人不知名,剑不知名,连他这一招也毫无名称,好像他只是随手挥剑,毫无招式可言,但这随手挥来,却自成妙谛。孟居礼抬手一杖,朝他剑上击去,他手腕轻轻一转,杖头上三尺龙须疾快缠上了元字的长剑。

  这一手,正是他最拿手的杰作,龙须缠住敌人的兵刃,他只要把手往前一送,龙头就可直捣敌胸。但就在他龙须缠住元字长剑,龙头笔直捣向元字当胸之际,耳中突听嗤然轻响,紧接着嗒的一声,缠剑龙头须登时被元字的长剑削断,连龙头也被削去了一半。

  孟居礼但觉手上一轻,急忙抽杖后跃,孟居义、孟居廉两柄长剑及时交叉攻到。元字右手一翻,剑光分袭两人。两人长剑刚攻到半途,慌忙迥剑护身,各自被逼得后退了一步。元字瞪着双目,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他纵然被“无忧散”迷失心神,但因这些年来,一直勤练内功,神智已有一二分恢复.因此这一和三人动手之际,总觉对方三人十分熟悉。孟居礼眼看他一剑削毁了自己的龙头杖上的半边龙头,心头恼怒无比,大喝一声:“老子就是老子。”挥手一杖当头劈去。

  “老子是谁?”元字眼中微露茫然之色,他心神虽迷,武功却甚是了得,挥手又是一剑斜削而出。

  孟居礼知他手上是一柄利器,不敢和他硬接,右手一抖,龙头杖划了半个圆圈,改直劈为旁击,朝他肩头上砸去,口中喝道:“二弟、三弟小心,他手上长剑能断金切铁。”他喝声甫出,元字身形轻转,杖势由肩头呼啸划过,一杖落了空,元字却挥手一指,剑光一闪,快到使人无法看清他如何发的一剑?

  孟居礼但觉一缕剑芒从杖下划过,宽大衣袖已经被剑芒划开了一道四五寸长的裂口,手臂上隐隐渗出血来。他这一剑,孟居礼虽然只是一点轻伤,但心头可大吃一惊,急急后退了三步,孟居义、孟居廉虽执剑各自虚晃了一招,紧跟着后退,问道:“大哥可曾伤到那里么?”

  孟居礼哼道:“还不碍事,只是此人剑法无迹可寻,咱们须得小心为是。”话声中,三人同时又扑身而上,杖、剑交攻,朝元字夹击过去。

  元字剑法古拙奇奥,长剑也古拙锋利,三人虽全力围攻,但心存顾忌,不敢和他兵刃接触,自然也无法占得上风。不,他力战三人,依然绰有余裕。形意门名宿石开天是最后一个出去的,因为那时所有的人,全出动了,而对方还有一个冯子材没有人去招呼,所以独行叟只好派本来准备留下来对付芙蓉城主中军的石开天出去应战了。

  石开天空着双手大步迎出,冯子材一手握着铁算盘,已经扑到右首,他因找不到对手,正待朝紫霄宫右首侧门冲去。石开天大喝一声:“冯子材,你给老夫站住。”冯子材是徽帮龙头,徽帮弟子,遍及全国,武林中除了丐帮,就要数徽帮了,可以说是天下第二大帮。

  石开天在江湖上行辈极尊,和徽帮上代龙头冯子材的父亲冯有甲,也有些交情,因此冯子材骤睹这位父执前辈宽袍大袖的迎出,不觉一怔,连忙拱拱手道:“石前辈也在这里?不知有何见教?”

  石开天问道:“你神志并未被迷失么?”

  冯子材道:“晚辈很好。”

  “那就好。”石开天道:“你随老夫过来。”

  冯子材一窒,说道:“前辈原谅,晚辈有不得已的苦衷。”

  石开天道:“你有什么苦衷?”

  冯子材道:“晚辈……”他底下的话,竟然说不出来。

  石开天道:“你不能说?”

  冯子材道:“晚辈确有难言之隐。”

  石开天怫然道:“你神志既未被迷,有什么事不能说的?”

  冯子材为难的道:“晚辈神志虽未被迷,但晚辈比迷失了神志更为痛苦……”

  石开天一呆道:“有这等事?”

  冯子材忽然低声道:“前辈不用再说,且和晚辈过几招……”

  石开天须发飘动,洪喝道:“你要和老夫动手么?”

  冯子材道:“这也是不得已的事了,还请老前辈原谅。”他手中铁算盘“豁啷啷”一声大响,朝石开天横攻过来。

  石开天怒极,大喝一声:“来得好。”正待扬掌劈出。冯子材已经一侧身欺近过来,低声道:“晚辈和前辈动手之际,当再详细奉告。”石开天一怔,便已明白过来,右手扬掌呼的一声,向左劈出。

  他这一掌掌势故意稍偏,一道劲风正好从冯子材身边擦过,问道:“有人监视你么?”

  “晚辈不知道。”冯子材转身,挥出铁算盘,又道:“只是今晚的行动,很可能有人在暗中监视。”

  “暗中”这两个字使石开天听得不期一怔,照说芙蓉城主就在对面督阵,他不该说“暗中”二字,那么他口中的“暗中”,莫非另有其人?石开天多年老江湖,自然立时会想到此中必然另有文章,他挥手又是一掌,猛劈而出。冯子材旋身避开,但这一旋身,又到了石开天右侧。

  石开天问道:“那是什么人呢?”

  “不知道,这人只传令给卓盟主,晚辈等人全听卓盟主的。”冯子材口中说着,铁算盘由下而上,划起一道弧形,砸向石开天肩胛。

  石开天左手一掌,拍出一般劲风,又是“豁啷啷”一声大响,把他铁算盘撞了出去,右手伸手抓向肩头,一面问道:“那么你有什么顾虑呢?”

  冯子材低声道:“晚辈全家一十八口,全在对方掌握之中。”他话声一出,人又倏然往右窜出,身形一矮,铁算盘横扫过来。

  石开天心中暗暗一震,迅速忖道:“这么说,这三路人马,临阵不听芙蓉城指挥,抢攻紫霄宫,果然不是芙蓉城主的命令了。”双足一顿,避开对方一记横扫,身形扑起,双手化爪,朝冯子材当头扑落。

  冯子材身形左闪,石开天猛地抢上一步,右手去抓他铁算盘,一面说道:“那么你打算如何呢?”

  冯子材右手一缩,低声道:“只要前辈一掌把晚辈击昏,擒了过去,只要不被对方发现什么破绽就好。”

  “那好。”石开天紧接着大喝一声,左手一掌朝他后心拍来。冯子材要待用铁算盘封架,已是不及,口中闷哼一声,扑倒地上。

  石开天这一掌当然没用什么力道,但击在冯子材的后心,“砰”的一声,却是甚响,他一俯身抓起冯子材身子,黯然道:“老夫和尔父,也算相识多年,你实在太不争气了。”转身朝两个武当门人招招手道:“你们把他押进去,喂他几颗伤药,暂时保住他性命。”两个武当弟子急奔过来,从他手中接过冯子材。

  石开天暗以“传音入密”说道:“你们快把他送交董仲萱去。”两名武当弟子架着冯子材,拾起铁算盘,很快往紫霄宫里行去。

  石开天刚一转身,就听到独行叟以“传音入密”的声音道:“石老哥,再麻烦你一遭,顺手把刘寄生也抓来算了。”

  石开天山立即以“传音”说道:“老哥,这三路人马,确非芙蓉城主发令攻击我们的,他们明的虽是芙蓉城主手下,实则已为另一神秘组织所利用,你老哥主持大局,慎防另生变化,务必把这些人全拿下了才好。”话声一落,大袖一划,人已纵身扑起,宛如大鹏凌空,朝刘寄生当头扑去,人还未到,右手凌空发掌,一道强猛的掌风,已经劈扫而下。
  
    
    
  刘寄生一柄长剑,力敌笑煞人萧道成的铁抓,已是捉襟见肘,逼处下风,此时突觉一道强劲无匹的掌风,从天而降,心头猛然一惊,急切之间,身形横移数尺。

  但他虽避开了石开天当头一击,长剑却教笑然人的铁抓一下锁住,再待抽剑,突觉肩头一麻,已被石开天一把抓住,紧接着腰眼又是一麻,被点了穴道。一个人就被石开天擎了起来,往大门口一掷,喝道:“拿下了。”早有站在紫霄宫门前的武当弟子抢过去,把他抓入宫去。

  秋月急忙手举令牌,喝道:“昃字使者,请退下。”笑煞人萧道成便自退了下去。

  石开天一个转身,又朝雷东平欺了过去。再说九眺先生喝令卓少华出手,他自己也长剑一挺,纵身飞掠而出,朝卓清华逼去,口中喝道:“好个恶贼,你假冒大师兄,我在芙蓉山庄早已识破了你的奸计,我还敢以大师兄自居吗?”长剑嘶的一声,划起一道青芒,闪电般扫去,回头喝道:“少华,你还不出手?”

  卓少华惊疑的道:“师傅,他真的不是我爹。”

  九眺先生一剑出手,脚踏九宫步,剑光连闪,剑势如长江大河般攻击,冷哼一声道:“为师几时骗过你?”卓清华和步真子连战了近百招,虽然尚未分出胜负,但步真子显已稍落下风。

  此时加入一个九眺先生,一手“六合剑”刚中有柔,已臻炉火纯青之境,他因大师兄显已遇害,心头激愤仇火,迸发在剑上,一上来就连施杀手,剑光登时大盛,大有把这个假卓清华立劈剑下之势。

  实则九眺先生心里有数,此人非生擒不可,否则如何问得出大师兄遇害的详情来?因此他剑势虽猛,左手却暗暗蓄势,他以“三指功擒拿手”享誉武林,只要对方有一丝破绽,他就可出手把卓清华拿住。卓清华眼看自己这一方已有多人被擒,此刻大援未到,自己要是再不见机,只怕就无法脱身,心念闪动一转,口中忽然发出一声长啸。

  啸声甫起,长剑急抡“挡”“挡”两声,架开了步真子和九眺先生的两支长剑,双足一顿,一道人影冲天飞起。九眺先生长剑被他架开之际,左手二指也随着发出,但听“嘶”的一声,抓下了卓清华肩头一块衣衫,但卓清华人已冲天掠起,在空中一个急旋,头先人后朝紫霄宫右首岩下划空飞逝。步真子一怔,正待追击。

  九眺先生急忙说道:“道兄请留此守备。”一面急喝道:“少华,还不跟为师追。”口中喝着,人已急纵而起,衔尾追去。

  卓少华眼看师傅追着爹去了,也只好双足一点,跟踪飞起。雷东平仗着鹰爪门的“大力鹰爪功”,和他数十年潜修默练的功力,力战血手煞神田无忌的“血手印”,双方铢两悉称,本来并无丝毫败迹。但正打得十分激烈之际,突听身后传来石开天的声音道:“雷东平,老夫和你过世的父亲,和你三叔,都还有些交情,你可以住手了。”

  血手煞神田无忌猩红的手掌记记找他要害下手,雷东平连一点分心都不敢分,自然不敢回头去看,闻言吃了一惊,问道:“你是石二叔?”他年已七旬,但辈份却矮了石开天一辈。

  石开天道:“不错,正是老夫。”刚说到这里,卓清华的一声长啸传了过来。第十五章 父女重逢

  雷东平心头更急,因为那声长啸,正是要大家撤退的暗号,但此时他对手田无忌双掌如飞,他只能奋力和对方攻拒,如何还走得了,何况身后又来了个形意门的前辈高手,忙道:“石二叔先叫田无忌停手,如何?”

  “好。”石开天应了一声,回头道:“秋月姑娘,你要月字使者住手。”

  秋月答应一声,立即高举令牌,叫道:“月字使者,请住手。”田无忌听到秋月的娇喝,果然双手一停,收住了势。

  雷东平也自住手,转过身凄然道:“石二叔,我这老侄遵命住手,但我必须立即退走,否则我小孙子,就只怕难逃魔手了。”

  “不要紧。”石开天含笑道:“老侄台,咱们会设法的。”

  “好吧。”雷东平点着头道:“我听石二叔的,两个小孙子,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石开天道:“你可知劫持你孙子的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雷东平道:“他只要我听命卓盟主。”

  “卓盟主?”石开天道:“他并不是卓清华。”

  现在战场上只剩下胜镇山和陆鸿藻、恶财神和徐桐两对,还在激战未休,另外则是元字和孟氏三雄也尚在拼斗之中。石开天和雷东平一起回到阶前。对面芙蓉城主一路,果然一直保持中立,并未发动攻击。独行叟道:“石兄,你说的究是怎么一回事?”

  石开天攒着眉道:“此事兄弟一时还想不通,这幕后之人,究竟是谁,竟有这许多人都是被威胁而来,攻击武当。”

  独行叟看了雷东平一眼,问道:“雷兄也不知么?”

  雷东平道:“说来惭愧,在下连对方的面都没见过。”

  步真子因师叔(紫云道长)和掌门人都已退入宫去,不知宫中情形如何?心中虽然焦急,但又因独行叟、石开天不是武当派的人,自己如果再回进去,让人家替武当派守紫霄宫大门,自然说不过去,只得站在一边。

  此时眼看独行叟只顾和石开天说话,对九眺先生和卓少华两人追卓清华下去并未在意,忍不住道:“二位前辈,九眺先生师徒二人,去追卓清华,可要贫道率敝派弟子赶去支援么?”他是武当八宫之首,对卓少华的武功并不十分清楚。

  独行叟朝他笑了笑道:“有卓少侠追下去了,咱们就不用替他们担心了。”
  
      

  九眺先生紧随卓清华身后,衔尾疾追,卓少华紧随在师傅身后,三人起落如飞,等于掠空飞行,快到无以复加,片刻工夫,便已追下紫霄峰。九眺先生心知徒儿一身功力,已在自己之上,自己如果不说,他跟在身后,一直不敢超越自己,这就一挥手道:“少华,他只是假冒大师兄的贼人,你快赶上去截住他,才能追问出大师兄的下落。”

  卓少华听得身躯一颤,立即一吸真气,身形电射而起一下从师傅身边掠出,宛如紫燕掠波,贴地平飞出去。前面的卓清华正在飞奔之际,忽觉身后疾风飒然,有人紧追下来,距自己不及一丈,他原是久经大敌之人,心知追来的人,一身轻功,似是高过自己甚多,不宜直奔因此在奔行之中,忽然一个急转,朝右首一片树林中投去。

  人还未到,左手一扬,打出一团黑越越的东西。卓少华本待越过他的头顶,落到前面,先截住他的去路,那知前面卓清华竟然一下转而向右,朝林间射去。这原是瞬息之间的事,卓少华随着一个急转,跟踪追到林下,突觉迎面飞起一团黑烟,烟势蔓延极快,倏忽已成为一幢,封住了去路,不见了卓清华的踪影。

  到了此时,卓少华才相信他不是爹了,爹是个正直的人,怎会使出这种下五门的黑烟来?心头不禁大怒,口中沉喝一声,挥手一掌,朝黑烟中击了过去。他有老哥哥输给他的二十年功力,旁人就是勤修苦练三十年,也练不到他的境界,便何况他练的“九阳神功”,乃是吸收太阳精英而练成的,正是旁门各种阴功、烟雾等克星,掌风出手,立时把一幢犹在生生不息,逐渐蔓延的黑烟,冲开了丈许长一道。

  但就在此时,只听黑烟中有人阴嘿了一声,右肩随着一麻。也就在此时,只听师傅紧随身后而来,口中喝道:“少华,快快止步,遇林莫入,谨防黑烟有毒……”他声随人到,但已经迟了一步,卓少华身子摇了两摇,突然扑倒下去。

  九眺先生睹状大吃一惊,问道:“少华,你怎么了?”

  卓清华已从一幢黑烟中现身出来,阴笑道:“这小子不除,终是后患,所以他非死不可。”长剑一举,正待朝卓少华劈下。

  九眺先生长剑迅速一挥,“挡”的一声,把他剑势架开,嗔目喝道:“好个恶贼,你害死大师兄,我正要你偿命。”右手长剑一颤,剑光连闪,朝卓清华刺去。

  卓清华大笑道:“司空靖,凭你也配口发狂言?”

  此人武功十分了得,尤其一手剑法,不但深得“六合剑法”的神髓,更兼通各家剑术,九眺先生连用黏、绞、击、刺几种手法,想逼住他的剑势,乘机施展“三指功”,但对方不仅封闭严密,而且以攻还攻,九眺先生左手始终无法出手。

  不大工夫,已经对拆了二三十招,双方愈战愈烈,两柄长剑划起一道道如虹剑光,到处剑花错落,人影转淡。突听半空中大喝一声:“你们还不给我住手?”一道人影,疾然在两人剑锋交错之间,直泻而下。

  拼搏中的两人但觉喝声入耳,剑势生似受到极大的阻力,再也递不出去,心头不期大骇,急忙各自后退了一步。定睛看去,只见原先自己两人交手的中间,已经多了一个身穿天蓝长衫,修眉朗目,丰神俊夷的中年文士。

  他瞧也没瞧两人一眼,落到地上,急忙朝躺卧着的卓少华俯下身去,目光一注,不觉怒哼一声:“是什么人用这等歹毒暗器,伤了我小兄弟?”

  他连头也没抬,右手朝卓少华右肩轻轻一按,两个指头已拈着一支寸许长,色呈朱红的细针,直起腰来。在这一瞬间,卓清华早已悄悄隐入树林,走得没了踪影。九眺先生听来人口气,便已猜到面前这蓝衫文士,敢情就是昔年武林中人闻名丧胆的飞天神魔谢长风了。

  他站在边上,眼看谢长风两个指头从徒儿肩上,起出一支朱红细针,不由大吃一惊,失声道:“离火针。”

  谢长风轻哼道:“离火针是南海雷门以南万离火精英炼制,虽然歹毒,还不是淬的剧毒,这是魔教的“朱雀绝命神针”,所谓“米雀”,实是用鹤顶红炼制的奇毒……”

  九眺先生听得心头猛颤,惊骇的道:“这么说,少华是没有救了……”

  “哈哈。”谢长风清朗的大笑一声道:“谢某的小兄弟,何惧区区鹤顶红?”

  九眺先生急忙拱手道:“前辈是……”

  谢长风看了他一眼,含笑点头道:“你就是我兄弟的师傅九眺先生了,唉,你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小兄弟身中毒针,你还和贼子拼命的玩剑,若不是老夫赶到,小兄弟纵然不死,一条右臂势必也要残废的了。”

  九眺先生被他说得满脸通红,道:“前辈说的是,在下当时只当小徒中了他的毒烟,他趁小徒昏迷,意欲加害,在下不得不加以阻拦,才动手的。”

  谢长风道:“此人心机阴毒,和你动手,正是要让小兄弟慢慢的毒发无效,其实小兄弟练的“九阳神功”,不畏任何剧毒,天下奇毒,都可以炼化,只是他不懂如何炼化.只是让体内的九阳真气,自己去和奇毒抵抗,才会昏迷不醒。”

  九眺先生道:“前辈,小徒……”“不要紧。”谢长风道:“你把人扶起来,老夫给他运气周,把奇毒炼化,自可无事。”九眺先生闻言唯唯应是,急忙走过去,自己先行坐下,然后把卓少华身子扶起,盘膝在地上坐好。

  谢长风也没坐下来,只是跨上一步,右手一伸,按在卓少华头顶“百会穴”上,就催动真气,缓缓度入,一面随口说来:“小兄弟,快依老哥哥传你的行功口诀,缓缓行气。”

  九眺先生双手扶着卓少华的身子,心中暗道:“他替少华运气炼毒,怎么不坐下来呢?而且在催气运功之际,还能开口说话,此人功力之深厚,只怕当世武林中,没有人能出其右了。”

  不过盏荣工夫,谢长风就收回手去,笑道:“好了,小兄弟这回又便宜你了。”

  卓少华霍地睁开眼来,叫道:“老哥哥。”

  九眺先生没想到卓少华中了魔教剧毒无比的“朱雀绝命针”,居然不过盏茶工夫就能把剧毒炼化,心中更是惊讶不已,起身拱拱手道:“前辈神功,当真出神入化,在下不胜钦佩之至。”

  谢长风哈哈一笑道:“练功不能祛毒,那就不用练功了。”伸手从袖中取出一支金笛,递给了卓少华,说道:“小兄弟,武林多事,老哥哥这支金笛,你现在可以使用了。”

  卓少华道:“老哥哥自己不用么?”

  “哈哈。”谢长风大笑道:“老哥哥早在五十年前,就已经不使兵刃了,这支金笛,挂在身上,只是当当招牌的罢了,你只管拿去就是了。”

  卓少华这才接过金笛,说了声:“谢谢老哥哥。”

  谢长风笑道:“对老哥哥还用得着说谢么?走,今晚武当山已经可以没事了,有两路人马,已经由老哥哥和酒鬼牛鼻子把他们撵走了。”

  卓少华问道:“老哥哥,酒鬼牛鼻子是谁?”

  谢长风道:“酒鬼牛鼻子他说也认识你,你不认识他么?他就是黄山醉道人呀。”

  九眺先生问道:“前辈和醉道长惊退的两路人马,不知是些什么人?”他称谢长风前辈,但徒弟却只叫他老哥哥,这是江湖上人所谓各交各的了。

  谢长风道:“给老夫撵走的一路,是魔教教主一元子,和他几个徒子徒孙,酒鬼牛鼻子是在后山,被他撵走的好像是茅山通天观一路人马。”说到这里,忽然问道:“红灯会的人还在紫霄观么?”九眺先生应了声“是”。

  谢长风忙道:“那就快些走。”他“走”字出口,人已腾空飞起,去势如箭,瞬息之间,就走得无影无踪。

  九眺先生叹息一声道:“练武能练到像这位前辈,可以说已经是出神入化,少华,你能得蒙这位前辈垂青,真是天大的造化,好了,我们也该走了。”
  
      
  
  紫霄宫前面,依然灯火通明。越墙侵入紫霄宫的两路人马,经武当派留守紫霄宫的归真、履真、全真、守真四子,分率门人在大殿前面的大天井中迎头拦住。紫霄宫大天井中,本已由门下弟子在左右两侧,各列下了五座“五行剑阵”,两路人马闯入天井,十座“五行剑阵”立时发动,把敌人悉数包围在大天井左右两边。

  这时宫外激战也已同时发动,因大门前有独行叟指挥作战,武当掌门玄真子率同玉真、启真、清真三子赶回宫去,宫内实力登时大为增强。十座“五行剑阵”,逐渐缩小包围,首先把两路人马的手下逐个擒下,到了最后,左边五座剑阵,有三座已经撤下,只有居中一座,由归真子亲自指挥的困住了铁指绵掌张椿年。

  稍前一座由履真子亲自指挥的困住了风雷剑吴南强,二人被隔离了困在阵中,自然不消多时,便被擒下。右首的情形,亦复相同,一座剑阵,最后只剩下全真子亲自指挥的一座困住了金刀李千钧,也差不多同一时候,就被拿住了。现在,紫霄宫内,战事已经结束了。

  紫云道长和掌门人玄真子,又已相偕回了出来。芙蓉城主一路人马,依然高挑着二十四盏红灯,停在白石牌坊前面,并未发动攻势,遥遥和紫霄宫前面的群雄相峙。现在,紫霄宫门前,实力已经大增,计有武当掌门玄真子、紫云道长、步真子、峨嵋独行叟,形意门名宿石开天,秋月代替令主,率领的“月”字血手煞神田元忌,“盈”字翻天印陆浩,“昃”字笑煞人萧道成,和“辰”字恶财神何三元。

  恶财神何三元和徐桐一对,是在九眺先生、卓少华走后,才住手的,何三元肩头中了徐桐一剑,徐桐也被何三元长鞭扫中足踝,跌倒地上,被武当门人擒下。左右两边,站着的二十五个武当派精锐门下,随时可以列成五座剑阵。

  现在还在恶战的,已只有两拨人了,那是胜镇山和陆鸿藻这一对,另外则是“元”字(不知姓名)和孟氏三雄。胜镇山一对日月双环,左右飞舞,右拆左攻,环中套环,有守有攻,使来风雨如晦,大开大阖,刚中有柔,既能硬砸硬打,也可锁拿兵刃,变化无穷,威势无比。他的对手武功门的陆鸿藻也甚是了得,手中一柄九环刀,重逾四十斤,施展开来,九环齐鸣,刀光如雪,和胜镇山称得上棋逢对手。

  武功门还有一门绝学,是“百步神拳”,和关外长白派的“无形神拳”,被称为拳中双绝。“百步神拳”练到十二成火候,举手发拳,拳风可以击中十数步以外的敌人。陆鸿藻是武功门的掌门人,当然也擅“百步神拳”,因此在和胜镇山动手之际,不时在刀光飞舞之中,左手突出,击出一记拳风,但这对别人管用,对胜镇山可不大管用。

  因为一般人使剑只有一支剑,使刀只有一柄刀,你右手把他刀剑封出门外,左手击出的拳风,他左手未必接得下来。可是胜镇山不同,他使的是双环,钢环的份量极重,你把他右手钢环逼住,打出一拳,他左手还有一只钢环可使。“百步神拳”利于远击,若是近搏,和普通拳击,也无多大差别了。

  因此两人环影刀光,打了已经快六七百招,依然半斤八两,分不出胜负来,所以还在各展所学,各尽所能,拼搏不已。孟氏三雄和迷失了神志的元字这一拨,战斗也十分激烈。元字使的是一柄长剑,足有四尺来长,朴拙无华,但却能断金切玉,削铁如泥,尤其他使的剑法,也同样的朴拙无华,看去毫不凌厉,但却威力惊人。

  孟氏三雄老大孟居礼,龙头杖的龙头已被削去了一半,杖势纵然迅猛辛辣;但他仗以克敌的两件法宝,一是龙须,可以缠住敌人兵刃,二是藏在龙口中的三十六支喂毒的“龙口针”,都因龙头被削毁而失去效用,现在只能凭真实功夫以杖法攻敌了。

  孟居义、孟居廉使的是长剑,一套“五龙剑法”精纯流畅,左手配合剑法,还可以施展五龙门绝艺“龙爪手”,两人左右夹击,和老大互作呼应,一杖双剑,配合得甚为紧凑,此进彼退,此封彼攻,没有丝毫暇隙,予敌以可乘之机。但是,元字可不管你们如何配合,他只是等你们攻出来了,他才发剑;但他一发剑,三个人就闪避不及。

  他们试过许多恶毒招式,也试过许多偷袭方式,但不论你们如何出手,是明是暗,是分是合,只要距他身前三尺光景,他就会发觉,便随手挥出一剑,就可把三人逼退。他似无伤人之意,只要把对方三人逼开,就不再发剑追击,否则孟氏三雄那能和他缠斗到现在?

  就在这两拨人激战方殷之际,突听半空中有人洪喝一声:“住手。”一道人影疾泻而下。大家还未看清来人是谁,但听一阵“砰”“砰”连响,孟氏三雄就像稻草人一般,被震得连退数步之后,砰然跌坐下去,再也动弹不得。

  直到此时,大家才看清来人是一个蓝衫中年文士,他正是飞天神魔谢长风。“哈哈。”谢长风双目神采飞扬,望着元字大喜道:“好兄弟,老哥哥找了你多年,今晚总算给我找到了。”伸出手去,正待去握元字的手。

  元字瞪着双目喝道:“你找到了什么?你是什么人?”

  谢长风一怔道:“你连老哥哥都不认识了?”元字茫然道:“认识什么?”

  谢长风道:“你是被迷失了神志?”

  “看剑。”元字喝声出口,抬手推出一剑。这一剑看去并无什么奇突之处,但谢长风却目光凝注,斜避开去,口中大笑道:“原来兄弟已把古剑诀的精微之处详参出来了。”口中说着,人已一个转身,朝白石牌楼下走去,目光望着芙蓉城主喝道:“姬红薇,你把解药拿来。”

  姬红薇?大家听得不由一怔,不知他口中的姬红薇是什么人?这时,秋月已经高举令牌,把“元”字召了回去。只听贾嬷嬷喝道:“你是什么人?胆敢直呼夫人名讳?”

  谢长风沉声道:“老夫么?当年姬觉先还叫我一声老哥哥,姬红薇是我老夫故人之女,老夫叫她名字还有什么不对?”在他说话之时,轿前二十四盏红灯,在这一瞬间,突然围了上来。

  顾总管睹状大吃一惊,急忙叫道:“红灯阵速退,不可造次!?”但已经迟了一步。

  谢长风朗笑一声道:“你们退开去。”左手大袖一挥,二十四名手执红灯的少女,就像被一阵风吹得东倒西歪,惊叫声中,全都跌扑在地上。

  芙蓉城主真想不到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二十四名少女所组成的“红灯阵”,就是一等一的高手,一时之间也不易冲得出来,却被他如此容易的就震倒了。她从蒙面青纱中,闪过两道电光的眼神,缓缓从轿中站了起来,冷声道:“老身正是姬红薇,先父逝世已有二十一年,他老人家没有朋友,就是有朋友,也都早已死光了,阁下不用在老身面前倚老卖老。”

  “哈哈。”谢长风大笑一声道:“你是芙蓉城主,那好,老夫就称你一声城主吧!你方才这话,是责怪老夫在二十年前,没助令尊脱险了?”

  芙蓉城主哼道:“你不是自称是先父的朋友吗?”

  “不错。”谢长风道:“老夫不但和令尊是朋友,和令尊的师傅明灯教主也是朋友,自从令尊当了红灯教主之后,听信几个奸邪之人的话,渐渐走入邪路,老夫几次相劝,均不予理会,后来几年,已闹得天怒人怨,罪恶昭彰,才遭到各大门派的围剿,老夫不能因私害公,也不便出面,只好让他自食恶果,但老夫若无故友之情,你还能活到今天么?”

  芙蓉城主冷声道:“这么说,老身这条命,还全仗阁下救的了。”

  “你说对了。”谢长风道:“你再想想看,在你逃下山去的时候,不正遇上少林传心大师吗,他一记‘般若禅掌’打到你身前,你会一点都没事吗,后来在途中被峨嵋、华山两派追踪,华山闻子贤和峨嵋苦修和尚两柄剑下,你能逃得脱吗?尤其黑沙女展锦花的一把夺命神沙,不是老夫把它全数收了下来,你主仆四人,只怕连毛发都不存了,老夫说出这番话来,只是证明老夫对故友无能为力,只好尽我之心,维护故友的弱息了,直等你与严凌峰结了婚,你已是江南严家的媳妇,不用老夫再为操心,老夫才悄然离去。”芙蓉城主没有作声。

  谢长风回过头去,只见元字已经退到秋月身边,一面说道:“他是老夫的兄弟曾子玖,也是五龙山孟氏三雄的妹夫,昔年曾在赤松山一处岩穴中得到一册古剑诀,孟氏三雄心生觊觎,罔顾兄妹之情,把他推下岩壑,幸得未死。她有一个女儿,出生之日,就被接生婆抱走,卖与拍花门的穆七娘,此女左眉梢有一颗朱痣……”

  芙蓉城主脸色微变,说道:“我不知道。”

  谢长风逼上一步道:“老夫几经查访,才知此女已为你收养,名叫严文兰,却没想到我兄弟曾子玖也在你这里,被人迷失了神志,老夫只要你交出解药来,这不算过份吧?”

  芙蓉城主冷然道:“我没有解药。”

  谢长风陡地双目精芒暴射,洪笑道:“姬红薇,你已知老夫是谁了吧?”

  芙蓉城主道:“知道又怎么样?”

  谢长风道:“就算在五十年以前,老夫说出来的话,也没人敢打折扣。”

  芙蓉城主道:“我说没有解药,也犯法么?”

  这时九眺先生和卓少华也已赶回来了,卓少华大声叫道:“老哥哥,解药我有。”

  谢长风回身道:“那好,你快给他服了解药。”

  芙蓉城主冷然道:“顾总管,咱们走。”顾总管正待传令。

  “且慢。”谢长风凛然喝道:“姬红薇,你要走可以,把严文兰留下来,让他们父女团聚。”

  芙蓉城主冷冷的道:“文兰不是他的女儿。”

  谢长风道:“老夫说过你把严文兰留下,你就得把她留下来。”

  芙蓉城主气怒的道:“谢前辈,我尊你一声前辈,你也莫要逼人太甚。”

  谢长风大笑一声道:“曾子玖是老夫的老弟,他被你迷失神志,你说没有解药,老夫也就算了,曾子玖的女儿,从出生就被该死的穆七娘抱走,又由你收养着,就算老夫和你先人毫无渊源,大家同是武林一脉,也应该成人之美,让从未见面,而又九死一生的父女,重聚天伦。”

  芙蓉城主还未说话,严文兰忽然举手从脸上揭下面具,走上一步道:“老前辈,晚辈并不是那位曾前辈的女儿。”

  谢长风那晚在山顶看到过严文兰,她和小兄弟情话绵绵,两情相悦,心中也甚是高兴,自己朋友的女儿和小兄弟配成一对,但正因她和小兄弟在一起,他自然不好仔细的看她。此时听了严文兰的话,不觉目光一注,这才发现她的眉梢果然没有朱痣,心中暗暗奇怪,忖道:“难道是穆七娘骗了自己不成?”一面又问道:“小姑娘,你是严文兰,没错?”

  严文兰道:“晚辈正是严文兰。”

  “这就奇了。”谢长风徐徐说道:“你左眉梢一向没有朱痣?”

  严文兰道:“没有。”

  “老哥哥。”卓少华道:“左眉梢有朱痣的是小公主严玉兰。”

  谢长风问道:“她人呢?”

  严玉兰早已悄悄的躲进了“芙蓉城主”的软轿之中,她娇躯发颤,扑入芙蓉城主的怀里,只是流泪不止。芙蓉城主楼着她,低低的道:“乖女儿,你是娘的女儿,别听信他胡说。”

  谢长风两道比电还亮的眼神,凝注着她们母女两人,冷然地问道:“城主,她就是小公主严玉兰么?”

  芙蓉城主生怕谢长风抢去她的女儿似的,双手搂得很紧,说道:“不错,她是我的女儿玉兰,你如果是我先父的朋友,就不该来欺负一个晚辈的后辈。”

  “城主错了。”谢长风忽然笑了笑道:“严玉兰是你的义女,这母女关系,就是千年之后,也是存在的,但玉兰如果是我兄弟曾子玖的女儿,她也该认她生身之父,这两者并不相悖。”

  芙蓉城主坚决的道:“不行,我不能让玉兰给别人夺走,她是我的女儿。”她在谢长风面前不敢自称“老身”。
  
  “没人会抢走你的义女。”谢长风不悦道:“你先让她过来给老夫瞧瞧,她左眉梢有没有一颗朱痣?”

  芙蓉城主怒声道:“我不答应呢?”

  谢长风朗笑一声道:“老夫说出来的话,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芙蓉城主双眉一挑,冷厉的道:“谢长风,你太过份了。”

  “过份的应该是你。”谢长风怫然道:“就算是五十年前,江湖上有人背后称我飞魔,但当着谢某的面,还没人敢直呼谢某的名号,就算你爹姬觉先,再上一代你爹的师傅明灯教主何绍清,也没你这个胆子。”

  芙蓉城主道:“你不用拿辈份压我,我不吃这一套。”

  谢长风目光一动,微哂道:“你手创芙蓉城,自以为还有些实力,对不?你这些人,拼凑起来,对付一个武当派,大概还可以将就将就,但你想凭这些人来阻拦老夫,哈哈,何异螳臂当车?”

  突听有人大叫一声:“老哥哥,是你救了小弟么?”他正是“元”字曾子玖,秋月喂她服下解药,经过一阵调息,倏地睁开眼来,人已一跃而起,朝谢长风奔来。

  谢长风含笑说道:“兄弟,你总算清醒了,你是我小兄弟把你救醒的,你应该过去谢谢我小兄弟才对。”

  被“无忧散”迷失神志的人,清醒之后,过去的事情,依然记忆尚在,曾子玖点点头道:“小弟知道,小女可就是芙蓉城的小公主么?”

  谢长风道:“你且不用多问,目前还很难确定,必须证实了才能作准。”说到这里,目光一抬道:“城主,现在我曾兄弟已经醒过来了,严玉兰究竟是不是他的女儿,应该有所交代,你是她义母,该有成人之美,使他们父女团圆的美德。”

  芙蓉城主冷然道:“我不管,玉兰是我女儿,没有人管得着。”谢长风俊朗的脸色沉了下来,回头冷喝一声道:“孟居礼,你们三个给我过来。”孟氏三雄方才被人一阵风震飞出去,跌坐地上,几乎把他们一把老骨头全震散了似的,半晌动弹不得,经过一番调息之后,才算恢复功力。

  谢长风说的话,他们自然全听到了,直到此时,才知道这个看去不过四十出头的中年文士,竟是昔年大名鼎鼎的飞天神魔谢长风。他们本待恢复功力之后,悄悄退走,现在知道了是这位昔年天字第一号的大魔头,就是再生两个胆也不敢稍存逃走的念头了。

  这时听到谢长风一喝,孟氏三雄慌忙趋了过去,由孟居礼拱拱手道:“在下兄弟有眼无珠,不识前辈,还望前辈多多恕罪,前辈有何指教?”

  谢长风一指曾子玖,道:“你们是郎舅,不用老夫介绍下吧?人生几何,你们都是几十岁的人了,就是旧时嫌隙,也应该尽消了。”

  孟居礼老脸赧然道:“前辈说得是,在下兄弟但凭前辈吩咐。”

  谢长风道:“那好,芙蓉城这位小公主,老夫没有见过,据说她左眉有一颗朱痣,你们帮着认认外甥女吧。”

  芙蓉城主急道:“顾总管,咱们走。”顾总管吃过谢长风的苦头,知道厉害,口中应了声“是”,正待回身发令。

  突听谢长风冷哼一声,人如大鹏凌空,朝芙蓉城主那顶软轿扑去。芙蓉城主早已防到他有此一着,一手搂住严玉兰,但听呛然龙吟,一片剑光,像晶莹的水晶帐幕般护住了软轿。

  大家在这一瞬间,只见谢长风离地一丈,站在软轿前面,被一片剑光遮隔在外面,朗笑一声道:“姬红薇,老夫并无伤你之意。”这一瞬间,守护软轿的严文兰、顾总管、贾嬷嬷、鹿昌麟、吉鸿飞等人同时长剑出匣,同时举剑向空刺去。

  霎那之间,在软轿前面一片晶莹的剑光之外,同时剑影参差,划起无数道剑光,当真冷芒飞闪,交织如网。大家向空发剑,自然要抬起头来,盯住着刺出去的目标——谢长风。因此大家也都清晰的看到谢长风右手一探,从晶莹如幕的剑光中伸了进去,一把把严玉兰接了出来,人影倏然而退,没有一个人的长剑刺到他身上。

  芙蓉城主呆得一呆,剑光未敛,连人带剑冲了出来,朝谢长风扑过去,大声叫道:“你还我女儿来。”谢长风好像根本没有动过,依然站在原地,只是他手上却多了一个严玉兰。

  不,他已把严玉兰放到地上,柔声道:“小姑娘,别怕,你要是真是我曾兄弟的女儿,父女历劫重逢,本是很好么?”

  他底下的话还没说完,一道剑光,矫若神龙已经射到面前,那是芙蓉城主,她脸色铁青,厉喝道:“我和你拼了。”

  谢长风连看也没看她一眼,只是说了句:“你稍安勿躁。”左手袍袖轻轻一带,就把芙蓉城主连人带剑一齐向左带了出去,口中依然接下去道:“芙蓉城主,自然依然是你的义母,如果你要不是我曾兄弟的女儿,那也并不要紧,老夫是一片苦心,你应该懂得才对。”芙蓉城主仗剑作势,站到了他左侧,身似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严玉兰看得大急,说道:“你把我娘怎么了?”

  谢长风左手衣袖一挥,含笑回顾道:“她没事。”芙蓉城主只是一瞬之间,像通上了电一般,全身一麻,但瞬即能动了。

  严文兰、顾总管等人一惊之下,不敢妄动。芙蓉城主已是嗒然若丧,手中长剑缓缓垂了下去,她终究母女情深,望着严玉兰,怔怔出神。孟氏三雄跨上一步,走到严玉兰身边,六道眼光一注,孟居礼首先点头叫道:“子玖,她是你女儿,她脸型、眼睛像极元贞……啊,啊,元贞,大哥对不起你,但终于找到你的女儿了。”

  他说到这里,已是老泪纵横,一把抱住严玉兰,哭了起来,道:“玉兰,我是你大舅舅,你……你……快去认你爹吧,你是爹的唯一骨肉,大舅舅不会骗你的……”孟居义、孟居廉也不禁跟着流下泪来。

  严玉兰愕然不知所措,睁大双目,望了望孟氏三雄,又望望曾子玖,她从小没爹,但她在感觉上,这位老人慈祥得使人要哭?曾子玖也怔怔的望着她,眼中含满了泪水,泪水像水晶球一般,照着严玉兰,好像看到了十八年前的爱妻,她在低低的说道:“子玖,我把女儿交给你了,她就是我们的女儿……”声音还在耳边低低萦绕,爱妻的影子已在水晶球中消失,因为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曾子玖大叫一声:“元贞,你不要走,我们已经找到女儿了……”突然上身摇晃,往后倒去。

  场面令人酸鼻,芙蓉城主也不觉陪着垂泪,叫道:“玉兰,快去认你爹吧,看来他是你的爹了。”

  严玉兰但觉脑中轰的一声,一下扑到曾子玖的身上,哭着叫道:“爹,你醒一醒,爹……”谢长风一步跨到曾子玖身边,举手在他背后轻轻击了一掌。曾子玖张口吐出一口浓痰,霍地睁开眼来。

  严玉兰跪在地上,抱住他哭道:“爹恕女儿不孝……”

  “孩子。”曾子玖也伸手抱着她双肩,悲切的道:“爹对不起你娘,天可见怜,咱们父女终于见面了。”说到这里,忽然拉起严玉兰的纤手,转过身,扑的朝谢长风跪了下去,说道:“老哥哥,你是曾子玖父女的恩人,没有你,就没有我们父女了。”严玉兰也跟着爹跪了下去。

  谢长风大笑道:“谁叫我们是兄弟?难道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起来,起来,要谢,你父女也该去谢谢芙蓉城主。”他挥着手,曾子玖父女但觉身前涌起一股无形大力,把两人身子托了起来。

  曾子玖果然依言拉着严玉兰.又朝芙蓉城主跪了下去,说道:“城主把小女抚养成人,这份恩情,曾子玖父女没齿难忘。”

  芙蓉城主恻然道:“不敢当,玉兰,你还不快把你爹扶起来?”严玉兰依言把爹扶了起来。

  谢长风呵呵大笑道:“城主,你成全了他们父女,理该受他一拜,玉兰,从现在起,应该姓他爹的姓,但她还是城主的干女儿,也可以姓严,等她将来嫁了丈夫,把第一个孩子,过嗣给严家继承香火,第二个儿子再继曾家的香火,不是两家都后继有人吗?”

  芙蓉城主听到这里,才脸有喜色,裣衽道:“这是前辈说的,我要替严家谢谢前辈。”

  谢长风大笑道:“老夫说出来了,自然算数,唔,玉兰,你也听到了,你嫁了人,生了儿子,第一个要接严家香火,第二个要接曾家香火,不可忘了。”严玉兰听得满脸羞红,低下了头,但她眼角却偷偷地朝卓少华望去。

  她这一眼,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目光如电的谢长风,心头不期猛然一震,忖道:“怎么?她们姐妹两个,偷偷的看上了小兄弟,这倒难了,自己本待给小兄弟和严文兰撮合的,这该如何是好呢?哦,对了,不要紧……”他忽然仰首向天,发出龙吟般的一声大笑。

  芙蓉城主道:“前辈何故大笑?”

  谢长风道:“酒鬼道士约老夫同来武当,原有三件事情要办,第一,是帮酒鬼道士的忙,替武当派赶跑魔嵬子,第二,是替我曾老弟找失落了十八年的女儿,上面两件事,是酒鬼道士和老夫各一件,如今两件都已圆满办成了,至于第三件,是老夫和酒鬼道士两人都有份的,他应该和老夫一同出面才是。”
  
    

  只听远远传来一个口齿不清的声音,道:“谢老魔,贫……贫道喝醉了,想在后山打个盹,你就要用笑声把我惊醒,老实说,我老道就是醒了,此刻两脚软软的,也动弹不得,你和严家有两代交情,有你一个人做个和事佬,还不够么?”

  这人口齿不清,是喝醉了酒,他还在后山说话,在前山的每一个人居然听得清清楚楚,这份功力,并不在飞天神魔之下了。大家都不知道这说话的是谁?心中暗道:“武当山来了这么两位绝世高人,武当派自可有惊无险,平安无事了。”众人之中,只有九眺先生听出来了,说话的正是黄山松云道长——醉道人。

  “不成。”谢长风道:“酒鬼牛鼻子,你想偷懒不来,我就撒手不管。”

  “好,好,贫道来。”醉道人的声音道:“只是贫道在这里找到了一个洞穴的猴儿酒,不饮白不饮,一走开,再要回头就找不到了,弃之可惜,我……等一等再来总可以吧。”

  “真是酒鬼。”谢长风摇摇头,随口道:“好吧,你待会一定要来。”

  “来,来。”醉道人道:“贫道一定来就是了。”#--iCMS.PageBreak--#有竞争才有进步嘛我是来刷分的,嘿嘿我来啦!